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38)


    你不同意?


    閆愛群蹭一下站起來:“你說不同意就不同意?你憑啥不同意?你說一句不同意就完了?你知道為了他這事, 我叔得跟著多少人求爺爺告奶奶嗎?他是你兒子沒錯, 但他身上這差事, 卻不是你弄來的。沒我叔叔, 你兒子算什麽?當初叫人去我家提親,你不是也挺明白嗎?這話我擱在這,你兒子要是有這工作,我們還能過。你兒子要是沒折工作, 我跟你說, 我就是再嫁一回,還能找你一個比你兒子強的你信嗎?丟了工作,有前科, 還是個二婚頭的男人,我看他回來能過啥日子。”說著,前後打量了這屋子一眼, 才冷笑一聲道:“哦!差點忘了, 等將來回來,你們這半拉子院子也得叫你二兒子分出一半來給你大兒子。嗬!謀算了半輩子, 我就不信你願意被打回原形。”


    鄭有糧斥責了一聲,“你閉嘴吧,說的都是些啥?”


    閆愛群瞪他, 但到底是閉嘴臉扭向房間門的方向,就是不看她婆婆, 好似多看一眼都葬眼睛。


    鄭有糧這才起身, 跪在炕跟前, 叫了一聲:“媽!”


    金西梅睜開眼睛,“不改主意,就不要叫我‘媽’。”


    “媽!”鄭有糧膝行了兩步,手抬起來剛好搭在金西梅的腿上,“媽,在部隊,我叫了三年的金滿川,當時行,如今也行,您怎麽就在這事上軸起來了?”


    “你要弄清楚,你第一回姓金,人家不會說你,最惡毒的人都是你媽我,我把這髒名聲爛名聲都擔著了。”金西梅深吸一口氣,“可這要是第二回再姓金,別管姓金的答應不答應……有糧啊!你覺得這世上該怎麽說你?小時候,我爺爺抱著我,帶我看戲,那戲上是我記得人家罵人怎麽罵的,罵他是三姓家奴!人家戲上又說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姓兒改過一回,就不能折騰第二回了。要不然,往後站在人前,你說不上話啊。人家拿下眼看你……”


    閆愛群收起臉上的不屑,回頭認真的看了金西梅一眼。這話吧,其實是有道理的。


    但是……


    “但是,兒子總得有機會站在人前吧。”不等閆愛群反駁,鄭有糧就說了這麽一句。


    要不然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一輩子過的窩窩囊囊的,還談什麽其他。


    “有糧啊……”金西梅的本來就彎著的腰此時彎的更厲害了,伸出枯瘦的手來,捧著兒子的臉,“兒啊,你叫媽將來咋去見你爸……媽不能對不起你爸啊……”


    顫抖的手,叫鄭有糧的心都跟著哆嗦起來了。多少辯解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對父親,他的記憶早已經淡了,每次說起父親,眼前浮現的都是繼父。


    他們管繼父叫爹,爸爸這一稱呼,隻留個那個整天被老媽提起的人。


    早些年他們還都小的時候,爹跟媽還是住在一起的。可自大老二結婚,爹就住到後院柴房去住了。幹活回來,也都是自己端了碗,一個人端著去後麵吃。住在一個院子,老兩口已經有成十年不說話了。


    媽對爹,就像是用完的抹布,說扔就扔了。


    她是最深情的人,對已經去世的爸爸,那份感情多少年都不曾變淡。


    她又是最無情的人,哪怕跟繼父生養了兩個妹妹,但依舊不帶有絲毫的感情。當然,厭惡如果算是一種感情的話,那確實是夠深厚的。


    別的事她都會妥協,可隻對涉及爸爸的事,她從不知道妥協為何物。


    他抬起手,附在那雙枯瘦的手上麵,緊緊的攥住,“媽,爸爸希望我好的吧……”


