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叔靜站在一旁,聽到馮敬堯這話,他突然一怔,剛才盡說陳樂道的事情,竟然忘了還有件要緊事沒有說。


    “老爺,這件事恐怕已經有人出手了。”祥叔臉色嚴肅起來。


    “今天下麵的人傳來消息,上海灘有不少地方都在說杜邦的事是老爺您讓人幹的,說得有理有據,更是有人在稱讚說老爺您這是為國人出了口氣。”


    馮敬堯在上海灘有威名,有臭名,但這種傳他好名的還是第一次。


    他眉頭一皺,這言論雖是稱讚,卻不一定是什麽好事!正如那顏色鮮豔,花葉曼美的罌粟。


    “這些話是從哪裏傳出來的?”馮敬堯沉聲問。


    “最早傳出的地方都不在法租界,我讓人查了查,沒能找到是誰傳出來的。恐怕是背後有人在操控,刻意避開了我們的視線。”


    馮氏商會的力量在法租界最為強大,整個法租界,除去馮氏商會,就隻有幾個像金胖子那樣的勢力,與馮氏商會不可相提不論。


    但出了法租界,馮氏商會的人辦事就沒有像在法租界那麽輕鬆了。


    偌大的上海灘,不是馮上氏商會可以一手掌控的。上海灘一些地方,照樣不是馮敬堯說了就算的。


    眉頭深深皺起,祥叔的話讓馮敬堯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覺。


    “不能讓這些言論繼續傳播,全得斷下來。”馮敬堯微微搖頭,聲音中聽不出喜怒的情緒,隻有曆經大風大浪後的沉著。


    “我明白,”祥叔點頭,這事他已經讓人去做了。


    ......


    麥蘭捕房,巡長辦公室,鐵林看著劉哥這兩天的調查結果,眉頭深深皺成一個川字。


    “這就是你給我找出來的東西?”鐵林聲音沉了下去。


    劉哥露出張苦瓜臉,杜邦出事有他的責任,能保住現在這個巡捕的位置都是因為鐵林把他保了下來。理所當然,調查凶手的苦活累活落在了他身上。


    “巡長,不是我沒好好調查,實在是那夥人太狡猾,我把遭遇襲擊的那條街道和找到車的那條街道附近全都找了,附近住戶一個沒落,全部走訪詢問過。但都沒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那夥人在杜邦先生死後,將杜邦先生的所有東西全部轉移,然後就憑空蒸發了一般,沒有了蹤影。”


    鐵林雙眼盯著劉哥,這家夥平日在捕房內就是個偷奸耍滑的主,他也懶得管,結果這次給他弄出這麽大的麻煩。


    見他語氣中帶著苦意與惶恐,鐵林心感無奈。


    這家夥是個老油條,但因此也更知道事情輕重,這次的事關係到法國人,又是他惹出來的,量他也不敢在這事中亂來。


    “啪嗒”一聲,鐵林將東西摔在桌上,他要敢把這虛頭巴腦的玩意拿給總監看,那他最好帶條毛巾一起去。


    在屋內踱步走來走來,手掌摩挲著後腦勺,鐵林心思快速轉著。


    還有兩天,怎麽也得拿點有用的東西出來才行,不然總監那裏沒法交代。


    “我讓你調查的跟杜邦有恩怨的人,都有哪些?”鐵林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劉哥。


    劉哥歪頭想了想,很快道:


    “近期跟他結仇的主要是三個人,一個是之前連山紗廠的廠長陳連山。杜邦要收購連山紗廠地皮,委托馮先生幫忙。陳連山不願賣,但被強買了去。


    然後就是那個夜未央歌舞廳的老板陳樂道,前麵報紙上登過,他跟杜邦先生之間也有恩怨。


    最後就是馮先生,現在很多人都在傳杜邦的死是馮先生做的。但具體原因不清楚,好像說是馮先生把連山紗廠地皮拿到後,杜邦先生突然變卦,不和馮先生做生意了。”


