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越升越高,時間來到了巳時三刻。


    宗王坊,趙王行館,後花園。


    涼亭之中,趙王朱高燧與寧王朱權正在下圍棋。


    朱高燧落下一枚白子,開口道:“內官監太監鄭和下了海,太子朱高煦卻領著夏原吉等人搶了頭功。”


    寧王朱權跟著落下一枚黑子,接話道:“趙王殿下處心積慮,結果呢?算算看,到頭來你都落下了什麽?”


    朱高燧感歎道:“真不知父皇心裏是如何想的。”


    “其實也沒什麽猜不透的,太子一黨在下西洋的事情上,全力支持你父皇。你父皇便讓他們籌備出海事宜,此舉意在明示天下、訓誡朝臣,凡是率先支持出海者,必會委以重任。”


    寧王朱權左手拖著下巴,右手執子,分析道:“而趙王殿下這樣的迎合者,不免會被你父皇當成順杆往上爬的附會之徒,棄之不用。這就是你父皇的脾氣。”


    朱高燧沒想到他的寧王叔會如此了解他的父皇,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隨後,他情緒低落的深吸了一口氣,無奈的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隻要你抓住了機會,還能把局麵扳回來。”


    寧王朱權再次落下一枚黑子,故作高深的說道。


    “十七叔說的輕巧,小侄何嚐不這麽想?關鍵是沒有機會啊!”


    朱高燧覺得寧王說的話有些異想天開了。


    寧王朱權卻道:“先找個差事,在京城裏站住腳。”


    “十七叔此話怎麽說?”


    朱高燧覺得寧王話裏有話,不由得問道。


    寧王朱權答道:“你隻有先在你父皇身邊站住了,朝裏才能有你一席之地。”


    “此事小侄也曾想過,可哪裏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朱高燧發現他的白色棋子被寧王一下吃掉了六個,不禁又歎了一口氣說道。


    寧王笑道:“朝廷不是設置了市舶司麽?”


    “什麽?市舶司?”


    朱高燧詫異道:“十七叔,你確定沒有拿小侄打趣的意思?那玩意雖然隻是個從五品的衙門,可卻是我父皇的心頭肉!”


    寧王朱權急忙低聲接話道:“正因為這玩意是你父皇的心頭肉,所以它又是個不受任何朝臣鉗製的獨立衙門。趙王殿下,你可千萬別嫌小啊。蒼蠅再小,它也是肉!”


    朱高燧不解的問道:“十七叔,你認為小侄去擔任市舶司提舉有價值麽?”


    “大有可為!”


    寧王朱權斬釘截鐵道:“本朝沿襲前朝之製,市舶司管理海外諸國朝貢和貿易事務,雖然是個小衙門,但卻有執掌貿易稅收的權力。”


    他說到這裏,指著棋盤上的局勢說道:“你看看,這盤棋,不到最後,還真看不出個輸贏啊!”


    “十七叔有所不知,小侄曾做出一些事惹得父皇極為生氣,上次被禁足便是父皇對我處罰。市舶司雖然是個小小的五品衙門,可父皇卻不一定願意讓我執掌。”


    朱高燧苦著臉道:“畢竟,太子早就推舉他的人擔任了市舶司的官員。”


    “這事並不難辦,廣州、泉州、寧波各設有一所市舶司,你父皇雖然極為信任太子,但你也是你父皇與你母後所養育的親兒子啊?”寧王朱權接話道。


    朱高燧恍然,遂喜笑顏開道:“母後最疼我了。”


    洪武年間,燕王朱棣的長子朱高熾、次子朱高煦在皇宮大本堂進學,第三子朱高燧因為年幼而在北平由徐王妃照料。


    俗話說“小兒子大孫子,老爺子的命根”,當年燕王朱棣與徐王妃確實很疼愛朱高燧。


    隻不過朱高燧針對朱高煦的陰謀被朱棣獲知後,他在朱棣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但如今的徐皇後並不知道隱情。


    前段時間朱高燧雖然被朱棣禁足,但他並不確定朱棣是否獲知了他針對朱高煦的陰謀。


    不過,這些天他在朝堂上,隱約能感覺到朱棣看他的目光之中,關愛之意沒有減少,但卻多了一絲冷漠。


    好在徐皇後一直很疼愛他,因此他決定這就入宮去求見徐皇後。


    坤寧宮。


    宮牆內的花園之中。


    徐皇後領著兩名年輕的女子,正行走在花園裏。


    她們一邊欣賞著院子裏各種秋季盛開的菊花、桂花,一邊說著話。


    “妙清,自從來了京師之後,你是有數的來看過我幾回啊?”