    金西梅心裏冷了一下,雙手從兒子寬厚的手掌中慢慢的抽出來,抿著嘴,靜靜的看著他。


    閆愛群冷聲道:“你要知道,一旦重新回來,回到這太平鎮,他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隻要過了這個坎,哪怕是法院的工作不做了,我求我叔叔給我們調動各地方,不管是去其他縣,還是去一個國營單位,哪怕是轉到其他鄉鎮的派出所,或是調到哪個監獄……隻要過了這個坎,咱們還有再翻盤的機會。可要是如今就認輸了,他這一輩子就徹底的毀了……別總拿對不住我公公的話來脅迫人?我公公說叫你改嫁了?我公公說叫你毀了他長子的前程了?你從來就沒對得起我公公過,可別老端出死人說事了。還到了下麵怎麽跟我公公交代了?要交代啥?到了那頭我公公都未必認得出你。一女三嫁,到了那頭,是把頭分給我公公啊,還是把身子分給我公公……”


    “住嘴!”鄭有糧嗬斥了閆愛群,“你少說兩句。”


    閆愛群見鄭西梅渾身都在顫抖一般,再不敢多言,起身直接去了外麵。


    鄭有糧起身,坐在炕沿上,伸手給他媽撫背,“她就是那麽一個人,嘴上從來都不饒人,媽!您別往心裏去。兒子總是要姓鄭的,兒子的兒子也是要姓鄭的……我爸的根不光不會斷,還會越來越出息。等將來,您的孫子重孫子,在省城,在京城,在國外,都安家立業了,您見了我爸,哪怕啥也不說,我爸也都懂。您別聽她瞎胡說,當年您找了爹來,也是沒法子,要不然,我跟有油還有肚子的大妹,都得餓死。您的苦處,我爸知道的。您給他把三個孩子拉拔長大了,他感激您都來不及呢。”


    鄭西梅高一聲低一聲的哭起來了,良久,才擺擺手打發兒子,“去吧!忙你的去吧,我這裏你別管了。”


    鄭有糧歎了一聲,這才起身出門。見媳婦在外麵等著,就微微點頭,表示已經說通了。


    兩口子沒給有油和後麵住著的爹打招呼,直接就出了門。


    聽到大門再次關上的聲音,鄭西梅馬上收了眼淚。小心的將衣襟拉開,從裏麵摸出一個包來。手絹包著一層又一層,打開來是一張一寸的黑白照片來。


    照片上的男人年輕英俊,臉上帶著笑意。那笑意看在人眼裏,就叫人覺得像是陽光灑滿了大地。


    她看著照片上的他,嘴角帶著笑,眼淚卻下來了。


    你還是那麽年輕,我卻已經成了這副樣子了。真到了那頭,哪怕我不被三分六裂,隻怕你也不認得我了。


    輕輕的把照片貼在胸口,好像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溫度還在一樣。


    我該怎麽做?


    他爸,我該怎麽做?


    抬眼朝後院看了一眼,有油本來有兩個閨女,大的沒了,小的也還好,後來添了個兒子,又沒了。媳婦生這個小子的時候還傷了身子,說是把子宮都給割了。如今膝下也就隻一個閨女。有糧呢,也隻有一個閨女。因著影響升遷,一直也就沒要第二個。要是再姓了金,鄭家的根這就斷了。


    她沒忘了男人當年說過,他爸就算是討飯的,也找了女人生了他,叫鄭家的香火傳了下來。還說自己是鄭家的功臣,進門就給他生了兩個帶把的。


    言猶在耳!


    可如今,鄭家討飯的時候都沒斷了的根,在如今就要這麽斷了嗎?


    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眼淚滂沱而下……


    等調查組來到金家的時候,金家上下確實挺意外的。


    怎麽也沒想到,事情過了這麽些年了,還會被提起。


    其實這種冒名的事不算是稀奇,但卻真沒幾個人告的。其實哪怕是告了,哪怕是告贏了,你又得到什麽了?


