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42)


    林雨桐在台上的樣子把四爺逗的不行。


    尬住了吧?


    還得我救場吧?!


    他一邊笑著, 一邊戳了戳一邊的錢思遠, 低聲說了幾句。


    錢思遠癟癟嘴,但到底是起身了。等會場裏的掌聲慢慢停下的時候才說了:“咱們剛打了一場殲滅戰,快速有效的消滅了敵人。但同時, 也把敵人的膽給嚇破了。別小看那小賊, 機靈著呢,在咱們一一五, 受到了重創之後, 是不會輕易的再來咱們廠的。所以, 接下來, 咱們就要有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持久戰是什麽?就是你得耗得起!咱麽跟敵人比的是耐心,比的是恒心, 比的是毅力,比的是智慧。”他說著,還揮動手勢增強氣勢和感染力。


    果然, 從台上到台下, 沒有人吝嗇, 都給予了小地主極其熱烈的掌聲。


    這種肯定叫錢思遠的神色有些飛揚, 甚至站在大禮堂的凳子上揮舞著手臂道:“我建議, 等到我們把麻雀消滅的那一天, 再來比比最後的成果。小勝不算勝, 大勝再請功!”


    好!


    說的好!


    掌聲雷動, 為他鼓掌!


    端陽在後麵的人堆裏, 捏著嗓子喊:“錢師傅說的對。麻雀太可恨, 我們應該拔了它的毛,對它開膛破肚之後,吃了它的肉,啃了它的骨才解恨。我們也建議,可以分小組登記殲滅麻雀的數量,至於這些被消滅的敵人,就應該毀屍滅跡!”


    這個青工們轟然叫好,然後更多的人鼓掌。


    對噠對噠!都忘了麻雀是可以吃的嘛。


    不光是能吃的,還是好吃的。它再小,那也是肉啊!


    端陽握著拳頭揮舞起來:“它們吃我們的穀,我們就得啃了它們的骨,這叫以牙還牙!”


    “以牙還牙!”


    “以牙還牙!”


    大家的熱情被點燃了,爭先恐後的喊著。


    可林雨桐還在台上呢,並沒有被大家允許下來。


    她還得表態啊!


    說什麽呢?


    她說:“財會科負責一個月的黑板報,主要內容是對麻雀的烹飪方法……”


    然後更多的是女職工叫好!


    林雨桐才從上麵給脫身了。


    下來之後,姚紅還心有餘悸:“不好意思啊,科長,我給大家拖後腿了。”


    林雨桐就說:“所以,黑板報你去寫。”


    黑板不是那種很高的必須站在凳子上才能夠到頂額的那種。廠裏用的是那種木架子樣式的,站在地平線上就能夠到最上端。這種活兒,對於一個孕婦來說,多站上半個小時也不叫事。


    這活她能幹。


    這麽處罰了,也省的科裏的人對她有意見。


    在林雨桐看來,這種事落後一點有什麽關係?可在大家的眼裏,這是非常嚴肅的事情。


    看吧!有這一次落後,整個科室都不要去想什麽先進工作者、勞模的,沒戲!


    直接沒資格了!


    心裏能沒怨氣嗎?


    說起來,自家科室跟檔案室比起來,在人數相同的情況下,自家在總數上隻少了一隻。可就這一隻,叫人家的平均值多了零點零幾。還是比財會科要高。


    財會科呢,去的人數跟人家幹的人數相同。自家卻有姚紅這種參戰而無戰力的人員,還得分一個人專門去照看她,就怕那會子亂的很,誰不小心撞到她。


    結果就是兩人沒幹但她們得計算在總數內。


    這就很尷尬了,還不如最開始就請假呢。


    林雨桐覺得這事扯淡,但大家的態度真是認真的。那這就是正兒八經的工作。


    會開完了,該科室開會了。


    大家的意見就是個自單獨行動,最後歸攏結果。主要是針對姚紅這樣的,反正大家抽不出手來帶著她。叫她自己想辦法完成任務,她家的男人或者其他的家屬肯定就會搭把手,這樣就不拖後腿了。


