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聞言一怔,縱身上前,抓住“段正淳”的後領提了起來,立時察覺手中重量不妥,心中驀地生出一陣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陣冷汗。(.)


    便在此時,閃電又是一亮。蕭峰伸手到段正淳臉上一擦,著手是一堆軟泥,一揉之下,應手而落,電光閃閃之中,他看得清楚,失聲叫道:“阿朱,阿朱,原來是你!”


    蕭峰不由自主跪了下來,抱著阿朱的雙腿。他知適才這一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漢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況是這個嬌怯怯的小阿朱?這一掌當然打得她肋骨盡斷,五髒震碎。


    阿朱斜倚在橋欄杆上,身子慢慢滑了下來,跌在蕭峰身上,低聲說道:“大哥,我……我……好生對你不起,你惱我嗎?”


    蕭峰大聲道:“我不惱你,我惱我自己,恨我自己。”說著舉起手來,猛擊自己腦袋。


    阿朱的左手動了一動,想阻止他不要自擊,但提不起手臂,說道:“大哥,你答允我,永遠永遠,不可損傷自己。”


    蕭峰大叫:“你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阿朱低聲道:“大哥,我是你仇家的女兒,早已無顏麵對你,死去我就解脫了,不再為難了。”


    蕭峰道:“我明白啦,我馬上找李兄給你治傷,這些事,慢慢再說不遲。”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說個清楚,再遲得一會,就來不及了。大哥,你得聽我說完。”


    蕭峰不忍違逆她意思,隻得道:“好,我聽你說完,可是你別太費神。”


    阿朱微微一笑,道:“大哥,你真好,什麽事情都就著我,這麽寵我,如何得了?”


    蕭峰道:“以後我更要寵你一百倍,一千倍。”


    阿朱微笑道:“夠了,夠了,我不喜歡你待我太好。我無法無天起來,那就沒人管了。


    大哥,原來我爹爹另外有妻子的,他和媽媽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了我妹妹。(.無彈窗廣告)


    後來我爹爹要回大理,我媽媽不放他走,兩人大吵了一場,我媽媽還打了他,爹爹可沒還手。後來……沒有法子,隻好分手。


    我外公家教很嚴,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定會殺了我媽媽的。我媽媽不敢把我姊妹帶回家去。隻好分送了給人家,但盼日後能夠相認,在我姊妹肩頭都刺了個‘段’字。


    收養我的人隻知道我媽媽姓阮,其實,其實,我是姓段……”


    蕭峰心中現增憐惜,低聲道:“苦命的孩子。”


    阿朱道:“媽媽將我送給人家的時候,我還隻一歲多一點,我當然不認得爹爹,連見了媽的麵也不認得。大哥,你也是這樣。那天晚上在杏子林裏,我聽人家說你的身世,我心裏很難過,因為咱們倆都是一樣的苦命孩子。”


    電光不住閃動,霹靂一個接著一個,突然之間,河邊一株大樹給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將下來。他二人於身外之物全沒注意,雖處天地巨變之際,也如渾然不覺。


    阿朱道:“害死你爹爹媽媽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爺的安排真待咱們太苦,而且,而且……從馬夫人口中,套問出我爹爹名字來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喬裝了白世鏡去騙她,她也決不肯說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說,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從來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說,能不能信呢?”


    蕭峰抬起頭來,滿天黑雲早將月亮遮得沒一絲光亮,一條長長的閃電過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爺忽然開了眼一般。他頹然低頭,茫然說道:“我與你說過,你爹段正淳不是帶頭大哥。隻是後來氣迷了心智,又相信你爹是了。我……我……”


    阿朱道:“大哥,適才,我喬裝改扮了你的模樣,去對我爹爹說道,今晚青石橋之約作罷,有什麽過節,一筆勾銷;再裝成我爹爹的模樣,來和你相會……好讓你……好讓你……”說到這裏,已是氣若遊絲。


    蕭峰掌心加運內勁,使阿朱不致脫力,垂淚道:“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呢?李兄一直說,有什麽事應當互相商量著,對了,是我,都怪我……”他抓狂地拍打著自己的頭。


    阿朱道:“我翻來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麽想能陪你一輩子,可是那怎麽能夠?我能求你不報這五位親人的大仇麽?就算我胡裏胡塗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終究是不成的。”


    她聲間越說越低,雷聲仍是轟轟不絕,但在蕭峰聽來,阿朱的第一名話,都比震天響雷更是驚心動掀。他揪著自己頭發,說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來赴這約會!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漢,不肯失約,那你可以喬裝了我的模樣,和你爹爹另訂約會,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在一個遙遠的日子裏再行相會。你何必,何必這樣自苦?”


