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貴子(18)


    四爺過去的時候,門邊根本就沒人。


    “明明剛才還在的。”那守門的小夥子疑惑的道。


    四爺笑道,“沒事!要是再找來,你再叫我就是。”


    這件事,四爺也沒往心裏去。想著三郎有急事又走了。


    哪裏知道三郎心裏全都是陳勝吳廣,張角,黃巢,李自成。這些人身上有農民階級的局限性,但自己身上沒有啊。


    三郎越想,越是有勁。


    想到因為自己一句話,而被困在老家的殷家眾人,他突然良心發現,不想因為自己要做的事情,連累這四郎和林家。


    想起小何氏背著人跟自己說的,偷聽到的範氏和一個婦人說的話。他心裏就越發的堅定了決心。範氏早知道消息,卻看著自家的人受難而不露出半句。還有小何氏,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隻想著自己,完全不想著家裏的人。


    他去了宜春樓,這次,老鴇子知道自己是範家的女婿,倒是沒有難為。


    三郎就叫了幾個已經餓得站不起來的龜公,交代裏一番話。那些人想著可能得到的白花花的大米,就都撐著,散落在夜色裏。


    第二天天不亮,林雨桐就在一片嘈雜聲中驚醒。


    “水漫進來了?”林雨桐一下子坐起來,被四爺摁住了,“你聽!”


    林雨桐仔細一聽,心裏就一跳。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打倒範縣尉!”


    “推翻殘暴統治!”


    “我們要活著,我們要吃飯!”


    等等的話不斷的傳入林雨桐的耳朵裏。


    這些宣傳性的話太熟悉了,熟悉到不用想都知道這是誰幹的。


    殷三郎殷鐸。


    “他想造反啊!”林雨桐的心都快蹦出來了,這貨也太膽大了。


    就憑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上不得馬拉不開弓。誰能聽他的?


    這點火容易滅火難啊。一旦叫這些人搶開了,但又無法約束,這縣城在是才真的要亂了。


    四爺的臉黑的跟鍋底似得。還沒說話,林大哥就在外麵叫了,“……一起商量一下,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得虧這些人不知道背後鬧事的是三郎,要不然殷家還有什麽臉在林家住下去。


    林大伯半輩子了,置辦這些產業容易嗎?這就要毀於一旦了。


    林雨桐起身,將東西都收拾好,這縣城看來也呆不下去了。


    四爺到了屋裏,就直接道:“咱們趕緊走吧。別耽擱。真要把範縣尉惹急了,他就敢跟一個縣城的人同歸於盡。隻要開一個城門,水就會湧進來。這些災民,顧頭不顧尾,又沒人指揮,全奔著糧倉去了。哪裏知道背後的凶險。就是現在想勸,這些餓狠的人也聽不進去……”


    林濟世和林濟仁這才悚然一驚,沒錯,是這個話。剛才他們隻想到這些搶紅眼的災民會不會衝擊林家,卻全然忘了,外麵的水才是最大的威脅。


    一家人再不遲疑,家裏的金銀早就分給每個人了。連幹糧都是準備妥當了的。說走就能走。


    殷老二將兩個兒子媳婦叫到跟前,“這一走,就是漂在水上。人在水上,什麽事都可能發生。我隻告訴你們,隻要能活著,什麽不重要。咱們的目標,就是京城。隻有天子腳下,能討一口飯吃。萬一失散了,就都往京城去。不管誰先到,都得在北門的城牆下,刻上一個殷字。城門早上開啟的時辰,就是咱們父子約見的時間。總能重逢的。”


    錢氏就將手放在大郎和四爺的頭上,輕輕的揉了揉。


    林雨桐的心裏就特別的難受。這邊還沒說完話,就聽見一聲哭喊,“爹!娘!”


    是林大伯的聲音。


    林雨桐撒丫子往出跑。堂屋的東次間裏,林老秀才和林老太太,直挺挺的躺在炕上,穿戴齊整的自殺了。


    為了不拖累兒孫,老兩口自殺了。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林雨桐還是止不住淚如雨下。


    兩人的身邊,放著老秀才的遺書。上麵寫著,他一輩子無能,拖累兒孫受累,到老了,不能再拖累兒孫受死。叫他們即可安葬了他們,不許有任何耽擱,半個時辰後啟程。


    從城裏的棺材鋪子,買了兩口棺材,加上大車店的林家人,不到半個時辰就把人安葬了。對著後院裏的墳塋,磕了頭,林家和殷家,就啟程了。


    城頭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都去維護城裏的治安了。


    林雨桐拉著金氏的手,“娘!京城見。您一定得活著。”


    金氏點點頭,“娘就是逃難出來的。沒事。你女婿是個有本事的人,跟著他,錯不了。”


