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來說法布爾和馮敬堯之間的事,結果卻是扯到自己身上了。


    陳樂道暈乎乎的。


    法布爾想讓自己當總探長,這事讓陳樂道感到意外。


    但此刻聽完法布爾的理由,陳樂道內心卻也不免有幾分心動。


    法布爾這些理由聽起來沒哪裏不對,從法布爾的視角出發,陳樂道確實是最適合總探長職務的人。


    一方麵法布爾信任陳樂道,這很重要。


    另一方麵陳樂道在霞飛路捕房的成績突出,由他擔任總探長,無不說明他有足夠的能力來承擔總探長所要承擔的責任和義務。


    陳樂道呢?


    他此刻對總探長的位置也有了些看法。


    且不管這是為什麽,總探長的職務都是實打實的。


    從巡長這位置上嚐到了甜頭,如果法布爾真要讓自己當總探長,陳樂道覺得自己也是可以勉為其難地接受的。


    “總監先生,總探長的任命不需要得到使館的同意嗎?”陳樂道問。


    若成了總探長,便能將幾個巡捕房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再麵對斧頭幫,陳樂道隻憑自己的力量都有信心和其對抗。當然是在租界內。


    見陳樂道這模樣,法布爾知道他動心了。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不錯,總探長的任命和巡長不同,需要得到領事的同意。”法布爾點頭。


    警務處和公董局,是租界兩大官方部門。這兩個部門都是使館下轄,法布爾作為警務總監,在租界內是最位高權重的幾人之一,在他上麵的,真正說來也就是領事了。


    法布爾臉上神色十分輕鬆,似乎絲毫不擔心領事那裏會不同意讓陳樂道當總探長的事。


    難道領事那裏法布爾已經搞定了?


    陳樂道心中正疑惑,同時內心也不免火熱了幾分,這時便聽法布爾說道:


    “我曾向領事伯納德先生說過你在霞飛路捕房做出來的成績,伯納德先生對你很滿意。


    前段時間我向伯納德先生說過換一位總探長的事情,伯納德先生說他需要考慮這事。


    我聽說領事館的參讚馬丁先生在和伯納德先生討論這件事時,向伯納德先生推薦由你擔任總探長。”


    馬丁?


    陳樂道腦袋上冒出兩個問號。


    陳樂道知道參讚是領事館的一個官員職位,但馬丁是誰?他為什麽要推薦我擔任總探長?


    雖然在租界吃官飯,但陳樂道還沒去特意了解過領事館那些官員。唯一知道的便是總領事叫伯納德。


    至於參讚是誰,陳樂道卻是沒特意打聽過。


    “馬丁......”


    陳樂道嘴臉念了念這個名字,依稀之間感覺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馬丁,提到這個名字,陳樂道腦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馬丁路德金。但顯然這裏的馬丁不會是馬丁路德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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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丁先生為什麽要推薦我當總探長?”


    想不出緣由,陳樂道索性直接問。


    法布爾道:“可能是因為你的能力打動了他。”


    “......”


    法布爾這個答案沒多少說服力,至少對陳樂道沒什麽說服力。


    “伯納德先生同意了?”陳樂道問。


    他還有點期待。


    法布爾搖頭。


    “還沒,但我想他很快就會做出決定的。


    馬總探長被停職,現在急需一個總探長,而你是最合適的。”


    法布爾堅信陳樂道就是最合適的總探長人選,陳樂道聽了他這話一時都不知道是該先高興,還是該先自豪。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優秀。


    “可是馬總探長和馮敬堯的關係非常好,這件事或許並沒有這麽容易。”陳樂道說。


    關係到總探長這位置,陳樂道也認真起來了。


    抱馮敬堯大腿歸抱大腿,但是壯大自身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成為總探長,這就是壯大自己力量的好機會。


    “不,”法布爾搖頭,“他們不僅是關係好。馬總探長就是馮敬堯扶持上來的,他根本就是馮敬堯安插在巡捕房的人。”


    法布爾語氣很堅定。


    陳樂道的說法還挺婉轉,但法布爾這話卻是直接把這塊遮羞布都給揭了。


    馬總探長是馮敬堯的人雖然不是什麽秘密,但這種事顯然也不是會讓總監這類人知道的事。


    法布爾隻身上任不過才短短幾月便能弄清這一點,倒也挺厲害。


    法布爾此刻神色認真地看著陳樂道,說:


