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來時,床邊坐著的人變成了卡卡西。


    我懶得理他,自顧自地盯著床頭上疊好的綠色衣服,發了很久的呆,感覺自己的眼睛都染上了綠色,才移開眼睛,慢吞吞地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


    “佐助,你要幹什麽?”卡卡西一直坐在床邊看著他那本無聊的小黃書,見我動作,連忙問。


    “上廁所。”我瞥他一眼。卡卡西訕訕地笑了笑。


    單手上廁所真的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不過忍者的矯健身手讓我不至於太難堪。等我解決完個人問題回到病房,卡卡西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我。


    看什麽看?你以為我會尿在褲子上麽?!哼,我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的,隻有上了年紀的老大叔才會尿濕褲腳。


    我又躺了回去,靠在床頭,這回換了一個方向,看著小櫻和井野送來的花發呆,小蒼蘭在窗台上微微搖擺著,陽光灑在上麵,帶著某種油畫的豔麗質感。


    病房裏很安靜,卡卡西終於合上了手中的書,看著我,半晌,有些頭痛地敲了敲護額,歎氣道:“佐助,我說過了吧。不要太逞強,有些事我也許能幫你哦。”


    我也說過了,你們能幫我什麽?幹掉木葉還是幹掉鼬?又或者滅掉幕後*oss讓天下和平?


    我沒有說話。


    卡卡西苦惱地看著我,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又咽了回去。


    “佐助,我能猜到你在想什麽,但不管怎麽樣,不要那樣做。”最終卡卡西說,他認真地看著我,不似平時那樣懶散和玩笑,“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頭了。”


    以卡卡西的能力,當然能看出一些端倪。這我毫不意外。


    我沒有回答,但卡卡西仍在看著我,沒有放棄,似乎想要我保證,或者是力圖讓我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我歎了口氣,聲音有些幹啞,我問他:“卡卡西老師,你知道街角那家常去的書店是我的嗎?”


    卡卡西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不明白我為什麽忽然說這個。


    不等他回答,我就說了下去:“那是我父親悄悄買下來的,原本是我成年的禮物。”


    不過出於種種原因,這份成年禮物早早就落到了我的手上。


    卡卡西一愣,像是明白了我要說什麽。


    “因為父親一直在苦惱我的問題,所以他盤下那家店,打算以後我在族裏混不下去了有個謀生的憑借。”我說著說著,自己都有點想笑,當時我得知父親的想法時簡直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個老頭子還挺膩歪的,早早給自己的白癡小兒子謀後路什麽的,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但也許,這就是父母吧?


    總會為孩子操心,顯得唧唧歪歪婆婆媽媽的。


    “還有我母親,小時候,一開始我獨自出門時,她總要偷偷在後麵跟著,直到我找到鼬,或者成功地走到街角買了炸肉餅,她才假裝在家裏等我回去,然後驚喜地誇我,一件事能誇兩三天。”


    那真是從吃飯前誇到吃飯後,睡覺前還要說一遍。不過就是這樣,一向嚴格的族長大人也沒有說什麽,反而在一旁默默地聽著。


    或許就是他們這樣的態度,如此期待地看著我做好一件小事,我才會不由自主地配合他們,證明自己其實並不傻。


    “街角那家的炸肉餅很好吃,那家也是族裏唯一不會嘲笑我的人。惠子阿姨每次都會多給我一個肉餅,她還訓斥過那些孩子。”


    可是他們都死了。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對我好的惠子阿姨,甚至是那些嘲笑我是白癡的小屁孩們。


    我停了下來,抬起眼來看卡卡西,卡卡西沉默著,目光複雜,他知道我的意思,但就是這樣,才更加明白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


    殺死他們的是鼬。


    我想卡卡西應該能感受到我的決心。這應該是木葉上層都知道的事——我,宇智波佐助,一個複仇者,所追求的一切不就是要殺了宇智波鼬嗎?


    他們又明白什麽呢?


    他們隻知道,我恨著鼬,我瘋狂地修行,渴求力量,獨來獨往,都是因為經曆了滅族的慘痛。因為鼬殺掉了我的親人,毀了我的一切,所以我恨他,我要為爸爸媽媽報仇。


    但他們知道嗎?


