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高門(2)


    威遠伯府有點複雜。


    這裏林雨桐躺在床上粗略的翻看了原主的記憶以後得到的結論。


    淅淅瀝瀝的雨聲沒有停歇,菱紗窗透進來的光線有些昏暗,她不知道這是天色晚了,還是天陰沉著。不過自始至終,沒有人來問問她的肚子是不是餓了,要不要添上一杯熱茶。就這麽把一個發高燒的人扔在這裏。


    林雨桐摸了摸額頭,不燙了。但心裏卻更加的煩躁了。


    這姑娘還沒定親,也就意味著她尋找四爺根本就沒有方向。


    跟四爺分開,這種事還是頭一次碰上。更要命的事如今這身份就是個大門出不了二門邁不出的閨閣女子。上哪找人去?至於說晚上翻牆出去,這原主的身子也不是三五個月就能練出飛簷走壁的本事的。


    門被推開了,帶進來一股子冷風。進來的人看見林雨桐醒著,就不由的愣了一下,這才輕手輕腳的進來:“姑娘,該掌燈了。”


    還是院子裏的三等丫頭三喜。平時她們是不能進內屋的。


    都已經是掌燈時分了,看來真是晚了。


    “怎麽是你來了?”林雨桐不動聲色的問道。


    三喜見林雨桐的沒有大礙,神色也和緩,就膽子大了起來,笑道:“明兒是國公府來下小定的日子,府裏正忙著呢。人手都抽調走了……”


    林雨桐點點頭,這是客氣的說法。府裏還不至於差了幾個丫頭。不過一個個心野了,主動求了差事去露臉是有的。她不動聲色的道:“表姐的親事定了?”聽起來還是國公府,這齊家在江南來說,門戶是不低,但也隻在當地而已。祖上出過幾個高官,那也是往日的風光了。如今的當家的身上也隻有個五品的虛職,在京城還真不算什麽。更何況,這齊朵兒還是喪父的孤女,那齊家當家的老爺,隻是她隔著房頭的伯父。她父親也就是個舉人,原本老太太是看好這位姑老爺的科舉仕途的,誰知道將閨女嫁過去了,這姑爺反而是屢試不第,蹉跎了十幾年,硬是讀書將自己給累死了。這樣的出身,普通的官宦人家她們都未必巴結的上,如今倒是跟國公府結親,這就叫林雨桐不能不好奇。凡事都得有緣由吧。她抬頭,看見三喜將屋裏的燈給點起來了,就道:“一個個的都跑了,本該打發人給表姐去道喜的。”


    三喜臉上的神色僵了僵:“姑娘身子不好,不去也沒人會挑理。”她說著,聲音就不由的低下來,“以奴婢這糊塗見識,您隻做什麽都不知,隻管養病。也就罷了。”


    林雨桐挑眉:“這倒是個什麽說法?”


    三喜朝門外看了一眼,有些局促的道:“這國公府的四少爺是庶子,身子一向又不怎麽康健……”


    庶子?身子不好?


    林雨桐了然,她就說嘛,這世道結親,哪有不挑揀門第的。可這大姑奶奶不是心疼閨女嗎?怎麽就找了這麽一個親事?


    她心裏閃過這樣的念頭,就不由的將視線落在三喜身上,這丫頭倒是不笨,能出言提醒,就證明心思還不算歪。


    “家裏還有什麽人?”林雨桐指著腳踏,叫她坐下說話。


    三喜詫異的看了一眼林雨桐:“奴婢家裏沒什麽人,十歲上家裏遭了災,跟著人牙子出來的。”


    原來是外麵買來的。


    林雨桐往下一躺:“你在屋裏伺候吧。看著拾掇拾掇。”


    三喜愣了半天,嘴角動了動,卻見林雨桐已經閉上眼睛了,隻得垂下頭,心裏歎了一聲。轉身拿了桌上早已經涼了的茶壺出去了。


    不大功夫,屋裏的的炭盆點了起來,窗戶開了一個小縫將碳氣放出去。被子輕輕的被掀開一點,塞進來一個湯婆子。


    “姑娘,坐起來,吃點東西吧。”三喜搬著一個小小的炕幾過來,上麵放著兩碟子醬菜,一碟子金銀饅頭。炭盆上吊著銀挑子,裏麵煮的粥咕嘟嘟響。看著,該是小米粥。


    林雨桐暗暗點頭,順勢就坐了起來,“你搭了不少銀子進去?”