    事關自身前途,劉哥不敢不認真,知道巡長在破案上有一手,他對巡長交代下來的事都是不折不扣拿出十分精力去辦的。


    杜邦這事越早翻篇,對他越好。


    鐵林屁股靠坐在辦公桌邊沿,大拇指和食指摩挲下巴粗糙的胡茬,想從事發地點找線索幾乎不可能,這樣就隻能從杜邦自身任務關係上找突破點。老劉剛剛說出的三個人,倒的確是一個比一個值得懷疑。


    他心中有了主意,看向劉哥。


    “你去調查一下那個夜未央老板還有馮敬堯跟杜邦之間的恩怨。”


    “啊!”劉哥再次露出一張苦瓜臉。


    不等鐵林瞪眼,劉哥便道:


    “巡長,夜未央還好,但馮先生......貿然去查他的事,有些...不太好吧。”劉哥扭扭捏捏,麵色為難,苦活累活我都幹,但不能讓我去幹這種要命的活啊!


    “你怕什麽,又沒讓你去詳細深入調查,”鐵林恨鐵不成鋼地吼道。屁大點事都幹不好,趨利避害倒是挺在行。


    “你不是說外麵有人說這事是馮敬堯幹的嗎,去把這些事給我打聽清楚,什麽都不知道調查個屁調查。這事最後搞不明白,你屁股下那根板凳也別想坐穩了。”


    劉哥唯唯諾諾,麵帶委屈,吼那麽大聲幹嘛嗎,調查就調查唄!


    “趕緊滾蛋,這事你給我抓緊了,明天我就要看到結果!”鐵林滿是嫌棄地趕人,看到這個混賬他就來氣。


    幹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


    “老二,帶兩個人,跟我出去一趟。”


    趕走劉哥,鐵林拿著自己的巡捕帽走出辦公室,朝一個人喊道。


    “巡長,咱們去哪?”坐上車,開車的巡捕問道。


    ......


    “巡長,到了。”


    車子在陳連山家不遠處停下,四人下了車,看了看周圍環境,鐵林走近弄堂,尋著門牌號一個一個找了過去。


    連山紗廠一事他在報紙上看到過,和陳連山有直接關係的是馮敬堯,杜邦一事上,陳連山嫌疑很小。但抱著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的想法,鐵林還是決定來看看。


    很快找到陳連山家所在地,鐵林讓人上前敲門。


    “嘎吱”一聲,門被打開,看著開門的人,鐵林幾人都是一怔。


    陳翰林打開門,見外麵站著四個巡捕,同樣一愣。


    “你們是?”陳翰林看著幾人疑惑出聲。


    “我是麥蘭捕房的巡長鐵林,這是陳連山陳廠長家吧?我有事需要和陳廠長聊一聊。”