    既然大家的意見是這樣的,那就這麽安排吧。


    於是,沒啥事幹,天天到處轉悠著逮麻雀耗子。


    學校都放假了,學生每天去給老師交一次收獲就行。老師自己也有任務呢。


    於是,孩子們撒歡了。


    不管男孩子女孩子,人手一個彈弓。晚上的時候,跟貓似的,貓著逮耗子。


    可麻雀和老鼠比起來,這目標就明確的多了。所以,大家的目標,主要還是盯在麻雀身上。


    婦女們舉著杆子在樹下轟,男人們上樹,開展立體式的防禦。


    更毒辣的辦法就屬晚上的捕雀行動,在麻雀常棲息的樹下敲盆子敲桶。雀兒受驚就飛,可麻雀是夜盲症啊,一到晚上啥也看不見,四處亂撞然後一命嗚呼。


    大家在地上撿,撿到的以後用繩子把麻雀的腿捆綁起來,一串一串好拿還好數數。


    而孩子們呢,將收獲的麻雀串起來掛在脖子上,一方麵是解放手,但更多的,則是炫耀他們的戰利品。


    端陽帶著丹陽和朝陽,這三個孩子比較賊。


    他們幹啥呢?


    不逮麻雀,改掏鳥窩了。一天幾十個鳥蛋,還是能交差的。拿去叫老師一看,回來就進了肚子了。


    廠子裏的麻雀,因為大戰役,都不多了。


    於是大家開辟新戰線,到處找去了。


    林雨桐不能免俗啊,呆在廠裏也屬於沒事幹的一種。辦公室隻要留一個工作人員就好。大家輪流嘛。但是作為領導,怎麽能不前往滅四害的第一線呢?


    逮不逮的,出去轉轉唄。


    一出廠子,好家夥,滿大街都是除四害衛生宣傳隊的。敲鑼打鼓拿著大喇叭,宣傳□□呢。另外,還會表揚一些先進的個人和集體。


    什麽某地某地,消滅麻雀二十一萬隻。


    什麽某人某人,一人消滅老鼠一千三百二十五隻,還有一隻沒算在內,是帶傷逃跑了。


    再看看後麵的車上,一車的麻雀老鼠作為戰利品展示。大家聽的群情激昂啊,林雨桐默默的縮回廠裏去了。


    很快的,大家就發現,麻雀不好打了。


    於是,注意力又輪轉到老鼠身上了。


    對付老鼠的方法多了去了。什麽“掏窩”“水缸捕鼠”“調油墨粘鼠”“雙簧鋼絲夾鼠”“碗、桶、麵盆扣鼠”等。有人還發明了一種滅鼠的“奇招”,就是把老鼠逮住,往其□□裏塞粒黃豆,再用針線縫上後,把老鼠放回窩裏,黃豆膨脹後,□□已封死,它拉不出屎來,最後就瘋魔了,能把一窩老鼠咬死。在放走之前,會把老鼠尾巴剪下來,因為尾巴是用來統計戰果的。


    更有些孩子,完成不了任務,怎麽辦呢?


    把一根老鼠尾巴切成兩段,然後把不尖的一頭削尖,濫竽充數去了。


    老鼠比較不好抓,很快就出台了獎勵措施。一根老鼠尾巴可以換一盒火柴。


    然後家裏的火柴估計兩三年都用不完了。因為林雨桐表現的積極了,自己配置的老鼠藥伴著野菜,晚上隻要放在外麵就能引來耗子,然後耗子還會去吃,吃了就倒。


    自家試了,沒問題。


    然後給這家分一點那家分一點,還別說,都說好用。


    趙平就說了:“我看你們財務科也不要滿世界去逮麻雀了,你們就專門給咱們配藥,給你們記一功。”


    全科上下,這才都樂了。


    這種滅鼠藥,全廠上下用了之後,發現好像全廠的耗著都被逮幹淨了一樣。


    有了成果了,很多人都來求藥來了。


    支援兄弟單位嘛,當然得給了。


    可怎麽也沒想到,把滅鼠藥的生產廠家給招來了。


    人家說的很好聽,要聘請林雨桐當顧問。


    可圖謀的還是林雨桐手裏的方子。


    “方子當然可以貢獻給國家。”林雨桐也說了,“這個沒什麽可說的。”


