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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小姐,這裏!"


    在醫院外的永和豆漿店裏,易青叫來了服務員:"小姐,我想請你們幫我煮一杯薑絲可樂,可以嗎?"


    易青一邊說著,一邊直接把五十塊錢遞過去。


    服務員慌忙搖手道:"對不起,我們這裏沒有賣這個的。"


    "請你幫幫忙吧,我的朋友感冒了,很不舒服。"易青執意把錢塞給服務員,道:"反正你們這裏也有可樂,麻煩一下大廚師傅們吧,謝謝你。"


    應小蝶連忙推辭道:"不要了,易導謝謝你,我好多了,別麻煩了。給我一杯豆漿就行了。"


    易青搖頭道:"不行,感冒的人腎髒負擔重,暫時別再吃豆製品了。小姐,謝謝你幫幫忙,價錢貴一點沒問題的。"


    服務員小姐看了看易青認真的樣子,再看了看手裏的錢,終於點頭道:"好,我去幫你說。"


    服務員走開了,易青接著問小蝶,道:"怎麽樣,你餓不餓。剛才送軍刀去醫院,你好象全身力氣都用光了似的,要不要吃點東西。這裏的瘦肉粥和蟹黃湯包都還不錯。"


    小蝶笑著搖了搖頭,好奇的打量著易青。前一段《潛龍於淵》特別火的時候,在電視上她是見過這個聲名鵲起的青年導演的。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看著好象跟軍刀哥哥一樣,是個霹靂如火的脾氣,愛憎來的都快;可是對待朋友,尤其對待女生,卻如此的細心體貼,如春風沐人般讓人心裏暖洋洋的...


    也許搞藝術的都是這麽讓人捉摸不透吧!


    "想什麽呢?"易青的豆漿來了,他握著杯子問正在發呆的小蝶道。


    "哦,沒什麽..."小蝶不好意思的回過神來,掩飾道:"我在想...呃,我在想軍刀哥哥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


    薑絲可樂來了,裏麵放了足量的薑,光是聞氣味就讓小蝶覺得自己身上仿佛有了力氣。


    她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全身都熱了起來。


    "謝謝你,易導。"


    "不客氣,"易青赧然道:"比起你和軍刀,我其實真該感到慚愧才是。"


    小蝶黯然低頭,輕聲道:"軍刀哥太傻了。醫生早就告訴過他,再不小心處理,他的腿很可能會廢掉的,他還是不放在心上。每次叫他去住院,看看能不能把身上那幾塊彈片取出來,他總是說,誰誰誰傷的比他還重,誰誰家裏又比他困難,哪有那份閑錢。"


    易青駭然道:"我以為隻是老電影裏才有這種情節呢!彈片?嵌在他身上多久了?部隊不管治嗎?"


    "管。當然管。"小蝶道:"我聽嫂子說,複員前動過兩次手術,拿出來好幾片了。但是大部分都嵌的比較深,而且都是卡在神經線和骨膜之間,不能動,動一動身子就廢了。所以,就一直放在他身上沒拿出來,一到陰雨天,那麽堅強的漢子,疼得使勁拿煙頭燙自己。有時候發現有點發炎化膿的跡象了,他就自己用刀割開傷口,往裏倒酒精消毒,也真虧他忍得..."


    小蝶說著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今年也不知道怎麽了,軍刀哥好象犯了太歲一樣,倒黴的事都趕在這年裏來了,他的日子特別難。一開春,幾個戰友一起舊傷複發了,都是農村的,沒錢做手術;軍刀哥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幾個戰友,能借的親戚都借遍了。本來還以為度過去了,沒想到——他當年在雲南配合掃毒的時候,犧牲了一位老班長,他就常年幫著奉養老班長的媽媽。結果老太太年初也得了白內障,不開刀一輩子就瞎了。軍刀知道這消息的時候,家裏連夥食費都快見底了,愁的他幾天睡不好,隻好找網上的朋友想辦法。"


    易青聽到這裏,由衷的說了一句,道:"我來的晚了!"