    報紙上對陳連山的評價不錯,雖然報紙上的東西不能盡信,但事情不明朗前,鐵林對陳連山抱著基本的尊重。


    聽到“陳廠長”三字,陳翰林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撫平。


    “我是陳翰林,在中央捕房任職。鐵巡長,你們找家父,不知道是什麽事?”說話時,陳翰林讓開大門,讓幾人進去。


    麥蘭捕房鐵林的名字陳翰林從巡捕房其他人口中聽說過,麥蘭捕房破案率在幾個捕房中排名第一,就是因為巡長鐵林。


    據說鐵林祖上幾代都是捕快,在辦案上很有經驗,鐵林繼承了他祖上的天賦,在辦案上很有一手。


    同時,鐵林也是所有捕房巡長中難得的一股清流。中央捕房的巡捕在私下裏對鐵林的評價大多都很不錯。


    對這樣的人,陳翰林心中也存著幾分敬意,尤其是在他進入巡捕房,體驗到巡捕房內糟糕的環境後。


    鐵林進入陳翰林家中,心中意外陳連山的兒子竟然是個巡捕,不過這代表不了什麽。法租界的巡捕並不都是好鳥。


    陳連山在書房內練字,聽到聲音走了出來,見到鐵林幾個巡捕還以為是兒子的同事,一番聊下來才知道是來調查杜邦被槍殺一事。


    杜邦的事情陳連山自然知道,這兩天陳翰林也一直在街頭上幫忙尋找著有關的線索。


    心中無鬼,陳連山很配合鐵林,有問必答。


    “你說當初是陳樂道勸你把連山紗廠賣出去的?”對話中,鐵林聽到一個讓他意外的名字。


    “是的。”陳連山點頭。


    “你們是什麽關係?”想到兩人相同的姓氏,鐵林突然覺得陳樂道的嫌疑巨大起來,甚至一下子蓋過最具嫌疑的馮敬堯。


    一則子報父仇的劇情瞬間在腦中浮現。


    不過陳連山搖了搖頭,讓鐵林心中猜測落空。


    “沒什麽關係,他是我兒子同學的朋友。”


    “你們不是親戚?”鐵林想問的是兩人是不是父子關係,話到嘴邊時又改口。


    聽到這話,陳連山不由看向另一邊的陳翰林,他倒想陳樂道能是自己兒子。


    “不是,他是從法國回來的,雖然都姓陳,但沒什麽關係。”


    雖然都姓陳,但自己兒子明顯比不上別人兒子,想到這,陳連山又瞪了眼陳翰林。


    虎父犬子啊!!


    鐵林點了點頭,有點失望,剛才他一度認為自己已經接近真相。


    又聊了幾句,鐵林沒在陳家久待,陳翰林送幾人出去。離開時,鐵林回頭看了陳韓林一眼,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哨子。


    “你是街巡組的?”


    “嗯,”陳翰林點頭。


    “這兩天你們捕房有在街麵上得到什麽消息線索嗎?”


    “沒有,”陳翰林搖頭。


    “行吧,好好幹,希望你不要墮了你父親的名聲。”


    鐵林本也沒抱什麽希望,中央捕房的人就算得到什麽消息也不可能會告訴他們麥蘭捕房。即使他是巡長,陳翰林隻是最底層的巡街巡捕。


    通過剛才聊天,他覺得報紙上對陳連山的評價很中肯。很清楚巡捕房是個什麽樣的他,隻希望陳連山兒子也能成為一個還不錯的巡捕。


    “回捕房。”車上,鐵林道。


    “巡長,是陳連山做的麽?”旁邊巡捕問道。


    隻聽巡長和陳連山在那聊了半天,他們也沒能從其中聽出個什麽東西來。


    鐵林搖了搖頭,“應該不是。”


    回想了下和陳連山的談話,對方的鎮定與坦然,不像是裝出來的。問及和杜邦之間的恩怨,也是如實說出,沒有半點心虛。


    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鐵林想到另外一個嫌疑人。


    陳連山話中提到了陳樂道,真正想收購連山紗廠地皮的人是杜邦這事也是陳樂道告訴陳連山的。那陳樂道又為何會知道?


    難道陳樂道和杜邦之間早有恩怨,不然如何能知曉這些?


    來這之前他沒想到這一行還能得到跟陳樂道有關的事,不讓過這卻是讓他心中越發矛盾。


    陳樂道勸陳連山賣出紗廠,這不正好合了杜邦的意嗎!


    這到底是有仇還是有恩?


    鐵林心中帶著不解和懷疑,回了巡捕房,準備等看了老劉調查出來的結果再做打算。


    ......


    白天接到夜未央打來的電話,下班後陳樂道沒有直接回家,和薛良英分開,驅車來了夜未央。


    夜未央的熱鬧一如既往,大門處時不時都有進出的人。開業已經差不多兩個月,這裏已經有了一批熟客。


    “老板,”車剛停下,一個服務員跑過來給陳樂道開門。


    在一聲聲老板的恭敬稱呼中,陳樂道上了三樓,去了他辦公室。屋內整潔幹淨,纖塵不染。這裏每天都有專人前來清掃。剛在辦公桌後坐下,“咚咚敲門聲”響起。


    “老板,”韋正雲走了進來。


    “坐,”陳樂道指了指對麵的坐椅。


    等韋正雲坐下,他才又道:“仔細說說怎麽回事?”


