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44)


    不管是大麥小麥, 麥苗割了莊稼就算是沒收成了。


    估計是農場被偷的多了, 很快的,人家的保衛科就帶著人巡邏了。聽說有些地方都背著槍了,看見有偷青的就鳴槍示警。不過這個農場沒有, 場長是個很厚道的老者。人家是這麽說的:“不是實在沒辦法, 誰吃那個?行了,帶著人巡邏, 叫他們知道這東西不能偷就行了。”


    麥子這些莊稼是叫人看著, 但是在不好的地上給牲畜種的苜蓿, 卻刻意的沒叫人怎麽看管。話是這麽說的:“人都吃不飽, 還管那些牲口。牲口餓極了不管是啥都能吃,反正是餓不死……先顧著人吧……”


    於是, 那些苜蓿就成了大家的最愛。


    如今大家都隻上半天班,消耗不起那個體力。剩下的半天,就是各想各的辦法去了。


    農場的苜蓿, 農場的野菜, 都是大家的目標。於是, 到了農場就發現, 附近烏泱泱的到處是人。


    誰家要是有在農場的親戚, 那可占便宜了。人家麥地裏□□的草裏, 其實大部分都是能吃的野菜。不叫進麥地沒關係, 隻等著撿人家的草呢。


    苗大嫂這些人呢, 就跟人家說:“我們幫你們除草, 你們叫我們把野菜帶走就行。”


    然後很多大人帶著孩子, 就幫人家義務勞動,為的就是拿那點野菜回去糊口。


    不過相對的,林家的口糧是比較寬鬆的。


    林百川的供給能充足一些。而且,部隊有軍墾農場,人家是能實現自足自足的。水利工程相對地方好了不知道多少,如今就是這樣,能灌溉的地方,收成還是有的。所以,像是林百川這樣的情況,糧食雖然配額有限,但是一些老部下提供的一些野兔野雞,各色的菜蔬,家裏還是吃不完的。


    他的意思呢,是想把幾個孩子都接到林家。不管怎麽著,他的供給能把孩子糊弄飽了。


    但是驕陽還不怎麽樂意去。


    在家裏呢,是各色的餅幹桃酥,也不缺。說實話,她沒覺得挨餓了。但是去姥姥家,吃飽肯定也能吃飽,肉啊蛋的都能吃點,但是想吃的盡興,還得是在自己家裏。孩子天生就護食,好像也明白家裏有糧食的事不能叫太多的人知道。不能跟人家說自己天天吃很多好東西。於是不想去又不好直說,就跟姥姥姥爺說:“都留給弟弟還有太姥姥吃!”


    弟弟是說躍進,太姥姥是說林老太。


    是說叫老的吃小的吃,她這樣的不用吃。


    小手擺的跟招財貓似的,還說:“我有空肯定去玩。”


    把林百川給逗的:“喲!咱們驕陽還挺忙。”


    “嗯呢!可忙!”鄭重其事的樣子。


    常秋雲看見自家這孫子孫女一個個的小臉白嫩嫩,肥嘟嘟的,紅撲撲的,還有啥不知道的。再有,每隔上幾天,閨女就給家裏送一次她自己烤的小蛋糕。鬆鬆軟軟的,老太太和援朝愛吃,她就老送。這還不知道啥意思嗎?閨女的日子過的比自家還要富足。姑爺有本事,沒叫閨女跟著挨餓。這對爹媽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補貼子女爹媽不心疼,但要是子女不需要仰仗爹媽,那這當爹媽的才算是真的放心了。


    常秋雲把揣在懷裏的熏肉給林雨桐放下:“有空了帶孩子回去吃飯,家裏不缺你們一口吃的。”


    林雨桐又給提了半籃子的麻餅,“叫我奶用羊奶泡著吃。”


    從這邊出來了,常秋雲就看了林百川一眼,主動說:“去曉星那邊瞧瞧去。”


    林百川伸手拉常秋雲的手,使勁的攥了攥。


    常秋雲甩開他:“叫孩子們看見。”


    曉星家的門就是普通的木頭門板的門,推開門,倆孩子坐著台階上對著廚房的方向。廚房裏煙熏火燎的,能聽見兩口子的咳嗽聲。


    援華看見兩人,眼睛一亮:“姥爺……姥姥……”


    孩子管常秋雲叫姥姥,管範雲清叫外婆。


    這邊兩人應了,廚房裏的人聽見了都探出頭來:“爸,娘。”


    林百川摸了摸倆孩子的臉:“跟姥爺說,吃的飽嗎?”