    對方張嘴就要誇,但林雨桐也說了:“可說實話,這種藥到底還能有效多長時間,我個人持保留意見。不要小瞧了這種生物的適應能力,當它適應了藥性,這藥就沒用了。”


    也就是說,很可能是短期見效而已。


    可人家不嫌棄啊:“這個我們知道……我們當然知道。所以,我們的藥也分一代二代,也在不停的改進之中,以後,以後還少不了麻煩林顧問。”


    沒答應當人家的顧問,可人家就林顧問林顧問的叫上了。


    得!這個顧問當的,真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許是這段時期比較特殊吧,滅鼠藥廠屬於比較出風頭的企業,待遇還是不錯的。人家那廠長很有誠意,私底下塞給林雨桐五十斤的全國糧票,還有五斤的油票,五丈的布票。人家說了:“這些原本是給我們廠的職工當獎勵往下發的,但是您的貢獻,我們不表示一下心裏過意不去。您放心,您的待遇我們會一直給您的。以後的福利全都折算成糧票給您,您看成不。”


    人家這廠子還不在省城,而是在下麵的一個地級市裏。


    專程為這個趕過來,也是不容易了。


    行吧!


    林雨桐欣然答應。發的福利隻要不是耗子藥,給啥都行吧。


    可回頭再想吧,又有些不是滋味。我林閻王如今已經淪落到靠耗子藥出頭了嗎?


    感覺還不如豬飼料呢!


    但不管怎麽說吧,人家給的不少了。


    端陽就說:“還是全國糧票呢,留著,說不定以後出門能用到。”


    留啥啊?


    趕緊存糧食吧。


    當時挖菜窖的時候,就在下麵排滿了缸。一個大水缸裏麵能裝二三百斤的糧食呢。上麵用青石板壓著,老鼠跑不進去。


    她想把家裏的糧票盡快的都兌換成糧食拉回來。


    可是拿著糧票,也換不出糧食出來。每個月每個城市供應多少是有數的。你一下想換這麽多,不行。


    正跟人家說呢,常大滿從辦公室出來了。一看是林雨桐就擺擺手,朝外麵指了指。


    常大滿這幾年,年年都去林家拜年。跟林雨桐也都是有來往的。但說是密切,那倒是沒有。就是平常的親戚。他不借著林家的勢,林家也輕易不麻煩他。


    就是這麽一種關係。


    大家不遠不近的處著,覺得也還好。


    “表姐。”他出來就喊了一句。


    林雨桐笑了笑:“知道你忙,就沒打攪你。”


    “每天都那麽點事。”他說著,就問:“表姐想換糧食?”


    林雨桐把糧票給他看:“我家多了個半大的小子,至少得叫孩子吃飽吧。他的那點供應糧,都不夠這小子一頓吃的。”


    常大滿就說:“表姐啊,你這心眼是真好。要是家裏不是揭不開鍋非得等這糧食,我勸你們等等。夏收的時候,我會下去收糧食。今年的瞧著收成不錯,家家戶戶交了公糧都有富裕的糧食。你搭著糧票布票油票的,再出點錢。價錢上高上一點的,我就順勢給咱自家收回來了。跟著收糧食的車一起回。”


    林雨桐是知道這種情況的。農村是這樣的:把糧食拉著都給糧站拉去,交了公糧之後,剩下的,按照國家的收購價格,再賣給糧站。糧站工作人員給糧食評定級別,一個級別一個價。所以,別小看這些人,這些人下鄉之後,那都是香餑餑。如今還都是大公社生產隊集體賣糧,這以公對公,常大滿肯定和下麵那些基層幹部很熟悉。一方想給糧食評上好級別,一方呢,想偷摸著買點高價糧回去。


    這中間,是有可以操作的空間的。


    她就問:“今年的糧食真的豐收了?”