    爸爸媽媽原諒了鼬啊,他們根本就不恨自己的兒子,哪怕在臨死前,他們也把鼬當做畢生最大的驕傲。


    爸爸媽媽把鼬托付給了我,我怎麽敢傷害鼬的一根毫毛?


    說什麽滅族之仇,那些莫名其妙的族人捆成一坨也比不上鼬的一丁點。


    莫名的,也許是我太累了,累到連閉上嘴巴都做不到,我繼續說了下去。


    “最開始,我不會說話,也不想說。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也不想懂。就算偶爾張開嘴了,發出的口音也很奇怪。”


    我看見卡卡西臉上閃過一絲了悟,這的確是那些白癡傳言的由來。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癡呆,但鼬卻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鼬是個很嘮叨,而且很固執的人。”我看著卡卡西,聲音很輕,仿佛被風一吹就會立刻散去,“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重複無數遍,直到我能聽懂,並且正確複述為止。識字也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給我聽,教我每一句話要怎麽理解。可以說,就是鼬教會我說話的。”


    多麽討厭啊,有一個人在你耳邊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固執地做一些可笑的事。你不想理他,卻最終被迫承認了他的存在,不得不順遂他的心意。


    ——我明明不是一個會顧及別人的人,而鼬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我們呆在一起本來就是彼此折磨,而我們卻不由自主地讓步、再讓步,做一些不像是自己的改變。


    “我的忍術、手裏劍之術、刀法,也全部來自於他。他手把手地教我每一個動作,告訴我他知道的每一點技巧。”


    “你認識鼬吧?”我撇了撇嘴,卡卡西的表情很悲傷,仿佛窗邊的小蒼蘭被撕碎藏在了他的眼睛裏。我根本不需要卡卡西的答案,有些突兀地問,“很像,不是嗎?”


    “我很像鼬吧?”


    “尤其是我戰鬥的時候。無論是拔刀、揮刀,還是握苦無的姿勢,甚至是呼吸的節奏,閃躲的步伐,視線的落點……都和鼬一模一樣。”


    我有點說不下去了,好像這些輕飄飄的語言具有可怕的重量,並且越來越沉,壓得我連呼吸都變得吃力起來。


    “因為,我就是模仿著那個家夥才成為忍者的。”


    曾經有老師說,他看見我使用苦無的樣子,就好像見到了第二個鼬。


    對此我毫不意外。


    鼬那個家夥,自大又固執,認準的事情從來都不改。


    他總是給我講什麽戰鬥時的視覺盲點與誤差,盡管我從來都不感興趣。


    他總是對我嘮叨對戰時陽光的折射和陰影的變幻,盡管我從來都當聽不見。


    他總是自作多情地湊過來給我講解作業裏的計算公式和技巧,盡管這些小學知識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他總是給我說一些在村外的有趣見聞,盡管我才懶得聽他的任務曆程。


    他多煩呀,妄自擠入我的生活,妄自想對我好,那麽笨拙,那麽殷勤,那麽婆媽。


    但有些事,做過了就是做過了,怎麽可能不留下一點痕跡?


    每一次對戰,每一次修行,我都會下意識地擺出鼬常做的動作來,下意識地觀察光和影的變化,下意識地尋找對方的盲點,下意識地用鼬總結出最省力最靈活的握刀方法。


    偶然聽說什麽地名,就會下意識地想:哦,鼬說那有家好吃的關東煮,以後會帶我吃。哦,原來是那個地方,那裏的特色小瓷人就擺在我的窗台上。哦,那個地方我記得,雖然鼬沒告訴我地名,但我猜出來了,他就是在那次任務中受傷的。


    鼬、鼬、鼬、鼬、鼬……


    到處都是鼬,到處都是鼬留下的痕跡,就像是一隻黃鼠狼一樣在每個地方都放著他的臭屁,讓他的味道滲透在整個空間裏。


    沒辦法,誰讓他就用那種我討厭的方法,讓我的生活不知不覺間就全都被他占滿。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靠近、熟悉、了解的第一個人,也是我靠近、熟悉、了解的第一個忍者。我對於忍者,甚至是這個世界的全部理解都來源於他。


    ——我看著他,才看到了他所在的這個世界。


    怎麽可能抹去?


