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26)


    賈母走了進來,打眼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她看了王氏一眼,道:“好好說話嚷什麽。叫人知道了,能有什麽好名聲不成。”她吩咐一邊跟著鴛鴦的麝月,“伺候你們主子穿衣服去,這麽些人站在這裏,再嚇著他。”


    麝月低著頭,應了一聲,趕緊過去。卻不敢像平時那麽親近。


    賈母則叫了王夫人一起去正堂坐了。將丫頭們都打發了,留了鴛鴦和周瑞家的。


    王氏聽賈母說了關礙寶玉的名聲,也就馬上清醒了過來。不管是讀書科舉,還是找一門妥當的親事,都離不開一個好名聲。


    “爺們家大了,總得有人教導人事不是。這並不是什麽太出格的事情。”賈母開解王氏,“你要這般想,心裏就過得去了。那襲人容色一般,與其將她攆了,倒不如就叫她守在寶玉的身邊。小孩子家都貪圖個新鮮,這新鮮勁過去了,也就放下了。我以前以為襲人是個老實的,如今看著,倒有些心眼子。有心眼子也算不得什麽壞事,端看你怎麽用。有這麽一個人在寶玉身邊,其他的丫頭若是不本分,想上進,恐怕這襲人也不會樂意。有她盯著,這不比你一天到晚的叫人盯著寶玉強麽。也省的你管轄他,他倒跟你生分了。你自個生下的孽障你還不知道,總是不耐煩管束。他老子管他,他如今見了他老子如同老鼠見了貓。難道你希望有一點寶玉見了你也是如此不成。我看就叫這襲人管著就很好。襲人要是管的厲害了,他自然就不愛搭理這襲人了。可要搭理別人,襲人能看著不動嗎。如此,他的精力,不用在念書上,還能幹什麽。這種事,早晚要經一遭的。鬧得人仰馬翻,值當麽。”


    王氏平時看不上賈母教導兒子,但今兒這話,聽著卻是妥當的。襲人容色一般,不想失寵,就得管著寶玉。可管著寶玉,寶玉也一樣就厭了她。不管怎麽做,這丫頭都成不了氣候。對著一個這樣的丫頭,三兩月也就不新鮮了。兒子的身體,也沒有大妨礙。如此一想,就低頭道:“還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就聽老太太的吩咐。”


    鴛鴦聽的心裏哇涼哇涼的。這姨娘可不是好當的,況且還隻是一個通房丫頭。她把這些牢牢記在心上,這輩子,就是打死也不當姨娘。


    等寶玉穿戴好,才帶著襲人到了正堂。襲人跪下,寶玉則低頭叫‘老祖宗’。


    “起來吧。”王氏看著襲人,叫她起來。“往日看你是個好的,才叫你照看寶玉。不想你這般的孟浪。這青天白日的,像個什麽樣子。傳出去,又是個什麽好名聲。”


    襲人又趕緊磕頭,一句話都不敢說。寶玉頭低的更低了。


    “如今既然伺候了主子,就好好伺候吧。隻一樣,寶玉年幼,不能縱著。要是身上有了什麽不妥當,我隻拿你是問。”王氏說完。就看了寶玉一眼,罵道:“真是上輩子不修,生了你這麽一個孽障。”


    “行了!”賈母嗬嗬一笑,“別再嚇到他。以我看,這襲人的月例銀子也得提上來,這也不用聲張的人盡皆知。從我這裏私下給就是了。”說著,就看了鴛鴦一眼。意思是叫鴛鴦記著。


    “哪裏能要老太太的。從我這裏給是一樣的。”王氏趕緊道。


    賈母搖搖頭:“不用爭搶,我的那點子東西,將來都是寶玉的。就當提前給了吧。”


    王氏的心裏頓時舒服許多。光是老太太的私房,就夠兒子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了。


    卻說那紫鵑,飛似得跑回菊芳院。黛玉才剛剛梳洗完,靠在熏籠邊上晾頭發。見紫鵑這幅樣子,心裏一急,問道:“寶玉可是出了什麽事。”


    紫鵑臉脹的通紅,張了張嘴,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這幅樣子,越發叫黛玉著急。這一著急,眼淚又要下來:“寶玉到底是怎麽了。”