    “夏糧是不錯。”常大滿肯定的點頭,“這要是一直風調雨順的,六月份的時候,小麥下來了,我給家裏想辦法把糧食留足。您想啊,偷糧食的賊都被消滅了這麽多了,糧食產量怎麽著也得上的去吧。”


    林雨桐嘴角抽抽:“……那……行吧。”


    剛開始還一天天的記掛著她的糧食,等天慢慢的熱起來了。她就顧不上了。


    廠裏不停的問,有啥滅蒼蠅滅蚊子的藥沒有。


    如今噴灑的滅蚊蟲的藥,都是敵敵畏這樣的農藥稀釋之後的。味兒特別大。


    家家戶戶都給發這種藥,叫把家裏的門窗都關好,天天噴灑。


    還有蒼蠅拍,更是人手一個,廠裏發,學校發。然後這種蒼蠅拍就屬於走到哪都帶著的東西。看見蒼蠅就拍拍拍!


    林雨桐又開始帶著財務科的人,繼續配藥。這種藥製藥塗抹在紙板上,就能吸引蒼蠅。蒼蠅一旦沾上,就逃不了了。


    然後不等老鼠藥廠的給林雨桐打電話,林雨桐就給人家打了電話,問這種藥他們要嗎?


    哎呦!那邊這次來的時候,特別有誠意。什麽桃啊,杏啊,甜瓜啊,給林雨桐拉了半車不說,什麽肥皂洗衣粉都是十幾箱子十幾箱子的往家裏抱。他們廠子的老鼠藥比較緊俏,好些人排隊等著藥呢。想早點拿到貨,私底下這種小交易可不少。


    林雨桐瞧了瞧,就連白球鞋黃膠鞋雨鞋雨傘這些東西都有。


    可見這種小廠子這段時間有多紅火。


    就這,臨走還塞給林雨桐不少的糧票布票。


    林雨桐假意的客氣了一下:“這太多了。”


    “不多不多。”這廠長笑的跟彌勒佛似的,“咱們廠評上先進集體了,咱們全場上下都感激的不得了。”


    果然沒幾天,人家廠裏被人民報社當做除四害衛士給報道了。大力表彰啊!


    林雨桐這個功臣,乃至財會科也算得上是一一五的功臣吧。


    該表彰的。


    之前的麻雀事件暫時就不提了,滅老鼠滅蒼蠅,可以說是功勳卓著。廠裏給每個人發了一斤的油票和五張工業票,這可是實在東西了。


    上上下下的都挺高興的。


    但怎麽也沒想到,表彰完林雨桐,表彰完財會科之後,再表彰的人會是程美妮!


    沒錯!就是程美妮。


    這人也是個狠人,她打掃廁所嘛,廁所是主要的產蒼蠅的地方。這人幹啥呢?滅蛆蟲!人家每天上繳的蛆蟲都十幾公斤呢。


    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髒,這樣的人如果都不能成為標兵,什麽樣的人能成為標兵呢?


    廠裏表彰了,授予‘滅四害先進工作者’稱號。


    別小看這個榮譽,有了這個榮譽,程美妮很快就換了地方了。不能可著這麽好的同誌在一個地方不挪窩吧。如此,誰還有工作的積極性呢?


    於是,人家成了後勤清潔組的小組長了。


    清潔組也分清潔哪裏的吧。


    掃廁所算是清潔組的工作,但是打掃廠門口廠區,清掃樓道,這都屬於清潔組的。


    程美妮這姑娘其實挺聰明的,樓裏麵的清潔工作,讓給年紀大點的人去幹。髒的地方呢,安排年輕的人輪流幹。她呢,帶著人掃廠門口,掃辦公樓前的清潔區。


    這都是人麵子上的工作。


    這夏天的雨多,下雨的時候,林雨桐好幾次都看見她淋的濕漉漉的,蹲在地上撿樹葉呢。一下雨,樹葉不是就貼在地上不好清掃了嗎?掃不下來的,蹲下來一片一片的撿。


    沒幹幾天,就被來檢查工作的局領導看見了,就跟趙廠長說:“這樣的工人同誌,就該好好的提拔。”


    於是,等天徹底的熱起來的時候,人家程美妮又成了綠化組的組長了。


    綠化組相對來說就輕鬆很多了,給花壇裏的花澆澆水,除除草,就沒事了。對女人來說,侍弄花草可是個雅致的活兒。


    以後來上班的時候,就看見人家穿的小碎花的短袖,背帶的裙子,蹲在花壇裏拿個小花鋤除草呢。見了林雨桐也不跟以前一樣了,開始很客氣的跟林雨桐打招呼。瞧著變的不一樣了!


