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39)


    “都是祖父的不對。”陰伯方惱了一瞬之後, 眼裏就又蓄滿了淚, “看看人家家裏的孩子, 這麽大的時候還都是瘋吃瘋玩,狐朋狗友走馬鬥雞。再看看我乖孫,因著祖父的名聲,這些年連個跟我乖孫要好的人都沒有。猛的出來一個,你這傻孩子就跟人家掏心掏肺……”


    陰成之在外麵一雙眼睛翻白眼翻的眼珠子都差點翻出來。


    壞種就是壞種,找啥理由啊。


    再說,是沒人願意跟他玩嗎?想巴結你陰太師的孫子的,那真是能繞著皇城排三圈。是你, 不是說你孫子身體弱,就是說人家那些孩子都是心懷歹意。跟你孫子關係好了, 你說人家是看你家孫子長的好, 心思不單純。跟你孫子稍微疏遠了, 你又嫌棄人家不巴結你孫子,不知道好歹, 還說這樣的人不算是機靈人,不用搭理。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吧,恨不能一圈護衛圍著。好像誰都要害你的寶貝孫子一樣。你說這樣,誰敢跟你孫子相交?


    誰都不會自在的嘛。


    除了這些因素, 客觀上嘛, 也有原因。畢竟他祖父是陰太師, 能跟他平等相交的人實在是不多。


    至於說兩人好到掏心掏肺, 真說不上的。其實是你孫子壓根就沒有這麽好的品格。


    看著挺好的吧, 那前提還不是人家那太孫是女的,且對他那張臉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的女的。要不是他能把人家拿捏住,你以為他會掏心掏肺?


    這回這麽大的事,太孫都沒動靜。為啥?還不是都指著這小子呢。這得是多大的信重啊。


    這會子,他有點明白太子的顧慮了。這姑娘哪哪都好,哪哪都合格。但就是身上去不了女人的通病。


    正要進去呢,就聽見自家兒子問了一句:“誰在查東宮別院?”


    得!他祖父眼淚都快下來了,他的關注點永遠都在這件事上。


    林成之都替自家老爹難受。


    果然,陰伯方哢了一下,看著孫子的眼神就有些幽怨:“祖父說了這麽多了……你還是鐵了心要……”


    “您就真甘心,您的子孫後輩都隻龜縮在小小的島嶼上,然後泯然眾人?”四爺這麽問了一句。


    陰伯方的的瞳孔猛的一縮,誰沒有點心氣呢?可……他長歎一聲:“伴君如伴虎啊!祖父是盼著你平安的。別的都不要緊,隻要你平平安安便好。可你要是覺得祖父的安排,讓你覺得不痛快……”


    “當然不痛快。”陰成之推門進去:“您非要按您的意思,把鯤鵬塞到魚缸裏,他能自在麽?”


    陰伯方瞪眼:“你怎麽來了?”


    出京之後,他可壓根就沒跟著,幹啥去了,也沒人知道。這麽繞了一圈怎麽又給繞回來了。


    心裏尋思著,陰伯方卻更關注這孽子剛才的話,‘把鯤鵬塞進魚缸裏’?好大的口氣!“你覺得你兒子是鯤鵬?”


    “自然。”陰成之抖落了鬥篷坐過去,眼裏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陰伯方哼笑:“你像他這麽大的時候,我也這麽想。”


    這話說的!


    陰成之的目光一凝,卻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徐徐展開,“您先看看這個再說。”


    四爺有幾分無奈,那是他跟桐桐抽空畫的地圖。將幾個國家的地圖拚湊在一起,加上出海商人帶回來的海上地圖,拚拚湊湊的,差不多把這個世界的一個角給補起來了。


    哪裏是河流,哪裏是湖泊。哪裏是山川,哪裏是深穀。


    再根據民俗野史遊記雜記的考據,在上麵標識出哪些地方可能有煤礦,鐵礦,銅礦,甚至於桐油一類的,也都有標識。


    這些,陰伯方倒是不怎麽關注。他關注的重點,全都在地圖上標識的各國的要塞據點上。上麵用或是紅色,或是黃色,或是綠色的帶著顏色的箭頭,指向這些地方。初看之下,覺得雜亂無章。可細看卻能明白,這根本就是一張布防圖。而這布防圖,竟是將北康、西海、越國等等周邊小國全都部署在內的。


    連之前他準備的那個退路,那坐島嶼,也在其中。


    那裏,好似被當做了一個補給中樞。


    他的手在地圖上流連:“你們這是要?”


