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餘歡靠在樹幹上。


    風從西方吹來,帶著一股血腥味。


    “城外的氣味要比城裏簡單得多,隻有血腥味,沒有其他的那些複雜的味道,我喜歡這樣的味道,你應該比我更喜歡。”


    柳雲州躺在不遠處的樹梢上,嘴裏叼著一根彎曲的梅花枝。


    傅餘歡看去,“出手吧。”


    “別急啊。”柳雲州哼哧一笑,一躍到了樹下。


    樹下有一方劍匣。


    柳雲州右腳輕輕一頂,那劍匣隨之翻到,再左足一踹,劍匣直奔傅餘歡而去。


    傅餘歡側身單手直上一把抓住,隨後向下一倒,將劍匣立於身前,“什麽意思?”


    “打開看看。”柳雲州道。


    “不是我的,我不會動。”傅餘歡左手再向前一推,那劍匣竟是如生在地上,被這麽一推,直立在土中直奔柳雲州而去。


    黑沙漫天。


    柳雲州單足一頂,將劍匣接下,隨後一躍坐在了上麵,“昆侖山三千一百二十七名弟子,三千一百二十五名全部在當年的戰役之中戰死,隻有兩個人活著。一個名叫孫定柔,她是昆侖師祖的親傳弟子,也是唯一一個擁有洛神訣全本的人。”


    這兩個字出現的瞬間,傅餘歡已經動了。


    他的速度極快無比,兩指如利刃直奔柳雲州身前,而對方則是雙臂展開掠起向後躍於空中。


    傅餘歡緊隨其後,直上三拳,拳拳炁盛,一拳比一拳更加的剛猛,一拳比一拳更加的憤怒!


    柳雲州擋下第一拳,抓住第二拳,臉上卻硬生生挨了第三拳,可是他仍然沒有進攻,左腳卯足了勁踩到傅餘歡下身,接力衝起,拉開了距離。


    “你不配說這個名字。”傅餘歡的目光裏充斥著火焰。


    “那一年孫定柔因為去山後采藥才逃過一劫,等回到昆侖山的時候,山脈已經斷裂,整個門派已然死屍成海。”


    柳雲州仍然沒有住嘴,繼續說道。


    這一次,傅餘歡周身的白色炁登時升起,再次撲向柳雲州,一拳轟出。


    可這一拳卻是軟綿無力。


    柳雲州輕巧地用一根手指就將他攔了下來,麵色凝重道,“你連仇恨都無法麵對,甚至都不能聽旁人說起,你要如何麵對安文月!”


    “閉嘴!”傅餘歡雙拳合十,再次爆烈,炁勢大增。


    柳雲州搖了搖頭,左手五指抻開,“山字決,鎮!”


    轟然!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傅餘歡的身上襲來,一股莫名的力量將他壓了下來,無論他如何拚盡全力,都無法與之抗衡。


    他跪在了地上。


    頃刻之間,眼神布滿血絲,口中盡是鮮血。


    “孫定柔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爬上了昆侖山巔,找到了昆侖祖師,那時候的祖師還沒有死,隻剩下一口氣。”


    “祖師命令孫定柔將洛神決帶出昆侖,並且將當時隻有一歲,被老祖收留的孤兒一並帶出昆侖,永遠脫離江湖,躲起來,活下去。除非孫定柔或者是這個孩子洛神決大成,不然永遠不要去報仇,也不能告訴這個孩子,誰是他的仇人。”


    “孫定柔離開了昆侖山巔,帶著這個孩子過起了平凡人的生活。”


    “可是平凡人的生活並不好過,她們饑寒交迫,孫定柔隻能出去賣藝,在街頭賣武藝。”


    柳雲州苦笑道,“你知道孫定柔是什麽人嗎?昆侖山第一大弟子,二十歲就已經冠絕天下,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無論她去哪個門派都會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她那時已經五品。”


    “武仙雙修的五品!居然在接頭賣藝,和耍猴的搶攤,和賣包子的吵架,隻為帶著那個孤兒活下去!她可以不吃不喝,但是孤兒不可以。”


    “那個孤兒做了什麽?活著,吃,哭,除了這些事情,他什麽都做不了。他不過就是運氣好被昆侖祖師撿到了。”