    等常大滿偷著給林雨桐買回來兩千斤小麥,叫林雨桐和四爺去附近的村子裏接糧食的時候,人家程美妮終於從方青田的泥坑裏掙紮出來了,跟李翠翠第一個男人鄭新民結了婚。


    兩人都不是頭婚,但卻都沒有孩子。


    程美妮不管怎麽說,都屬於比較本分的那一類人。這在鄭新民看來,就是頂頂好的了。隻要不偷人,不給他頭上整的綠油油一片,那就是好女人。而程美妮呢?覺得男人在家不在家不要緊,關鍵是家裏得有個男人有個依靠。說實話,人家鄭新民掙的挺多的,還有各種的補助。人家兩人要是過日子,這日子還真是能弄的挺有油水。


    一結婚,就住到聯排平房裏去了。六十平米的房子,外麵搭建個廚房,就過起了小日子。


    莊婷婷跟林雨桐學呢,就說程美妮:“可會小意說話了。鄭新民是個憨貨,一看就是那種能被兩句軟化糊弄住的……”


    如今的人都不大看得上那種輕輕柔柔的姑娘,就喜歡那種鐵姑娘,也叫女漢子的那一類女子。


    當然了,這是大部分女人的審美。覺得這種女人是最美的。


    可男人怎麽想,那就隻有男人知道了。


    不過從鄭新民的態度看,挺受用的。以前的李翠翠呢,其實從骨子裏,還是瞧不上像是鄭新民這樣的粗漢子的。所以,哪怕擅長小意奉承的她也不會彎下腰去奉承瞧不上的男人。可程美妮的想法跟李翠翠不一樣,在程美妮看來,各方麵都是她高攀了鄭新民,鄭新民是二婚,她還是三婚呢。所以,在家庭定位上,不說三從四德吧,也差不多。


    去拉糧食,一路上的人都在說這對新婚夫妻。畢竟這兩人的前任,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如今剩下的這兩人走到了一起,引起的關注度自然是極高的。


    拉糧這種事不能叫別人的,林雨桐和四爺帶著端陽,三個人就去了。


    出了廠,端陽拉車,“嬸,坐上去,我拉的動。”


    行吧!


    下坡的時候林雨桐坐上去幫孩子壓著車,上坡的時候她想下去,四爺直接給摁住了,他直接幫著端陽推車。


    村子不遠,走著過去也就是四十分鍾的時候。


    常大滿辦事很靠譜,糧食是放在當初躲避日本人飛機轟炸挖的防空洞裏的。糧食一堆一堆的,大堆小堆的,得有十幾堆。


    看來還給不少人買了。


    “這個大隊的大隊長,是我媳婦的表舅。放在這裏安全。”常大滿朝防空洞外麵的房子指了指,“那裏有可靠的人住著,沒人會進去。今兒表姐先把你的拉走,明兒我叫我大姑去,該叫大表哥過來拉了。也給預留了小兩千斤,估計是夠了。”


    他們都是直接從各個大隊買糧食。社員才不管這些糧食是賣給糧站了還是賣給誰了。分到錢就行唄。這些大隊幹部很多還能從裏麵賺一筆呢。


    不過,敢這麽幹的人不多。但想徹底杜絕這樣的事,那也是做夢。


    像是常大滿這樣的,從手裏過的糧食百萬斤以上了,可他敢偷摸著買下來的,也就是幾千斤。光是給林家和自己,就有四千斤。他還得給他家預留一點,再剩下的也都是這家一點那家一點的,都是小數目。


    看得出來,他很謹慎。別人就算是要的多,他也不答應弄。小打小鬧的百十來斤,這種忙他是肯幫的。


    說到底,林家是個例外。


    林雨桐得記下人家的人情啊。


    一車拉不完,還把常大滿媳婦表舅家的架子車拉著呢。兩大車才算是拉完了。


    這表舅也很有意思,割了十幾捆青草,都碼在了車上做偽裝。還把他家的兩個小子叫來,叫幫著林雨桐給送,“到了就說了老家去的人送瓜果呢。別多話。”他這麽叮囑兒子。然後又抱了幾個南瓜給仍在草上麵,才叫人走的。