    白白浪費了時間和精力之外,還可能引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所以小老百姓,不是實在沒法子,都不會走著一條道的。他們懂得一個樸素的道理,那就是上麵沒人,那頂替的事就成不了。既然有人,那你鬧騰啥啊。


    就跟金家一樣,為啥憋著啥也不說呢。頭些年不是特殊的年月嗎?怕金西梅逼急了口無遮攔,那國|民黨特務的一旦嚷出來,就能要了一家子的命。後來那場大革命結束了,可政治氛圍並沒有立刻就好轉,再加上,鄭西梅給他兒子找了個好親家,縣裏的武|裝部啊!你就是要往上反應,這部隊的事,你繞的過武|裝部嗎?


    所以,時過境遷了,這口氣能咽下得咽,咽不下活著血得得往下咽。


    金家從金老頭到金老二,從沒想到有一天真有人會重提舊事。


    人家問了,自然是有什麽說什麽。


    問說:當年被威脅,都有誰知道。


    金老頭對這事印象深刻,現在想起來,當時每個人每一個表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屋裏有四個人,我跟我老婆子,還有我大兒子,再就是鄭西梅。”


    於是金滿城自然就被叫來了。


    他臉上帶著笑,還回味著把農村戶口轉成城鎮戶口那一刻的暢快!


    人家問了:……你當是在現場?


    “在啊?”金滿城睜著眼睛,“我大姑跟我爸商量,說是叫我家老二去,還是叫我表哥去。我爸說誰都一樣的……”


    這話一出,問的人愣住了。


    金老頭愣了住,金大嬸愣住了,就連金老二都愣住了。


    金老二當是是不在場的,他是後來聽老大說的,他當是並不是這麽說的。


    這問到人細細的打量了金滿城一眼,眼裏閃過一絲什麽,“你確定嗎?”


    “確定!”金滿城對著他爸媽擠擠眼睛,一副有話待會再說的樣子。


    來調查的人就笑了:“好的!沒有要補充的就簽字吧。”


    沒想到來走個過場還會出現這樣的意外。走訪了那麽多人,說法都是一致的,反倒是自家人裏,有人說了不一樣的話。怎麽想怎麽有意思?這事傳了這麽些年,傳的人盡皆知,他為什麽早不辟謠晚不辟謠,偏偏這個時候來說了這一番完全不一樣的話呢?


    想到上麵交代過,特意避開的武|裝部,這人就什麽都明白了。這樣的事情見的多了。無非是受到了威逼或是利誘。


    他不動聲色,他隻負責詳細的調查和記錄,做判斷的另有他人。


    收了筆,他客氣的笑:“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沒有的話,今天就到這裏了。”


    金家人還都在愣神中,什麽也沒反應過來。


    金滿城嗬嗬笑,客氣的起來要送客,“沒有什麽要補充的了,都是我們自家的事,還勞煩您跑一趟……”


    李仙兒在門口還熱情的道:“別急著走啊,吃了飯再走吧。大老遠的,一頓飯都沒招待……”


    兩口子笑容滿麵,很有幾分意氣風發。


    這人正要起身,就聽見門外有人喊了一聲:“我還有要補充的。”


    話音一落,金西梅就闖了進來,進來也不看金家其他人,隻對著穿著軍服的人道:“我哥哥說的都是實話,當年我是威脅過他,說了要是不叫我家老大去,就去舉報他,這事他並沒有冤枉我,我家老大就是冒名頂替的。冒的是我二侄子的名,本該去的是他,部隊上的衣服都發下來了,按的是他的尺寸,我家老大穿上還有點大,我連夜的給給改了。褲腿上裁下來的布料我還保存著呢……”說著就摸了摸褲兜,掏出兩節都是一紮長的嶄新的軍綠色的布來,“我的話句句屬實,到哪我都不變。我這大侄子說的話,真不了。我家大兒子把他們兩口子弄到農墾當工人去了,叫他們說啥他們就說啥。不信查查他們的戶口就知道了,昨兒才遷走的。”


    比起金西梅抽風一樣說的這一番話,金家人對金老大更驚訝。


    金老頭不可思議的看向大兒子,“……她說的都是真的?”