    倆孩子看父母,然後低頭。


    林百川蹲下來問援華:“跟姥爺還不能說?”


    “去姨媽家能吃飽。但是我媽不叫我去。”援華蚊子哼哼似的,這麽說。


    常秋雲就說:“你們也是,你姐是外人嗎?她有一口吃的讓給孩子吃半口還不許了……”


    “我姐那邊四個孩子呢。”林曉星就道,“哪能叫她們去給我姐添亂?我姐已經夠照顧我們了,啥好飯都不忘了給她們送,還能叫我姐養著她們?”


    常秋雲就牽著倆孩子往外走:“你姐養著不合適,叫你爸養著。”


    “娘!”林曉星跟蘇瑾在後麵追,“您這……家裏還有援朝和躍進呢……”


    常秋雲隻不言語,拉著倆孩子走她的,跟孩子低聲道:“跟姥姥回家,姥姥給你們包餃子……”


    然後倆孩子一下子跑起來了,好像怕被父母給抓回去。


    林百川卻去了曉星的廚房掀開鍋蓋,裏麵是苜蓿伴著玉米麵捏出來的菜團子,“就你們倆吃吧。孩子不用你們管了。”


    兩人一人二十一斤糧食,要是搭著菜吃,是基本能吃個七八成飽的。


    “爸!”林曉星拉住林百川:“我……”


    “行了!”林百川拍了拍曉星,“有難處就回家,家裏總有你一口飯吃。”


    常秋雲在這邊看過孩子,廠裏的好些人就都認識。她牽著倆孩子往出走,見了廠裏人就相互打招呼嗎?


    人家問說:“嬸子,這是幹嘛啊?”


    常秋雲樂嗬嗬的:“接外孫女家去。看把倆孩子給瘦的!”


    如今這糧食多金貴啊!


    常秋雲跟林曉星是啥樣的關係大家不是不知道。


    這個時候有口吃的不給自己的兒孫,反而帶著曉星家的倆閨女。能這麽念著,就不錯了。


    就有人逗孩子:“去吃好吃的回來……來我家找妞妞玩。”


    援華就笑眯眯:“我不回來了……跟姥姥姥爺回家去住了……”


    常秋雲就說:“對!我們暫時不回來了。”


    還是長期養著啊。


    等常秋雲和林百川走了,好些人就都說曉星:“你娘對你真是十個頭的。”


    十個頭,就是心意十足,不摻雜一點假的。


    範雲清知道了就過去,拉著曉星就歎氣:“看!聽我的話沒錯吧。你爸心裏不是不疼你。你娘吧……是難得的聰明人……”


    林曉星不愛聽這些話,就道:“這跟聰明不聰明有啥關係。”


    範雲清心裏苦笑:這個傻姑娘!


    見閨女不樂意聽,她也就不說了,轉移了話題:“你姐家的幾個也去了?”


    “應該沒有。”林曉星就道,“我姐夫的路子廣,家裏應該還能湊活……”


    一句路子廣,倒是給了範雲清啟示了:自己的沒門路買黑市的糧食沒關係,有人估計是有門路的。


    這一刻,她想到了老安的老婆,黨春華。


    有人謀劃著買黑市的糧食,但有些人打算開荒了。


    晚上的時候,四爺林雨桐連帶著端陽,去牆的另一邊,打算把這一片地個開出來。


    原來是有一畝地的樣子,但如今幹旱,沼澤邊緣的水也早不見蹤影了。


    本來是想開荒的,如今四爺倒是打消了這個主意。這一片太大了,幾十畝地呢,水都退的差不多了。


    要是開出來種紅薯,說實話,該是很有些收成。


    自己能想到這裏,別人遲早也會想到這裏。到時候叫人家發現了,反倒是不好了。


    這道理跟端陽一說,把端陽心疼的啊。


    不光是不能自己種了,自家牆邊的這一片還得好好掩飾一番。那個洞,至少得填上一半。


    把這些都處理好了,四爺就直接找趙平去了,問是不是廠裏把那塊荒地給開出來,種點紅薯這好歹是收成啊。


    趙平一拍腦袋:“得虧你提醒,要不然誤了農時了。”


    種!當然得種!