    三喜心裏有些詫異,這二姑娘也不是什麽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人。她嘴角一動:“沒有……沒有……大廚房的翠姑姑,人挺好的。”


    林雨桐心裏了然,沒花銀子,那搭上的就是人情,人情比銀子還難償還。她指了指梳妝台上的匣子:“給我將匣子拿來。”


    三喜心裏一跳,那可是錢匣子,一直是粉蝶管著的。姑娘想動用,都得過她的手。她不知道這位主子想幹什麽,但還是過去將匣子捧了過來,沒鑰匙,拿著匣子也沒用。


    誰知道她才一轉眼,就見二姑娘將匣子的鎖頭頂在床棱子上,利索的往下拽,鎖就直接給掉了。


    林雨桐將匣子裏的東西看了看,就不由的皺眉,裏麵除了十幾個銅錢,三兩個小銀裸子,什麽都沒有了。不到四兩銀子。這絕對不對!每個姑娘有二兩的月例銀子,林雨桐記得原主從來沒有特別的花銷,府裏給什麽用什麽,廚房裏給什麽飯就吃什麽飯。哪怕冬天給了涼麵,夏天給了蒸碗,連說個不字都沒有過。更沒有花錢去打點的習慣。這還有年節攢下來的紅封,客人送的見麵禮。怎麽都不至於這麽一點東西?


    她撿了了銀角子給三喜:“一會拿去給人家。”


    三喜連連擺手:“不用……”她可看見了,這姑娘的錢匣子比她的還可憐。


    林雨桐塞給她:“拿著吧。不能回回叫你用臉去蹭吧。”


    三喜這才接了,心道:“隻怕粉蝶回來,少不得要鬧騰。”她還真是害怕被牽扯到裏麵。


    林雨桐幹脆將零散的十幾個銅錢一起給三喜:“要是廚房有雞湯,再要一罐子來。”


    三喜看看桌子上的飯食,“姑娘身體……還是吃點清淡的好。”


    “去要吧。我有用。”林雨桐端起粥碗,喝的香甜。


    三兩口對付了一頓飯,三喜才收拾了桌子,出去了。


    等回來的時候,果然捧著一個罐子,林雨桐接過來,聞了聞,就道:“熱在爐子上。”


    粉蝶和紫竹帶著院子裏的丫頭回來,天已經黑透了。一進屋子,就聞見雞湯的香味。


    粉蝶就要上手,紫竹一把拉住了,揚起下巴往裏屋點了點。粉蝶這才罷手,掀了簾子進去,見林雨桐靠在床頭上看書,就趕緊道:“姑娘可好些了?用飯了不曾,今兒實在是忙,也沒顧上姑娘。這院子裏是留著人的,叫她們伺候姑娘的飯食。瞧著外麵雞湯還熱著呢,怎麽?姑娘還不曾用飯。回頭我就去訓她們去。真是翻了天了,一天不盯著都不成……”


    林雨桐聽她說了一大對,臉上就露出更親和的笑來:“外麵給你們留著雞湯,趕緊趁熱喝了。外麵多冷啊,別再著涼了。這院子裏,離了你跟紫竹還真不成。晚上捂著被子發發汗,就不用過來值夜了。”


    粉蝶忙笑了:“咱們家的幾個姑娘,就姑娘你最體恤下情了。”說笑著,又奉承了幾句,才退了出去。


    紫竹在外麵已經聽見裏麵說的話了,就順手將雞湯盛出來,兩人一人一大碗。粉蝶喝了半碗,猛地想起來:“這雞湯怎麽來的?廚房發善心了?這些小丫頭還真有本事了?不行,我得看看去……”說著,就趕緊摸了摸腰上的鑰匙。