    小蝶眼睛亮了亮,抬眼打量著眼前這個虎氣生生,卻又透著斯文睿智的青年。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有時相同類型的人一旦碰在一起,隻要幾句交談,就勝過了半生的相交。


    易青已經很自然的把自己當作小蝶和軍刀的朋友了,這句話,分明是要把他們的事當作自己的事的意思。


    小蝶敲著杯子笑道:"你和軍刀都是一樣的男人,都是好人。"


    小蝶這句話,讓易青如銘五內,又慚愧不已。


    ...


    軍刀睡在床上的樣子,竟給人一種刀一般鋒銳的感覺!


    易青看著他冷峻如刻的臉部線條,仿佛象看著一尊古希臘神話裏走出來的英雄人物一般;不過,他比傳說中的英雄更血肉豐滿,更貼近人間。


    易青伸手幫軍刀調慢了點滴流速,悄悄的掩門離開了病房。醫院給軍刀掛了針消炎退燒的藥,原來從昨天晚上開始,軍刀一直在發燒;早上易青來的時候,他已經是硬撐著來和易青應酬了。


    易青站在走廊上,摸出一支煙,點燃著對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流和嘈雜的街市,默默的抽了起來。


    "喂,先生,您怎麽在醫院抽煙呀!掐了掐了!"


    一個護士聲音嚴厲的嗬斥道。


    易青這才意識到,歉然點了點頭,把煙掐滅了。


    他最近已經很少抽煙了。依依和孫茹管得忒嚴,現在連小意都趕上來搶他的煙了,因為是"依依姐姐交代的"。


    他突然很想抽口煙,因為他心裏堵的慌。


    在這個和平年代,軍人的犧牲與奉獻似乎已經被人們完全漠視了。


    因為人們並不知道,在幾萬公裏的中國國境線上,幾乎每天都會發生一些或大或小的衝突;還有西南對抗國際販毒分子的戰鬥、西北對抗民族分裂分子的戰鬥...


    我們的敵人一刻也沒有放棄過顛覆和侵害我們的念頭,他們想把西藏從中國分裂出去,想把新疆從中國分裂出去,還想把雲貴一線變成他們銷售毒品的白色天堂。


    正是無數象軍刀這樣的共和國衛士,他們用自己的血肉,為我們築起了長城。決蕩醜類於疆場,護衛神州,他們不畏流血犧牲。


    我們每天都在呼吸著由他們保衛著的空氣,他們把整個的生命奉獻給了我們;可是,我們這個社會,又給了他們什麽?


    多少從軍隊下來的英雄好漢,一到了地方就成了受人白眼的累贅和土包子。一身傷病,連個看大門、保安的工作都找不到。特別是那些農村兵,當兵前就沒什麽文化底子,回到家鄉連地都沒力氣種了,你讓他們幹什麽去?


    我們的主流媒體,隻會整天拿些邊邊角角的特殊例子來吹噓,或者寫個電視劇說哪個特種兵退伍以後當了啥啥總經理啦,又和女記者談上戀愛啦等等。


    這是軍人的生活嗎?真有人關心過他們的疾病苦難嗎?


    沒有!人們關心某個日本商品展銷會,或者關心某個韓國明星又到中國來開演唱會了之類的消息遠勝過關心他們!


    從某種意義上說,軍刀還是幸運的。至少,他還能用自己的一技之長,通過寫作這種方式賺一點錢,周濟他的戰友們。可是現在,連軍刀都倒下了...


    ...


    軍刀隻在醫院躺了一天,第二天,就吵著要回家了。


    小蝶的感冒總不見好,易青說什麽也不肯她再跟自己一起去接軍刀,楞是把她趕回去了。


    第二天,易青通知了軍刀的妻子,兩人一起把軍刀接回了家。易青給軍刀從醫院帶了一大包消炎藥,估計能吃個三年五年的。軍刀拄著拐杖,也爭不過易青,隻好不停的說謝謝。


    回軍刀家的路上,刀嫂告訴軍刀,老班長母親的手術費,易青和小蝶當天中午就匯過去了,事情已經解決,不用擔心了。


    軍刀聽妻子這麽說,也不知怎麽感謝易青好,隻是說了一句:"易導,您不嫌棄的話,中午一定要在家吃飯。"


    "是啊,易導,在家吃吧,昨天你來的時候,我特地去菜市場割的肉,還在冰箱裏呢!"