    “安文月也知道了一個女子沒有死,開始圍繞大荒追捕她。”


    傅餘歡冷靜了下來,眉目交雜著複雜的情緒。


    “她背負著仇恨,背負著昆侖最後的希望,為的就是找安文月報仇,可是……她隻學過昆侖的武道,隻學過洛神決,隻學過昆侖劍法,她沒有任何的辦法,因為她知道,錦衣衛無處不在,如果露出和昆侖的關係,那就會早來無窮無盡的追殺。”


    “後來,在饑寒交迫的寒冬,在昆侖山下的大荒,她悟出了一套劍法,西天淩雪。”


    “憑借這一套劍法,她去了大荒的四方城,擺下擂台比武招親,她很聰明,大隱隱於市,用最惹人注目的辦法洗脫了自己的嫌疑。”


    “天下無人能贏這一套劍法,但是孫定柔認輸了,她必須要找到一個好人家,隱藏她,隱藏這個孩子,隱藏所有的秘密。”


    “一個女人的歸宿就是成婚,因為無論如何她都無法走出大荒,就是因為那個孤兒!如果沒有他!她就不必去找吃的,日行百裏也可以到達京城,到達江南,她可以孤獨一生!”


    “大荒六千裏,她走出,他走不出。她不甘心去搶貧民的食物,不願去迫害任何一個人,甚至在最哭的時候,還會幫助乞丐。”


    “最終她輸給了一個劍客,一個鑄劍的劍客,一個很普通的劍客,這個劍客普通到根本沒有名氣,沒有實力,沒有長相,沒有才華。”


    “就這樣,過了三年。普普通通的三年,也是孫定柔這一輩子裏最艱難的三年。她每天都要記著仇恨,每天夜裏都會想起漫山遍野的師兄弟躺在地上,鮮血滿地。”


    “後來他們生了一個孩子,一個生來就即將背負仇恨的孩子。”


    “某一天,這個劍客被人殺了,理由很簡單,吃不起飯,所以他去偷了官家的屯起來已經發臭了的米。”


    “被官府抓到之後,遊街示眾,最終插死在了四方城城頭上,以此示威。”


    “那一日孫定柔無法忍受失去丈夫,她丟下了兩個孩子,去將四方城裏的知府衙門,守城的兵丁,殺了個幹淨!”


    “他們不配活著!”


    “他們可以看著百姓而死,他們有什麽資格活著?你知道當時孫定柔看到大荒四方城衙門裏有多少糧食嗎?”


    “足夠養活這一城人十年!飽餐十年!”


    “大慌亂了,百姓瘋狂的搶食,當邊疆守軍到來的時候,錦衣衛也入了大荒,他們搜查到了洛神決出現的地方,天罡府的望氣術查探到了洛神決的下落。”


    “孫定柔開始流浪,帶著一個繈褓裏的孩子,帶著一個五歲的孩子開始流浪,後來她遇到了一個和尚,將自己的師弟交給了這個和尚,並且將半本洛神決也交給了這個和尚。”


    “此時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找安文月,殺了他!”


    “她等了七年,等到自己的兒子已經可以生活下去之後,逼迫他練會了半部洛神決,就把他丟在了荒野之中。”


    “她獨自站在大荒外八百裏戈壁灘上露出洛神決特殊的武仙雙氣,引誘安文月而來。雙手將剩下的半本洛神決雙手奉上,圖窮匕見,企圖刺殺安文月。”


    “可是安文月是多麽老奸巨猾的一個人,他帶了七大高手,最次的都是五品,亂刀將孫定柔殺死在了荒漠裏。”


    傅餘歡此時已經崩潰了,他的眼神渙散,眉目裏都是那個女人。


    那個倔強的女人。


    那個背負著痛苦的母親。


    “安文月將孫定柔的屍體在荒原上煮熟喂給了野狗,將她的佩劍折斷,將她的衣服撕碎,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柳雲州蹲在傅餘歡的麵前,將劍匣踢在了地上,“你本就是該練劍的人。”