    金滿城臉漲的通紅,往後縮了縮,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


    金老頭站在原地直打晃,顫抖著手,“你爺爺說的真對……你爺爺說的真對……”


    又是這麽一句話。


    當年老爺子在的時候,就看不上老大。覺得養兒子養成那德行,還不如不要。他當年最看不上自家老子那一套把孩子當貓狗的態度。會逮老鼠會看家的留下,啥也不會,又饞又懶還慫的一律趕出去,省的浪費糧食。


    他覺得吃喝嫖賭的爹那話聽不得,結果呢?


    句句應了老爺子的話了。


    金老頭病倒了,暈過去之前拉住老二的手,叮囑道:“老四下的手……我病的事別告訴老四……”


    金老二點點頭,心裏是又寒又冷,好像生生的從身上割了一塊肉似的,可是疼死個人了。


    咋會這樣呢?


    好容易盼到有一天能討回公道了,可咋會這樣呢?


    沒有歡喜,彌漫在金家的是從來沒有過的壓抑。


    金家老大兩口子,也知道這事做的不地道,老人病了,就守在這邊,不叫進屋子,就蹲在屋簷下。晚上金滿城跟他媽哭呢,“我真不是成心的。我就想著與其跟他們這些死強著,倒不如落點實惠的好。我跟仙兒好了,肯定不會不管家裏的。媽,我這心裏也難受的很。你勸勸我爸……”


    金大嬸抱著清平,靜靜的坐在老頭子身邊,一句話也不說。


    說啥啊?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就是撅個屁股,她都知道他要拉啥屎。


    他是沒壞心,他就是自私。


    誰都能過的比他好,就是他自己的兄弟不行。誰過的好他都害紅眼病。


    看見老四兩口子幹公了,他也想跟人家攀比。隻要能叫他比的過,咋都行。


    良心啊,情義啊,全都是狗屁!


    他這不光是虧了爹媽的心了,也是把老二的心虧的結結實實的。


    是的!金老二心裏堵,堵的恨不能去大哭一聲,他就是想問一句,這到底都是為了啥?


    “為了啥?”鄭有糧眼睛通紅的站在金西梅麵前,“我再叫您一聲媽……媽啊……這到底是為了啥?”


    為啥要這麽毀我?


    是!你成就了我!但不意味著你有權利這麽毀我。


    金西梅歎了一聲:“有糧啊,還是那句話,我不能對不住你爸,我不能叫老鄭家的根斷了。你那天說的話沒錯,你說至少的有資格站在人前……我也想明白了,老鄭家的將來如何我不知道,現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站在再高,老鄭家沒根了,有啥用啊?”


    閆愛群簡直不能明白這個邏輯,“老鄭家咋就沒根了?我們家的雀兒不是老鄭家的根,老二家的小麗不是老鄭家的根?那你告訴我,啥才是老鄭家的根?”


    金西梅不理兒媳婦,隻看著兒子,“我這麽說,你明白的吧。你小的時候,你爸抱著你,給你爺上墳,那時候是咋說的……”


    鄭有糧看他媽的眼神像是看一個瘋子:“就為了這?”


    金西梅不言語看了閆愛群一眼,“敢這麽做,我自然是有底氣的。”


    鄭有糧皺眉:“啥意思?”這事需要啥底氣?


    金西梅冷眼看著閆愛群,“我的底氣就是你媳婦沒我心狠。她說要跟你離婚,實際上離不了婚,她說沒了這個工作,你就得回來種地。我知道,她說到做不到。她不僅不會跟你離婚,這會子心裏還謀劃著給你找個其他什麽工作……你頂替金老二得到最多的不是那個工作,而是你這個媳婦……”


    閆愛群後脊梁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果然是個老虔婆!


    就說呢,怎麽敢這麽幹!


    原來在這裏等著呢。


    是!自己不能說離婚就離婚,說的再瀟灑,也幹不出這樣的事來。就算是這個男人真回來種地了,為了孩子,她也不能離婚。


    沒錯!自己心裏正謀劃著呢,給自家男人再找個工作。政府事業單位去不了,但像是企業單位還是可以考慮的。嬸子的弟弟那邊那個紗廠就在考慮的範圍之內。廠子雖然不在縣城,但離縣城也才四五裏路,就是天天騎自行車上下班,也來得及。


    可誰知道,自家這婆婆連這個都敢賭。


    瘋子!


