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少小離家


    一轉眼,費揚投胎異界這個殘缺之家,八年了。這家中沒父親,單身母親領著兩兒兩女艱難度日。盡管母親絕口不提,但孩子們相信父親是記掛這個家的。隻是他有迫不得以!他托人捎來的吃用之物,堅定了孩子們這信念。


    費揚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妹。這家也姓費,但費揚這時還沒取名為揚,母親隻是給四個孩子取了小名:老大姐姐叫大妞,老二費揚叫二娃,老三小妹叫丫蛋兒,老四小弟叫老疙瘩。


    費揚家住靠山屯,各家各戶孩子都叫小名,那費家說,就叫成了:費家大妞、費家二娃,費家丫蛋兒,費家老疙瘩。至於大名,那得有學問的老夫子起,本人也要幹出點什麽才配。就像父親,他老人家大號費屹寒。


    “爹了不起!會仙家手段呢!”姐姐大妞長費揚兩歲,四個孩子中唯一對父親有印象的,“聽說:在早年間後嶺有一隻妖熊,時常禍害靠山屯,鄉親們去鎮上請來高手都沒治了它!那年爹路過,三下五除二收拾了妖熊!”


    “姐,那後來呢?”丫蛋兒替小弟圍好被子,又抹淨鼻涕泡,


    “後來爹就娶了娘,在靠山屯落戶,就有了咱!”


    “那爹咋又走了呢?”丫蛋窮追不舍,這疑惑一直在孩子們心頭盤亙不去。


    “不知道!”大妞黯然神傷,如果說這是弟妹們心頭盤亙不去的疑惑,那就是漸懂人事的大妞籠罩心頭的陰影了,“娘指定知道,可娘不說!”


    豈止娘不說,靠山屯所有大人對這事都絕口不提。


    丫蛋兒和老疙瘩唉聲歎氣,丫蛋兒終是不甘心,轉臉問:“哥,咱爹的事你知道些啥?”


    四個孩子圍被坐在炕頭上,費揚在這場對話中一直沒開口,被問到了微微一愣,隨即笑了嘴裏哈出大團的白氣,“哥就知道爹是正宗的大明人!”


    “二娃,這你咋知道的?俺都不知道!”姐姐大妞詫異了。(.)


    “俺是猜的!”費揚也就是二娃咧嘴笑著,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聽這麽一說大妞釋然,她對自己這個精靈古怪的大弟弟一些遠超自身年齡的表現早見怪不怪了。


    其實費揚也不是瞎猜,他推斷:靠山屯民風純樸來自中原大明的禮儀廉恥觀念深入人心,父親若是生番蠻族的話即便是對靠山屯有恩,鄉親們也不會允許他娶母親落戶。更不會對父親甩手而走後這個殘缺家庭照顧照顧有加!所以父親一定是來自中原大明的人!


    靠山屯,這“屯”字出自屯墾戍邊。在中原叫村子,叫莊子,在這邊荒苦寒之地叫屯子。大明軍戶從中原開撥,到這萬裏之外屯墾戍邊,曆經數代營地漸成村落。迢迢萬裏,故園是回不去了,可但凡來自中原大明的人都是貴客。


    打從四歲開始,前世的記憶在費揚腦海慢慢複蘇,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裝在孩童身上,讓二娃在同齡人中像精靈,如妖孽!但是對這一世的生父,費揚的記憶是模糊的,那時候他確實太小。


    “哥就知道這些麽?”丫蛋兒小大人兒似的再歎一口氣,扯過自己的棉襖細細揉搓,棉襖麵是爹托人捎的布料縫的。那是前年的事了,穿了三冬風吹日曬還拆洗過,棉襖麵依舊鮮豔如新,顯見貨色不錯。


    “好了,”大妞掀被從炕上起身,“快穿衣下地洗臉吃飯吧,吃了飯……”大妞看了費揚一眼神色一暗沒有往下說。


    弟妹們給大姐一說,不情願地離了熱炕頭哆哆哮嗦下地穿衣。這是一間邊荒苦寒之地尋常人家常住的土坯茅草屋,分上屋下屋,上屋住人,下屋貯藏雜物。


    上屋的裏間,一鋪火炕占去了一小半,炕席破舊了但是擦抹得鋥亮,炕上的被褥一塵不染。丫蛋兒兩隻小手忙活著把被褥疊整齊了放進櫃子裏。


    姐姐大妞推門進外麵灶間,捅開壓住的爐灶,準備做飯;二娃費揚敲開水缸上薄冰,舀出一瓢洗臉水,又推門去院子裏抱柴禾,門開一條縫就陷住了,寒風夾著雪花刀子似地刮在臉上!