    不光是那一片荒地得種,凡是廠裏的空地都要種。花壇裏的花,都可以拔了,咱都種紅薯。多收一個說不得就能多救一個人。


    於是,林雨桐家門口跟荒地隔著的牆被推倒了。


    後半晌不上班的時候,烏泱泱的都上了這一片荒地了。


    這一片原先是濕地,地下水比別處自然是充沛些的。打了壓力井,就能澆灌。


    一時間,這地方給了全廠人希望。


    四爺呢,也沒閑著。跟隨大溜,去荒地上幫忙。但是晚上的時候,帶著幾個孩子,在做木頭架子。而林雨桐呢,則用在荒地上弄回來的荊條,編製一些寬淺的筐子。


    給筐子裏裝上土,然後放在木架子上,裏麵也一樣種紅薯。


    院子本來就不小,再是立體的種植方式,從走廊到天井,擺放的密密麻麻的。高處都得端陽站在凳子上才能夠得著。


    唯一麻煩的就是澆水。每天得花費大量的時間,但都隻上半天班的人,不找點事幹,閑著能幹啥?


    當然了,紅薯這東西,也就是長苗的時候比較費事一點。等長起來了,倒是不需要那麽多水。這玩意本來就是比較抗旱的作物。


    見四爺家這麽弄呢,好些住平房的也都有樣學樣。做不來架子,那就不做架子。就在自家的平房頂上,屋子門口這些地方,擺上十幾個二十個這樣的筐子還是能的。也不多想,一個筐子要是能產五十斤,那這十個筐子還產一千斤呢。有這一千斤,一家人說啥也是餓不死的。


    這把住樓房和筒子樓的人能給急死。


    咋辦呢?


    他們把體育場給瓜分了。各家是各家的,筐子把體育場擺的滿滿當當。


    整個一一五,隻要是露出泥土的地方,都種上了紅薯。路兩邊,廁所的門口,反正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大家辦不到的。


    連各個辦公室裏的盆栽,都拔了花種上這玩意,擺在陽光照的到的地方。


    往年還有人種菜,今年也就林雨桐家後院的兩分菜地還種著菜,別人家,誰浪費那些土地。


    林雨桐這邊也是房屋蓋的多,沒空餘的地方,像是人家沒怎麽蓋房子的人家,小半畝地呢,都種紅薯收獲小不了的。


    所以,一開春,除了野菜能當菜,誰還輕易吃菜?


    等紅薯苗長起來了,大家都有菜吃了。見長的比較旺盛的紅薯苗,就間或著掐一點葉子。這樣更有利於紅薯生長。所以大家也都這麽幹,很節製的掐紅薯葉子。


    所以,今年的主要蔬菜,就是紅薯葉子。


    紅薯是甜的,這紅薯葉子,也有股子甜味。掐了葉子用水焯了伴著吃,或是活著麵做菜饅頭菜疙瘩。葉子帶的那點莖,焯水吃也行,直接炒了吃也可以。炒的時候是不放油的,大部分是給鍋裏點上一點醬油,放進去翻炒,覺得快焦了,加點水放點鹽就這樣。有那條件稍微好點的呢,就用那種一小片帶著肥肉的豬皮擦擦鍋,然後再炒菜。就這東西,還不敢敞開了吃。紅薯葉子陰幹了,存起來,這到冬天拿出來也是口吃食不是?


    家家戶戶桌上的菜都是那樣,說起來幾盤子菜,但其實呢?


    一盤子蒜泥紅薯葉子,一盤子清炒紅薯葉子。一盤子涼拌紅薯莖,一盤子清炒紅薯莖。


    還都自我調侃呢。


    這個說:今兒吃的啥飯啊!