    徐皇後微微側身,看了一眼走在她右邊,穿著淡青色錦袍的代王朱桂王妃徐妙清說道。


    接著,她又向左側身,看了一眼穿著粉紅色錦袍的年輕女子,打趣道:“我可是知道你們倆,老是湊到一塊,是不是嫌我對你們不好啊?知道我不舒服了,你們才願意來看看我。”


    “皇後姐姐母儀天下,二妹我怎敢輕易討饒?”徐妙清躬身道。


    徐皇後故意不悅道:“你說這話就見外了。”


    “我知道皇後姐姐為何如此說。”


    另一邊的徐妙錦接話道:“這深宮大院裏,排場大,宮人多,可皇後姐姐還是盼著能有自家人在身邊,沒事說一說貼心話。”


    徐皇後道:“三妹,你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那你為何不常進宮裏來,跟姐姐做個伴啊?”


    “我可沒這福氣,皇宮大院不是給我這種人進出的。”


    徐妙錦笑著說道:“我呀,還是當我的平頭百姓好。想去看二姐,也不用向皇後姐姐告假。咱們分別久了,皇後姐姐還會記著我的好。”


    “你看你這張嘴呀,真能把人說的雲裏霧裏的。”徐皇後道。


    說著話,三人走進了一座涼亭之中,分別就座。


    徐妙錦讓身旁的侍女從背在身後的藥箱裏拿出脈枕,放在亭內石桌上,說道:“皇後姐姐,讓我給你把把脈吧?”


    徐皇後伸出手,放在脈枕上,道:“也好,讓我看看你這段時間醫術學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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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妙錦便認真給徐皇後把脈。


    片刻後,待徐妙錦把脈結束,徐皇後收回手說道:“我在去年臘月患了一場病,從那以後身子就弱下來了。”


    “三個月前,太子從太醫院尋了個‘冬病夏治’的方子做成藥包與膏藥,經過這段時間泡腳與貼膏藥的調養,我感覺好多了。”


    “可能是近幾日天氣轉涼的緣故,我咳嗽的老毛病這才又犯了。”


    就在此時,有侍女端上來三杯熱茶。


    “此茶是高煦剛才來看我,順道帶來的。”


    徐皇後向她的兩位妹妹介紹道:“高煦說,這茶是他找太醫院戴院使調配的養身茶,最適合我們這樣的女子在秋季喝,可以起到滋陰潤肺,美容養顏的作用。”


    徐妙錦詫異道:“皇後姐姐說的戴院使,可是丹溪先生的真傳弟子戴思恭?”


    “正是此人。”


    徐皇後點頭道。


    徐妙錦連忙端起一杯熱茶,吹了吹,接著小抿了一口茶水,道:“此茶味道微甜,喝完之後,嘴裏會殘留一絲牡丹花與茉莉花的香味,確實不是尋常的茶水。”


    “為了我的老毛病,高煦這幾個月常常往太醫院跑。”


    徐皇後忽然帶著一絲怨氣說道:“高煦仁孝,整天念著我。不像老大、老三,最近幾個月,每月才來看我一次。”


    頓了頓,她看了一眼徐妙錦、徐妙清,說道:“高煦送來的花茶挺多,他應該是知道我這裏經常會有親朋好友來訪,所以你倆不要推辭,臨走之前,都帶一些回去。”


    “謝謝皇後姐姐!”徐妙清恭聲道。


    “春傷於風,夏傷於暑,秋傷於濕,冬傷於寒。”


    徐妙錦卻表情嚴肅的道:“說到底,還是這宮裏的陰氣太重,僅太祖皇帝一朝就死了上萬人,姐姐住在這樣的深宮裏,能不生病嗎?”


    徐皇後聽了徐妙錦所言,凶凶的瞪了一眼對方,道:“你看看,你看看,又來了。若是讓高煦知道你這番說辭,肯定又會跟你吵個沒完。”


    徐妙錦無奈的撇了撇嘴道:“太子建議皇後姐姐多曬太陽,正是希望借助太陽之陽氣為姐姐祛除體內的陰寒之氣。”


    徐妙清見狀,急忙說道:“也許是皇後姐姐不適應京師的氣候吧?”