    “下雪了,好大的雪呀!門掩住了!”二娃說了這句就抄了鍬進裏間,上炕跳窗戶出去。


    夜裏這場雪太大了,積雪到窗台了,二娃費揚噗地跳下去,積雪直沒到大腿根兒,深一腳淺一腳趟到門前,揮鍬鏟雪。


    房門總算能打開了,老疙瘩當前衝出來在雪地裏撒歡兒,這是今年冬天頭場雪。丫蛋兒懂事多了,拿了小鍬幫哥哥鏟雪。房腳下窩風,所以積雪厚,院子裏的雪隻到腳踝深。


    費揚抱回大捆柴禾,手腳麻利的大妞早和好了麵,待鍋燒熱了開貼那黃燦燦的玉米餅子。


    玉米餅子隻貼了兩個,糠菜窩頭蒸了一鍋。貼餅子的玉米麵是上秋時爹托人捎來的,金燦燦的一小袋子,家裏簡省著吃到現在也見底了。


    玉米餅子和糠菜窩頭起鍋了,大妞壇子裏撈了一塊鹹菜疙瘩切細了端上桌。玉米餅子也上桌了,卻是包好了留著給費揚路上吃。二娃費揚今天要出門,去得雖然不算遠,可是長久不得回家的。


    大姐包餅子時丫蛋和老疙瘩都看見了,眼巴眼望的,老疙瘩更咕咚一聲吞咽下口水。費揚見了連忙打開油紙包,拿出一個餅子掰做兩半,塞進弟妹兩人的小手裏。


    大姐臉上做色,丫蛋懂事,捏著半拉餅子沒動,老疙瘩實在饞不過了,狠咬了一口!大妞用筷子在他手上敲一記,“沒出息!那是給你哥路上吃的!”


    這下敲得算不上疼,一向皮實的老疙瘩眼淚卻吧嗒吧嗒往下掉,委屈的!


    “姐!”費揚輕聲嗔怪,馬上扭頭去哄小弟,“老疙瘩別哭,吃,慢慢吃別咽著。丫蛋你也吃,往後哥到徐家了淨吃好的!不差這點兒!”


    說著費揚把剩下的餅子也掰開,一半遞給姐姐,“姐,你也吃!到了徐家貼餅子算啥,還有肉呢!還有靈穀呢!吃,姐!”


    大妞推回費揚的手,又拿下了他手上的半個餅子,重新包好,說:


    “姐不吃,二娃你也別吃了,留著路上吃。娘常說:窮家富路!到了徐家手腳勤快些,多做事多學本事,出息個樣來姐就高興了,也給娘長臉了!”


    徐家莊的百麟少爺要選個伴讀的小廝,數月前就放出風來了,試了多少個也沒有相中的。費揚的娘在小鎮烏拉街上給一大戶家幫廚,早聽到這消息了可沒敢多想,誰知徐家的管事突然在前天找到她,說是主子聽說了老費家的二娃不錯,問她想不想送孩子進徐家給少爺伴讀。


    這真是喜從天降!娘跟東家告了假,趕夜路到家。早起花了一整天給二娃費揚做了一套裏外三新的棉襖棉褲,千叮嚀萬囑咐一番,又貪黑趕回鎮上去了。


    吃了飯,姐給二娃換上娘新做的棉被棉褲,正這時屋外啪啪啪響起幾聲脆快的響鞭!


    老疙瘩從外麵一溜煙兒跑進來,“姐,喬大叔趕著爬犁接哥了!”


    丫蛋遞上包袱,二娃斜挎了在姐姐弟妹的簇擁下出了屋。院子大門口,有一掛馴鹿拉的爬犁等著了。


    費揚順著積雪中鏟出的一條小道,大踏步上了爬梨,自打昨天得了消息,他的一顆心就被豪情壯誌脹滿了。他早憋足勁要在這異界大幹一場了,今天總算邁出第一步了!


    站在爬梨上回望柴門小院茅草房,看著送別的姐姐,她滿打滿算還不到十一歲卻撐著一個家,小妹丫蛋剛六歲,小弟老疙瘩不到五歲,還有昨天匆匆見上一麵的娘――離愁別緒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就要告別這生活八年的家了麽?


    ?n――駕!喬大叔吆喝著甩出一串響鞭!毛皮鋥亮的馴鹿打著響鼻噴出一團團白霧,撒開四蹄爬梨啟動。雪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


    姐姐大妞兩手牽了弟妹,追在爬梨後頭開唱了――


    小孩兒小孩兒別哭啦,


    擦擦眼淚上車吧!


    誰趕車?你大哥!


    誰牽驢?你二姨!


    窮苦人家常有養不起孩子送人的,他(她)的兄弟姐妹就唱著這首童謠送別,也算是安慰吧。大哥趕車,二姨牽驢,親情環繞左右還有什麽可悲泣的?可這終是幻覺!其實唱的又何嚐不是在寬慰自己。


    費揚一顆成年人的心,早就堅硬似鐵了,但是稚嫩的三個嗓子唱響時還是讓他眼睛一熱,喉頭梗咽了。他扯開嗓子喊:


    “姐,別追了,回吧!回吧!丫蛋,老疙瘩聽姐的話!姐,見了娘就說,二娃決不給咱老費家丟臉!回吧,姐,回吧!”


    追在爬梨後的三個孩子也不知聽沒聽見費揚這話,隻管順著車轍深一腳淺一腳地追,隻管放聲地唱:


    小孩兒小孩兒別哭啦,


    擦擦眼淚上車吧!


    誰趕車?你大哥!


    誰牽驢?你二姨!


    費揚禁不住淚水長流。大雪徹地連天,淚眼迷蒙中追在爬梨後的弱小身影越落越遠,童謠也給大風刮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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