    “這一把劍和一把刀,是你父親親手打造的,本是一把普通的刀和一把普通的劍,但是被我師父帶回寺裏重新鑄造了七年,現在這把劍,是你父親的遺物,本就是你的。”


    傅餘歡身上的壓力早就消失了。


    現在壓著他的根本不是那強大的氣,而是痛苦,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伸手打開那漆黑的劍匣。


    裏麵有一本書。


    翻開書本,上麵寫著一行雋秀漂亮的小楷。


    【西天淩雪】


    【於大荒百裏冰原雪窟之下所創】


    【不負昆侖,往事餘歡】


    一行一行的字,盡是劍譜。


    一段一段的話,盡是武道。


    可是傅餘歡卻看到了一絲辛酸。


    他什麽都不懂,他不懂鑽心的到底是什麽感覺,讓他痛苦到窒息的是人的本能。


    胃裏開始翻湧,傅餘歡吐了,吐得很痛苦,先是晚上的粥,隨後是黃色的胃液,最後是血。


    鮮血染滿了劍匣。


    “如果不是我,你娘不會死。”柳雲州道,“我就是她的師弟,那個拖累了她出不了大荒的師弟,你可以殺了我。”


    傅餘歡哆哆嗦嗦將那本劍譜抱在了懷裏,仿佛這是世界上最為珍貴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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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抓起劍匣背在身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會幫你。”柳雲州又說道。


    傅餘歡緩緩回頭,“你幫不了我,這是我的事。”


    “也是我的事!我是昆侖……”


    “昆侖於我無關。”傅餘歡道,“我隻知道安文月是殺我母親的凶手。”


    “那半部洛神決……”


    “我不要什麽洛神決。”傅餘歡冷冷道,“我從今日開始,隻練劍法。”


    “可是……”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傅餘歡道,“你我本就無恩無怨。”


    “一個人是不可能做成這些事的,你根本不知道安文月的恐怖。”柳雲州道。


    “我從不是一個人,我說過,我有朋友。”傅餘歡道,“而且我隻信任我的朋友。”


    “鄭年?”柳雲州皺著眉,“他不過就是一個縣令而已。”


    “是我朋友,就已足夠。”


    “你如何能信任他!”柳雲州怔怔道。


    可是他沒有得到答案。


    看著傅餘歡走向遠處,他心中白幹萬千,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風蕭瑟著,似乎在訴說著什麽傷心的事情。


    “唉,那就隻好自己幹了。”柳雲州扭了扭脖子,笑著走向月光照下來的地方。


    剛沒走幾步,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撕裂的嚎叫聲。


    “救命啊!大俠!救命!”


    薑明哭天喊地跑了過來,後麵跟著的時一顆光滑的鹵蛋,鹵蛋的鞋已經跑丟了,兩捆鼻毛胡亂飛舞著,眉毛不時這閉著眼睛。


    張不二大叫著,“喂!救命!”


    柳雲州一愣,看到了追逐著二人的倭人,“請我喝酒,我就救你。”


    “請!”張不二氣喘籲籲倒在了地上,趴在柳雲州的身後,“我老大是長安縣縣太爺鄭年!請你喝得起!”


    “又是他?”柳雲州響起了那一天站在廖小小麵前的縣太爺,嘴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好啊,救你可以,得幫我個忙。”


    “什麽……麽忙?”薑明撐著自己的膝蓋,大臉通紅,問道。


    “我也要去當捕快。”柳雲州咧嘴道。


    張不二從地上拿起了一塊小石頭,擺在柳雲州的麵前。


    “什麽意思?”柳雲州問道。


    “這事兒,就這麽屁大點兒!”張不二勉強喘過了一口氣道。


    “哈哈哈哈,好!”柳雲州回頭。


    “河字決!奔!”


    登時,一股強浪直奔而去,穿過倭人的身軀。


    倭人倒在地上,抽搐著狂噴鮮血,過了幾瞬,便當場死去。


    張不二試探的看了看,後來跑到了倭人麵前拿起石子打了幾下,見他仍然沒有反應,一腳踩在了其臉上,“哼!傷我兄弟者!”


    “必殺之!”薑明大叫!


    “哈哈哈哈哈!”兄弟倆掐著腰,仰天長嘯!


    浩氣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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