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月(31)


    林雨桐推門進去,後麵緊跟著韓春霞。


    她看著四爺,有些傷心,有些難堪。更透著一股子倔強。


    “你什麽時候能聽話,不讓你跟……”她看了一眼雲師傅,“不讓你跟他在一塊,你偏跟他湊在一起。”說著,就要拉扯四爺,“他是什麽情況,你心裏沒數嗎?g……我是你親媽,難道還能害你。如果你跟他走得近,你遲早會被他連累的。”她一點都不回避雲師傅,對他充滿了鄙夷,“人光有本事不行,還得看出身,得看zhengzhi覺悟,得看思想進不進步。我叫你進工廠跟著學本事,不是叫你跟這種人混在一起的。你的出身本來就……好不容易成了工人家庭出身,不是那種可以再教育好的子女了。你偏偏自己不爭氣。就算學本事,跟誰不是學,廠裏那麽多七級工八級工的老師傅你不湊上去,就愛跟著他。你說你怎麽那麽不爭氣。”


    說著,看了一眼外麵,見沒有人進來,才擦了一把眼淚,“為了你,我真是操碎了心。你怨我叫你下鄉,那我怎麽辦呢?下麵的日子太平啊。要不然你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還能進步嗎?這是zhengzhi汙點,你知道嗎?我知道你趙叔說話不好聽,可他說的不是事實嗎?你父親的問題,是個很要緊的問題。他叫你‘狗崽子’,那不是事實嘛?你父親的問題已經連累你了。你再找這麽一個師傅……你還要不要以後了?”


    說著,又看向林雨桐,“找對象也要看清楚,成分很重要。要不然,你的前途,將來孩子的前途都得毀了。”


    林雨桐:“……”我根正苗紅。


    我窮!我*絲!我驕傲!


    她這才明白了這個韓春霞,她的思想好似才是這個年代的正統思想。重出身,重成分,重階級。是一個‘思想進步’的人。


    她所做的一切,從她的角度,似乎都是為了兒子好。在工廠學徒怎麽了?好機會啊!反正學校都停課了。學點東西招工的時候好說話。可兒子偏不按他安排的路走,不要根正苗紅的師傅,反倒跟出過國的權威成了師徒。這以後在一個廠裏了,不是更親近了。也被扣上一頂帽子怎麽辦?更何況他因為印長天的關係,就是人們所說的‘狗崽子’。於是,她出手了,果斷的隔開了這對師徒。不能叫這個人毀了兒子的前程。


    韓春霞的聲音裏透著無奈,“你隻有苦幹實幹,比別人都肯出力氣。你身上的汙點才能洗清。”


    林雨桐一瞬間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思想認知上的不同,就是一個死結。打不開的。而一個孩子在十歲後,是培養感情的最好時機。對感情的認知是最牢固的。四爺本就不是印臻,他對情感的控製,又相當的理智。記憶裏沒有感情的牽絆,甚至印臻的記憶裏對這個母親是怨恨的。四爺沒有對這個母親的眷戀,他最多能做的就是不去怨恨。我奉養你終老,但是別的,免談。


    他不是一個對感情優柔寡斷的人。


    不要提這都是曆史原因造成了,可已經造成了,這杯苦酒就隻能各自往下咽。


    “你先回去吧。”四爺朝韓春霞點點頭,“我這次回來是出公差,怎麽能因私廢公呢?”


    說著,看了一眼林雨桐,“順便說一聲,明年春節我就結婚了。這是林雨桐,出身工人家庭,根正苗紅。北京人。我就不另外跟你說這個事情了。”


    林雨桐伸出手,拿了三十斤糧票,二十塊錢,塞進她的衣兜裏。算是過年的錢。


    韓春霞看也沒看,抓在手裏,又塞給林雨桐,“我不要。”然後看著四爺,又看了一眼雲師傅,“你要是不跟這些人劃清了界限,就不要回家。”


    林雨桐愕然。然後看著韓春霞嗚咽著離開。邊走邊抬手抹眼淚。


    難怪印臻心裏恨呢?別人叫他狗崽子就罷了,這親媽也覺得他的出身是汙點。好似不受盡苦,受盡了累,就不足以洗脫身上的原罪一般。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是挺殘忍的。


    雲師傅就一歎,“你又何必跟你媽鬧成這樣,她也是個可憐人。腦子不清楚的人占了九成,她這樣的才是對的。”


    四爺卻沒有興趣繼續這個話題,他低聲問道:“……剛才說的事,您覺得行嗎?”