    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個人失手害死了別人,可以全非出於本心。你當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無意中鑄成的大錯。”


    蕭峰一直低頭凝望著她,電光幾下閃爍,隻見她眼色中柔情無限。蕭峰心中一動,驀地裏體會到阿朱對自己的深情,實出於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雖是她生身之父,但於她並無養育之恩,至於要自己明白無心之錯可恕,更不必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顫聲道:“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為了救你父親,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無心鑄成的大錯,你是為了我!你是為了我!”抱著她身子站了起來。


    阿朱臉上露出笑容,見蕭峰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不自禁的歡喜。她明知自己性命已到盡頭,雖不盼望情郎知道自己隱藏在心底的用意,但他終於知道了……


    蕭峰道:“你完全是為了我,阿朱,你說是不是?”


    阿朱低聲道:“是的。”


    蕭峰大聲道:“為什麽?為什麽?”


    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脈神劍,你打死了他們鎮南王,他們豈肯幹休?大哥,那易筋經上的功夫,咱們又練得不深……”


    蕭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熱淚盈眶,淚水跟著便直灑了下來。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麽?”


    蕭峰道:“別說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


    阿朱道:“我隻有一個親妹子,咱倆自幼兒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於她,我擔心她走入了歧途。”


    蕭峰強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們找了她來跟你團聚。”


    阿朱輕輕的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到雁門關外騎馬打獵、牧牛牧羊,你說,我妹子也肯去嗎?”


    蕭峰道:“她自然會去的,親姊姊、親姊夫邀她,還不去嗎?”


    忽然間忽喇一聲響,青石橋橋洞底下的河水中鑽出一個人來,叫道:“羞也不羞?什麽親姊姊、親姊夫了?我偏不去。”這人身形嬌小,穿了一身水靠,正是阿紫。


    蕭峰失手打了阿朱一掌之後,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身上,以他的功夫,本來定可覺察到橋底水中伏得有人,但一來雷聲隆隆,暴雨大作,二來他心神大亂,直到阿紫自行現身,這才發覺,不由得微微一驚,叫道:“阿紫,阿紫,你快來瞧瞧你姊姊。”


    阿紫小嘴一扁,道:“我躲在橋底下,本想瞧你和我爹爹打架,看個熱鬧,那知你打的竟是我姊姊。兩個人嘮嘮叨叨的,情話說個不完,我才不愛聽呢。你們談情說愛那也罷了,怎地拉扯到了我身上?”說著走近身來。


    阿朱道:“好妹妹,以後,蕭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看他……”


    阿紫格格一笑,說道:“這個粗魯難看的蠻子,我才不理他呢。”


    蕭峰驀地裏覺得懷中的阿朱身子一顫,腦袋垂了下來,一頭秀發披在他肩上,一動也不動了。蕭峰大驚,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脈搏,已然停止了跳動。他自己一顆心幾乎也停止了跳動,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沒了呼吸。他大叫:“阿朱!阿朱!”但任憑他再叫千聲萬聲,阿朱再也不能答應他了,急以真力輸入她身體,阿朱始終全不動彈。


    阿紫見阿朱氣絕而死,也大吃一驚,不再嬉皮笑臉,怒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你打死了我姊姊!”


    蕭峰道:“不錯,是我打死了你姊姊,你該為你姊姊報仇。快,快殺了我吧!”他雙手下垂,放低阿朱的身子,挺出胸膛,叫道:“你快殺了我。”


    看來他真的痛苦不堪,想就此一了百了,解脫了自己無窮無盡的痛苦。


    阿紫反而被他嚇住,害怕地倒退了兩步,叫道:“你……你別殺我。”


    蕭峰跟著走上兩步,嗤的一聲響,撕破胸口衣衫,露出肌膚,說道:“你有毒針、毒刺、毒錐……快快刺死我。”


    阿紫在閃電一這之際,見到他胸口所刺的那個青的狼頭,張牙露齒,形貌凶惡,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聲,轉身飛奔而去。


    蕭峰呆立橋上,傷心無比,悔恨無窮,提起手掌,砰的一聲,拍在石欄杆上,隻擊得石屑紛飛。他拍了一掌,又拍一掌,忽喇喇一聲大響,一片石欄杆掉入了河裏,要想號哭,卻說什麽也哭聲不出來。一條閃電過去,清清楚楚映出了阿朱的臉。那深情關切之意,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蕭峰大叫一聲:“阿朱!”抱著她身子,向荒野中直奔。


    這時,一個清冷得毫無溫度的聲音傳來,說道:“蕭峰,你鬧夠了嗎?”


    蕭峰停下身,歡喜叫道:“李兄,快快,救救阿朱!”


    李良背著木匣背包,木匣上麵撐開著一把大傘,遮住了他丈許方圓的空間。李良接過阿朱,從手裏的瓷瓶中倒出一粒芳香異常的“還魂丹”,喂到阿朱嘴裏。讓蕭峰這個莽漢,運起他陽氣性質十足的內力,幫助阿朱化開藥力。


    不一會兒,阿朱有了微微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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