    紫鵑搖搖頭:“寶玉挺好,無事。”


    “你瞞著我作甚。能瞞得了今天,還能瞞得了明天不成。”林黛玉眼淚就跟著掉下來,“可是又摔了他的那塊玉不成。”


    紫鵑越發的為黛玉不值,她湊過去,道:“我的好姑娘,快別哭了。不是這麽回事。是寶玉跟襲人,不知羞的纏在一起,幹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她話說的又快又急,說完恨不能鑽到地縫裏去。


    黛玉先是一愣,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她臉一紅,對著紫鵑啐了一口,“什麽髒的臭的都掛在嘴上,不怕髒了我的耳朵。他是你什麽人,值當你這麽一副樣子跑回來。”


    說著,扭臉就進了內室。


    芷蘭和芳華對視一眼,眼裏閃過一絲鄙夷。兩人將熏籠又挪到內室,輕巧的放在黛玉的頭邊,熏著頭發。頭發不幹,又得鬧頭疼。


    放置好,兩人瞧瞧的退了出去。


    紫鵑這才跟了進來。見黛玉散著頭發,麵朝裏躺著,一時也不知道姑娘的心思。


    “姑娘,我竟是錯了。”紫鵑低聲道:“寶玉他不是好人。”


    黛玉沒有說話,過了半天才道:“我隻以為姐姐說的話是言過其實,其實她是對的。寶玉以後再來,你就都擋了。以前那些個……都改了吧。”


    紫鵑的聲音有些哽咽:“姑娘!”


    “待襲人還要跟以前一樣。”黛玉交代紫鵑,“他又不是我什麽人,你給襲人難堪,別人又有了說道。何必呢。”


    “是!”紫鵑低低的應了一聲。


    賈家下人的嘴,沒什麽不能說的。不到點燈的時候,寶二爺屋裏的香豔故事,就已經傳到寧榮街上了。


    林雨楊回來麵色十分難看,還嚇了林雨桐一跳,“怎麽了,可是遇上不順心的事了。還是張家虧待你了。或者他們家的下人說什麽不好聽的話了。”


    “誰家的下人能跟賈家似得,嘴上沒點把門的。”林雨楊麵色一紅,低聲道:“我平日裏不在家,姐姐離那個賈寶玉遠著些才好。”


    “你見我什麽時候跟他近過。”林雨桐將熱湯往弟弟手裏一遞,才道:“聽說什麽了吧。這世上最怕的就是人的一張嘴。這話真真沒錯。”


    “姐姐也知道了。”林雨楊十分驚訝。“這些事姐姐還是少聽的好。”


    林雨桐心裏有些好笑,不過還是認真的點頭答應了。“我倒是沒什麽,就怕……有什麽想不通的。”她指了指黛玉院子的方向。


    “唉!”林雨楊歎了一口氣道:“她還小,什麽都不懂。慢慢看看吧。”


    說著,就從懷裏拿出一封信來,是張家的老太太親筆寫的。“張老夫人的意思是,姐姐在賈家內宅,貿然去張家拜訪。怕是招了人家的眼。反倒添出許多的是非來。不如等父親上京,再過去。”


    林雨桐將信拿在手裏細細的看了,點點頭,“這是老夫人疼咱們呢。”林雨桐將信紙放好,“我針線不好,以後,我常做些吃食,你帶過去。就是咱們的心意了。”


    林雨楊點點頭,“聽姐姐的。”


    兩人說了一會子話,林雨桐就打發弟弟趕緊去睡了。又讓春兒去看看黛玉那邊,是不是一切都好。


    等得了回複,這才安心的睡了。


    對於賈寶玉和襲人的事,大家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反正林雨桐沒看出什麽來。就是林黛玉也始終都一副笑盈盈的樣子。


    林雨桐對林黛玉倒越發的刮目相看起來。


    這一日,林雨桐正在給林如海回信,就聽春兒進來稟報說:“門房有一位鄉下來的老人家,來走親戚。說這親戚是王家的姑奶奶,卻找的是周瑞家的。不知怎的,摸到了咱們的後門處。門房已經將人給請進來了。暫時就安頓在那裏。這恐怕是王家的舊親。他們不敢大意,趕緊稟報了進來。看怎麽安排妥當。”