    陰成之就笑:“看地圖最下麵的留白處。”


    什麽?


    陰伯方的眼睛不行了,舉起地圖放的遠一些,才勉強看清楚上麵的一行小字:澤國江山入戰圖。


    字跡清秀端麗,筆鋒飄逸灑脫。


    “這是劍指天下?”陰伯方的眼睛濕潤了,手甚至有些顫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然後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這種反應真是……


    陰成之輕輕搖頭,隻等著老頭子情緒穩定下了,才道:“您當年的誌向,不就是如此嗎?”


    “是!”陰伯方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老子當年就想著,能號令天下兵馬,有朝一日,一舉蕩平這天下。這麽些年了,靖國就如同狼嘴邊的羊,養肥了,狼就過來咬一口。再養肥了,再來咬。可咱們的皇上呢?送了女兒送孫子,卻唯獨沒想著反戈一擊。但凡他有令,但凡他有一丁點這樣的想法和骨氣,我就是拚了我這把老骨頭,也能挎上三尺劍,去征戰沙場。可是他沒有……他沒有……”


    陰成之就說:“他沒有,但是他的孫子有。您老了,但您的孫子正年少。”


    陰伯方輕笑一聲:“太孫……很好!隻可惜啊……”


    “可惜什麽?”陰成之追問了一句。


    “可惜……”陰伯方哼笑,“可惜他不是太孫。”


    啊?


    知道了?


    四爺就道:“祖父剛才話沒說完,您說有人調查東宮別院。”


    “話都說到那份上了,你還想瞞我?”陰伯方哼笑一聲,“陰家別院裏根本就沒有什麽陳家的表小姐,反倒是住著一個叫吳林的少年人。此人聰穎倒是不假,但為人率真,性子執拗。喜之則愈喜,惡之則愈惡。這麽一個背景不顯的少年,卻住在東宮別院之中。受太孫之優容連鎮兒你都不能比。”說著,他就一歎,“你祖父在朝堂這些年,什麽樣的事沒經過?什麽樣的人沒見過?自問到現在為止,腦子還算是清明。吳林……林吳……吳者梧也。要是沒看錯,他才是太孫。而如今這位像是太孫,也確實是合格的太孫的太孫,不過是當年送到北康的一個替死鬼而已。當時,你們出使北康,陳家派人往涼州去,我當時是知道的。雖然那時候想不出緣由,也隻以為是陳擎蒼那老東西跟我一樣,心疼孫子,是護著他孫子去的。卻沒想到,在涼州就發生了刺殺案。可即便是這樣,在當時我也沒多想,可如今回頭串起來想想,一切就都說的通了。陳家派去要殺的就是假太孫,目的是換回真的。但是啊……誰也沒料到,當日的假的反倒是成了事了,輕易也殺不了了。於是,真太孫就變成了這個叫吳林的少年,突然出現在了京城。而自此之後,東宮與陳家的走動,驟然冷淡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東宮怨怪陳家沒有把事辦好……又或者,這真太孫說不得是陳家的什麽人,東宮以為陳家藏了私心,關係這才惡化了起來。表麵上看起來,假太孫跟陳擎蒼那老東西倒是疏遠的很,可真有事了,這太孫還是信任陳家人的。比如東山之事,是陳家那個小孫子出麵的吧?我不知道你們想利用這個假太孫要幹什麽?但是,且記住,君王才是一國之根本。假的終歸是假的,總得還回去的。可太孫要是換了別人……還值得你們為他如此嗎?”