    “所以,亨利,我們必須先把馮敬堯趕出租界,這樣你才能順利地成為總探長,才能讓我們的租界變得更好。”


    法布爾將美好藍圖擺在陳樂道麵前


    不過陳樂道心裏卻是直搖頭。


    這事可不能開玩笑。


    對付未來老丈人,這種事幹不得,他陳樂道可是很孝順的。


    孝順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不能拋。


    事情又繞了回來。


    法布爾主觀上是不是在拿總探長之位來拉攏陳樂道不重要,至少從客觀角度看,陳樂道要想成為總探長,就得幫法布爾將馮敬堯趕出租界。


    總探長陳樂道當然想要,但為了這事就和法布爾一起對付馮敬堯,這可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要是能兩全其美,那倒是不錯。


    對付馮敬堯?


    馮敬堯發起飆來隻怕上海灘都得抖一抖。


    傻子才會對付馮敬堯。


    以後成了馮敬堯女婿,馮敬堯手下的東西都是自己的。這樣不是更好嗎!


    馮敬堯給洋人麵子,可不是怕哪個洋人,不過是忌憚洋人背後所代表的力量而已。


    真把馮敬堯給惹急了,隻怕法布爾想走出租界都難。


    隻是一旦做了那種極端的事,馮敬堯手下勢力將會麵臨前所未有的打擊,不到最後一刻,馮敬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麵對法布爾一心要對付馮敬堯的態度,陳樂道感覺這事一時難以搞定。


    但總探長的位置,法布爾都主動提出來了,陳樂道卻也不想讓他就這麽從自己手裏溜走。


    總探長這事,得好好想想。


    這次沒能勸說法布爾放棄針對馮敬堯,但總算是弄清了法布爾的真正目的。


    將馮敬堯趕出租界,這是多麽樸實無華的想法啊!


    曾經有這想法,並且展開過行動的人,現在墳頭草應該都有兩米高了吧。


    陳樂道本想給法布爾普及一下馮敬堯手底下的一些力量,雖然陳樂道自己也不清楚馮敬堯到底有多大力量,但他可以隨便誇大,隻要能讓法布爾放棄他危險的想法就行。


    可惜,法布爾曾經作為軍中少校,如今雖然離開軍隊,成了警務係統的人,但對他們的軍隊,依舊抱著無敵的信念。


    事實上這也確實符合常規思維,一個幫派再厲害,也不可能比軍隊還厲害吧?


    法布爾在被背靠駐軍的情況下,不拿馮敬堯當回事,這還真不好說什麽。


    但關鍵是馮敬堯他不是普通幫派分子啊!


    從辦公室出來,陳樂道眉頭緊鎖,這次來的主要目的便是了解法布爾想怎麽做。


    現在目的是達成了,但新增添的煩惱卻是讓陳樂道更加頭疼。


    就連法布爾想讓他當總探長這事,都壓不下陳樂道心中的煩躁。


    走著走著,陳樂道不知不覺又到了薛良英辦公室。


    “出來啦,怎麽樣?總監怎麽說?”見陳樂推門進來,薛良英立刻問。


    看著陳樂道緊鎖著的眉頭,薛良英知道肯定這事多半沒辦好。


    陳樂道直接甩了甩腦袋,長歎一口氣。


    “總監想用這事大作文章,將馮敬堯趕出租界。”陳樂道喪氣地說。


    比起將馮敬堯趕出租界,或許直接殺馮敬堯還要更加容易些。


    馮氏商會在租界的勢力就像千年古樹在地下的樹根一般,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薛良英一聽這話便知道陳樂道為何緊鎖眉頭了。


    他也不由鎖起了眉心。


    將馮敬堯趕出租界?


    薛良英真不知說什麽好。


    薛良英雖然對馮氏商會、斧頭幫那些商會幫派之事不感興趣,但並不代表他就什麽都不知道。


    想將馮敬堯趕出租界,何其難也?


    法布爾所言將馮敬堯趕出租界,可不隻是讓馮敬堯搬離法租界,必然是要將馮氏商會的勢力全都一起趕出去的,這要怎樣才能辦到?


    薛良英搖頭,一時想不出有可能做到這一點的辦法來。


    “總監真這麽說?”薛良英問。


    陳樂道點頭。


    “這事怎麽可能?你沒勸總監放棄這個想法?”


    “怎麽勸?要不你去試試?”