    紫竹一把拉住:“今兒大姑娘來了一趟……”


    三喜正拿著油罐子進來,要給外間添燈油,就聽了一個話音。原來這兩人以為是大姑娘打發人送來的。看來今晚上是鬧不起來了。


    她原以為第二天一定會鬧起來,誰知道真鬧起來了,卻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剛出屋子,就聽見青蛾拉著綠雲嘀咕:“這是真病了,還是……”


    綠雲搖搖頭:“不管真病假病,咱們隻管往上報。”


    三喜以為這這兩人說的是林雨桐,誰知道跟著兩人進了正屋才知道,她們這說的是粉蝶和紫竹。


    粉蝶和紫竹竟然同時病了。


    她第一反應就是這兩人在躲懶。這一招已經不新鮮了,她們但凡不想動彈,都要病一病的。她心裏一歎,不敢多話,隻輕手輕腳的將油燈都收了。就聽自家姑娘的聲音慢悠悠的傳來,話是對著青蛾和綠雲說的:“病了,就歇著吧。今兒是表姑娘的好日子,不宜請大夫,等明兒吧,明兒打發人去找個大夫來。”說著,指了指拿著油燈往外走的三喜,“這個丫頭是哪個?就叫她留在屋裏伺候吧。你們告訴粉蝶和紫竹,就說別擔心我這裏沒人手使喚,隻安心養病就好。”說著,就擺擺手,“再挑兩個小丫頭,去照看她們。去吧。”


    青蛾心裏不免跳了跳,總覺得哪裏不對,但一時間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三喜看著林雨桐輕描淡寫的安排,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裏有了那麽一瞬間的恍然,不免覺得這兩人病的也太巧了。她們要是裝病,也不會這個時候裝病,今兒這麽大的日子,正需要人手的手,她們趕著露臉還來不及呢,怎麽會裝病?如今,倒是成全了青蛾和綠雲頂了她們倆的差事。如果不是裝病,那隻能說兩人是真病了?她不知怎麽的,就想起昨晚的那罐子雞湯來。緊跟著搖搖頭,不會的!不會的!雞湯是自己拿回來的,不會有問題。應該隻是巧了而已。對!一定是巧合!


    林雨桐根本就懶得跟丫頭費口舌。見三喜端著早飯進來,她又將剩下的銀子都塞給三喜:“換成銅錢,別吝惜給廚房打賞。另外,粉蝶和紫竹想吃什麽,想用什麽,你都給弄來,銀子用完了,你再跟我要。”


    這就是要好好的將兩人給養起來。


    三喜有點明白了,“咱們院子裏還有幾個粗使的丫頭,都是本分人……”


    林雨桐讚賞的看了一眼三喜:“你看著用吧。另外,收拾一個佛堂出來,等青蛾和綠雲的差事完了,就叫兩人在佛堂伺候吧。沒事數數佛豆,給老太太祈福。她們倆的八字跟老太太最相合,別人還真代替不了。”


    這倆丫頭,在院子裏拿喬,不就是因為每年壽誕,都會被叫去給老太太點長明燈嗎?說什麽八字最相合。這府裏十六個八字相合的丫頭,哪個跟她們似得,一年到頭什麽都不幹,白領這二等丫頭的份例。


    三喜看著林雨桐,眼神就更加鄭重起來了。這姑娘病了一場,是開竅了。


    沒將這些礙眼的打發了,是想讓她們占著位子,畢竟再調撥來的丫頭,是什麽成色還難說。倒不如這知根底的在眼皮子底下,更好行事。


    她心裏收起了那點對主子的可憐,鄭重的應了一聲,才退下了。


    林雨桐心裏一笑,這丫頭孤身一人進府,按著年紀算,滿打滿算才四年時間。四年時間,就成了姑娘院子的三等丫頭,還跟廚房這些要緊地方能說上話,就證明心裏不是個沒成算的。先用用看吧。


    睡了一個回籠覺醒來,屋裏已經有模樣了。


    三喜挑了三個丫頭上來,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矮胖的、臉上帶著雀斑的叫滿月,瘦高個,跟個竹竿似的叫桂芳,香梨嘴角長了一個黑痣。