    林雨桐一拍腦門,還真是忙忘了。這人必定是劉姥姥無疑了。


    “你親自去,將人請了進來吧。”林雨桐沒回林家以前,跟弟弟就生活在鄉下地方。周圍的人家也都跟劉姥姥一樣。


    像是這樣上了年紀,還在為生活奔波的老人。林雨桐心裏是存著一份敬意的。想起那些原著上描寫的那些拿劉姥姥取笑的事,當時看書不覺得什麽。但如今變成赤、裸、裸的生活,林雨桐就有些心裏不舒服。那麽大年紀的老人家,一輩子什麽沒經過,什麽沒見過。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就是個逗趣的嗎。


    才剛這麽想完這些,又覺得哪裏不對了。這劉姥姥一進賈府,該是過年以前才對啊。書上說是進了冬天,置辦不起冬天的物什,才想起到賈家來的。可如今卻是年後了。


    自己的翅膀不該扇到劉姥姥身上的。


    不等她想明白,春兒就帶著劉姥姥進來了。劉姥姥手裏拖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這該就是板兒了。


    “給姑娘請安。”劉姥姥說著,就要跪下。


    林雨桐眼疾手快的將人扶住了,“老人家快別多禮了。坐著說話。”她扶著劉姥姥坐在炕沿上。又讓春兒拿了點心給板兒吃。夏兒早已經將熱茶送上來。


    “老人家一路行來,怕是渴了。先解解渴。”林雨桐示意春兒照看板兒,自己跟劉姥姥說話。


    “姑娘。”劉姥姥拘謹的坐立難安,“老婆子就是帶著孫子過來找親戚的。不知道怎麽就闖了進來。這……”


    “老人家安坐就是。”林雨桐笑道:“你算是找對了。這就是賈家,錯不了。”


    夏兒在一邊笑道,“這是我們家大姑娘。我們家老爺在揚州做官。這裏是我們太太的娘家。那處後門,是我們家自己走的。一會子打發人送姥姥過去就是了。”


    劉姥姥這才放心,這是找到廟門了。這才安心的吃用。


    春兒又讓廚房準備了飯菜來,讓這祖孫倆吃了個飽。天不亮就趕路,可不又累又渴又餓。


    林雨桐又故意問了劉姥姥的來曆,才一副恍然的道,“原來是劉姥姥啊。”


    “看姥姥這樣子,隻怕是日子過得艱難。但凡有個辦法,也不會走著一遭。”林雨桐讓春兒取了五十兩銀子來,“姥姥拿著,收好了。”


    劉姥姥連忙推辭:“這個怎生是好。”不沾親不帶故,哪裏就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拿人家的銀子。


    林雨桐笑道:“姥姥看我如今光鮮,我也是受過艱難的。你們小家小戶,有小家小戶的艱難。豈不知這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說不得的苦處。不怕姥姥笑話,我跟弟弟是在外麵長大的。回來了也沒多長時間。最艱難的時候,那也是漫山遍野的找野菜填肚子。姥姥的難處我知道。”


    “我的乖乖啊!”劉姥姥張著嘴,“竟不知還有這一層故事。”這大戶人家大老婆小老婆的,孩子可不跟著受罪。她歎道:“如今姑娘可算苦盡甘來了。”


    “姥姥也有苦盡甘來的一天。”林雨桐將銀子塞給她道:“這與我現在而言,不算什麽。與您老而言,就是救命的錢。一會子,我帶著姥姥去見見那些奶奶太太,準保不走空。有了這銀子,姥姥好好的操持家事,置辦田地也好,做個小買賣也罷。有了進項,也讓小孫子去讀讀書。這大戶人家的門,不是那般好登的。”


    “姑娘的話,我記下了。”劉姥姥心裏直念佛,“可算又遇到活菩薩了。”


    “活菩薩還能總遇到。可見姥姥是個有福之人。總能遇到貴人。”夏兒打趣道。


    “這話還真是啊!去年冬天,眼瞧著入冬了。家裏什麽也沒準備。炭火,過冬的衣物。冬儲的菜蔬。都沒一樣置辦的。天一冷,家裏的進項可就斷了。我正尋思著,不行就豁出這張老臉,來府上求求。太太奶奶們憐老惜貧,能救咱們一救也未可知。不想才要動身,我們村子邊上海靖伯的莊子上就請人做活。男人幹重活,女人孩子也有些細碎的活計,好歹飯食管飽。一冬也就熬過來了。還有點富裕。不想我那外孫女青兒前些日子病了一場,這銀子又捉襟見肘了。這才不得不厚著臉皮來了。”