    四爺和陰成之對視一眼,眼裏都有些笑意。


    顯然,哪怕是陰太師,他懷疑了,他前一半的推測也都是正確的,但卻唯獨不敢想的是,如今的太孫壓根就是個女子。


    陰成之就說:“哪裏假了?看不出來他跟太子還有幾分相似嗎?”


    “昊元子據說也頂著一張跟你有幾分相似的臉好幾年呢。”陰伯方懟了一句,“難道也是我兒子?”


    這麽說,好似也對!


    陰成之哈哈就笑,笑完了就衝著陰伯方豎起大拇指,“您啊……是這個!”


    少拍馬屁!


    陰成之就又笑:“父親難道忘了玄機那老道的話?”


    玄機的話?


    什麽話?


    他的腦子裏想起八個字:龍形鳳影,風影龍形。


    這一點撥,陰伯方驟然變色,“他是……她是……”


    陰成之微微對陰伯方點頭:“她才是真正的永安郡主。”


    陰伯方想起那個爬在自家牆頭的少年,“竟然是這樣嗎?”所以,人家覬覦自己孫子,是很正常的事?


    緊跟著,麵色卻愈發的複雜起來,“你們是想幹什麽?異想天開!”


    “她有淩雲誌,您的孫子有鯤鵬之心。”陰成之笑了笑,“再說了,這決定又不是需要您來下。那是太子將來的事。如果太子都不反對,都覺得能接受。如果那位真太孫主動提出這個建議,您有什麽難以抉擇的?別說不對著女人屈膝的話,見了後宮妃嬪,您一樣得屈膝。跪得了她們,怎麽就不能跪她了?”他指了指地圖,“如果真有一天,能蕩平這天下,這樣的人,哪怕是女人,不值得一跪嗎?”


    強詞奪理。


    陰成之就冷笑:“您別忘了,玄機那老道還說,林家的氣數本是該盡了,是這個太孫,給了林家一線生機,給了大靖一個生機……”


    話沒說完,‘轟隆’一聲,雷聲從天邊滾滾而來。


    父子三人朝外看,外麵已經喧鬧起來了,侍衛雜役都紛紛跪在院子裏磕頭,嘴裏喃喃自語:天老爺息怒!天老爺息怒。


    陰伯方麵色難看:“難不成真是天意?”


    冬天打雷是極為罕見,但也不是真沒有。民間有句俗語說:雷打冬,十個牛欄九個空。


    今年的冬天,雨雪必然極多,氣溫也肯定不會高。


    十個牛欄九個空,是說牲畜十之有九都會被凍死。


    “如今咱們還沒出京畿呢。”這災情馬上就要出現在京城附近了。陰成之憂心忡忡,“最糟糕的是,雷打冬,天出異象,人心必亂。”


    話音才落,一道閃電照亮了半個天空,亮光照在陰伯方的臉上,他的白發白須在風中在風中飛舞:“我這一輩子都搭給他了,老了老了,也為你們活一次……老實說,你們到底是想做什麽……”


    “做什麽?”林雨桐對著太子笑:“別的您什麽也不用管。京畿之地今年必受凍災,未雨綢繆,在大寒尚未至的時候,錢糧布匹棉麻柴炭,一項一項都得開始著手征調了。以現在的情況,把這件事辦好,可也絕非易事。”


    林平章看向林雨桐的眼神就又變了:“難得你心裏謀劃的是這些。”


    “如果不關心這些。那就是舍本逐末了。”林雨桐將藥碗遞給太子,“您啊,安心做好這些。人心所向,那便是仁者無敵了。”


    至於其他的事,林雨桐笑了笑,叫武安王折騰去吧。


    天生異象報到宮裏,皇上沒有見禦史台禦史,也沒見以陳擎蒼為守的內閣大臣,隻叫人傳話說是知道了。


    陳擎蒼等還沒從宮裏出來呢,就接到東宮的旨意,叫他們覲見。


    問是何事相招,李長治就說:“太子憂心今年會是個寒冬,請諸位商量對策呢。”


    張書嵐毫不避諱的說了一句:“幸而還有太子。”


    蒙恩將這些話聽的真真的,等人走遠了,他就回頭朝正陽宮裏看。皇上這些日子,就沒出過寢宮。


    被抬進去的女人,也沒有被送出來。


    何故?