    陳樂道對這個說風涼話的秘書說道。


    薛良英訕訕一笑,這怎麽可能呢。


    了解過法布爾,薛良英知道法布爾是個絕不會輕易改變自己主意的人。


    “總監不僅想把馮敬堯趕出租界,還想讓他在報紙上承認自己這次錯誤,並且保證以後絕不再犯。”陳樂道說,要不是想矜持點,他現在就要淚流滿麵了。


    薛良英搖頭,他現在知道陳樂道為什麽如喪考妣了。


    他安慰道:


    “好事,至少總監隻是想把馮敬堯趕出租界,不是要直接對付馮敬堯。”


    陳樂道送了薛良英一個白眼,這算哪門子安慰?


    把馮敬堯趕出租界,這跟和馮敬堯直接開戰有區別嗎!


    “我看這事想讓總監直接打消想法恐怕沒那麽容易,你還是去馮家那邊看看情況吧,”薛良英給出建議。


    馮敬堯作為上海灘的一塊老薑,他們想不到解決的辦法,馮敬堯不一定想不到。


    馮敬堯必然也是想盡快把這事平息下來的,被法布爾這樣一個警務總監惦記著,對他也不是什麽好事。


    陳樂道點頭。


    這事確實需要去馮家看看。


    雖然祥叔在電話裏說了給時間讓他去解決這事,但祥叔畢竟不是馮敬堯。


    這事還是得和馮老頭親自談談。


    陳樂道沒精打采地癱坐在椅子上,不去想馮老頭搞出來的這個爛攤子。他真想就這麽一直癱坐下去。


    每次在薛良英這兒,陳樂道都感覺自己最放鬆的。


    此刻要是還有人能給自己按摩按摩,那就更好了。


    按摩是沒有的,薛良英又給他倒了杯茶過來。


    在總監那裏待了這麽久,應該口幹舌燥了。


    端著茶杯,陳樂道突然道:


    “你知道領事館的參讚馬丁嗎?”


    薛良英點頭。


    “見過幾次,怎麽了?難道他也想把馮敬堯趕出租界?”


    “不是。”陳樂道搖頭,“總監說馬丁向領事伯納德提議讓我當總探長。”


    陳樂道說出從法布爾哪裏得到的消息。


    薛良英聽到這話眉間猛然一跳,嘴巴張大,他毫不掩飾臉上的驚訝之色。


    才當巡長多久,這就要做總探長了?


    巡長那個位置你屁股都還沒坐熱吧!


    “馬丁為什麽要推薦你做總探長,這是什麽時候的事?”薛良英問。


    陳樂道搖頭,他腦子裏也是一團迷霧。


    “不知道,不過推薦我做總探長,應該就是最近這段時間的事。


    總監前麵向領事伯納德說過想換總探長,然後伯納德和馬丁商討這事,馬丁推薦了我。”


    “你和馬丁什麽關係?”


    “不認識。”


    “......”


    陳樂道自己也迷惑。


    薛良英內心感歎。


    陳樂道這是走了什麽運,怎麽感覺全世界都在圍著他轉。


    “你們不認識,那他為什麽要推薦你做總探長。”


    “我哪知道。你和馬丁認識,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陳樂道問。


    “誰告訴你我認識他了。”薛良英反駁。


    陳樂道看著他。


    “......”


    “我說的是見過幾麵,誰說見過就一定要認識了。”薛良英沒好氣。


    話題陷入死寂,這事兩人都找不到原因。


    沒人按摩,陳樂道隻好一手端著茶杯,一手自己揉按著太陽穴。


    斧頭幫那個麻煩還沒解決,法布爾和馮敬堯這件事更讓人頭疼,結果現在又鑽出個不知根底的馬丁。


    雖然馬丁推薦自己當總探長這是好事,但搞不清這背後的原因,總是讓人放心不下來。


    難道真像法布爾說的那般馬丁隻是單純看好自己,所以推薦自己當總探長?


    陳樂道搖頭。


    這種事雖然不能說毫無可能,但陳樂道向來不相信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


    非親非故,他圖什麽?


    這些搞政治的人,做事怎麽可能沒有自己的目的。


    腦子被迷霧籠罩,陳樂道喝口茶將杯子放在桌上,閉上了眼睛。


    腦子裏思索著怎麽解決金台麵的事,思索著馬丁的事,思索著思索著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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