    林雨桐嘴上唏噓,心裏卻有了譜。這海靖伯豈不是那個一起上京的聞天方嗎。這點變故難道是因他而起。


    這個又是一個在紅樓裏沒出現過得人。讓林雨桐心裏添了幾分在意。能影響劇情和人物,這個人應該比想象的要重要吧。


    林雨桐不及深想,趕緊收回心神。又細細說了這二太太王氏和王熙鳳。“如今管家倒也是王家的女兒,正是姥姥說的二太太的內侄女。你隻管捧著她就是。”


    劉姥姥記在心裏,兩人才要起,就聽春兒稟報,說是平兒來了。


    “這個巧,這位平姑娘正是這位二奶奶的大管家呢。”低聲交代了一句,就笑道:“來了就請進來吧。”


    平兒這才笑著進來,林家的規矩大,她是知道的。到了這裏萬萬不敢造次。行了禮,這才敢起身。不過對於屋裏有這麽一老一少,臉上還是露出了驚訝之色。


    “什麽風倒把你給吹來了。”林雨桐笑道,“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們奶奶呢。”


    “不敢勞動大姑娘。有什麽事吩咐奴婢也是一樣的。我們奶奶打發我來,是討人嫌的。大姐兒吃了大姑娘送去的奶膏子,竟十分受用。讓廚下做,她們都是些不得用的,姐兒不愛吃。我們奶奶就打發我來,叫大姑娘看著賞些吧。”


    “這是你來了,那是要什麽都是盡有的。要是她來了,可是再沒有的。”林雨桐笑道,“你也是個傻的,讓她給打發來了。拿你的麵子給她辦事。”


    平兒知道這位姑娘常跟自家奶奶玩笑,也不見怪,“要不人家是奶奶,我是丫頭呢。”


    “這話得跟璉二哥說道去。”林雨桐笑道,“隻怕他也是巴不得讓你們倆換換呢。”


    “我的姑娘,你就一味的拿我逗樂吧。”平兒臉一紅,趕緊討饒。


    林雨桐讓春兒取了一罐子來,道:“這東西就是做的時候繁瑣,控製不好火候就失了味道。讓人用溫水衝了,濃濃的給姐兒吃就好。”


    平兒一一記下,將罐子遞給身邊的小丫頭抱著,卻問林雨桐,“大姑娘才還說要去找我們奶奶呢。可是有事。”


    林雨桐這才將事情說了。


    “原來是家裏的親戚。”平兒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笑來,對劉姥姥道:“您老可真是會走道,一下子就闖進了財神的門裏了。”


    劉姥姥將懷裏的銀元寶拿出來,道:“財神也沒這麽靈驗不是。姑娘瞧瞧,我這一撞進來,倒真是發財嘍。”


    平兒用眼睛一瞄,就有數了,這是足銀五十兩的銀錠子。


    林雨桐心裏有些想笑,這劉姥姥到底是老人家,有她自己的智慧。此時把銀子往外一擺,意思十分明顯。人家一點關係沒有的人,看在王家的麵子上都掏了五十兩,你這正經的親戚,自是不能比這個低了吧。


    “既然來一會,自是要見見正主的。”平兒笑道,“那姥姥就跟我去吧。”


    林雨桐笑道:“姥姥跟著她去吧。她主子是個利索人,姥姥別怕就是了。我□□兒跟著你。她主子要是不管你,你隻管跟春兒回來。”又對平兒道:“姥姥年紀大了,那板兒又小。這會子春兒跟著孩子倒玩熟了。叫她領著吧。省的衝撞了誰。”


    平兒笑著應了。


    林雨桐將劉姥姥送到院子門口,劉姥姥硬是叫板兒磕了個頭。林雨桐無奈的受了,“一會子走的時候,我就不送姥姥了。我家的後門姥姥是知道的。以後進了城,盡管來就是。”