    這是她唯一想說的。


    不是看中鄭家的根嗎?指著自己生孫子給她,做夢!這輩子就這一個閨女,愛認不認。


    不是口口聲聲你爸你爸如何嗎?爸爸可以不是一個,以後那柴房住著的爹,就是爸爸了。接過去當親爸爸似的孝順,我就是要氣死你!


    她嗬嗬冷笑,看著老虔婆,話卻是對她家男人說的,語氣平緩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有糧啊,不早了,回吧。你去後院接爸爸,正好咱們以後上班遠了,雀兒上下學沒人管。爸爸幫著帶帶雀兒,孩子將來長大了,也好叫她好好孝順她爺爺。”


    鄭有糧沉默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轉身出去了,聽腳步聲,是直接去了後院。


    金西梅睜大了眼睛,“你們叫他什麽?”


    閆愛群不說話,卻直接將房間門大開著,將門簾子挑起來,好叫老虔婆看清楚外麵。


    鄭有糧背著一個高瘦的老頭,從房門前過了,一路走的小心謹慎,就怕將人摔著一樣。閆愛群故意回頭挑釁的看了一眼金西梅,揚聲道:“有糧啊,扶好爸爸,啥也不要帶了,去了縣城咱們自己買新的……”


    兒子兒媳婦帶著那個老不死的走了,金西梅捂住胸口,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這些事,林雨桐和四爺還都不知道。兩人忙著呢。尤其是四爺,常不常的就出去一兩個星期,學水利的,坐在教室和實驗室研究室都是不成的,出去實地是看看,比坐在教室兩個月都有用。


    四爺屬於那種不心疼路費,願意跟著導師四處跑的一類學生。而每次出門,至少都能弄一輛老舊的解放卡車開著,導師就更願意帶著他出去。


    尤其是秋天,秋汛上來的時候,出去的頻率就更高了。


    而林雨桐呢,因為導師比較奇葩,反正是既自己上課,又給學生上課,想想都知道有多忙。不過是每天大部分的時間在家裏忙。能替小老太搭把手。小老太做飯的時候,她抱著孩子看書備課做筆記。小老太出門不方便,她從學校回來就順便采買。日子過的忙亂的不行。


    直到進入了冬天,天氣越來越冷了,四爺就徹底清閑了。資料書往回一帶,這就徹底的不用去學校了。再要忙起來,怕是等開春之後,河流都解凍了的時候吧。


    等冷的早上出門都凍手了,林雨桐發現,函授班的課調整了,自己需要代的課程調到了下午兩點到三點半。


    “呃……”自家這導師就是這麽貼心外加牛氣衝天,學期一半為了怕自家的學生挨凍,還能調整課表。


    這真是沒誰了。


    除了這個好處,代課兩個月的代課費也下來了。大學的代課費還真不少呢,一個月能拿七十八塊錢。


    看著新課表,手裏拿著新發的工資,林雨桐鼻子有點發酸。


    導師是知道自己拖家帶口不容易吧。


    林雨桐就是這樣,受不得人家一點好。回來抽空,給導師把棉鞋棉拖鞋棉大衣棉護膝毛衣毛褲手套,防寒的這些,準備了兩套。趕在周五早上要上公共課的時候,拿去放到辦公室的門外。


    如今這大學教室跟以後的不一樣,教室裏沒有暖氣,冷的很。辦公室也是一樣的,最多搭一個碳爐子,連宿舍都是一樣。


    小老頭又是個愛夜裏幹活的,不穿的暖和點可是受罪了。


    等到天擦黑,秦國起床了,迷迷瞪瞪裹上大衣,拿著牙刷要去刷牙,門一開,好家夥,好大一個包裹。


    拉進來打開一瞧,嗯!不錯!很不錯。


    這棉鞋裏麵是啥毛的?貂毛?