    一路走的不快,等天黑了的時候才進廠的。


    門口的都是保衛科的人,四爺扔了一包煙過去,連個出來問的人都沒有。


    架子車一直拉到院子裏。這兩人幫著把糧食卸下來,就要走了。


    林雨桐趕緊給下了一盆的掛麵,切了鹵肉叫美美的吃了一頓。


    走的時候又給收拾了之前家裏就有的火柴香皂洗衣粉包括煤油食用油香油還有黃膠鞋。把常大滿的麵子給的足足的。


    過後林雨桐又重新備了一份,專門給常大滿送去了。


    常大滿家的媳婦是農村出來的,是常大滿下鄉收糧食的時候認識的。長的壯實的很,屬於高攀嫁給常大滿這個在省城上班的工人的。所以,對常大滿這頭的親戚客氣的很。一句一個姐姐。


    又看著這表姐著實舍得,一送就送這麽些個。還有孩子穿的白球鞋。


    高興的什麽似的,“留下吃飯,今兒我給咱包餃子。”


    林雨桐哪裏會留下吃飯:“廠裏還忙著呢。改天吧,改天你們上我家去。我們那邊大鍋大灶的,地方開闊。”


    糧站這邊分了個宿舍,一家人擠在宿舍裏。這媳婦呢,在外頭街道辦辦的縫紉廠上班,賺的是計件的活計。肯定不如正式單位工資態度好了。


    林雨桐要走了,這媳婦還不好意思呢,就說:“表姐以後有啥事,直接叫大滿去就行了。買糧食,別人不行,大滿肯定行,我家的親戚都是城郊的,咱自家人好說話。要查都不怕查,就說把自家的糧食給了親戚家了,他誰也管不著。”


    好吧!拐了好幾道子彎,多了一門親戚。


    林雨桐家拉了糧食回來,要徹底的瞞住人,是瞞不住的。她也不怕人知道,對外的說法,就是老家親戚給的。


    大家都信呢。


    為啥啊?


    報紙上可都登了:農業放衛星了!


    先是夏糧,小麥畝產三千斤!了不起啊了不起!


    聽廣播看報紙,再看看人家南方,水稻畝產八千斤,還一年兩熟。


    哎呀!還是當農民好啊!你看,人家金家林家的親戚就是好,家裏的糧食多的吃不了了,都給親戚家整車整車的送呢。


    咱家的親戚怎麽就這麽不行呢?


    把苗大嫂給後悔的啊:“你說當初咋非就覺得城裏好,跟著鐵蛋他爹跑城裏來了。當然了,不是說工人不好,工人是有糧食,不敢放開肚子吃吧,但肯定餓不著。但想要放開肚子不計較著過日子,這還是得回鄉下。你看人家那糧食,不多種,一家就一畝小麥,伺候的好了,畝產少說三千斤。這一家子就都是彌勒佛的肚子,那也夠吃了吧。”


    可不咋地嘛!


    桂蘭也是這麽想的,在家就說她公公婆婆:“看看人家,在農村呆著,好好的種地多好。這會子家裏收的糧食,隻怕是堆不下了。偏要跑來。你們不在老家幹活,人家隊裏也不給你們分糧食。擱在城裏,我們一家的糧食都換成紅薯都不夠一家子吃的。你看把狗子給餓的,比丹陽都大,可重量呢,跟人家朝陽一般重。你們是不坑死我們不罷休啊!放著老家的好日子不過,就可著我們坑。”


    她在家跳著腳的高聲罵,誰也沒覺得不對。


    就是張寶柱都不說話了。


    是啊!爹娘遠不到不能動的時候,在大隊下工幹活,至少是個勞力。分個輕省的活兒,這夏糧下來了,肯定人人都有口糧的。以如今這收成,就是口糧再少,那也肯定是有富裕的。可留在城裏,躲躲藏藏裝病擦不至於被遣送回去不說,他們是沒有糧食配額的,戶口遷不到城裏了。一家四口加上侄子,五口人的口糧卻要七口人吃。去年冬天,桂蘭就全把糧食跟桂蘭嫂子兌換成紅薯了。然後把紅薯曬成幹,磨成粉,一年到頭就打算吃那個。也就那個能把肚子個哄飽。倆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營養跟不上啊!當娘的肯定心疼孩子,張寶柱呢,是既心疼孩子又心疼爹媽。這爹娘不願意回去,他還能攆回去?無外乎有一口吃的,他得分出大半口給老人吃稠的,他喝稀的。