    劉姥姥滿口答應著。直說又遇上了貴人。


    這是一個記恩的人。靖海伯在他們家艱難的時候雇傭了他們,她記住了這個恩德。如今自己給了點銀子,她自是又記在了心裏。


    希望王熙鳳這次能心甘情願的結下這份善緣。


    等到下半晌春兒回來,林雨桐才知道王熙鳳給了六十兩銀子,又雇了一輛驢車,將劉姥姥送走了。


    有了這一百兩多兩銀子,對於一個莊戶人家,就是一筆巨款。能添上幾畝好地,日子也算能過了。


    林黛玉才聽說了這事,就過來詢問,“原來是二太太家的親戚,怎麽找到咱們家了。”


    “那門子上的看門的,哪個不是眼睛長頭頂上的。能好好的指路嗎。這巷子多,許就走岔了。能上了咱們的門,就是緣分。咱們家也不缺那幾個銀子使。對於人家來說,不光是救了一家的命,甚至改變一家的命運。就當是日行一善吧。”林雨桐笑道,“許是過過苦日子。實在見不得老人家受苦。”


    林黛玉點點頭,倒是聽了進去。


    這邊姐妹倆正在說話,就聽丫頭說周瑞家的來了。


    林雨桐心說,這就是經典的送宮花了。


    周瑞家的因為得了林雨桐的提醒,才發現寶玉的事。被王夫人讚了幾回用心,賞了又賞。此次過來臉上都帶著極為少見的笑意。


    見了禮,說明來意。


    林雨桐見周瑞家的臉上帶著笑,就猜測是不是時間線亂了,周瑞女婿冷子興的官司早已經發生過了。想起原著上說,在給林妹妹送宮花之前,周瑞家的得了信,說自己的女婿吃了官司。出了這事,誰心裏能好啊,偏偏又吃了林黛玉幾句話。想必心裏是極為氣惱的。在外麵沒少說黛玉的小話吧。


    於是,她笑笑,先問道,“嫂子家裏都好吧。”


    “怎麽不好!”周瑞家的笑道,“我那女婿還不算窩囊,日子且過得下去。”


    林雨桐心裏就有數了。請周瑞家的坐了。才道:“薛太太也太多禮了。”


    周瑞家的當然想替王家長臉,就將匣子打開,裏麵躺著四支宮花。


    “這是隻給我們姐妹的,還是別的姐妹也有。”林黛玉看著半空的匣子,問道。


    “三位姑娘及二奶奶,連同兩位姑娘,一人兩支。這是兩位姑娘的。”周瑞家的笑道。


    “難怪呢!”林黛玉冷笑一聲,就要說話。


    林雨桐接過話頭,“你又做什麽怪。”她瞪了林黛玉一眼,才對周瑞家的笑道:“你別搭理她,她這是跟我鬧脾氣呢。”


    周瑞家的不知真假,笑道:“這又是有什麽故事不成。”


    “可不是有故事嗎。”林雨桐招手,□□兒過來,“把東西拿過來,叫周嫂子評評理。”


    春兒抿嘴一笑,一轉身,端著個托盤來,裏麵放著一大捧各色的鮮花。另一邊的籃子裏,是半籃子新鮮的花瓣。


    “我的乖乖,這樣的天,哪裏來的這樣鮮嫩的花喲。”周瑞家的直呼稀罕。


    “家裏花房就有。管家天天打發人送來。原來也不是稀罕的東西。我每日裏讓人將它拆成花瓣,是我們姐妹泡澡用的。偏妹妹一直以為用的是幹花,今兒撞見我拆花,頓時就心疼的不行。她這見了花落就要落淚的人,許是最見不得這個。寧肯埋了立個花塚也不許人用。我就說了她幾句。偏巧,嫂子送了假花來。她一準以為咱倆提前說話了,來排揎她的。”林雨桐揮手讓春兒下去。


    周瑞家的嘖嘖讚歎。這麽些個鮮花,要是不剪下來,按盆賣,一盆不得幾十兩銀子去。林家倒是天天剪下來給自家姑娘泡澡用。阿彌陀佛,可真真是見識了。這也就罷了,還有那不知生計艱難的寧肯埋了也不許用。哎呦喂,這還真是嬌小姐。