    林雨桐和四爺將林家的眾人,一個個的放了下去。


    林大哥跟金氏一個木桶,林二哥跟林濟仁一個木桶。林濟世一家三口一個大木桶。就這樣漂著遠去了。


    緊跟著是殷老二和錢氏,再下來是大郎和宋氏。


    四爺和林雨桐兩人最後走。


    林家的族人,有些走了,有些還想留下來看一看情況。


    沒走的,幫忙將林雨桐和四爺也放下去了。


    剛開始,還能看見前麵的殷老二他們,但慢慢的,就看不清楚了。水裏飄著死豬,漂著木頭,鍋碗瓢盆什麽都有。


    野狗攀在樹上,老鼠田鼠趴在隨水漂流的木樁子上……


    “這幸虧天馬上就冷了,要不然這瘟疫更嚇人。”林雨桐將泡好的方便麵給四爺端了一碗出來,“多少吃一點,還不知道要漂幾天呢。”


    四爺硬著頭皮往下咽,看著這些個水裏的情形,他就有些反胃。


    剛吃完飯,天上又下起了雨,兩人把傘撐了起來,這傘跟一個風帆一樣,倒叫木桶走的更快了些。


    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前麵的一個木盆。木盆裏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壯漢,看著林雨桐和四爺,眼裏放出攝人的光。這是起了貪念。


    林雨桐拿出好久都不用的□□,就打了過去。


    人會瞬間失去知覺,但卻不會要命。他要是好運,或許還能活下來。


    四爺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將袖子放下,蓋住胳膊上的袖珍弩。這玩意是他上輩子閑來無事做的。殺傷力絕對不可小覷。


    遠遠的被甩在後麵的順平縣,此刻正陷入一場汪洋之中。


    水流倒灌,比想象的可怕了太多。


    三郎怎麽也沒想到,範縣尉會這麽狠。


    範縣尉是怎麽死的?隻有三郎最清楚。他不是被暴民殺死的,而是被範家的兩個老人給咬死的。


    這縣尉府裏,有密室,就在老兩口住的屋子裏。暴民襲擊縣尉府的時候,範縣尉正打算帶著一大家子逃命。打算分金銀細軟。


    誰知道此時外麵的大門被撞破了,眾人都害怕的散了,隻有範縣尉反其道而行之,往裏麵跑。三郎更相信範縣尉狡兔三窟的本事,為了怕被暴民誤傷,他緊跟著範縣尉。看著他打開暗室密道,然後被一個瘋婆子給抱住,一口咬在了脖子上。緊跟著,床上半身不遂的老頭子也爬了過去,咬在了他的手腕上,血汩汩的流。不管他怎麽求助,都再也沒有人來援助。三郎看著範縣尉咽氣,才關上了密室的門,順著密道,走到了城牆跟下。密道口放著金銀,幹糧還有一個巨大的木桶。這應該是範縣尉做的最後的準備。


    他覺得他真的是主角,在這危機的關頭,撿了這麽大的一個便宜。


    遠遠的看見另一側的城牆方向,有水衝了進來,他再不敢遲疑,抱著木桶跳了下去。然後順利的翻身進了木桶。“還好,開的是另一側的城門。要不然,想跑也跑不了了。水往低處走,到時候,隻能在水裏打轉。”嘟囔完,又有些失笑,範縣尉留下的退路,自然是萬無一失的。


    他回頭看看這縣城,二郎,小何氏,還有範氏,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他拚命的劃拉,“誰生誰死,就看天命了。”


    而四爺和林雨桐,在漂了三天以後,終於看到陸地了。水沒有漫過來,就證明暫時不會漫過來了。


    岸邊坐著許多的衣衫襤褸的人,盯著新上岸的人就像是盯上裏最美味的食物。


    林雨桐將木桶裏的東西收進空間。


    “再拿一個袖箭出來,綁在胳膊上,這次不要手下留情。不殺的他們怕了,他們就還會打歪主意。”四爺說著,就看著林雨桐的眼睛,“這些人這會子是人性最淡薄的時候,不要心慈手軟。”


    林雨桐點頭,自己又不是沒殺過人。“我不怕!爺也不要處處顧忌我,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說著,就拿出兩把跟現在用的弓箭比較類似的弓箭來。給了四爺一個,她自己也背了一個。又綁上袖箭。


    四爺這才起身,“我先下去,水裏太涼了。”他要下去拖著木桶上岸,省的林雨桐身上弄濕了。


    林雨桐看向岸上,也跟著站起來,順手取下弓箭上弦。那個手裏拿著石塊在四爺背過身準備砸向四爺的人,手一下子就頓住了。


    但林雨桐卻惱了,要不是自己機警,那麽大的石塊砸在人腦袋上,就能馬上要了四爺的命!她眯著眼拉開弓,對準了那人的咽喉,一箭就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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