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薛家的正門熱鬧非凡,而客房之中則是靜靜悄悄。


    鄭長安早已經熟睡。


    她似乎很久沒有睡的這麽熟了,也很久沒有睡的如此安心了。


    這一路上的顛簸和風餐露宿,似乎讓她早就習慣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江湖,反而這麽溫暖的客房,竟是有些不適應。


    若是平日裏,腳步聲在半裏的時候, 她就能夠醒來,殺氣在三尺之內,她就能立刻驚醒。


    這是武思燕教她的,也曾經在無數個夜晚試煉過,對於危險她早已經熟悉,可是今日, 她的床頭坐著一個人,竟然沒有發覺。


    這個人就這麽坐著,足足坐了一個時辰。


    鄭長安仍然熟睡著。


    這個人伸出手來,輕柔地將手掌放在了鄭長安的頭上,他似乎一直都在忍,現在卻已然忍不住了,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忽然,寒光閃過。


    橫刀直接掛來,對著他的咽喉。


    這人手中猛然一擋,抓住了鄭長安的手腕。


    她的身形非常快,在被抓住手腕的瞬間,整個身體扭轉了過去,不僅掙脫了對方的束縛,且在短時間內抓到了對方的弱點,第一時間刺向這人的背心。


    床頭上的人一閃而過,躲在了堂中。


    鄭長安並不留手,武思燕教導她第一個江湖上的道理就是出手若是留情,死的就是自己, 交手過程之中任何的心慈手軟,都是在自殺。


    所以她的手並沒有停下來,而是抓著那把金箔薄儀刀,直接捅了過去。


    “長安!”一聲啞嗓。


    鄭長安停了下來,抬頭看去,借著月光看清楚了那張臉。


    “南北哥哥?”鄭長安幾乎要驚叫了出來,而麵前的人一步向前,抓住了她的嘴巴。


    這一次鄭長安並沒有反抗,而是吃驚的看著麵前的人。


    “小聲些。”此人道。


    鄭長安趕忙點頭,抓起了自己的外衣穿在身上,轉過身來先是借著並不亮的光打量了麵前的人許久,這才皺著眉到,“南北哥哥?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死了嗎?”


    此時鄭長安才確定,麵前的人就是幾年之前在靖南戰役之中,天藏府當將士的鄭南北哥哥,後來軍機處統計的時候,告訴了善惡寺裏的娘親,鄭南北哥哥死在了虎牢關。


    “我沒死。”鄭南北深吸了口氣,坐在了鄭長安的坐塌旁邊,“我活了下來,雖然受了很重的傷, 但是……我還是活了下來。”


    鄭長安眯著眼睛, 對於她來說,鄭南北確實是自己的兄長,而且也是骨肉至親的關係,可是現在的她早已不是之前的單純少女,無論是在武思燕手下曆練的這段時日,還是在武陽閣內的三個月,她都讀到了許多的江湖傳聞,也學到了許多做人的道理。


    對於這個時間和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出現且不符合常理的人,鄭長安的心中都是帶著懷疑的,畢竟親人也有遠近密疏一分,在她的心裏,這世上無條件可以信任的也隻有兩個人。


    老娘和鄭年。


    但是極致的小姑娘並沒有將這一份深思表達出來,臉上仍然掛著久別重逢的欣喜和看到兄長的驚訝。


    “哥哥……那你為什麽不回神都呢?”鄭長安問道。


    “回不去了。”鄭南北道,“把我抓起來的人,是劫……”


    “劫?”鄭長安驚訝的道,“什麽是劫?”


    “是一個殺手雲集的組織,曾經借著碎銀穀的名望活在這個世上,一年前碎銀穀倒戈,劫就脫離了出來,成為了一個單獨的組織。”鄭南北道,“我……便入加入了劫。”


    “為什麽?”鄭長安不解道,“你不是大慶的將士麽?難道你不想回去和我們一家團聚麽?娘親和兄弟姊妹們都在等著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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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的大周腐朽不堪,邊疆戰火從不熄滅,我也曾保家衛國,穿著甲胄抵禦外族,可是……”鄭南北歎息道,“你卻不知,百姓怨聲載道,朝廷根本不管他們的生死,而劫他們會將那些受難的百姓帶回住處,教給她們防身的本領,如何在江湖之中生存。”


    “娘做的不就是這些事麽?”鄭長安道。


    “是……是……”鄭南北長歎了一口氣,“我本不該和你相認的……隻是看到你的那一刻,便想到了我們兒時的種種快樂,那時無憂無慮的美好躍然雙目,不禁……不禁懷念……”


    看著鄭南北的愁然,鄭長安為他倒了一杯茶。


    “我隻喝水。”鄭南北道。


    鄭長安微微一驚,將茶倒掉,換成了白水,“我也很想哥哥……那你加入了劫,是為了什麽呢?”


    “這天下我管不起,穿著甲胄也不可能將敵人殺光,背後守護這的疆土,早已腐朽不堪。”鄭南北喝了一口水,平靜地說道。


    “現在的大慶……”鄭長安剛想要解釋,卻被打斷了。


    “現在的大慶和之前有何區別?這李氏王朝一天不除,天下就要每日每夜麵臨著這樣的饑寒困苦,他們都是一類人,什麽天帝什麽皇上,都是一樣的!民在他們的心裏從來都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鄭南北攥緊了手中的茶杯,忍著不讓自己爆發出來。


    他的聲音很低,“等著吧,大慶的末日也要來了,這江湖早就不屑於朝廷……”


    說到這裏,他緩緩的閉上了嘴,調整了半晌,才笑了出來,“這些都無用,現在的劫,不過就是一個殺手組織而已,早已不管這些了。”


    “你在逃避……”鄭長安看著自己的兄長,“因為你無法改變,便去逃避了,不是麽?”


    “這是大慶!是皇室宗親執掌的天下!誰能改變?江湖上的人雖然強橫,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統一所有人,集中他們的力量。就算是碎銀穀那麽強大的勢力,也頃刻之間灰飛煙滅……”鄭南北道,“誰能拯救蒼生?誰又能改變這些事情呢……”


    “或許……有呢?”鄭長安望向鄭南北。


    “不可能。”鄭南北笑了笑,“這件事我已不會去想了,我隻想做好我的事情,那就是殺人,殺掉每一個付錢出來的人要我殺的人。”


    “你要殺誰?”鄭長安看著他。


    “無可奉告。”鄭南北站起身來,看向鄭長安,“我隻是想來看看你而已,別無他求。”


    “你不想……看看鄭年哥哥麽?”鄭長安問道。


    “他……”鄭南北深吸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雖然是兄弟之情,可是現在的他,早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從他在神都之中做了官之後,便成為了我最為不恥的那一類人!他的心中早已沒有了父親的良知,也沒有了曾經的夢想。”


    “不是的……你誤會了,鄭年哥哥……”


    “好了,我該走了。”


    說罷,鄭南北奪窗而出,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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