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歌舞廳?


    盛海潮心思一動。


    “夜未央”三個字給盛海潮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盛海潮不是時時刻刻都在上海,他對上海的事知一半盲一半。不能立馬想起夜未央是哪家來。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在四哥惱怒的眼神中,盛海潮和陳樂道握了握手。


    在記憶中搜索一陣,盛海潮終於翻出他要找的那份記憶。


    夜未央歌舞廳,上海灘歌舞廳行業中崛起的新貴,有傳聞說夜未央歌舞廳的老板和馮家關係不錯。其實這並不是傳聞。


    盛海潮想起了陳樂道是誰。之前大哥曾給他說過這人。


    盛家還未婚娶的兄弟,都對馮家那個小姑娘有想法,比如盛海潮旁邊的盛家老四。雖然盛老四已經三十有餘,年紀比馮程程大了些。但年齡在這裏不是問題。


    當初盛家老爺子還在的時候,曾想過和馮家結個姻親。以保他百年後盛家能靠著馮敬堯。可惜盛家小輩中人不僅馮程程看不上,馮敬堯也看不上。此事便不了了之。


    當初盛家大哥盛久年打電話告訴盛海潮的事情就和馮程程有關。說有一個歌舞廳的老板好像被馮叔叔看上了,很有可能會成為馮家女婿。


    那個歌舞廳就是夜未央歌舞廳,歌舞廳的老板好像就是麵前這個叫陳樂道的。


    四哥怎麽會和陳樂道鬧起來?!盛海潮眉頭微蹙,感到頭疼。


    真不讓人省心。


    他這次回來除了因為這個官司,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結識麵前這個陳樂道。


    盛海潮看著年紀輕輕,嘴角泛著輕笑的陳樂道,感慨這個世界太小。


    “陳先生,這件事可能有什麽誤會,我代家兄向你說聲抱歉。”盛海潮沒自持盛家子弟的身份,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們盛家已經是明日黃花。


    “盛先生說的哪裏話,我和小柒是朋友,這事應該是我抱歉才對。手下人不懂規矩,還望兩位盛兄見諒。”陳樂道臉上帶著真誠的歉意,轉頭看向丁力。


    “阿力,給盛先生道歉。”陳樂道語氣嚴肅,話中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丁力強著腦袋,臉上寫著不服二字。讓他給這個小白臉道歉,那可真是生的孩子帶把——為難人(為男人)。


    見著大哥嚴肅的臉色,丁力不情不願地轉身朝盛旦低下驕傲的頭顱。


    “對不起,盛先生。”他粗聲粗氣,好似打碎了牙齒在往肚子裏咽一般。


    丁力語氣不像道歉,但這不要緊,總算沒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子把盛家的麵子丟了一地,好歹留下條內褲遮羞。盛海潮鬆了口氣。


    盛海潮心中也有些憋屈,以往父親還在的時候,他們盛家子弟在上海灘就是行走的牌麵,但如今不行了。


    陳樂道帶著丁力幾人從兩人身邊走過,走向馮敬堯幾人所在方向。馮程程見陳樂道和盛家人矛盾解決,臉上露出明**人的笑容,懸著的心放了下去。馮敬堯眼角餘光瞟到這一幕。心裏不禁感到吃味,嘴角倒勾,兩邊臉頰的肉好似耷拉下去一般。


    “老五,你幹什麽!對這小子幹嘛這麽客氣,把我們盛家的臉都丟光了!”盛旦惱怒地瞪著盛海潮。什麽時候他們盛家需要向別人低頭了。


    “那小子打了我一巴掌你沒看到嗎!”盛旦歪著紅腫起來的臉給盛海潮看,“你以為他打的是我的臉嗎?他打的是我們盛家的臉!”


    “夠了,四哥。你還嫌丟的臉不夠多嗎!”盛海潮低喝。


    今天丁力這一巴掌,算是把他們盛家在上海灘殘留的最後一丁點威勢都給徹底打沒了。盛海潮心情不像他臉上笑容這麽好。


    這位四哥是什麽貨色盛海潮清楚的很。若不是四哥不願將父親遺囑中留給七妹八妹的那份財產拿出來,又豈會有今天這檔子事。


    他們盛家這一輩之所以老是被外人看笑話,罪魁禍首就是麵前這位。因為老四,連帶著其他幾個兄弟都被評價為敗家子。


    “四哥,這個陳樂道不是普通的歌舞廳老板,他和警務處總監的關係很好。你沒聽他剛才說他不僅是歌舞廳老板,還是捕房巡長嗎!你什麽時候見到巡捕房的人能在外麵擁有產業了!”