    正尋思呢,副將急匆匆的來報,“甲子營來報,武安王先後打發了十幾撥人出京,去向不明。”


    武安王?


    蒙恩便問:“那東宮呢?東宮可有動靜?”


    副將搖頭:“東宮並無異常。幾位大人也都是同進同出,看不出與誰更親厚。”或者背著人密謀了什麽。


    蒙恩就道:“東宮可知道武安王府的動靜?”


    副將一臉的一言難盡之後才道:“得到的消息比咱們早。少將軍早打發人告知太孫了。”


    那這可夠沉得住氣的。


    東宮到底是怎麽想的?


    蒙恩點頭:“別管東宮,死盯著武安王府。看看這位武安王到底是想幹什麽。”


    把副將打發了,蒙恩想了想,還是在殿外求見皇上。


    馮千恩出來了:“怎麽?有事。”


    蒙恩見馮千恩雙眼通紅,滿臉疲憊,估摸著應該是沒顧上休息。心裏就更奇怪了,連寢宮都沒出,可也沒睡覺,這是幹啥了。心裏這麽想著,但麵上不露,隻把武安王的動向說給馮千恩了。


    他也不怕馮千恩誤會什麽,本來嘛,他掌控禁衛軍十數年了,要是交了一部分兵權就什麽消息也收不到了。那隻能證明他的無能和不稱職。


    馮千恩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可能是沒休息好,他足足愣了幾個喘息的時間才反應過來。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不是武安王派人出去幹什麽了,而是問太子,“……沒攔著嗎?”


    太子應該攔著,可太子拿什麽攔著?


    蒙恩都覺得這位大總管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了。


    但這話他卻沒法說啊,隻道:“之前,見太子府的李總管請幾位大人,說是要商量賑災之事……”


    言下之意,東宮針對武安王府,沒有多餘的動作。


    “怎麽會……”馮千恩頓了頓才點頭,“知道了,奴進去稟報。”說著,就朝裏走,一腳都邁進門檻了,才低聲說了一句,“請將軍多費心了。”


    是說要是有能力,多盯著武安王府的動靜。


    蒙恩皺眉,但還是點頭:“請公公放心。”


    馮千恩在進去的一瞬間,腳步放的更輕了。


    寢宮裏,一躺一跪兩個人,默默的對視著。


    宣平帝沒看馮千恩,隻看著華映雪:“現在呢?想好了嗎?如果想好了,你便是皇後,將來便是太後,一輩子榮華富貴。朕可以冊封巫家為國師。你可以從皇室中選任何一個你覺得有潛質的孩子,從你們巫姓,替你們巫家延續香火……亦或者,你將她放出來,她之前說過,她的法寶之中有靈藥,能活死人醫白骨。區區傷了身子不能生育,之於靈藥而言,不過是小症候而已。朕得法寶,她得後位,你得靈藥。治好頑疾之後,出宮嫁人生子,為巫家延續香火。朕留一道遺詔給你巫家,隻要大靖不亡,便保你巫家不滅,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得享人間富貴。”


    華映雪先是輕笑,再接著便是哈哈大笑,繼而嘿嘿冷笑,笑完了才道:“您還指望大靖不亡呢?”


    “何意?”宣平帝身體前傾,問道。


    “帶我去無極宮。”華映雪冷哼,“如果不帶我去,我敢保證,你不僅成不了仙,得不了長生,隻怕還得身首異處。”


    宣平帝還沒說話呢,那邊馮千恩心卻驟然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快速到皇上身邊,將蒙恩稟報的事說了。


    “出京?”宣平帝皺眉,“東宮沒動靜?”