    拿這玩意做鞋,看來這學生一點也不拮據。


    穿到腳上,合腳不說,動動腳趾才發現,最外麵看著是布的,可裏麵該是一層真皮的,就是下雪穿出去,也是不怕的,回來一刷照樣穿。


    小老頭有點滿意,兩個男學生除了幫著洗衣服打飯,好像沒啥用處。還是女學生好,瞧!多乖!還孝順。


    於是,第二周星期一去的時候,就被師兄李懷給攔住了,他嘴裏叼著包子,一手拿著教案,另一隻手遞了一串鑰匙過來,“拿著,鍋爐房邊上有間宿舍,歸你了。”


    還是單間的!


    他都羨慕了!


    林雨桐莫名其妙,接著就去了。鍋爐房是給學生燒熱水的。挨著鍋爐房有個套間,看著是舊的很,還是平房,可這地方好就好在,裏間緊挨著鍋爐房,冬天暖和的不得了。夏天把內室的門一關,裏麵的熱氣出不來,外麵又都是數十年的大樹,遮陰的很,肯定也涼快。


    畢竟在學校沒有個落腳的地方,很不方便。


    這肯定是導師給弄來的,算是投桃報李嗎?


    生活步入正軌,得了閑了,兩人還能帶著小老太和倆孩子出門去逛逛。正覺得太平鎮的日子離他們越來越遠的時候,林玉健來了,他是來傳信的。


    “你二哥打電話,說是家裏的老人病了。”他是這麽說的。


    林雨桐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個‘你二哥’是說誰?是說林玉康,還是說金滿川?


    跟林家人說話,說起二哥的時候,多是指林玉康的。


    林雨桐還心說,這林家的爹娘病了,怎麽巴巴的跑過來跟我說了。難道病不好?


    這邊還沒問呢,林玉健可能意識到話沒說清楚,就又道:“是英子去的郵局,找了玉龍給了打的電話。”


    那這二哥說的就是金老二。


    家裏的老人病了,那一定是金家老兩口病了。


    是小病英子不會麻煩林玉瓏和林玉健的,肯定是大毛病。


    林玉健直接給了一把車鑰匙給四爺:“這車不著急還,你先開著。先別帶著孩子折騰了,就叫在這邊呆著吧。回頭我打發一個助理過來,給奶幫把手。也就一兩天的時候,病了就接到省城,省城的醫院到底是不一樣……”


    那是!就算是林雨桐有辦法,也得借著大醫院的名聲才能行事。


    兩人先去學校,林雨桐找了周揚幫著給函授班代課,又給導師寫了留言條,叫他們幫著轉交。四爺呢,直接請了長假。其實也就是走個行事,不請假也在家呆著呢。人家導師很熱情,說了,帶老人來,醫院的事他幫著聯係。


    收拾完又給清寧請了假,小老太接送孩子不方便。


    兩人出門的時候,林玉健打發的助理來了,是個幹幹淨淨的小夥子,背後還背著被子,“……我就住這邊了,老人孩子都別擔心,我在部隊上在炊事班,不會餓著孩子……”


    四爺給塞了一百塊錢,“買菜用,別跟我們客氣……”


    等安頓好了,天都擦黑了。黑了也得走啊,連夜的,兩人開車回太平鎮。


    沒有回自家,而是去了老宅。


    此時也就八點多一點,大門虛掩著,並沒有關。


    車停下,正要推門,門從裏麵給推開了。


    老二手裏拿著煙,從裏麵出來,顯然是有話要在外麵對兩人說。


    四爺將桐桐脖子上的圍巾給她往上拉了拉,省的冷風吹進嘴裏,這才看老二,問道:“是爸?病有點不好?”


    金老二點著煙的手微微顫抖,聲音輕飄飄的,“癌!肝癌……”


    林雨桐‘啊’了一聲,上次吐血的時候都沒有診出任何症狀,這才多長時間,怎麽就癌症了?


    “是初期嗎?”她急忙問了一句。不等回答又追問了一句,“怎麽回事?是不是有什麽事刺激他了?”