    我連說話都是模仿著鼬學會的,我說的每一個詞,每一句話,都是標標準準的“鼬式日語”。我做的每一個動作,用的每一個忍術,也都是“鼬式戰鬥”。


    我怎麽可能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怎麽可能不去在意?


    鼬那個混蛋……就活在我的身上啊!


    我要怎麽用“鼬式日語”“鼬式戰鬥”,去傷害他本人?


    “宇智波鼬……”我艱難地說出鼬的名字,然後有氣無力地笑起來,“是他告訴了我忍者的含義,告訴我宇智波一族的榮耀,告訴我家人……”是多麽重要又珍貴的東西。


    最後一句話我沒有說出來,我莫名地笑得越來越厲害,像個瘋子。


    可是他毀了這一切!


    我不想管這背後有多少無奈,也不想知道宇智波鼬背負了多少痛苦,反正是他動手殺了我的父母。


    我恨他,可是我卻不敢讓我的苦無在他臉上劃下哪怕一絲傷口!


    他臉上都已經有了兩條那麽長的死人紋了,多留幾道又能怎麽樣?!


    我為什麽還要擔心他的眼睛,擔心他在外麵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難道我是他的老媽子嗎?


    我捂住眼睛。


    其實我也恨我自己,我做錯了很多事,不是嗎?我就是個在失去之後才後悔的膽小鬼!——我們都錯了,所以才造成了這樣無法挽回的局麵。


    “佐助,佐助!”卡卡西一把拉住我的手,他攥著我手腕的力氣很大,強硬地把我的手從眼睛上拽開。


    “佐助,你清醒一點!”卡卡西不知什麽時候半壓在我身上,一邊牢牢抓著我的手腕,好讓我不要像個神經病那樣捂著臉大笑。


    他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候,也很少這麽大聲地對我說話,他露出的眼睛裏透露出嚴厲和複雜。


    沒有了手的遮掩,我的表情完全暴露在卡卡西眼前。我猜我的表情一定很扭曲,不然他怎麽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佐助。”卡卡西低下頭看著我。


    我下意識地抬眼,然後在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麽——眼前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變成了黑白的。


    我無意中露出了寫輪眼!


    我連忙錯開視線,將寫輪眼收回。


    隻有短暫的一刹那,但卡卡西似乎看見了,他的呼吸一滯,抓著我的手收緊,我的腕骨發出咯吱咯吱的抗議聲。


    我不知道卡卡西本來打算對我說什麽,但現在的他顯然已經說不出來了,仿佛所有話都被噎在了嗓子裏,他深深呼吸著,帶著某種壓抑與克製。


    我突然想起卡卡西也有一隻寫輪眼,而且還是一隻帶著沉痛過往的眼睛,雖然我不太清楚那是什麽,但想必也和該死的宇智波一族有關。畢竟卡卡西有時候對我這個宇智波遺孤的關注有些超乎尋常。


    卡卡西到底是什麽心情呢?


    算了,不管我的事。


    我猛的揮開卡卡西的手,看著卡卡西猝不及防的呆愣神情,說道:“你該走了。”


    卡卡西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目光落在我的手上,卻突然停住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突然之間喪失了力氣,低聲說:“好好休息……不管怎樣,我都是你的老師。”


    說完,他扶了扶自己的護額,就瞬身離開了。


    病房裏重新恢複了寂靜,窗戶敞開著,微風吹進來,窗簾隨風拂動。


    我獨自坐在空空蕩蕩的病房裏,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裏被卡卡西掐出了一圈青紫。


    其實卡卡西預感到了什麽,當時是我主動跟著鬼鮫離開的,這很明顯。和卡卡西相比,我相信自來也才更加危險,不過他估計正忙著教導鳴人,沒空理我。


    我身為宇智波一族留在木葉的最後一個人,很重要,卻也沒那麽重要。


    我向後仰躺在病床上,眼前在這一瞬間恢複了色彩。暖色的陽光灑進來,窗外,天空一碧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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