    馮千恩搖頭,之後又看了華映雪一眼:“隻怕貴妃娘娘真知道什麽也不一定。”


    宣平帝冷颼颼的看向華映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我現在殺了你。她如今的情況,就算再尋一宿主,想來即便情況不穩,但應該還能在。而你,死了便真的死了。”說著,就將掛在床邊的帝王劍拔了出來,架在華映雪的脖子上:“怎麽選,你決定。”


    華映雪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收起來了:“早就想到你會這麽做了。我用巫家之術將我跟她的命線連在一起了。我死她神魂俱滅。我知道,我這麽說,你肯定不信。不信也沒關係,你大可以試試。有你給我陪葬,死後我也算是對列祖宗總有個交代了。”說著,話語又一緩,“那所謂的法寶是什麽,你我其實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能長生……那隻能說是咱們的一廂情願。可凡事都有萬一,要是萬一有個什麽……我不過是一死,而你呢?還有人間帝王可做嗎?帶我進去,我就告訴你武安王派人出城是去幹什麽的。”


    宣平帝奇怪的笑了一下:“想去啊……行!”他看向馮千恩,“叫人準備,清道。咱們這就去無極宮。”


    進入地宮的人隻有四個。除了宣平帝馮千恩和華映雪之外,還多了一個人,是太醫。


    他被帶著眼罩,帶進了地宮。


    到了地宮裏,就縮到角落。他知道,今兒隻怕要命喪此地了。


    華映雪帶著戒備看著宣平帝:“帶太醫做什麽?”


    宣平帝的麵色平和,但突然,他動了。手起刀落,華映雪的一隻耳朵瞬間就飛了出去。


    “啊!”華映雪尖叫一聲,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的。她的手被捆綁著,隻能感覺到麵頰到脖子上,有一股子熱流湧動,黏糊糊的,她知道,那是血,“你……畜生!瘋子!”


    宣平帝的麵色越發平和,“一隻耳朵……兩隻耳朵……鼻子……眼睛……舌頭……不,舌頭給你留下,接下來是十根手指,再然後是十個腳趾,再不行,胳膊腿也是可以削去的……”他低聲問已經縮成一團的太醫,“史書上記載的人彘,放在甕裏,不是也能活嗎?”


    華映雪先是顫抖,然後又是一聲聲嘶力竭的尖叫:“你……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比吃人的禽獸都狠……”


    宣平帝哼笑了起來:“將朕耍的團團轉,要朕的江山,謀害朕的性命……你早該有被如此對待的心理準備才是。怎麽?對你十幾年的好,真叫你覺得朕不會如此無情嗎?不是想要長生嗎?不是想要巫家不滅嗎?成了人彘,放在甕裏。真要是什麽都不想說,那就別說了。朕連舌頭都不給你留了……還有這張臉,該劃上一千刀一萬刀。然後再讓你千年萬年的活著?”


    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不……不……不要……”女人的眼神瞬間變了,“別這麽對她!你別這對她。求你了!我說,我都告訴你。你別這樣。”


    宣平帝的麵色這才緩和了起來:“龍兒啊,不如此,等不到你啊。”


    他招手叫太醫:“過來,看傷,止疼。別叫朕的龍兒受苦。”


    太醫是半趴著過去的,顫抖著手處理傷口,疼的女人不停的顫抖。


    怕再叫太醫受牽連,女人強忍著一聲都不吭。


    好容易包裹住了,這女人才道:“我……我在哪?”


    這話問的叫太醫糊塗,但宣平帝卻懂了是什麽意思。他看向馮千恩,“帶過來。”


    不大工夫,馮千恩背著一個布袋子出來。


    打開布袋子,女人‘嘔’的一聲,差點吐出來。看著被埋在石灰堆裏的……自己?這種感覺,才真是叫人生不如死。


    “我錯了……我錯了……”自己所遭受的這一切,都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嗎?


    宣平帝滿臉熱切的看向女人:“快看看,它還在不在?”


    女人伸出手,忍著惡心搭在‘自己’那枯手上,那種契合的感覺叫她知道,它還在。


    那一瞬間,她的神魂像是進去了一般,裏麵的東西什麽都沒變,卻有滴滴滴聲一聲接著一聲的響著。


    這是什麽聲音?