    他之所以趕過來,就是因為韋正雲在電話中講有人在夜未央附近打探他的事情,尤其是與杜邦有關的事。


    不過那人不知是藝高人膽大,還是不知所畏,竟然直接在夜未央附近打探,視夜未央中之人如無物。


    “今天白天,經常在歌舞廳外賣報的報童突然跑進歌舞廳找到一個服務員,說要見您,聲稱有事要告訴你,後麵我去見了他。”韋正元不緩不急地說道。


    “那個報童告訴我說有人找到他,跟他打聽夜未央以及您的消息,不僅如此,後麵他還看見那人在附近找其他人打聽同樣的問題。意識到不對,他就找了進來。”


    陳樂道安靜聽著,等他說完,輕輕點頭,又皺眉問:


    “那個報童為什麽會把這些事告訴我們?”


    “報童賣報紙都有各自的區域,這些區域都有人霸占強自收保護費。我們舞廳開起來後,先後有幾波人來鬧事,但都被我們趕走,後麵這片區域就默認歸我們舞廳管轄。


    因為老板您定的規矩,我們沒有向任何人收取類似保護費這些費用,所以周圍的小商小販對我們都十分認同,自然也不希望我們舞廳出事。”韋正雲解釋道。


    明白緣由的陳樂道靜靜沉思著沒有說話,看來當初他最先定下的幾條規矩確實有用。沒有立即說起消息的事,陳樂道繼續說道:


    “夜未央在法租界獨樹一幟,我們這麽做雖然有好處,但一個破壞規矩的攪局者,勢必不可能有多受歡迎。但有一點必須記住,不管誰不滿,誰鬧事,最先定下的幾條規矩絕對不能違背。”陳樂道語氣堅定。


    當初韋正雲留下,不僅是因為陳樂道給的多讓他拒絕不了,也有一部分陳樂道定下那幾條規矩的原因。


    一,凡是夜未央經營場所以及所屬人員,靜止販賣和吸食大煙


    二,凡是夜未央工作人員,一率不得奸淫擄掠,欺淩弱小,助紂為虐


    三,凡是夜未央工作人員,必須嚴格遵守夜未央所有規章製度,違者任罰


    三個凡是,是陳樂道當初最先就定下的,所有加入夜未央歌舞廳的人在確定進入之前都有個類似宣誓的儀式,這三點是所有人都要知道的。


    這事倒不是陳樂道突發奇想,這個年代的上海灘就流行這個。比起青幫複雜的入門儀式,陳樂道已經簡化很多東西。


    韋正元點頭表示明白,他能在這裏安生地待下來,也是因為陳樂道定下的這三點規矩,讓他感受陳樂道的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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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暫且不說,說說報童那事,弄清楚那個人的身份了嗎?”陳樂道問。


    “從報童那裏得到消息後,我就讓人去跟著那個人。那人在周圍轉了很多圈,後麵還親自進了舞廳。最後我派的人跟著他去了麥蘭捕房。杜邦的案子就是麥蘭捕房主辦,那人應該是麥蘭捕房的巡捕。”韋正元道。


    陳樂道聽完又安靜下來,麥蘭捕房的人竟然這麽快就找了上來,是因為我跟杜邦之前就有恩怨,具有嫌疑,還是因為麥蘭捕房找到了什麽線索?


    陳樂道手指輕敲著桌麵,思索可能的緣由,想著想著,思緒漸漸跑偏。


    “聽說麥蘭捕房的巡長叫鐵林,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別吵,我晚點再來打你’的鐵林。”


    他腦袋裏慢慢勾勒出一個很潤的身影。


    想著想著,突然意識到自己想得有點遠,陳樂道趕緊回神,見韋正元還在對麵坐著,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幹了什麽蠢事。


    “正雲,這事你怎麽看?”


    韋正雲見老板剛才沉思,正打算掏出小本本,等待老板即將到來的指示,結果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你怎麽看”。


    愣了愣神,趕緊放下去摸小本本的手。


    正襟危坐。


    丁力不在,合該我表現!


    一瞬間,韋正雲腦袋裏閃過很多人的名字。


    蕭何,諸葛亮,荀彧,謝安,房謀杜斷,劉伯溫,還有誰來著???


    哦,狗頭軍師吳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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