    易青一口就答應了,如果跟軍刀這樣的人還客氣,未免有些假。


    到了軍刀家,趁著刀嫂在裏麵給軍刀換紗布的空兒,易青悄悄給孫茹打了個電話。


    在電話裏也說不清楚,但是易青來的時候,跟孫茹說好的收購《終生製職業》的改編權公司給出的最高底限是人民幣五十萬。


    這個價碼,在國內來說,已經算高的了;但是易青還是覺得,軍刀這本書不應該隻值得這個價。


    所以他在電話裏告訴孫茹,近期要請原著作者去香港。具體的價錢到時候再商議,還有,讓孫茹聯係一下香港最好的醫院最好的外科。香港的醫療條件比較好,不知道那裏的國際大醫師們,對付軍刀的舊患會不會有些新的辦法。


    中午吃飯的時候,桌上隻有一道菜——一個軍用的小不鏽鋼飯盆,滿滿一盆的幹辣椒熬白菜,上麵零星撒著幾塊切得大大的白多紅少的紅燒肉。


    軍刀顯然是非常粗線條的人,他似乎一點沒覺得宴請易青這位"大財主"就一道豬肉幹椒熬白菜實在是怠慢了。他自己一副胃口大開的樣子,拿著筷子不停的招呼易青道:"吃啊,別客氣。哇,今天改善生活了。"


    易青捧著碗站起來看了看電飯鍋,問刀嫂道:"嫂子,米飯夠不夠啊?給我換個大碗行不行。"


    於是,易青和軍刀,兩個人一人一個八兩大碗,用飄著豬油和紅油的白菜湯泡飯,每人連吃四大碗。


    那火辣辣的滋味,那鮮美的肉香,勝過了易青所吃過的任何一席盛宴。


    刀嫂笑眯眯的看著他們,道:"看看,這才是男人吃飯呢!"


    ...


    軍刀的傷勢恢複快的驚人。兩天後,易青和軍刀已經在準備飛往香港的機場外等候登機了。


    不過,經過安檢的時候犯了難。


    易青明明已經替軍刀檢查兩遍了,身上所有的金屬製品都已經卸下來了。可軍刀過安檢的時候,金屬探測器還是"嘀...嘀"的作響。


    機場負責安檢的是個臉上有點可愛小雀斑的年輕女孩兒,一來二去,小姑娘不耐煩了,衝著軍刀直嚷嚷:"喂,你這人怎麽回事啊!什麽好東西不肯拿出來,怕我們昧了你的是怎麽著?你快點行不行!你自己看看後麵多少人排隊等著呢!"


    軍刀苦笑道:"小姐,要是我能把它們拿出來,那才是求之不得的事呢!"


    易青聽軍刀這麽說,才恍然大悟,連忙在旁邊跟雀斑女孩解釋道:"這位大哥是位退伍的特種兵戰士,以前在邊界戰鬥中負傷過很多次,身上有幾塊金屬彈片,實在取不出來。"


    小雀斑驚訝的張大了嘴,象看一個傳說中的人一樣,狐疑的看著軍刀,仿佛在掂量這話的真實性。


    "那,也得檢查一下。你過來,向前一步。"


    軍刀脫掉了外套,隻穿著薄薄的襯衫。小雀斑拿著一個長柄的前頭帶個大圓形的手柄金屬探測器,開始在軍刀身上掃了起來。


    探測器剛剛移過軍刀的手肘,就聽見"嘀"的一聲響。


    雀斑女孩臉色一變,她現在信了,真是有彈片在身體裏麵。


    探測器移過軍刀的左邊肩骨,又是嘀的一聲...


    接著是右邊的鎖骨,又是一聲——"嘀"!


    小雀斑看著軍刀的眼神,漸漸從狐疑變成了欽佩,又從欽佩變成了仰慕。


    接著是右手、右腿、左腿、腰、背、肋骨、胸骨...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探測器也不知響了多少聲,不知怎麽了,兩行清淚從雀斑女孩稚嫩的臉龐上緩緩的落了下來...


    喧鬧的機場,這一角似乎突然變得格外安靜,等在軍刀後麵的旅客,都在肅穆的望著這個一臉坦然的軍刀,個個肅然起敬,誰也沒有出聲。


    易青望著軍刀,一陣陣的心潮澎湃,這一身創痕累累的傲骨啊!在暗夜裏敲來,是要錚錚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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