    盛海潮語重心長。希望能讓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四哥懂點事。他們盛家,已經不是當初的盛家。


    “你什麽意思?”盛旦看向盛海潮,他不知道一個捕房巡長有什麽好怕的。不過是洋人養的一條狗而已。


    ......


    “馮先生,祥叔。”陳樂道走到馮程程身邊,笑著朝兩人問好。馮程程乖巧地站在陳樂道旁邊。


    馮敬堯本還想和陳樂道好好聊聊,但見到馮程程站在陳樂道身旁的乖巧模樣,頓時又不想說話了。點頭淡淡應了一聲。


    “這小老頭還挺傲嬌!”瞧著馮敬堯這模樣,陳樂道心底腹排。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吃你準女婿的醋。


    馮程程將自己的位置讓給陳樂道,在陳樂道旁邊坐下。丁力三人向馮敬堯問好後,走到另一邊坐下。


    馮敬堯本想和陳樂道談一談法布爾的事,他正計劃著請法布爾吃頓飯,給法布爾送點禮物拉拉關係。可是現在沒了這興致。


    男人至死是少年。馮敬堯這個在任何時候都穩得一逼的人,見女兒和陳樂道這麽親近,卻是穩不起來了。他不禁又想起當初的棉襖事情。難得的賭起了氣。


    自己的小棉襖終究還是成了別人的嫁衣。馮敬堯耷拉著的臉下墜得更嚴重。


    老丈人不爽自己,陳樂道對此沒辦法。他總不能朝老丈人甩臉子,主動東一句西一句的找著話題。


    庭審很快開始,盛家幾個兄弟登上被告席,盛柒也出來了,第一眼便瞧見了坐在馮程程旁邊的陳樂道。還特意朝兩人這邊笑了笑。


    見馮程程朝盛柒招手,陳樂道心裏泛起一抹狐疑。看馮程程臉上的笑容,這兩人關係好像很不錯的模樣。沒聽盛柒說過兩人很熟悉啊!


    盛柒當初對陳樂道說的隻是兩人認識,說馮家和盛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可沒說她們關係不錯。瞧這模樣,真相好像和盛柒說得不太一樣。


    “你和盛小姐很熟悉?”陳樂道小聲地朝馮程程問。


    “嗯,盛家幾個哥哥和姐姐我都認識。我叫她七姐姐,小時候都是她帶著我一起玩的。後麵去北平讀書後才見得少了。”馮程程笑靨如花。


    “這樣嗎。”陳樂道笑得有點僵硬,身體在座位上坐正。事情跟他想的好像有了點出入。


    兩人的話傳入旁邊馮敬堯的耳中。瞥了眼陳樂道臉上略顯僵硬的表情,馮敬堯自是知道陳樂道為什麽這表情。他這個這個六十歲的人,想到陳樂道此刻的心境竟是禁不住有些幸災樂禍。


    韋正雲坐在另一邊同樣聽到兩人的悄悄話。他不知道陳樂道現在什麽表情,但他知道自己老板現在心情肯定很複雜。


    見兩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韋正雲悄悄摸出自己小本本。翻到標題為“老板感情麻煩”一頁,默默記下這事。心中思量該怎麽替老板解決這麻煩。


    庭審就如陳樂道事先預料一般,你執一言,我執一言,兩邊律師來回扯皮。倒是史珂——薛良英的未婚妻——給了陳樂道一個不小的驚喜。


    史珂雖然還沒達到能將對方律師兼法庭法官一起送進去的境界,但所展現出來的能力依舊讓陳樂道眼前一亮。


    能看出來史珂很重視這次官司,她準備的很充足,對方律師的策略似乎都在她預料之中。她一言一行充滿自信,即使坐在旁聽席上的人,也能感覺得到史珂那所有事情盡在掌握中的感覺。


    “這律師是你給那小姑娘找的?”陳樂道旁邊突然傳來聲音。馮敬堯對他問道。


    陳樂道回頭看向馮敬堯,心中疑惑這一直保持著安靜的小老頭怎麽突然有此問。他點點頭:


    “對。律師叫史珂,是我朋友的未婚妻。正巧盛小姐需要找一個律師,我就給她們互相介紹了一下。”


    陳樂道心中胡亂猜測著馮敬堯問這問題的用意。馮敬堯不是什麽和藹可親的老爺爺,想到馮盛兩家關係不錯,陳樂道內心一跳。


    這老頭該不會是見盛家官司可能打不贏,想對史珂動手吧!


