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道從工人中穿行而過,不少人都已經將這位替自己討回工錢的陳巡長的模樣記在心中,此刻見陳樂道從身旁路過,紛紛熱情地打招呼。


    人逢喜事精神爽,拿到了錢,每個工人臉上都帶著燦爛的笑容,早先那種憤怒積鬱的表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終。


    情緒是會傳染的,陳樂道見到這些人臉上的笑容,嘴角也是不由勾勒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自己這次可是做了件大好事。


    陳樂道眼看就要走到小樓前,一個模樣很是憨厚的中年人,一下子竄出來握住陳樂道的手,看表情很是激動。


    “陳巡長,這次可真是太感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們的工資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拿到手呢!”


    工人大叔緊緊握著陳樂到手,嘴裏激動地說道。


    陳樂道讓這人突然的動作給嚇了一跳,隨後趕緊反應過來。


    “大叔,謝不著我,這都是你們應得的!


    不過大叔,你還知道葛朗台呢,看來平時沒少看書啊!”


    陳樂道笑著說。


    “葛朗台”這詞出自巴爾紮克的小說《歐也妮.葛朗台》,這詞目前還不像未來那樣是一個流行詞匯,知道的幾乎都是有文化的人。


    “哎,不是不是,我連字都不認識呢,哪會看書啊!”大叔笑著搖頭。


    “是我兒子,我兒子在大學讀書呢,他平時沒事就喜歡在我跟前念叨。


    那個葛朗台是個法國人,我們老板也是法國人,這兩個人都一樣的壞,我就記住這個人的名字了。”


    這大叔笑著說道,很是能聊。


    看他這模樣,似乎還想要和陳樂道就這樣聊下去。


    陳樂道趕緊應付幾句便走開了,他現在哪有時間陪這大叔在這兒閑聊啊。


    而且沒看見不遠處安德森的臉色都快跟鍋灰一樣黑了嗎。


    這大叔說話的聲音可不小,估計安德森全都聽在耳朵裏的呢!


    陳樂道剛要走出人群,突然又有一個人說話了。


    “陳巡長,你跟老板說說我們漲工資的事唄!”


    一個年輕些的工人見到陳樂道,立馬高聲喊道。


    這年輕人倒是比那大叔要收斂些,見安德森就站在不遠處,他很給麵子,說的是老板,而不是說鐵公雞。


    陳樂道這邊還沒說話,那邊聽到這話的安德森,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


    “漲工資?!”安德森瞪大了眼睛。


    我吉米.安德森願意用上帝來發誓,這絕對是我聽過的最難聽的話,如果是假的,上帝就不得好死。


    “哼!”


    安德森一聲冷哼,黑著臉轉身走進了小樓。


    漲工資?


    吃屎吧你!


    陳樂道見狀趕緊追了上去。


    “嘿,安德森先生。”陳樂道在後邊喊了兩聲,快步走到安德森身邊。


    “亨利,這些人太沒禮貌,太貪得無厭了。


    我是絕對不會給他們漲工資的,絕對不會!!!”


    安德森豎著眉毛,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說完就朝樓上走去,皮鞋踩在樓梯上,發出噔噔噔的響聲。顯然很是憤怒。


    “可是安德森先生,現在租界還停著電呢。


    這些工人現在雖然不鬧了,但不給他們漲工資,他們是不會複工的。”


    陳樂道趕緊追上去。


    “不,我是絕對不會給他們漲工資的!!


    剛才你聽見了,我明明才給他們發了工資,他們沒感謝我,反倒說我是葛朗台。


    這些本地人太不禮貌了!”


    看來安德森也看過巴爾紮克的小說,並且十分不喜歡的裏麵的葛朗台。


    每一個葛朗台都不會喜歡葛朗台的。


    陳樂道聞言無奈一笑。


    哄女人他勉強有點點經驗,但要讓他哄葛...安德森,這可就有點難了。


    “可是安德森先生,如果不漲工資,你打算怎麽讓他們複工呢?”


    “他們早晚會複工的,不複工,他們就沒有工錢,沒有工錢,他們就吃不起飯,買不起衣服。”


    “可是你剛剛發了半年的工資給他們,他們暫時是不會缺錢的。”


    “......那我這就讓人停下來,剩下人不發工錢了!!”


    “安德森先生,如果你這樣的做的話,我不敢保證巡捕們能把你從那些工人的拳頭下救出來。


    你要知道,工錢就是工人的生命,你不給他們工錢,他們是敢和你拚命的。


    尤其是你給了一部分人工錢,沒拿到工錢的人隻會更瘋狂地和你拚命。”


    聽到這話,安德森神色一滯。


    他又想起了之前那些工人衝擊這棟小樓的場麵,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


    “我不管,不管怎樣,我都是不會給們漲工資的!!!”


    安德森氣得跳腳,不過倒是沒有繼續說不發工資的話。


    “這事讓公董會的那些人去管吧,反正我是不會給他們漲工資的,絕對不會!!!”