    就聽林雨桐道:“倒不是心疼這些花,就是得板一板她的性子。這見花落淚可不好。”


    周瑞家的心道,那都是閑的。餓兩頓就一準好了。


    就聽林雨桐看著匣子裏那幾枝花,露出個苦笑的神色:“花是極好的,可惜我們姐妹從不帶這些個東西。這新鮮的都從來不上頭呢。“她指了指匣子裏的花,道:“賞給丫頭們倒是可惜了,也對不住薛家太太的心意。周嫂子家裏也有女兒,帶回去吧。橫豎在你家自己戴,別人也是看不見的。”


    周瑞家的一瞧匣子裏的花,又一看邊上那水靈靈的真花。先時看著還好的花兒,真假一對比,就顯得上不得台麵了。


    忙將匣子蓋上,“這可怎麽好意思。”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們這院子遠,走一路過來,費多少事呢。”林雨桐一副非常理解的樣子。


    這倒叫周瑞家的不好意思了起來。自己先叫自家姑娘挑,就已經是失禮了。不想人家沒挑揀自己的錯,反而賞了自己。


    到底是大家子姑娘,就是不一樣。


    這才拿了匣子,歡歡喜喜的走了。


    等人一走,林黛玉趴在榻上笑的隻嚷肚子疼,“姐姐弄這些花來,當真是洗澡的。”


    “哪裏真舍得!是用來做花糕的。”林雨桐也不瞞著,“給張家女眷做點心,得用些心思。等做好了,你給府裏的老太太、幾個姐妹也送去。薛家那裏也有一份,隻當還人家送宮花的情分了。”


    “我就說,依姐姐財迷的性子,再不會用這麽好的花給我泡澡用的。”林黛玉隻嚷林雨桐是財迷。


    財迷林雨桐半點不惱:“花露才是花的精華。這些鮮花就是個點綴,沒甚大用處的。”說完就道,“等做點心剩下了,再給你送去。”


    一準是沒法做糕點用,有些瑕疵的花瓣。


    林黛玉這麽一想,就越發的笑起來。這姐姐真是摳的可以。


    “姐姐為甚不讓我說話。咱們住在她們家,隻配用她們剩下的不成。”林黛玉哼了一聲。


    “這不是沒用,賞人了嗎。至於為這個生氣不。又不是什麽好東西,給了你你也不見得用。為這沒人用的東西,撅了周瑞家的麵子,你倒是圖什麽。”林雨桐輕聲道。


    “像姐姐這般事事圓滑,難道就好。”林黛玉不讚同的道。


    “人活在這世上,哪裏就能隨心所欲呢。”林雨桐笑道,“細思量幾分,與自己又能有什麽壞處呢。”


    姐妹倆不一樣的性子,都點到為止。


    等花糕做好了,林雨桐打發丫頭去送了。又帶著黛玉去了梨香苑。


    “你以後合該每天出來走動走動。人動的多了,吃飯才香甜。以後每日飯後,都得走一刻鍾。”林雨桐叮囑黛玉。


    林黛玉倒是沒有反駁。這種被人管著的感覺,陌生但又不反感。


    兩人進了梨香苑,薛姨媽熱情的招待。等林雨桐將糕點送上,薛姨媽就笑道:“不過幾枝花,倒叫你們姐們跑了這一趟。實在太客氣。還偏了你的好點心。”


    林雨桐笑道:“這不是什麽好東西。自家做的。”


    林黛玉不耐煩兩人這般的寒暄,就道:“寶姐姐呢,怎麽不見。聽說她身上不好,如今可好些了。”


    周瑞家的已經將薛寶釵冷香丸的事,宣揚的滿府皆知。林黛玉才有這麽一問。


    “沒有大礙,正在屋裏歇著呢。你們去瞧瞧吧。寶玉也在呢。”薛姨媽笑著,殷勤的讓兩人進去。


    林黛玉掀開簾子,正瞧見薛寶釵解了衣裳,從脖子上拿她的金鎖的一幕。又見寶玉一臉癡癡的盯著寶釵的脖子看,頓時就紅了臉。


    此時倒叫她進也不能退也不能了。


    林雨桐像是什麽都沒看見似得輕輕放下簾子,才出聲道:“薛姑娘,我們進來了。”