    “你明天來,我晚上才能去找廠長……”雲師傅低聲說道。


    四爺就點點頭。然後從兜裏掏出五十斤糧票,“我知道師傅不缺錢,糧票留著吧。”


    “以後別給我寫信,信是要檢查的。”雲師傅又交代了一句,“說了不少時間了,趕緊走吧。”


    四爺應了一聲,才帶著林雨桐離開。


    “零件的事還得問廠長啊?”林雨桐低聲問。


    四爺搖搖頭,“那個不用,采購零件,算是支援建設兵團。名正言順,這個誰不會卡。是給你家弄磚瓦的事。”


    “廠裏要蓋家屬樓,好容易跟磚廠排上號了。順便多要兩車就是了。錢咱們自己出。但要是沒有廠裏這一遭,人家磚廠的生產任務重,買不到磚。”四爺低聲道。


    “還不如在北大荒呢。”林雨桐歎了一聲,“就咱們那爐子,既能取暖,又能燒磚。一個冬天光是咱們連燒出來的磚,都夠建造多少房子的了。到了京城,就犯了難。”


    四爺看了林雨桐一眼,“你當自己蓋房就能用咱們買的新磚了。做夢吧!買回去怎麽解釋?這得咱們買了新磚,然後跟機械廠置換舊轉。那些舊廠房要拆了蓋家屬樓。那拆出來的舊轉誰不稀罕?哪家不想給自己扒拉?哪怕是隻夠砌灶台呢。咱們拿新的跟人家換舊的。這樣拉到藥廠才不惹眼。要不然……以後的事多著呢。”


    林雨桐這才問道,“機械廠蓋家屬樓的事,你是那晚找人打架,聽那些小子說的?”


    四爺點點頭,“要不然,我在你們家能答應的那麽爽快。”沒有影子的事能信口開河嗎?


    那這事大概能成,用新的換舊的,傻子才不願意。


    四爺倒換的這事,肯定是吃虧的事。但是不吃虧成不了事啊。


    到了臘月二十,磚瓦就這麽運到了藥廠家屬院。怕夜長夢多,這房子還得趕緊找人蓋。要不然明晃晃的磚瓦,這個拿一個墊個桌子角,那個拿一摞支個東西,要不了兩天就不夠數了。


    可是數九寒天蓋房子,怕凍土地基不穩。所以,要耗費的功夫簡直就是不可想象的。那地麵上的火,二十四的小時不停歇的燒。光是弄這點炭,四爺都跑了好幾趟。


    林家整個年過的,都忙碌不止。即便是三十晚上,也沒停著。外麵的火至少不能停。


    不過也有好處,過年大家都放假,來幫忙的人多了。大姐夫家兄弟七個,再加上老兩口,差一點成了主力。到了飯點就回去。吃完飯就來。可能也是覺得自家的兒子在嶽家住,不好意思。所以幹活不惜力氣。


    四爺的反倒覺得兄弟多了好,“有人幫襯,日子就都不難過了。”


    合著您忘了你那些糟心的兄弟了。


    這會子反倒覺得兄弟多才好了。


    過了正月十五,兵團來接零件的人才到。四爺將雙方分別介紹了一下,交代了一聲,就帶著林雨桐,直奔火車站。


    京城裏的房子,四爺將鑰匙給了雲師傅。他如今孤身一人,沒個落腳的地方。如今有個院子,好歹周六周天的時候,有個地方去。


    林雨桐沒什麽意見。林家的房子現在修的挺好的。每個屋子八平米多一點,上下兩層。上麵能放下雙人床,連帶小櫃子衣服箱子都能放下。下麵桌子椅子一擺,牆角用泥砌了一個土爐子,燒水做飯都行。爐子的煙囪從空心牆裏過。跟火牆似得。還暖和。夏天的時候,屋裏的爐子不用了,就用煤油爐子嘛。很方便的。


    各自都有自己的地方,也就不用再提房子的事了。畢竟自家人多嘴雜。跟雲師傅的情況不一樣。


    兩人到了兵團的時候,都快出了正月了。


    程浩和白曉梅早就回來了。


    “不回來能怎麽樣?”白曉梅歎氣道,“我弟弟結婚了,家裏的屋子占滿了,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程浩那邊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哥哥嫂子占著裏屋,他父母跟妹子在外屋子。上下鋪的住。我們回去了,她妹妹就去了廠裏的宿舍借宿,給我們騰地方。我們跟老兩口上下鋪的住。多別扭啊。過了大年初二我們就回來了。”


    自己想著家,想著那座城市,可真的回去了,才發現城市裏卻再也沒有他們的位置。人也沒有歸屬感,叫人慌的很。說著,她想起什麽似得,跟林雨桐道,“你們原來一起插隊在靠山屯的,是不是有個叫唐糖的。她來找了你好幾次了。”


    “找我?”林雨桐愕然。她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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