    這老頭不是幹不出這事來!


    就在陳樂道胡亂臆測時,馮敬堯又說話了。


    “這律師不錯。”老頭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陳樂道不是很理會馮敬堯這話的意思。心中正琢磨著。


    “這類人才不多,這小姑娘能力不錯,你應該和你那朋友處好關係。現在是混亂年代,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徹底安定下來了,到時候幫派這種東西早晚會被淘汰的。”馮敬堯道。


    陳樂道忍不住側頭看了看馮敬堯。您是在教我做事??


    這老頭今天怎麽有這興致了?陳樂道心中摸不清馮敬堯這話背後的用意。


    馮敬堯一手建立起馮氏商會,從扛包苦力做到今天的馮先生。他的指導自然是彌足珍貴。隻是陳樂道不知道馮敬堯今天怎麽突然有興趣指導他了。剛才不還一幅不願搭理我的模樣嗎?


    老頭心,海底針。你別想摸清。


    祥叔在一旁聽到兩人的對話,嘴角翹起露出欣慰的姨母式笑容。老爺為什麽說這話,自己可是門清兒。


    陳樂道轉頭看著馮程程,馮程程也正看著他,四目相對,馮程程開心地對他笑著。


    怎麽感覺就我一個人不知道馮老頭這話什麽意思?陳樂道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坐在馮程程另一側的韋正雲再次掏出他放進口袋裏的小本本在上麵了添了幾個字——正宮娘娘——馮小姐。


    這次開庭就是個開幕式,真正的過程還得持續一段時間然後才閉幕。兩邊扯皮到最後也沒能整出個結果來。


    法官小錘錘一敲,中場休息。今天的爭論到此結束,雙方律師各自回家重新準備素材,準備下次扯皮的內容。


    陳樂道沒和馮敬堯等人一起走,馮程程想留下來和陳樂道一起,也被某個吃醋的小老頭給無情帶走。


    “走吧。”陳樂道起身,旁邊韋正雲三人跟著站起來。大廳的人都已經走光光,隻餘陳樂道四人。


    陳樂道走在前麵,丁力三人在後麵跟跟著。


    “阿力。”陳樂道突然道。


    “大哥,”


    “這裏是法庭,代表著國家和政府。記住以後在這種地方不要胡亂動手,會留下話柄的。”


    “大哥,我明白了。”丁力點頭。韋正雲、王六兩人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麵。


    “你明白什麽,”陳樂道拍了下悶悶不樂的丁力的肩膀,用笑容驅散嚴肅的氣氛。


    “不過今天幹得不錯,讓那些看熱鬧的人知道夜未央不是誰都能招惹的。”陳樂道拍著他肩膀說道。


    丁力聽到這話頓時嘿嘿一笑,剛才的沉悶煙消雲散。


    “不過以後別這麽幹了,尤其是在這種地方。”陳樂道說,“小人難防。像盛旦這種人,往往都金貴他那可憐的麵子。你打他一把掌後放過了他,他很可能反過來就會琢磨著怎麽弄死你。”


    陳樂道想到了曾經看到過的一個名叫盧小嘉電視角色,那裏麵打人後的結果讓陳樂道記憶猶新。


    一個上海灘大佬,被人當成豬一樣收拾。


    “大哥,我明白了,以後我不會去招惹這種人的。”丁力悶聲道,雖然這不是他喜歡的方式,但誰讓這是大哥的囑咐呢。


    “你懂什麽了你懂,”陳樂道又說出這句話來。丁力看向他。


    “有些事,要麽不做,要麽就做絕,別給自己留後患。”陳樂道輕聲說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算不算仁慈。總之管他好人還是壞人,陳樂道都不願意自己吃虧。


    “任何可能對自己產生的危險,都要盡力去避免它。”


    陳樂道說完搖搖頭,走出大門。韋正雲掉在最後麵,心中琢磨著老板的話。


    這是不是該列為夜未央的一條行事準則,一條新人入會時的訓示?


