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喜極生悲(下)


    那人聲音陰陽怪氣,隱含譏諷,孫慎行身為禮部尚書,如何受得住,頓時大怒,轉身便要訓斥,抬眼一瞧,卻是愣了一下,原來簽押房外不知何時來了一隊番子,為首的則是昨日在殿中以一張巧嘴把胡良機給繞進去的東廠千戶袁大海。(/吞噬小說網  www.tsxsw.com)


    韓爌第一個反應過來,把臉一板,哼了一聲:“內閣重地,你們東廠的人來做什麽?”


    “內閣重地,未經閣臣宣召,下官是不敢來,不過,若是奉了旨意,下官可就不能不來了。”袁大海陰側側的飄了一句,兩隻眼珠賊溜溜的盯著孫慎行,嘴角還若隱若現的掛著冷笑和不恥之色。


    此時閣中有三位閣臣,四位尚書,除顧魏二人不計外,餘人皆是東林黨人,對這袁大海都是深惡痛絕,都知這番子是魏閹麵前首號爪牙,手中沾了不少仁人誌士之血,更是捉拿汪左趙的元凶,眼下見他如此目中無人,不由都是來氣,恨不得上前痛罵他一番。但對方口稱奉旨而來,眾人便不敢輕動,都看著他,想知道這番子奉了什麽旨來內閣。


    韓爌眼睛微眯,上下打量了一眼小人得誌的袁大海,很不客氣的說了句:“既是奉旨來,旨意何在?  拿來老夫瞧瞧。”伸手便朝袁麵前一遞,要他將聖旨拿出來。


    袁大海卻幹笑一聲:“下官是奉旨,不過卻是沒有聖旨在身…”


    “沒有聖旨,你奉的什麽旨!”孫慎行火冒三丈,這鷹犬簡直就是目無王法,竟然膽大到敢擅闖內閣!


    韓爌也是氣得胡須直抖,不過他不是怒袁大海擅闖內閣,而是怒他這張小人嘴臉,說到這擅闖內閣,魏忠賢手下那幫太監闖得還少了嗎?這內閣在那幫閹貨眼裏,就跟他們家的茅房一樣,想來就來,就上次還鬧哄哄的來了幾百個太監在內閣上演了一場“全武行”,把個莊嚴無比的內閣給鬧得亂哄哄。真要和這番子深究擅闖不擅闖,無異於對牛彈琴,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他來的目的。當下按住心頭火,沉聲問道:


    “沒有旨意,你來我內閣有何事?”


    “下官身上是沒有聖旨,不過下官卻是奉皇上口諭來的。”說到這,袁大海皮笑肉不笑的幹笑兩聲,兩手一攤,突然正色道:“上諭,禮部尚書孫慎行回話!”


    聞言,孫慎行一驚,忙跪倒在地,恭聲說道:“臣孫慎行奉旨回話!”


    堂堂一個禮部尚書跪在自己的麵前,讓袁大海忍不住有些得意,斜眼瞅了眼韓爌和趙彥等人,方才揚聲道:“孫慎行,今日朕聞河南有百姓至井中挖得所謂和氏壁,地方官府遣人至京報喜,此事本為喜事,朕聽聞心中卻是高興,然何以禮部未經查實,便自作主張於奉天門舉行一應典禮的?”


    這話一出,韓爌和孫慎行他們都變了臉色,顧秉謙和魏廣徽卻是明白了,敢情九千歲那裏有新的動作。


    孫慎行很快冷靜下來,微一思慮,開口說道:“臣回皇上話,和氏壁已經地方查實,確是當年東漢遺失之真龍玉璽,故臣欣喜之下,便著禮部籌備典禮,以向四方示我天子真龍之兆!臣之所以先行布置,皆因這和氏壁乃天大祥瑞,此番降世,乃萬民齊賀大喜之事,臣身為禮部尚書,禮應安排一應慶禮,以應上天之喜!今日奉天門乃百官自發組織,我禮部隻是居中調派,等皇上在大明門舉行受璽大典時,臣便將儀式全程籌劃上表請皇上禦覽!且臣所為皆報內閣知曉,故非自作主張。”


    袁大海聽後,馬上斥道:“胡說,一派胡言!那和氏壁失落已有千年,爾等何以認定此玉便是和氏壁,焉不知是宵小之徒以贗品蒙騙朝廷?”


    袁大海的問話,一半是天啟的原話,一半則是夾了自己的私心,聽得韓爌等人十分不是滋味。


    玉的真假隻有天知道,孫慎行早就準備了說辭,故袁大海問後,他沒有多想,便道:“經查典籍,此番河南所發現的和氏壁確與史料記載相符,絕無贗品可能!”這話說得是斬釘截鐵,一點也不容懷疑。


    來之前袁大海就知道韓爌、孫慎行他們一定會一口咬定那玉是真的,要不然,他們的麻煩可就大了。而那玉是不是真的,袁大海也不敢確定,但這不是關鍵問題,關鍵的問題在下麵。冷笑一聲,又繼續模仿天啟的口氣道:


    “姑不論此玉是不是真玉,朕隻問你,據朕所知,北宋哲宗朝便有和氏壁現世一事,當時朝臣亦認之為真玉,天降祥瑞,普天同慶,然哲宗皇帝卻英年早逝,何來祥瑞喜慶一說?本朝孝宗皇帝時,陝西亦有所謂和氏壁現世,孝宗皇帝卻隻賞了那送玉人五兩銀子了事,何來大張旗鼓舉行受璽典禮一說?又何來百官上表慶賀,屬國來使朝賀之說?緣何到了朕這,百官便要上表要朕舉行受璽大典,難道朕的功能真能勝過先祖孝宗皇帝?”


