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自遠終於寫完了,他笑了笑,放下筆答道:“我沒有寫要求速發糧草的公文。我寫的是請求辭職的公文。”


    趙天成一驚,問道:“什麽?”


    歐陽自遠笑道:“辭職嘛。其實李尚書也好,皇帝陛下也好,都不希望漢軍打敗仗,隻不過在他們眼裏,我領兵得勝的威脅大於西域軍得勝的威脅。如果我辭職,這個威脅也就解除了,如此一來,西域的威脅就是最大的了,他們就會發糧草了。”


    趙天成搖頭:“歐陽賢弟,這個公文,愚兄看來你還是撕了吧。”


    歐陽自遠立刻收起筆端坐,答道:“趙兄請說。”


    趙天成不輕易叫他“歐陽賢弟”的,現在既然這樣叫了,一定有嚴重的話要說。


    趙天成掰起手指,慢慢說道:“首先,你辭職對你自己沒好處。你現在手握兵權,將士擁護,可說內外得宜,這才是李尚書不敢明目張膽的動你的原因,如果你辭職,兵權一離手,他們殺你不過是派幾個小兵的事,會讓你安然隱居嗎?


    你如被殺,柳將軍自然會不肯罷休,就如愚兄我、其他各將軍、甚至於柳尚書,哪個肯罷休?這個可能,李尚書和聖上不會想不到,他們隻會先下手為強,不會等到我們起而反抗。[]所以,你如辭職,你的人頭一定落地,而我們的人頭也一定落地,賢弟,你此文一出,就是一場大屠殺啊。”


    歐陽自遠愣住。


    他方才激於氣憤而要辭職,卻真沒想到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


    趙天成見歐陽自遠神色鬆動,繼續說道:“愚兄也不客氣,就直說了,放眼天下,卻還有幾個將領能如你一樣攻必克、戰必勝,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如果你辭職,我們又被殺,士卒人心浮動,再換別的將領來,這西域的威脅能解得了嗎?讓我說,非但解不了,反而會讓漢軍陷於慘敗之地,無數漢人百姓受苦受難。這樣的後果,賢弟可能忍得了?”


    歐陽自遠呆了一會兒,歎息了一聲,答道:“趙兄,你說的有理。可是?沒有糧草,我們怎麽進兵?我如不進兵,不一樣是死?而且死的更快。”


    趙天成也呆住。


    他方才隻顧著勸歐陽自遠不要辭職,卻把這個大問題忘記了。歐陽自遠這一句反問,卻也讓他無法作答。


    兩個人一時在帳中呆坐,愁眉不展,都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間,帳外喧嘩聲大起!


    隻聽得士卒們不斷的呼叫著,在寂靜的夜晚格外響亮。[]


    歐陽自遠和趙天成同時跳起,此時究竟是不是辭職的問題已經拋在了腦後,兩人的共同想法都是立刻去看看出了什麽事了。


    二人才一抬腳,衛士已經闖入帳內報告:“後方來了大批人員車輛!”


    兩個人都是一呆。


    大批人員車輛?從後方?難不成西域人的穿地之術精到如此地步,可以在數日間挖一條幾百裏的通道直通玉門關後?


    “去看看!”二人異口同聲的叫著,直衝後營。


    此時整個營盤都動員了起來,士兵們紛紛衝向崗位,眾將領大呼小叫,拚命組織隊伍,一片緊急景象。


    歐陽自遠和趙天成登上敵樓向外看去,隻見後營外,來人最近者已經接近至裏許,隻是這些人看來不象是士卒,倒更象是漢人百姓,而且一個個好象都或背或抱或提著一些東西,行進很是緩慢。


    過了一會兒,漢軍士卒紛紛上寨,箭上弦,刀出鞘,隨時備戰,營內,騎兵隊已經列陣,隨時準備出擊。


    一個人慢慢從黑暗中走近營寨。


    歐陽自遠一看清了來人,立時大叫道:“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這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張掖知州西門不暗!


    此時的西門不暗滿臉汗水。他沒有坐轎,也沒有騎馬,而是牽著一匹馬步行而來,馬背上放著好幾個大口袋,壓的那馬都步履沉重。


    西門不暗聽得營上歐陽自遠的喊聲,喘了兩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叫道:“我乃張掖知州西門不暗,帶領百姓特來送糧!”


    歐陽自遠大驚,急令士卒解除警戒,打開營門,直衝出營。


    營門外,西門不暗微笑著,見歐陽自遠急步而來,笑道:“還好,總算趕上你們出發前送到了。”他向身後的馬一指:“這是我家裏的存糧。雖然不多,卻也可救得一時之急。”


    歐陽自遠急忙搖手:“這個如何使得?這些糧是西門知州日常所需,哪能送給我們?”


    西門不暗卻笑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歐陽將軍請看。”說著往後一指。


    歐陽自遠向後麵看去,隻見後麵人流絡繹不絕,無數百姓肩背手提,每個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糧草口袋,還有牽著驢、牛馱糧的,再往後更有無數大小車輛,或是馬車,或是手推車,個個都裝的滿滿當當。


    歐陽自遠的眼中突然湧起熱淚。


    這就是百姓,這就是那些“刁民”!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漢朝土地那麽大,人口那麽多,出一兩個、十個八個甚至百十個刁民太正常了,但大多數百姓卻就是這樣的淳樸,他們受了漢軍之恩,當漢軍危急時,不惜將自家的糧食拿來供給軍隊,這樣的人民,還能讓人說些什麽?為這樣的人民而死,死而無悔!


    歐陽自遠側身相讓,說道:“請進!”


    西門不暗還了一禮,牽著馬往裏走,他身後,人聲,驢牛嘶鳴之聲,車輛滾動之聲不絕於耳,不止是張掖一地,四下裏多個州縣,連酒泉的災民們都紛紛趕來,到得後來整個大營人滿為患,糧食、肉、酒、水、衣服等等,一切軍中用得著用不著的,漢軍想得到想不到的全都湧入漢軍庫房,把個糧草官忙的腳不沾地。


    一片喧囂聲中,趙天成來到歐陽自遠身邊,輕輕碰了碰歐陽自遠,低聲問道:“那公文?”


    歐陽自遠笑了起來,笑的那麽舒心,那麽暢快:“回去我就撕了它!”


    這一夜無人入睡,甚至無人休息,所有人,士卒、百姓、將領、縣官都在忙,當天明時,不但漢軍庫府爆滿,連營柵都已經被百姓們修補的結結實實------雖然其實毫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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