    想了想,韋正雲趕緊掏出小本本記上。今天的內容有點多了。


    “你們怎麽都在這裏?”走出大樓,陳樂道發現盛柒、史珂、赫克托、徐誌摩等人全都等在這兒。


    盛柒正和赫克托幾人聊著,雖然第一次見麵,但幾人好像都已經聊熟了。


    史珂和陸小曼聊到了一起,兩人是女性的兩個極端,但好像聊得還是挺開心。幾人身邊還站著一個陳樂道之前沒看見的人——薛良英。


    這家夥什麽時候來的?


    見薛良英與徐誌摩和鬱達夫聊得起勁,陳樂道心底滿是疑惑。


    這才幾分鍾,怎麽這些個原本是陌生人的人就聊得這麽開心了。


    “成勢了啊!”大樓外一輛汽車中,馮敬堯透過飄著的絲絲細雨,看向大樓下陳樂道身邊眾人。


    祥叔坐在前邊,聽到馮敬堯這話回頭笑道。


    “老爺這是說陳樂道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半年前這小子出現在上海的時候還是個談理想的毛頭小子。誰知道半年後他身邊就圍繞著這麽一群人了。”馮敬堯語氣中滿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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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人,律師,文人,這小子身邊還真是五花八門的,什麽人都有。


    五花八門,換一話說何嚐不是海納百川。


    祥叔在前邊笑著,知道老爺這是對陳樂道更加滿意了。挺好,他也看陳樂道這小子挺順眼。


    祥叔想了想本要稟告的關於陳樂道身邊那個湯姆的事情。見老爺這麽高興,他心中想了想沒說出來。


    那個軍火商,陳樂道明顯對那人有自己的想法。這事說出來隻怕會節外生枝,不說了好。現在這樣就挺好。


    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


    馮程程坐在馮敬堯旁邊,腦袋趴在車門上,臉上寫滿了不快樂。


    馮敬堯瞄到自家女兒的神情,嘴角露出笑容。


    “程程,怎麽了,生爸爸氣呢。”馮敬堯和藹說道。


    “沒有。”馮程程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敢。”


    馮敬堯聽了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祥叔坐在前邊臉上露出和馮敬堯一樣一樣的神色。連皺紋都勾勒成了笑容。


    “程程,你跟爸爸說說真心話,你覺得陳樂道這小子怎麽樣?”馮敬堯道。


    馮程程小臉一下又紅了,紅到了耳朵根。


    “什麽怎麽樣?”


    “嗬嗬,你還給爸爸裝糊塗呢!”馮敬堯笑著搖頭。


    “程程,爸爸現在老了,以後家裏的事業還得指望你給我找個人回來繼承呢。你說說,你覺得陳樂道這小子怎麽樣?你喜歡嗎?”


    馮敬堯直白的話讓弄得馮程程不知道該怎麽接,小臉紅彤彤的,剛才的氣氛不翼而飛,心裏隻餘下羞怯的喜悅。


    祥叔在前邊閉嘴不言,嘴角帶著笑容。本以為老爺還會觀察一陣子,但看現在的模樣,老爺似乎已經有了決定。


    老爺還是一如既往的果斷啊。


    相比祥叔,開車的司機卻是感覺很煎熬,兩手緊張地握著方向盤。


    老爺啊,這話是我能聽的嗎!您倒是找個其他地兒說這些啊!


    “程程,你現在也不小了。你要是對這小子滿意,爸爸就找他說說這事,看什麽時候讓你們倆先定個親。”馮先生不說則已,說則語不驚人死不休。


    馮程程頓時心如亂麻,怎麽也沒想到爸爸會突然就說這事。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


    見女兒耳朵根子都紅了,手指還緊緊絞在一起。馮敬堯嗬嗬一笑,自己就多餘問這個問題。


    看了看雨那邊的陳樂道,又看了看看那些撐著傘站在雨裏等著陳樂道的黑西裝,馮敬堯心中有了決定。


    六十了,也是該找個繼承人了。他,也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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