    安德森此刻就像個兩百斤的小孩,發起小孩子脾氣,就不管不顧了。


    漲工資?


    哼,除非你能讓上帝給我寫封信!


    陳樂道見狀有些無奈。


    安德森左一句不可能,右一句絕對不可能,這讓陳樂道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勸說他了。


    “安德森先生,你真的不給他們漲工資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安德森氣怒的話傳過來。


    陳樂道臉露無奈,搖了搖頭。


    不漲就不漲吧,吼那麽大聲幹嘛。


    看了看已經走進辦公室的安德森,陳樂道不打算跟著進去,他轉身朝樓下走去。


    轉過身來的瞬間,陳樂道嘴角不經意間露出一抹若隱若現的笑容。


    安德森真要現在就答應漲工資,那這事還真不好弄了。


    下到樓梯拐角處,陳樂道停住腳步,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將其點燃。


    很快,拐角處便煙霧繚繞。


    不能立即下去,得在樓裏多待會,至少得讓工人們知道,自己盡力了。


    一邊抽煙,一邊想著剛才安德森的表情,陳樂道搖頭的同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些工人現在手裏有了錢,就能更加堅定的罷工了。


    罷工這事是馮敬堯弄出來讓法布爾退讓的,陳樂道怎麽可能和孩子外公唱反調呢!


    一支煙抽完,陳樂道看了看時間,又在樓梯裏站了幾分鍾才下樓走出小樓。


    頓時,工人們又用期盼的目光看著陳樂道。


    拖欠的工資,陳巡長都幫我們拿回來了,那張工資的事,陳巡長應該也能搞定的吧!


    陳樂道走到眾人身前,臉上露出一抹無奈和慚愧之色。


    “大家,很抱歉,大家漲工資的要求我沒能和安德森先生談好。


    不過大家放心,等安德森先生冷靜下來後,我還會繼續和他說這事的。”


    陳樂道說話時,臉上滿是一幅我對不起大家,我辜負了你們信任的表情,就連眼睛,都變得微紅。


    工人們才拿到了被拖欠的工資,此刻都很理智。


    陳巡長才幫他們要回了工資,這事又怎麽能怪陳巡長呢!


    “陳巡長,這不關你的事,要怪就怪那個葛朗台!!


    好,既然他不給我們漲工資,那我們就不幹了,他愛找誰找誰去!


    大家說是不是!!”


    說話的又是剛才那個工人大叔


    他這話一出,工人們頓時群起響應,紛紛應和。


    工人大叔這一呼百應的號召力,看來還是個頗有個人魅力的工人大叔,難怪能培養出個大學生來。


    一眾巡捕東一個西一個的站在工人當中,此刻聽到老板這番發自肺腑的話,心中都是不由多了些異樣。


    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巡長。


    方山臉色複雜,想到自己先前讓巡捕們舉槍對準工人的行為,再想到剛才老板對自己的教誨,心中升起一抹後悔與慚愧。


    和老板比,自己可真是差得太多了。


    也隻有老板這樣的人,才配當巡長。


    這要是放在以前,那就真的評得上愛民如子了吧?


    方山在心裏腦補著陳樂道的各種好,一個完美的巡長形象,漸漸在他腦中成型。


    陳樂道可不知道方山心中所想。


    在工人們的勸慰聲中,陳樂道再次說起正事。


    “大家罷工我管不了,我們巡捕房也不是管這個的。


    但罷工歸罷工,絕對不能鬧事啊,誰要是敢鬧事,我就請他去巡捕房喝茶!”


    陳樂道大聲道。


    公是公,私是私,可不能給我鬧!


    工人聽到這話,都是滿口答應。


    現在工錢拿到了,他們也沒有理由鬧。


    不漲工資,他們罷工不幹活就是了。


    閑得蛋疼才去鬧。


    揮手叫來幾個看著聰明點的巡捕,陳樂道親自對他們交代了幾句,然後留他們在這裏看著後,就帶著其他的巡捕隊伍回捕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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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巡捕房是管理治安,可不是管工人罷工的。


    現在工人安靜下來不鬧事,他巡捕房的工作可就幹完了!


    陳樂道從再次從人群中穿過,出了工廠大門,周圍不再有工人後,陳樂道臉上慚愧的神色頓時一收,變得正常起來。


    方山和武十一帶著各自的小組成員跟在陳樂道身後。


    方山抬頭,一不小心就看了老板神色變化的一幕。


    他不由愣了愣,腳步都慢了一拍。


    ......