    她看向聯絡器,然後瞪大了雙眼:那是提示裝置,一旦提示裝置被啟動,就證明它可能在不遠的地方監測出同類的存在。


    這個世界還有人來了!


    這個發現,叫她莫名的驚喜。


    如今該怎麽辦?


    還沒想好呢,就感覺身體如萬金巨石狠狠的朝下墜,然後再睜開眼,眼前的人還是這個男人,耳朵的劇烈疼痛告訴自己,她此刻已經在華映雪的身體裏。


    她知道,一定是華映雪對自己做過手腳。要不然,剛才早就已經帶著空間返回了。


    要真是想辦法離開,也行的。華映雪現在的狀況,隻要自己想辦法拖住這男人救了她,她就能解開捆綁自己的束縛,但是……走嗎?


    走什麽啊?


    這所有的苦噩都是自己該受的。自己的無知曾經害了多少人。


    殺人是要償命的。


    如今離開,今生或者以後的每生每世,可會活的安心?


    苦笑了一聲,心裏有了計較,就朝宣平帝點頭:“我得跟華映雪商量商量,她捆綁我捆綁的太緊了,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帶出來了。”


    宣平帝臉上的喜色一閃而過,“好!好!好!隻要你兌現承諾,我什麽都給你。”


    女人笑了笑:“給我拿一隻硬筆和紙張來。”


    馮千恩就看向太醫的藥箱。這裏麵一般是帶著筆墨紙硯的,他要隨時開方子用的。


    太醫將箱子遞過去,馮千恩接過來翻出筆墨紙硯擺好。


    華映雪就被鬆綁了,‘她’坐過去活動了活動手,才拿起筆,艱難的寫起來。


    宣平帝看了半天都看不懂寫的這曲裏拐彎的東西都是些什麽玩意。就不由的問道:“這是天書嗎?”


    對於他而言,算是吧!


    女人點點頭,將信寫完。然後拿信碰‘自己’的手指,信瞬間就消失了。


    宣平帝就問:“你是寫給誰的?”


    “陛下要去,總得人家同意。要不然,誰接您呐。”女人說著就道:“華映雪這個蠢女人,將我跟她捆在一起,她走不了我也走不了……”


    話沒說完,腦子裏就有個聲音說:“你在撒謊。你現在根本就不想走。”


    “怎麽不說話了?”宣平帝見女人說了一半就不說了,急忙問了一句。


    女人回過神來就道:“我們都走不了,但現在我要是不進去布下陣法,陛下隻怕也走不了。”


    宣平帝沉吟,華映雪卻清楚,這女人的話是對她說的,她說:她需要再進去將一切都布置好。隻能帶一個人,她願意將這個機會給自己。但當著宣平帝的麵她不好說。


    這話華映雪信,因為這個傻女人,已經心存死誌了。


    “我放你去。”她這麽說。


    宣平帝還沒說話呢,就發現這女人的表情又不對了。他就知道,華映雪是答應了龍兒的請求了。既然華映雪答應,那就是說,龍兒剛才並沒有撒謊。


    想到龍兒也許一時半會不會回來,他就冷聲問華映雪道:“之前你說關於武安王……”


    “我盜了兵符做了模具,給了皇後,皇後給了武安王。”華映雪笑語盈盈的,“你猜,武安王會如何?”


    宣平帝皺眉看向馮千恩:“東宮可有動靜?”


    馮千恩搖頭:“不曾。”


    “愚蠢!”宣平帝捂住胸口:“他這是要看著他弟弟弑君殺父嗎?”


    外麵的吼聲,女人在裏麵聽的清清楚楚。她看向一排特殊的裝置,這裏,有用意念啟動裝置終止這次生命的,這個她沒來得及用。也有用意念啟動回收裝置的,像是自己這種情況,就該如此了。自己回不去,但可以將意念存於空間之中。回收裝置啟動,總裝置是帶不回它的,而就近如果出現同類,它可以寄存於對方那裏。等回歸的時候,將她帶回去。但是,她不想回去了。


    那封信,就是寫給這個未知名的同事的。


    感覺到身上的束縛越來越緊,她毫不猶豫的啟動了回收裝置。然後就感覺被一根繩子牽引著從裏麵出來。


    而與此同時,林雨桐猛的頭一疼,緊跟著疼痛就蔓延開來。


    “殿下?”三娘子趕緊問了一聲:“怎麽了?”