    林雨桐一看三喜忐忑的神情,就知道為什麽了。這三個丫頭,吃虧就吃虧在長相上了。主子跟前伺候的,最起碼都得過得了眼。可這三位,缺點太明顯。


    三喜低頭道:“姑娘,滿月是識字的,算賬記賬本她都行。她爹以前就是賬房。桂芳的一手繡活這府裏少有丫頭能及得上,她娘是繡娘,怕她在繡房壞了眼睛,才不叫她跟著去。咱們院子的針線活,都是她做的。香梨灶上的手藝好,老太太院子裏以前有個桑媽媽,是她幹娘。”


    林雨桐了然,這人走茶涼,她幹娘不在府裏了,她就被打發出來了。老太太院子的差事是肥差,有的是人搶。“行,就這麽著吧。你們把差事一分,就各司其職吧。要是不出意外,這差事就不變了。你們就得跟著我……咱們一損俱損,一榮具榮吧。”


    “是!”四人齊齊行禮,應了一聲。


    她們都跟這位二姑娘不熟,但看樣子,這位絕對不是扶不上牆的性子。


    暫時安頓好身邊的事情,林雨桐就琢磨著,怎麽才能找到四爺。


    謹國公府。


    四爺此刻也靠在床上,手裏端著藥碗,輕輕的聞了聞藥的味道,覺得對症了,才一口給喝了。


    “少爺,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前麵來了不少人。”貴喜接過四爺手裏的藥碗,“您要是覺得身子好點了,咱去前麵轉轉?”


    四爺心裏也有些拿不準,這齊家的小姐,是不是桐桐。按說應該是的,兩人之前從沒出過別的狀況。他覺得這個麵子應該給。


    於是點點頭,“那就扶我起來吧。不露麵確實是失禮了。”


    誰知這邊剛掀開被子要下床,門外就傳來腳步聲,貴武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臉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少爺,世子爺要代您去下定了。”


    代替他?


    四爺眉頭挑了挑,緊跟著就坐下了。這事長輩定下來,就改不了。他看了一眼貴武,“你跟著在世子身邊,好好的看著,看到什麽,回來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多留個心眼,多看多聽,少說話。”


    貴武趕緊應了一聲,雖然不解是什麽意思,但還是趕緊退了出去。


    而四爺卻往書桌前一坐,琢磨起府裏的的意思了。家裏跟齊家結親,在他看來,很沒有道理。對外說是衝喜,但他知道,這幅身子沒想象的那麽糟糕。


    府裏說是國公府,其實也算是皇家宗室。如今這大周朝是皇室姓金,他們這一支的先祖,是開|國太|祖的兒子,當時也封了親王。幾代傳下來,爵位一降再降,如今到了國公的份上了。國公爺,也就是這個身子的父親,如今領著內衛統領的差事,那這就意味著他是皇帝的親信。


    這麽一個要權有權,要身份有身份的人家,家裏的兒子即便是庶子,這婚配在三四品官員的嫡女中找,才是合情理的。


    他坐下來,開始研磨,得先把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理順了再說。


    威遠伯府。


    錦繡院正屋,林雨枝對著鏡子,將一枚蝴蝶鈿子往頭上簪住,頭左右轉動,對著鏡子看了又看,問身後捧著首飾匣子的春梅:“如何?”


    “南邊的樣式,瞧著新奇。”春梅將匣子合上,低聲道,“姑娘選好了,我就將匣子給姨娘送回去。”


    林雨枝回頭就瞪眼道:“送什麽送?留在屋裏吧。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以後我自己收著,不勞姨娘費心了。這東西我隻交給你,鑰匙你自己拿著。少了什麽,我隻找你要。”


    春梅的心一下子就掉地上了,“姑娘,您還是饒了我吧。”


    “出息!”林雨枝輕哼一聲,“行了,放我枕頭邊上,姨娘要問,我自有話說。”說著,就低聲道:“我叫你打發人絆住脆果的事,辦的怎麽樣了?”