    今晚的夜上海,失去了平時該有的喧鬧聲。


    平時燈火通明的法租界,今天卻是連燈光都看不到幾點。


    好在今晚的月色不錯,即使靠著月光,也能勉強見路。


    事實上今晚的停電,非但沒能讓夜未央的生意變差,還反倒是讓夜未央的生意更紅火了幾分。


    租界停電了,但陳樂道的夜未央可沒有。


    今晚的夜未央,一如往日,門頭上的霓虹燈依舊閃爍著各色光彩,大門依舊滿是進進出出的人影,甚至比平時還有更熱鬧幾分。


    沒水沒氣,這對夜未央有影響,但影響卻是沒有那麽大,隻有有酒有電,歌舞廳就依舊是歌舞廳。


    習慣了夜生活的人們,突然之間要讓他們早睡,這可沒有那麽容易。


    有些人去了公共租界和華界尋歡作樂,而有些嫌遠的,則選擇了租界唯一一家有亮光的歌舞廳——夜未央。


    陳樂道已經在夜未央看到了不少熟人。


    湯姆和赫克托兩人來了,徐誌摩帶著媳婦陸小曼還有他的好基友鬱達夫來了,同來的還有好些天沒見的盛柒。


    同時徐誌摩還帶來了他的另一個好朋友——胡適。


    又是一位大名人。


    陳樂道對這位大名人很好奇,同樣的,這大名人對陳樂道這個最近在上海灘大出風頭的年輕人也同樣好奇。


    陳樂道拍著幾人聊了一會兒,然後又來了一個熟人。


    最近一直忙於公事的薛良英今天竟然忙裏偷閑,帶著他的大律師未婚妻也來了夜未央。


    史珂一看就是很少會出入歌舞的人,進了夜未央,對夜未央的環境頗為好奇。


    陳樂道將兩人帶到了徐誌摩幾人那裏,畢竟大家都是認識的。


    將史珂安排妥當後,陳樂道就將他的未婚夫給暫時借走了。


    帶著薛良英到了辦公室。


    “要不要來一杯咖啡?”陳樂道將還在辦公室待著的陳小君給支走後,對薛良英道。


    “不用,我晚上不喝咖啡。”


    薛良英左右打量著陳樂道的辦公室,雖然夜未央他已經來過幾次了,但陳樂道的辦公室他還是第一次來。


    是比他那個秘書辦公室強多了。


    “聽說你今天替發電廠那些工人討回了拖欠的工資?”薛良英有些好奇地問。


    “這事你都知道了?”


    “不僅我知道,警務處所有的人都知道,恐怕就連租界內都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這事了。”


    陳樂道聞言一笑,心裏有些滿意,看來阿昆還是有點能力的。


    做了好事不讓人知道,這可不是陳樂道的做事風格。


    “你這次可又要在上海灘出名了,幫工人討要工資的巡捕房巡長,你恐怕還是頭一個。”


    薛良英嘴角帶著笑容,顯然對陳樂道幹了件人事,他很滿意。


    “還行吧,為人民服務。”陳樂道嘿嘿一笑。


    薛良英見狀忍不住搖頭,陳樂道那笑容可不是在謙虛,而是在嘚瑟。


    “行了,說吧,叫我上來做什麽?”薛良英直接問道。


    “這兩天你有沒有在警務處聽到什麽小道消息?”陳樂道說。


    “什麽小道消息?”薛良英疑惑。


    “還能是什麽,我當總探長的事啊!”


    陳樂道這兩天一直在跑別的事,沒時間去關注這事,至於夜未央的信息渠道,現在還探聽不到這種消息。


    陳樂道就隻有找薛良英打聽這事了。


    至於找法布爾,這雖然可以,但這就顯得太急迫了些。


    薛良英看著陳樂道這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能有什麽消息,前兩天總監是和日本人那邊交涉你和那個村田誠的事,剛搞定了,這邊就鬧起了罷工。


    總監現在哪有心情去管你這事啊。”


    “哦,對了,麥蘭區水廠那邊的事你知道吧?”


    “你是說罷工?這我早就知道了。


    鐵林那小子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我搞定了安德森,我白天剛從發電廠回到巡捕房,鐵林就找上來了。”


    麥蘭區水廠那邊罷工,和發電廠這邊幾乎是一樣的情況。


    這兩個廠都是屬於吉米.安德森,工人們罷工也罷得很同步。


    “我不是說罷工,我是覺得這兩個廠的人罷工是不是罷得太巧合了點,幾乎都是同時開始的。”薛良英臉上帶著一抹狐疑之色。


    這事太巧合,要說背後沒有在搞事,薛良英覺得有點不太可能。


    陳樂道目光稍稍有點怪異地看著薛良英。


    這小子會那麽多國家的語言,這腦瓜子是挺靈光啊!


    雖然馮敬堯本來也沒想掩飾這事,但這麽快就讓薛良英察覺到這事背後有貓膩,陳樂道還是覺得薛良英的腦瓜子太好使了點。


    “不錯。”陳樂道直接點了點頭,沒有瞞著他的打算。


    “嗯?”薛良英疑或地看著陳樂道。


    陳樂道這語氣,聽起來好像是知道點什麽的樣子。


    “這事應該是馮敬堯安排的。”陳樂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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