    “唉!”徐皇後歎了口氣,道:“若是京城與北平相比,我還是更喜歡北平。”


    徐妙清道:“我覺得皇後姐姐是把北平燕王府當成了老家。”


    “可是我不能離開京城啊。”徐皇後說道:“陛下在哪裏,我就必須在哪裏。”


    “既然當了皇後必須像坐牢一樣,住進這深宮大院之中,我看這個皇後不當也罷!”徐妙錦忍不住說道。


    徐皇後卻沒有生氣,反而望著徐妙錦的雙眼,直言道:“姐姐這個皇後不僅要當,而且還要當好。妙錦,你一身布衣,可以濟世救民。那姐姐就把皇後當好,同樣可以安天下呀?”


    “這難道就是說服你住在這深宮大院的理由嗎?”徐妙錦心疼的說道。


    徐皇後解釋道:“妙錦,你要知道,這位置越高,寒氣越濃,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重。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就在這時,有宮女前來稟告道:“啟稟皇後娘娘,趙王殿下在宮門外求見。”


    徐皇後略作思索,回應道:“讓他進來吧。”


    “皇後姐姐,改日我與三妹再來看你。”


    徐妙清與徐妙錦對視了一眼,然後向徐皇後恭聲的說道。


    “喝完這杯茶再走也不遲。”


    徐皇後指著石桌上的茶水道。


    徐妙清、徐妙錦隻好陪著徐皇後閑聊了一會兒,才告辭離去。


    大約一刻鍾之後,趙王朱高燧被宮女帶到了涼亭下。


    “兒臣拜見母後。”朱高燧跪地行禮道。


    徐皇後坐著沒有動,也沒有讓朱高燧平身,反而板著臉問道:“老三,你上次領王妃來見我這個婆婆之後,至今每個月才來看我一次。是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父皇詔命諸王若無要事,不得請入宮禁或出入朝臣府宅。因兒臣是父皇之子,特許每月入宮一次給母後請安。”朱高煦恭聲道。


    徐皇後急忙起身,扶起朱高燧,關切的道:“是娘錯怪你了。”


    待朱高燧就座之後,徐皇後接著道:“你不說,我還不知道有這種事。你父皇也真是的,對自家人竟也如此苛刻。”


    “娘,孩兒也是真心支持父皇出海巡洋之策的啊!”


    朱高燧信誓旦旦的說道:“孩兒真的很想為父皇分憂,為朝廷解愁。娘,我現在可真的是報效無門了。”


    “我的燧兒真是長大了,知道心疼你父皇了。”


    徐皇後從宮女手中接過茶杯,放到了朱高燧的麵前,麵帶微笑望著她的第三個兒子說道。


    “可是父皇不疼我了。”


    朱高燧故作哭腔道:“父皇讓鄭和下西洋,雖然對外說是宣揚大明國威,懷柔遠人,但卻是想早一點把諸王分封到海外去。”


    他說到這裏,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徐皇後道:“娘也想讓孩兒遠走海外嗎?孩兒還舍不得娘與爹呢!”


    徐皇後靜靜聽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她聽了朱高燧之言,表麵假裝平靜,實則內心已有所觸動。


    “父皇為何就不能給孩兒一個差事呢?”


    朱高燧起身繞到徐皇後麵前,單膝跪下,雙手扶著徐皇後的雙膝,低聲說道。


    徐皇後問道:“給你差事,你能做好麽?”


    “父皇不給孩兒差事,怎麽知道孩兒能不能幹?”


    朱高燧反問道:“孩兒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來呀?”


    徐皇後又問道:“你有什麽打算?”


    “孩兒想從小做起,先為父皇管理市舶司。”朱高燧直言道。


    徐皇後拉起朱高燧道:“好啦,別怨你父皇了,娘下次見到你父皇時,就與他說這事。”


    待朱高燧起身後,她關心的問道:“趙王妃近來身體如何?”


    “王妃一切都好,還跟孩兒時常念叨娘的身體。”朱高燧回話道。


    徐皇後道:“你二哥今日給我送了一些適合秋季飲用的花茶,那茶還有很多,等下你回去的時候,帶上一些給王妃日常飲用。”


    PS:本章還是二合一的大章,追讀的老鐵們別嫌棄隻更新了一章呀!


    第一百二十五章:趙王之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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