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69)


    因著查抄寧國府和榮國府,街上聚集了不少人,將整個寧榮街圍的水泄不通。賈家的人,別說主子了,就是下人,也沒被人這樣對待過。跟著一起查抄的,還有這些奴才的府邸。比如賴家。不管賴尚榮怎麽叫囂,證明自己是一個平民,這些產業在他的名下。可那些下麵辦事的人有上麵的指令,如何會聽他的辯解,賴家的家產,就算將再做十輩子下人,也掙不下來。


    被人像是豬狗一樣的趕著,這是賈寶玉從來都沒想過的事。而跟在他身後的賈環,雖然也沮喪,但看著自己終於有一天跟寶玉一樣了。心裏還帶著某種快意。


    監牢是刑部的大牢。人販被分開關押。像是賈蘭賈琮賈環賈寶玉,這些都是沒在外麵做過什麽害人勾當的人,在牢房裏,還算不錯。至少那些獄吏和牢頭沒有人誠心的羞辱他們,折磨他們。


    女眷則是被請上了幾輛毫不起眼的馬車。馬車雖然簡陋,但卻也遮住了眾人打量的視線。雖說車廂裏實在說不上寬敞,又有些擁擠。再加上上下顛簸,這些養尊處優的太太奶奶們,哪裏受得了這個。賈母年紀大了,等下馬車的時候,腿都站不住。


    囚禁她們的並不是什麽牢房,而是一處十分破舊的民居。各處都有崗哨,但卻最大程度了保住了她們的臉麵。監獄裏,可沒什麽尊嚴和清白可言。


    如今這裏,已經算是很好的待遇了。而且隻要在院子裏活動,相對是自由的。不像那陰暗潮濕狹小的牢房,吃喝拉撒都得在裏麵。


    平兒的奴籍已經消了,又是正經的二房,也在女眷這一邊。像是襲人麝月就沒有那樣的好運氣,她們跟丫頭一處,被關在了一起。聽候發落。


    這每個屋裏都有一些簡單的鋪蓋,平兒將老太太的鋪蓋收拾好了,就給王熙鳳收拾。都到這個份上了,她要是還想不明白王熙鳳肯定有後手,那也太蠢了。


    邢夫人見王熙鳳的樣子,心裏想著以後指不定還得靠著她。如今倒也不敢指使王熙鳳平兒伺候她。隻王夫人看著李紈和薛寶釵,這兩個兒媳婦在,想來不用她動手了。李紈如今滿腦子都是賈蘭,誰還在乎其什麽婆婆。薛寶釵卻看著王熙鳳道:“想來二嫂子跟林家的大姑娘,總是有聯係的。依二嫂子看,林姑父能不能幫上忙。要不要叫人給林家遞個消息。”


    王熙鳳恥笑一聲:“寶二奶奶還指著林家怎麽幫襯。若不是林家發話,人家靖海伯會無緣無故對咱們這麽客氣。要不是靖海伯默許,就咱們家那位二木頭,能求了人家指揮使給咱們如今的優待。還是省省心吧。”


    賈母看了王熙鳳一眼,道:“鳳丫頭,如今一家子,也就指望你拿主意了。可不能藏著掖著。”


    “沒幹什麽犯了王法的事,就沒事。”王熙鳳看著王夫人一眼,就不再說話了。


    邢夫人卻嚇了一跳,道:“那放印子錢的事……”畢竟,她眼紅王夫人,也參與了。


    “自是犯了王法了。”王熙鳳低聲道。


    王夫人隻嚇的渾身發抖。賈母也看出了端倪,一時哭著捶打王夫人,“真是冤孽啊。賈家怎麽就娶了你這麽個喪門婦啊。”


    王熙鳳將臉扭在一邊,她一點都不信老太太對王夫人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隻去了平兒收拾好的房間,忍著被褥的粗糙,閉著眼睛,馬上就睡著了。這幾年,她常在噩夢裏驚醒,等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來的覆滅。如今等到了,竟然心安了。睡的無比的踏實。


    而對於抄家的聞天方而言,對著從賈家搜出來的一堆當票發呆。雖然早知道賈家足夠養一家當鋪,但也沒想到數目竟然如此的巨大。如今這府裏,除了禦賜的擺件,基本找不到其他的東西了。禦賜的東西都是有記錄的,不能買賣。但有意思的是,這裏麵竟是有不少禦賜給林家的東西,竟然也赫然擺在賈家。