    脆果是表小姐的丫頭。今兒是表小姐的好日子,自家姑娘去偏偏叫自己絆住人家的貼身丫頭。連個緣由都沒有。


    春梅小聲道:“她今兒吃的點心,是用巴豆熬出來的水和麵做的。一準拉肚子。”


    “首尾都處理幹淨了?”林雨枝眼裏的亮光一閃而逝,還透著幾分急迫。


    春梅點點頭:“我自己動的手,沒驚動別人。”


    林雨枝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沒有這個丫頭毛手毛腳,我看你們這對奸夫淫|婦怎麽見麵。


    金守仁,這輩子我可不會便宜你們。


    騎在馬上的金守仁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馬下麵跟著跑的隨從雙壽忙問道:“世子爺,可是著涼了?”


    金守仁搖搖頭:“無礙!”鼻子癢而已,這些伺候的人慣常愛大驚小怪。


    路兩邊聚集著不少人看熱鬧。


    “謹國公府世子定親了?”


    “沒有!定親的是四少爺。”


    “是啊,是啊!那四少爺身子不好,想來是兄代弟……”


    “這也真是給了齊家和威遠伯家麵子……”


    “可這哥哥沒定親,這弟弟怎麽倒搶了先了?”


    “隻怕這四少爺身子是真的不好了。”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總有三言兩語吹進金守仁的耳朵裏,叫他平添了幾分煩躁。雙壽隱晦的看了貴武一眼,這位聽見人家這麽說他們家少爺,心裏也不知道該怎麽想?


    等到了威遠伯府的門前,遠遠的看見林長亙站在門口迎接,他臉上才帶上了幾分和煦的笑意,利落的從馬上跳了下來。


    林長亙滿臉喜悅的將金守仁迎進去,嘴裏相互寒暄的說著客氣話。


    “該先去給老婦人問安的。”金守仁十分堅持。


    林長亙沒有攔著的道理,人家擺出晚輩的姿態來,自己就得好好的接著。給了自家麵子,這麵子就得兜住了。


    他吩咐管家林福:“去跟老太太說一聲,世子爺要過去請安了。”


    榮貴堂裏,此時正歡聲笑語。不管心裏怎麽想,這門親事既然已經定下了,就隻能往好處想。老太太頭發有些灰白,但是臉上卻紅潤,顯然身子是十分康健的。此刻,她懷裏摟著個十五六的少女,就見那少女穿著大紅滾著金邊的衣衫,滿臉的紅暈。老太太摩挲著小姑娘的背,“……這大家子的孩子,養的嬌氣一些是有的。不說國公府,就是咱們家,人參鹿茸燕窩,什麽吃不起?好好養著也就是了。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許是將來過門了,姑爺的身子也就好了。”


    齊朵兒點點頭:“我知道好歹,外祖母。”


    “你娘跟你舅母在前麵待客,一會你也出去見個禮。”老太太低聲道,“人家可都看著呢,臉上可別帶出不喜歡來。要真是誰的嘴一歪,有隻言片語傳到那邊,可就壞事了。這四少爺雖是庶子,但也養在嫡母跟前,千嬌萬寵的養大。別管人家心裏怎麽想,麵上都是要不高興的。以後還得在那邊過日子,這些你心裏都得有數。”


    老太太諄諄教導,可謂是苦口婆心。


    祖孫倆正說著話,門簾子撩起來,就見林芳華打頭進來,“娘,世子爺要個您請安。”


    老太太嗔了林芳華一眼,“你都多大了,還這麽冒冒失失的。”還要再說,就見簾子一動,雲氏走了進來,“娘,趕緊的,叫朵兒回避一下。”


    齊朵兒趕緊起身,衝雲氏笑笑,“知道了,舅媽!”說著,就起身去了屏風後麵。


    等聽見腳步聲,她不由的從屏風的縫隙裏往外看。就見身穿緋紅錦袍的公子走了進來,瞬間,屋裏仿佛一下子都亮堂了起來。


    在家時,總覺得家裏的兄弟已經是出類拔萃了,今兒見了這位公子,她才知道什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的心不受控製的跳動了起來,渾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覺得渾身都滾燙了起來。她抬手捂住胸口,又抬眼看過去,卻不想剛好跟他的視線對上。