    桂蘭逢人就說:“不心疼孫子就罷了,連兒子也不心疼。我們家寶柱想辦法把侄子弄到廠裏吃上了商品糧了,就夠意思了。可當老人的,就沒個老人的樣子。要是老家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我們這當兒孫的不養爹娘那是我們喪良心。可是呢?老家豐收了,他們大兒子家收的糧食隻怕是堆的沒地方堆了。可卻非賴著我們不可!等這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橫豎我帶著倆孩子跳井算了。這不是天不給活路,是家裏要逼死人命了。”


    然後廠子裏的人,見了張寶柱的爹媽,都不怎麽搭理了。


    兩老人其實心裏是含糊的,還問帶來的大孫子呢:“咱老家真收了那麽多糧食?我們都是老莊稼把式,地裏能收多少我們心裏有數。怎麽可能收了那麽多……”


    “這還有假?!要知道這樣……我都不出來看嬸子的臉色了,在家裏呆著多好!”城子帶著幾分埋怨的語氣,“廣播上都說了的。報紙上都寫了的!這還能有假!”


    “那廣播員也不下地,寫文章的也不一定懂種莊稼,他們說的能都是真的?”老太太不信,連連搖頭。


    城子就說:“您懂什麽啊?廣播報紙隻管負責把看到的聽到的告訴大家。他們敢這麽說,那當然是有人負這樣的責任的。你們不看報,啥也不知道。這秋糧就快下來了,報紙上都登了預計的產量了。花生一畝能產一萬多斤,穀子至少都一萬斤。這玉米還不往兩萬斤上說話。”他也勸老兩口:“回去吧!趕上秋糧還能分一份口糧。順便跟我爸媽說一聲,先給這邊拉上幾車糧食吧,我二叔也怪不容易的。”


    老兩口麵麵相覷,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啟程回老家。


    以前回老家還帶這個帶那個的,這次回老家,桂蘭是看的緊緊的,一個線頭都不叫帶走了。


    好家夥!沒見過這麽偏心的。大兒子家都恨不能吃一個饅頭扔一個饅頭了,還從我們這種為了你們隻能吃紅薯麵的人家扒拉。沒這美事了!


    反正這一對比,把桂蘭對公公婆婆僅剩下的那點情分都折騰沒了。連張寶柱這個大孝子,對爹媽也有了些意見。


    一口幹糧都沒給帶,就叫回了老家了。


    更是有像是苗大嫂這樣的人,先是給老家寫信,表示願意跟老家的人換糧食。


    也不說買賣,就說是換。


    買賣是犯法的,但是換糧食這個不犯法。


    農村很多地方都是如此過的。比如這個縣主產棉花,那個縣主產小麥。到了棉花下來,這些人就帶著自家分的棉花,到產小麥的縣以物易物,換小麥。


    這個卻是沒什麽人會調查。


    所以啊,千萬別說買賣,就說是換。


    一說換,大家就都明白啥意思。


    然後老家是久久不來信,苗大嫂更氣了:一個個的都闊綽起來了,咱們城裏人倒是成了窮親戚了。人家看不起也就罷了,連個回話都沒有。


    可實際上呢?


    老家的人這會子都能難死。要真是有,肯定就給了。不管是換了布還是換錢了,都行的。可這是真沒有!沒有就罷了,還不能說沒有。因為大家都認為他們有!當然了,他們對外也說他們確實是有。


    可這會子作難的人恨不能罵娘:誰有誰是孫子!


    不知道怎麽回信,這信自然就不回了。然後這邊等不到,可不就誤會了嗎?


    像是苗大嫂這樣遭遇的人不少呢。像是桂蘭,等著老家給送糧食呢,可這哪裏有送的。桂蘭這一生氣,對侄子的態度也就那樣了。把侄子的口糧往出一分,就這麽些吧,以後你就自己過去吧。廠裏租的那個平房,你也自己掏錢去。我們不伺候了。


    丹陽也咬著筷子問他爸:“咱老家會送糧食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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