    臉都白了,隻一晃眼,太孫滿頭滿臉都是汗。


    添福就往出跑:“我去叫人找洛神醫。”


    “慢著。”那股子疼痛來的快,也去的快。她此時已經緩了過來,沒法解釋就道:“可能是沒休息好。沒有大礙!別驚動洛神醫。如今東宮的一舉一動都在有心人眼裏,若此時傳出我身體違和,還不定外麵傳出什麽話呢。就這樣吧。”


    “不行。”添福十分堅持,“身體可不能開玩笑。”


    “師傅的醫術福叔你是知道的。”林雨桐趕緊道,“我即便沒學十成也總有五六成吧。那些太醫我都沒幾個瞧得上的。我說沒病就沒病。叫我睡半個時辰,就好。”


    那等著商量事的就都說等著就行,沒關係,休息要緊。


    回了內室,林雨桐叫林恕放下床幔子,這才眯眼:身上開個外掛,已經有多久沒進去了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了。


    她現在依舊覺得沒有進去的必要,隻躺著,冥想一下,就知道出現啥狀況了。


    多出來一小塊地方,跟自己的並不是連著。而是獨立的個體。她沒進去看的欲望,反而覺得麻煩上門了。


    她的空間早就跟公司失去聯係了。能維持是因為自己有能量石。


    而這個自己跑來的空間,它的一切配置應該是完整的。


    所以,它一直還在工作狀態。


    拿它該怎麽辦,林雨桐現在還真不是很清楚。


    這麽長的時間,她其實就像是一個流浪者,隨波逐流,流浪到哪裏就算哪裏。幸而有四爺在,所以日子過的並不艱難。過不一樣的人生,因為有人相伴,所以並不孤單。


    想過回去嗎?


    家裏還有父母,怎麽會不想著回去?


    但是,她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無聲無息的帶著四爺回去。


    不過,這都是想想而已,自己都沒有回去的路了,能帶誰呢?


    可如今,似乎有了回去的路。如果能把這玩意琢磨明白,未必沒有帶著四爺回去的可能。


    這種想法叫她瞬間有種想落淚的衝動。伸出手,那封要傳遞到自己手裏的信被智能的送了出來。


    信是用英文寫的。


    她沒說她的姓名,隻報了她自己的工號。


    信上多有告誡之言,告訴所有異世界的闖入者,這裏是完整的世界,活在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誰也不是神,也成不了神。


    她說,她做錯了很多,有些都不能稱之為錯,而是犯罪。


    殺人償命,她不能心安理得的活著了。


    然後希望跟收到這份信的人做個交易,空間的東西都歸此人所有,唯一的要求就是她父母年邁之後,多一些照看。


    信寫的很匆忙,有些語法和單詞還是錯的。


    林雨桐卻從中得到信息,宮裏就要出事了。宣平帝得不到這個東西,又得知兵符被盜。長生已經不能,人間帝王好似也做到了頭。


    他會如何呢?


    “你瘋了?”華映雪翻著白眼嚷了這麽一句。她的姿態很奇怪,手裏拿著從宣平帝手裏搶過來的帝王劍,舉在脖子邊上。一個人持劍,可那給人的感覺,像是兩個人再爭搶,一個要死,一個非不讓死。


    宣平帝看著那抓著劍的胳膊朝前朝後的動,他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你想死?想死?東西呢?你把東西呢?”


    劍又離脖子近了一步,女人說:“天怎會收無道昏君!”


    “昏君?”宣平帝‘哈’了一聲,“朕是昏君?”


    “沒錯!昏君!”劍在女人的手,女人的眼神一變,狠辣無比,手持劍從脖子邊移開,猛地朝前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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