    金守仁馬上收回視線,知道這是相看的姑娘。心裏還納悶,難道林家和齊家不知道自己是代替老四來的?不過是小姑娘好奇,他也沒在意,陪著林家這位老太太說幾句客氣話。也不過是問問家裏的老夫人好不好,身子可還康健的家常話。


    他過來就是把態度擺出來,也不怎麽停留,就起身告辭,要跟著林長亙往外麵去。


    看著他起身告辭,齊朵兒不知怎麽的,心就慌了。她的拳頭不由的攥起來,心道,他要是能看我一眼就好了。緊跟著,手就跟不聽使喚一樣,推了一下屏風。


    “哐當”一聲,屏風一歪,瞬間就倒在地上。林朵兒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一時間就有些手足無措。


    屋裏的眾人驚了一下,不由的都看了過去。


    金守仁愕然的抬頭,看著跟受驚的兔子一樣,無助又彷徨的姑娘,她一雙桃花眼已經含上了淚水,仿佛下一刻就能掉下來。這樣的神態,總是讓人不由的想要憐愛。她身材嬌小,玲瓏有致,一雙眼睛含著千萬的情愫朝自己看過來。可自己的視線一跟她對上,她就跟受了驚嚇的小鹿一樣,馬上閃躲了。


    這是個難得的叫人覺得驚豔,又心生憐愛的美人。


    老四倒是好福氣。


    雲氏看著自家婆婆尷尬的臉,頓時有些快意。這樣輕浮的玩意,得虧她誇得跟多花似的。見了男人就走不動道了。明明知道是大伯子,還敢如此,真是不知廉恥。這麽想著,又不由的看向小姑子林芳華。就她這樣的還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叫自己說,二丫頭雖是長的好了些,但模樣作態,哪一點也跟輕浮不沾邊。跟先頭的嫂子不對付,拿侄女出氣,什麽玩意?


    這下褶子了吧!真想叫外麵的客人都進來看看,看看她林芳華到底養了個什麽東西出來。


    看著林芳華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了,她心底就說不出的快意。


    林長亙趕緊對著金守仁道:“世子爺,咱們外麵敘話。這屋裏亂糟糟的……”


    金守仁看了齊朵兒一眼,心裏自然懂這姑娘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從十三四歲開始,她見多了這樣的眼神。他一邊點頭應著林長亙,一邊對老太太道:“丫頭們毛手毛腳也是有的,今兒唐突了齊姑娘,是在下失禮了,萬勿見怪!”


    老太太舒了一口氣,這好歹算是把自家這小孽障的麵子給兜回來了。


    雲氏看著離那屏風最近的丫頭,眼裏閃過一絲嘲諷,這丫頭離那屏風少說了有三尺遠,胳膊再長,也夠不到。看著這丫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她心道一聲是個沒運道的。今兒這黑鍋她是不背都得背了。


    錦繡院。


    “你說什麽?”林雨枝不可思議的看著春梅,“屏風倒了?”不是把惹禍的脆果絆住了嗎?她不解的道,“是不是那點心,脆果根本沒吃?”


    春梅迷糊的道:“跟脆果有什麽關係?她今兒拉肚子,沒跟去伺候。是老太太屋裏的珊瑚,她惹下的禍事。聽說已經關進柴房了。少不得要發賣出去。這是多大的事啊,小嬸子相看大伯子,是要鬧笑話的。咱們家哪裏丟得起這個人?”


    林雨枝將手裏的帕子扯了拽,拽了再扯。難道這真是上天注定的?