    “這…”


    袁大海說到一半的時候,孫慎行已經汗如雨下,他沒想到識字不多的皇帝竟然會知道和氏壁的這幾樁舊事。袁大海問得又甚為尖刻,讓他一時無從回答。這事畢竟幹的不地道,私心甚大,原本便是要借這所謂祥瑞轉移皇帝和魏忠賢的視線,與這玉相關的一些典籍記載早就被孫慎行刻意忘之,現在忍不丁皇帝提了起來,著實要了孫慎行的命。試問,他該如何解釋這和氏壁已經重現過的事情?若說知道,那他便是欺君,因為如此一來,現在這塊玉豈不是就是假的!若說不知道,他這禮部尚書更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韓爌和朱國禎他們此刻麵若死灰,人人呆若木雞,不說北宋那塊玉了,就是本朝孝宗時的那塊玉,他們便無法解釋真假,更不能說當今天子就一定勝過他的祖宗了。若按袁大海說的這些,今日這儀式和祭廟之舉可就著實是出了大醜了。


    一時間,韓爌是心涼透底,有些後悔不應該聽孫慎行,但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什麽用。不管皇上打下什麽板子來,總是要受著的。


    顧秉謙是越聽眼睛越亮,暗自稱奇,竊喜無比。魏廣徽則是若有所思,看著孫慎行的目光隱帶同情。


    在一幫閣臣和尚書啞口無語時,袁大海更進一步,以咄咄逼人的口吻斥道:“爾等難道以為朕德比先祖,上天降下祥瑞示朕?又或是以為朕必和那哲宗皇帝一般,英年早逝?又或是純粹欺瞞於朕,叫朕落個千古笑話?”


    三個問題,孫慎行一個都答不上,不是他不敢答,而是他真的沒法說清!任其中哪條,都足以要他丟了烏紗帽了。


    無奈,長歎一氣,隻能重一磕頭,低聲道:“臣不敢欺瞞皇上!”其它,再也不說一句。


    “閣臣何在?”


    待孫慎行無話可說時,袁大海的目光突然落在韓爌等人身上。


    韓爌一驚,忙也跪下,顧秉謙和魏廣徽也緊跟而跪,三人齊道:


    “臣韓爌(顧秉謙、魏廣徽)在!”


    袁大海看也不看他們,隻在那道:“內閣乃國家重樞,經世治國之地,理應為君掌天下事,體察民情,經理國事,何以竟然串通一氣,以假玉祥瑞一說哄騙於朕?”


    “臣…”


    韓爌無語,顧秉謙無言,魏廣徽無話。無語的是害怕,無言的是高興,無話的則是失落同情。


    到這時,已不需要再冒天啟的名義了,袁大海臉色一變,很是和氣的上前扶起韓爌他們,說道:“幾位閣老快快請起,下官已替皇上問話完畢。”說完也朝孫慎行看了一眼,對他道:“孫大人也請起吧。”


    幾人聞言一一起身,韓爌看了看袁大海,看了看孫慎行,欲言又止,最後輕歎一聲,默不作聲。


    孫慎行心中百般滋味,一顆心就好像被懸空般忐忑不安,站在那臉色發白,隱隱作抖。


    朱國禎和趙彥他們這會也是呈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先前那歡喜早已蕩然無存,人人都感這會可真是要糟了。


    “下官會如實將孫大人的答辭稟報皇上!”


    袁大海說著突然又走到魏廣徽麵前,輕聲對他說了句:“魏閣老,今日有禦史魏大中等人上疏彈劾閣老失儀,奏疏已由司禮監呈報皇上,魏公公叫下官轉告閣老一聲,請閣老上疏解釋失儀一事!”


    “失儀?”


    魏廣徽一驚,旋即朝韓爌他們看去,見幾人也很驚訝,並不知情的樣子,略一思索,便知應是魏大中等人的個人舉動,並非得到韓爌、孫慎行的授意。但魏大中是都察院的人,都察院是楊大洪和高攀龍在管著,若說他們不知道魏大中上疏彈劾自己,怕是小孩子都騙不了。若是單彈劾自己失儀,倒也好辦,祭拜太廟本就是韓爌和孫慎行他們未經皇帝許可擅自搞出來的,首先就不合規矩,如此自己就算缺席也沒有過錯。眼下皇上對這和氏壁現世並無歡喜,且充滿懷疑,隻要這袁大海回去將答對實情稟明皇上,隻怕雷霆之怒馬上就要降下,到時孫慎行和韓爌定難以自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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