    這事一出,有不少看林如海笑話的人都有些同情了。原本還想著林如海在賈家的事情上該怎麽做,如今,倒是真沒有人會覺得林如海不顧著賈家有什麽錯處了。


    但丟失了禦賜的東西,到底是罪責一件。林如海主動請罪,最後被罰了半年的俸祿,也就到此結束了。


    主子的審判還沒有下來,但對於下人,卻不會這麽留著。光是養著,耗費的米糧就不是小數目。於是,沒過兩天,刑部就發下話。隻要能揭發主子的惡行,就能換得自由身。人心哪裏經得起試探。不到一天,賴大他們,作為管家,就將倆府裏幹的那些個事竹筒倒豆子倒了個幹淨。周瑞兩口子更是將王夫人包攬訴訟,放印子錢逼死認命,私藏甄家財物的事都一一說了個詳細。賴嬤嬤也將早年賈母如何害了老國公的妾室和庶子庶女,如何教唆賈敏給賈家傳遞林家的消息,又如何把林家的消息傳給甄家都說了。王善保家的給邢夫人放印子錢,如今卻連本金還沒有掙回來。但為了讓自己脫罪,也不免將邢夫人的罪責放大了數倍。這刑部聽審的人不由的對賈家的女人刮目相看。不過,倒也是有幾個特例。比如,賈璉的小斯旺兒,他說來說去,竟都是一些賈璉跟小媳婦小寡婦勾搭那點事,就算是尤家姐妹那事有點出格,但是皇上已經罰了。竟是找不出大罪過來。那位寶二爺更是陽春白雪,除了在家裏胡鬧了一些意外,還真真是沒有絲毫惡行的好人。又比如那位璉二奶奶,這牢裏竟是沒有伺候她的人。她身邊伺候的,全都是放了身契的人。如今這些人也都各回各家了,追問不得。再審賈家的人,除了審出王熙鳳早年善妒,別的還真沒有了。李紈是節婦,刑部根本就沒審。又有一個寶二奶奶是新婦,身邊伺候的人都回了薛家。還有尤氏,有丫頭指證尤氏曾經授意自己虐待過尤二姐。但這還真不是什麽大過錯。


    隻是這些能對主子的事情了如指掌的人,也都是心腹。這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情,可不都是借著他們的手才能幹成得。想脫罪,哪裏是那般的容易。別的下人就如同貨物一般,被人趕到大街上叫賣。而留在牢裏的,則充滿了驚恐。他們此刻才意識到,等著他們的,隻怕比賣了他們更可怕。


    襲人的哥哥帶著銀子,將襲人買了回去。晴雯將自己這些年攢的體己,全都拿出來,又從繡坊預支了工錢,才把麝月贖回來。


    伺候賈母的丫頭,鴛鴦,琉璃等人,都是林黛玉打發人給買下的。隻等著將來還送她們去伺候賈母。這也算是盡到最後一點孝心了。


    剩下的人,隻要確保不是會被賣到髒地方去,林雨桐和林黛玉都沒有管。跟著新的主家,未嚐就不是好事。


    雖然也少不了妻離子散,沒人分開賣了,許是一輩子都沒有再見麵的可能了,但那又如何。林雨桐也不是開善堂的。如今眼不見心不煩吧。


    小紅在林家聽著傳來的消息,那真是驚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要不是自己跟了二奶奶,跟自己的娘老子還不是一樣的下場。


    對外麵的人,賈家出事也才沒多少日子。可對牢裏的人,就真是度日如年了。


    前後兩個來月,賈家的案子才有了最後的結論。


    寧國府榮國府抄沒家產。賈赦賈政賈珍往南流放三千裏,那裏多瘴氣,去了回來的可能就不大了。賈璉賈蓉賈薔賈芹充軍,能不能回來,隻看命數吧。王夫人邢夫人都有罪。隻邢夫人打了二十板子,而王氏則被貶為官奴。官奴不比旁的,這輩子都別想贖身了。賈母的罪責,因著沒有證據,最後隻落得收回了朝廷的誥命罷了。其餘人等都無罪開釋了。


    王熙鳳看著這一家子,就留了心眼,說什麽都不肯把自己的底牌給露出來。


    林家派了馬車,將賈家眾人送到京郊的一處莊子裏,莊子裏鴛鴦帶著幾個丫頭,都等著主子歸來。而這處莊子,雖然打著林家的旗號,但其實還是王熙鳳的產業。而迎春的夫家,也送來了糧食米麵菜蔬,這些日用的東西。林黛玉又求了蘇大夫,請他親自去給賈母請了脈,知道人暫時無礙,也就放了心。


    賈母享福了一輩子,到頭來,受了這麽一場罪。人也迅速的衰老了下來。屋裏連一個頂事的男人都沒有,隻賈寶玉成年了,可從牢裏出來,他就有些木呆呆的。賈母看著心疼,又少不得哭了一場。


    “實在不行,就回金陵去。咱們的祭田還在,養活一家子還是成的。”尤氏找了王熙鳳商量道。


    “祭田,哪裏還有什麽祭田。全叫太太給賣了。”趙姨娘立在一邊,冷哼一聲。如今,老爺流放了,太太貶為奴了。得虧他還有一兒一女還能指望。


    李紈這會子卻拉了賈蘭,說是要投奔娘家。可誰不知道,因為李紈是節婦,她這些年攢下來的體己連同嫁妝,都將發還給她。有這些銀子和產業在,這母子倆根本就不用為將來憂心。


    王熙鳳詫異的看了一眼李紈,這是要撇下眾人了。也好,原本從老太太那裏拿出來的東西,通過林雨桐也積攢下不少。本來是人人都占一份的,如今,這母子且不用了。隻看下一個要走的是誰。


    薛寶釵看了看賈寶玉,想起自己的哥哥如今還生死未知,自己的母親跟那麽一個嫂子在家,還不知道會怎樣,就道:“老太太,我也回去瞧瞧。跟我媽商量一下,哪怕能借點銀子使,也好度過眼前這個坎。”


    賈母看了薛寶釵一眼,擺擺手,叫她去了。留下人也留不下心。再說了,或許薛家能拿點銀子出來幫襯也不一定。至於林家,做到這一步了,她再多的強求也求不來了。


    等薛寶釵也走了,賈母拉著賈寶玉的手,不知道該怎麽安排才好。而麝月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出現在了賈母的麵前。


    “二爺這裏,有我呢。隻要我活著,就不叫二爺凍著餓著。”麝月說完,就拉著賈寶玉去梳洗。對賈寶玉如今仿佛連人都認不清的狀況,一點也不嫌棄。


    賈母當即就叫麝月給賈寶玉做了二房,隻把賈寶玉托付給了她。


    “難為你了。”王熙鳳看著麝月的眼神就有了異樣,別管為什麽,這時候還能湊上來,就難得。因而問道:“襲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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