    不!她不信!不信這世上有這麽多的巧合。


    “你去,去打聽清楚。”林雨枝站起身上,“屏風這東西,要怎麽不小心才能撞倒?”說著,就拿了一個沒什麽標記的金戒指遞給春梅,“別心疼銀子,去打聽清楚。”


    春梅被自家姑娘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做法,弄的莫名其妙。光是這兩天的花費,都抵得上過去大半年的開銷了。再說了,打聽這個做什麽。表小姐姓齊,是好是歹,跟自家有什麽關係?但看著姑娘倔強的臉,她隻得將戒指用帕子包了,轉身出了門。


    外麵的賓客還沒散,春梅繞了幾圈,才找上榮貴堂灑掃的三等丫頭忍冬。


    “你怎麽來了?”忍冬拉著春梅躲到假山背後,“別不長眼睛的瞎跑,主子正不高興呢。可別叫逮住了再觸了黴頭。”


    春梅笑了一下:“我們姑娘叫我來看看,表姑娘是在老太太屋裏,還是回春熙苑了。要是回了,我們姑娘好歹去給做個伴。”


    “快算了。”忍冬低聲道,“別叫你們姑娘見表姑娘,剛剛姑奶奶不知道怎麽的,打了表姑娘一巴掌,臉都腫了。梅嬤嬤出來拿冰帕子,我聽的真真的。”


    “這怎麽話說的,大喜的日子……”春梅臉上不由的愕然。


    忍冬白了她一眼:“行了,你們主仆倆打的什麽主意當我不知道?不就是心裏猜度到了,過來探消息的嗎?想看笑話是不是?”


    “哎呦,我叫你一聲好姐姐,這話可不能亂說。”春梅一把捂住忍冬的嘴,“難不成,真是表姑娘……”說著,就不由歎息,“珊瑚她可惜了的……”


    忍冬臉上的嬉笑就收了。物傷其類,難免叫人心發寒。


    春梅將戒指塞給忍冬:“我們姑娘承你的情。”說著,就利索的趕緊走了。


    忍冬看了一眼戒指,見是光麵的,半點紋飾可標記都沒有,就放心的放進荷包裏。四下看了看,閃身出去了。


    春梅回去,拉著林雨枝一五一十的都說了,才低聲道:“……最近避著點人,實在不行,也病一回吧。老太太心裏隻怕不自在,咱們躲著點。”她真是覺得,這多打聽點事未必都是壞處。


    林雨枝的臉色卻難看的可怕。上輩子脆果被灌了啞藥配給馬棚的管事當了續弦,最後不知怎的就瘋了。這輩子隻怕要換成珊瑚了。原來脆果跟珊瑚一樣,都是冤枉的。不是丫頭們毛躁,是有些人不知廉恥。她還當上輩子兩人是後來才勾搭上的,原來從這個時候起,就已經看對眼了。


    無恥!齷齪!


    她隻覺得頭上的青筋都開始蹦躂了。


    春梅嚇了一跳,“姑娘,您這是……”何苦生氣?跟咱們有什麽關係?


    林雨枝好容易才壓下心頭的怒火,深吸一口氣:“咱們去雲霞院看看。”


    去看二姑娘?


    春梅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隻得抬手扶了她。出門見夏荷提著食盒往回走,她就有些尷尬。這本來是自己的活,不知道姑娘是怎麽了,倒疏遠了夏荷,將自己帶在身邊。弄的她跟夏荷在一個屋子住的都不自在。


    林雨枝看著夏荷皺了皺眉:“飯菜熱著就成了。我回來吃。”


    夏荷腳步一頓,這是沒打算帶自己出門,她低頭應了一聲,想著自己哪裏交姑娘不高興了。


    才過了一天,這雲霞院就變了個樣子。院子裏收拾的整整齊齊,到了門口,就有小丫頭進去稟報。再一看這伺候的,沒有一個熟臉。林雨枝心裏就一歎,這些大丫頭都去前麵露臉去了,反倒是這麽不當用的,這時候倒是當用了。


    林雨桐笑著將人迎進來:“天都晚了,潮氣重,大姐何苦再跑一趟。有事打發丫頭說一聲就是了。”


    林雨枝看著林雨桐的笑臉,手不由的一緊,拉著林雨桐坐在榻上,“今兒我跟二妹說幾句私房話。你覺得有道理,就聽聽。”