    “是林家大妹妹啊。快進來。”是薛寶釵的聲音。


    林雨桐拉著林黛玉在外站了一小會兒,給人家收拾衣裳的時間。這才進去。


    林黛玉就直接站在了林雨桐的身後,低著頭,也不出聲。


    沒有說不合適的話就好。林雨桐鬆了一口氣。上前寒暄。


    賈寶玉見這姐妹二人,先是眼睛一亮。不過他被林雨桐擋過幾回,就不敢往跟前湊了。他倒是想親近林黛玉,可這會子林黛玉跟在林雨桐身邊,半步不離,連頭也不抬。


    他隻好訕訕的拿著手裏的金鎖片翻看。


    林雨桐不去管他,隻跟薛寶釵寒暄:“如今身上可好些了。”


    “好些了。本就不是要緊的病症,倒叫你們跑一趟。”薛寶釵剛要叫鶯兒倒茶,就聽見鶯兒道:“二爺瞧瞧我可有說錯,這不是一對是什麽。”


    這一聲極為突兀,林家姐妹想聽不見都難。


    “鶯兒,還不去倒茶。胡沁些什麽。”薛寶釵嗬斥道。


    林雨桐覺得十分的有趣。先是薛寶釵主動要看賈寶玉的玉,然後她的丫頭就說跟金鎖片上的話是一對。勾的賈寶玉起了好奇心,於是要看金鎖。這才有解衣裳的事。如今又再嚷出是一對的話,引來薛寶釵的嗬斥。林雨桐覺得自己不想多想都不行。


    也許是自己心理陰暗吧。她這麽一琢磨,怎麽就覺得這是一環套一環,故意的呢。


    林黛玉抬起頭,看了寶玉一眼,就見寶玉拿著鎖片,嘴裏念念有詞。於是又低下了頭。


    林雨桐像是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麽一般,又寒暄了兩句,就帶著林黛玉告辭。薛姨媽再三的留飯,林雨桐也沒應下來,“薛太太留飯,本不該辭。隻是舍弟下晌回來,我們姐妹不在,倒叫他孤單。”


    “這有什麽,打發人去接就是。”薛姨媽道。


    “家裏都是女眷,多有不便。”說著,就辭了出來。


    薛姨媽頓時臉臊的通紅。家裏有女眷,人家那般大的男孩子都不進來了。賈寶玉卻在女兒閨房裏。


    要說是以前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偏偏的,前些日子,賈寶玉跟襲人的事,鬧得人盡皆知。身邊有了伺候的通房丫頭,這就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孩子了。


    可自己家的處境,又能有什麽法子呢。


    林黛玉跟著林雨桐回了菊芳院,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間。


    林雨桐也沒攔著她。這些事情,是得讓她多想想。


    卻說林雨楊今兒從張家回來比往日早了些,就在寧榮街上轉悠。看到精巧的物事,也就順手買下來給家裏的姐姐妹妹。


    正看見一個不大的小子,攤子上的花籃子極為精巧,就湊過去細看。


    卻聽得旁邊正有人說賈家家學裏的事。


    “你隻要跟他好了,這銀子還不就來了。”說話之人年紀不大,還是少年的聲音。


    另一個道:“那人看見新的忘了舊的……”


    “那就是個大傻子,哄了錢來,才是實在的。誰管他日後怎麽樣呢。”這說話的人道,“有了銀子,也做個小買賣。不比如今舔著臉求人好啊。過兩年誰還知道這些事。那璉二爺身邊的幾個小廝也不是幹淨的。就是那秦……不也是巴結著寶二爺。幹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林雨楊起初還聽不明白說什麽。他身邊的隨從年紀大些,小聲將事情說了。家裏的大姑娘有交代,將外麵的事,不管好的歹的,隻管告訴少爺。別養的跟個傻子似的,被人騙了。


    林雨楊一聽,臉就黑了下來,罵了一聲:“忒無恥。”站起身就走。


    那賣籃子的小子忙喊:“少爺買兩個吧。”


    隨從順手拿了兩個,甩下一把錢走了。


    林雨楊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林如海寫信。這賈家隻有更汙糟的,沒有最汙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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