    癌細胞診斷不出來,但癌細胞演變成癌症,這需要很長的時間。


    雖然外因刺激不是主要原因,但肯定是有一定的關係的。人的身體狀況,七情六欲,都影響整個身體運作。


    金老二搖搖頭:“不知道。”


    那天被老大一氣,就病了。開始以為是心裏不舒坦,想著十天半月總就過去了吧。可是誰知道不光是沒過去,還開始肚子疼,疼上來半夜能把被子汗濕了,一晚上一晚上呻|吟的睡不著。


    叫他去縣城看看,非不去,非要說鎮上那誰誰誰的醫術可好了,叫他來就行。


    人家針灸了兩針,給了點止疼片,確實是不疼了。這事就這麽耽擱下來了。


    這一拖就又是兩個多月,前兒晚上突然又疼了,他才堅持說不去看不行。


    結果昨天帶著去了縣城,人家大夫把手搭在他疼的地方一摸,就說了一句:“哎呀!老哥,你這病不好。”


    林雨桐就皺眉,這是什麽大夫,怎麽能跟病人說這話呢。


    就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也不能對病人說這話。


    明知道會死,等死的心情,誰能理解。


    金老二將煙蒂扔了,用腳踩了,“……如今這病,能有啥辦法?爸說國家總理得了這病,都沒救過來,咱小老百姓還折騰啥啊。堅持要回來!去的時候還是跟著我坐車去的,回來出了醫院就站不住了,是鳳蘭幫著叫的車,把我們給送回來的。”


    人的精氣神一散,可不就站不住了。


    既然他本人都知道了,那這肯定家裏的人都知道了。


    四爺歎了一聲,“進去吧,先去瞧瞧。”


    他攥了攥林雨桐的手,暗示她小心點,別漏了餡。


    三個人進去,不到的房間坐的滿滿的。金大嬸盤腿坐在炕上,懷裏抱著清平。金老頭躺在炕上,閉著眼,臉消瘦的很。


    “爸。”


    “爸!”


    四爺叫了一聲,林雨桐跟著叫了一聲。


    金老頭這才睜開眼,扭臉一看,就笑開了,“是老四和桐回來了。清寧和清遠呢?怎麽不帶回來叫我看看?看一眼少一眼了,叫孩子回來吧。”


    “誰啥呢?”四爺過去坐在炕沿上,“聽二哥說,那大夫連細看都沒細看,就下了結論,做不得準。您跟我去縣城,明兒天亮就走。咱去省城,是京城,找專家,好好查查。別弄錯了,病沒把您怎麽著,您倒是把您給嚇出毛病了。”


    他說著,就過去拉金老頭的手。


    林雨桐趁機把手搭在對方的胳膊上,手抓住他的手腕,能摸到脈,一邊靜心號脈,一邊笑道:“您跟我媽都去,把清平也帶上,跟清寧一塊去托兒所,姐妹倆有個伴兒。”


    話說完,手就收回來了,微微的點頭,四爺就知道,這病是得真了。


    接去省城,跟著他們一起生活的話,這病完全是可以控製的。四爺對這個有信心。


    他勸道:“去查查,省的耽誤了。在省城住到明年開春,再送您回來……”


    “老四!”金老頭擺手,“我的病我知道,人家也沒看錯。別瞎折騰了,都是白扔錢呢。這事就聽爸的。”


    還真說不通了。


    林雨桐就看婆婆,“媽,說句話。”


    “聽你爸的。”十分意外的,金大嬸會這麽說。


    “媽!”金老二皺眉,“你這說的啥話?真要咱們不管,我們這些做兒女的,都得被人戳脊梁骨。您當時為了我們站在人堆裏說的起話,跟著老四去瞧瞧,行不行?”


    “不行!”金大嬸低著頭,手緊緊的攥著老頭子的手,“這回,你們不聽也得聽,這家裏還輪不到你們做主。如今是你爸得了這病了,我不主張浪費錢。將來我要是也得了這禍害人的病,你們都記著我的話,也不要往裏扔了,扔多少都白搭!與其這麽糟蹋,就不如留著給你們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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