    林雨桐抿嘴一笑:“有什麽話就直說,又不是外人。”她也想看看這個連著造訪的大姐想幹什麽。要真是關心自己,在明知道這屋裏是什麽境況的情況下,就該關心身體,關心衣食住行。可她沒有。反倒一開場就要說知心話。這人跟人相處,最忌諱的就是交淺言深。它倒是想聽聽,她要說什麽。


    林雨枝左右看看,見屋裏的丫頭都退了出去,才道:“二妹,有句話叫天妒紅顏。有時候長的好了,並不是福氣。”她說著,就伸手,將針線籮筐裏的剪子給拿出來,“你要是信大姐,就把頭發放下來。咱們將頭發理一理。”


    林雨桐還沒說話,林雨枝就伸手拔下她頭上的簪子,一頭烏黑的長發傾瀉而下。林雨桐還沒反應過來,就覺的腦門上的頭發被挑了下來,直接蓋在臉上,擋住了她的視線。眼睛裏進了頭發,讓她不自覺的就閉起眼睛。


    ‘哢嚓’一聲,前麵垂下的頭發被剪了下來。


    “這是做什麽?”林雨桐有些怒了。一上來就拿著剪子在人的頭上臉跟前比劃,這什麽毛病。


    林雨枝卻笑了:“這樣就好多了。”說著,就拿了鏡子給林雨桐看。


    鏡子中的姑娘,叫人看不清長相。因為額前的流海基本都遮住了眼睛。


    “相信我,二妹。這是為你好。”林雨枝放下剪子,歎了一聲,然後轉身出去了。


    林雨桐將頭發撩起來,看著鏡子中的臉,真是美不勝收。可看著狗咬一般的流海,她隻得拿起剪子自己修了修,好歹不怪看了才罷手。倒是長短上沒有再動,半遮擋著眼睛就挺好。就這樣,也不難看出是個美人。隻是沒有那麽驚豔罷了。


    這個大姐給人的感覺太過違和,她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但不妨礙她順手推舟的改變形象。自己無法主宰命運的時候,她還真不想成為別人手裏的籌碼和工具。


    三喜進來,看了林雨桐一眼,什麽都沒說,隻親自蹲下去,將剪掉的頭發都收起來。


    林雨桐低聲道:“去打聽打聽,今兒發生什麽事了?”


    以至於林雨枝跟受了刺激一樣。


    謹國公府。


    四爺將自己寫寫畫畫出來的關係譜一張一張放在炭盆了燒了,就見貴喜帶著貴武進來了。“回來了?”他頭也不抬的問道。


    貴武點點頭:“是!少爺,我回來了。”他低聲將今兒見到了,聽到的一一交代了一遍。


    “你說,聽見什麽倒了?”四爺皺眉問道。


    貴武點點頭:“好似是屏風倒了。林家門房的一個小子,四處跑著求人給他姐姐求情呢,聽說是他姐姐不小心將屏風推倒了。要被治罪。”


    丫頭推到了屏風?


    四爺指了指屋裏的屏風,“你們試著從側麵推一下?”


    貴武還真過去推了推,隻是推遠了一點點,推倒就不能。除非丫頭站在屏風的前麵或是後麵。前麵不可能,太失禮。後麵……誰家伺候的丫頭藏在屏風後麵。


    四爺將手裏的紙張都扔進火裏,心裏卻知道,這次真是褶子了。這姑娘根本就不是桐桐。桐桐認得出自己,不管自己變成什麽樣。她隻要確定對方不是自己,壓根就不會多看第二眼。做什麽要故意推到屏風呢?可見對方根本不是!


    如今小定都下了,還真是麻煩。


    問題是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桐桐在哪?想起威遠伯府姓林,他就吩咐貴武:“你多打聽林家的事。”想通過名字判斷,這也不行。姑娘家的閨名傳不到外麵。就算名字對上了,他現在也不敢肯定名字和真人剛好就是匹配的。


    說著話,他就從書架上取出一個匣子,打開看看,裏麵也就幾十兩碎銀子,扔了十兩給貴武:“多問問那些婆子,別舍不得下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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