    那個說:今兒吃的好,四菜一碗飯。


    四菜就是那四道菜,飯嘛,就是紅薯葉子加上玉米麵活在一起蒸出來麥飯。


    要是吃膩了也能換個花樣的。


    換成榆樹葉子,槐樹葉子。榆錢長老了也能吃,雖然口感不好,但比起其他來,算是不差了。還有槐樹,摘槐花那是連同槐樹葉子一塊扒拉呢。誰還往出挑揀,就是槐樹葉子跟花兒一起,回家隨便抓一把麵放進去攪一攪蒸熟了就下肚了。


    像是吳老太這樣的,人家沒事的時候,就拎著袋子,把楊樹葉柳樹葉都收集起來。裝在袋子裏陰幹著。好些人都以為老太太養著牲口呢,看是養羊還是養啥的,都問呢。


    老太太就笑:“這東西能吃呢。別嫌棄不好吃,有的吃就行。”


    柳樹芽林雨桐見人吃過,但是長老的柳樹葉子,真沒怎麽見人吃過。更何況是楊樹葉子了,想想都覺得可怕的不行。


    但是老人說了:“這旱起來,誰知道呢?老天要是給飯,大家就能活命,要是老天不給飯,咱也不能等著餓死。等真沒吃的時候,土都吃。楊樹葉子怎麽了?不就是苦了一點嗎?吃不死人的,都是糧食。”


    但就是這樣,願意要這種樹葉的人也不多。


    範雲清看老太太這樣,心裏難受。說實話,老太太對倆孩子是真好。還有吳三樹,那真是省下口糧緊著兩個孩子吃呢。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心裏能好受嗎?


    上次舒拉拿著飯盒,飯盒裏裝著肉包子,給年有為送飯去了。結果遠遠的見了自己帶著兩孩子,就把網兜往身後一藏。你說這事鬧的!而自己為啥知道那孩子拿的是肉包子呢?是因為舒拉的鄰居想故意挑事,看見舒拉的動作了,就說了:“喲!這是蒸了肉包子都不敢叫表妹表弟吃吧。”


    那還是去年的事了。去年的日子還沒如今這麽艱難呢。


    今年是更艱難了,舒拉見了自己這當姑姑的都躲著走了。他們兩口子沒孩子,所以沒負擔。雖然現在放電影今年沒啥油水了,但兩人都有二十一斤糧食,再搭上一點蔬菜啥的,混個七八分飽是行的。兩人還都不是重體力勞動者,談不上餓肚子。


    自己這邊兩個累贅,曉星那邊兩個累贅。她是怕拖累了她。


    有時候生氣,但還是盡量去理解,想著哥嫂,也不該跟孩子計較。可看著一個本來跟自己沒啥關係的老人,幾乎是無私的把糧食拿給兩個孩子吃,再一對比親人。那一刻,她在誰麵前都沒有的羞愧之心,卻在麵對老人的時候升騰了起來。


    這個幹娘啊!


    比親娘又差哪裏了?


    把老人接來,一天的福都沒享受,倒是叫老人跟著餓肚子。老人要是不來,在吳家的老家呆在村子裏。那人家村子肯定會把象征意義極大的老人家照顧的很好的。誰餓肚子都不會叫老人餓肚子。


    想想這些,她心裏焦灼不安。正難受呢,沒兩天,正在辦公室呢,接到人事科的電話,說是曉星在辦公室暈倒了。


    那一刻,她幾乎天旋地轉。


    急匆匆的趕到醫院,醫生說:懷孕了,營養不良才暈倒的,貧血的有些厲害。


    這狀況,醫院能怎麽辦呢?


    醫生隻說:“回去吧,吃幾天飽飯,增加點營養,就好了。”


    可是這就是最難辦的。


    林家能拿的出來,可別說曉星了,就是範雲清也張不開這個嘴。那倆孩子還在林家養著呢。半大的孩子最是不能省的時候。孩子回來過幾次,到了飯點就回姥爺家。一看就知道吃的好,比在家胖了不止一圈。


    所以,再厚的臉皮也不能說再給曉星要補養身體的東西。


    這個時候,她這個當媽的,卻真真是一個雞蛋都給孩子拿不出來。


    說不清楚是懊喪還是別的,從來沒有的那種無力幾乎叫她整個人崩潰。


    還是林雨桐得了消息,又是雞蛋又是紅糖,又是小米白麵的給送來了,“吃吧!吃完了,我再叫你姐夫去想辦法。肚子裏還有一個呢,孩子的營養很要緊。”


    隨後,每天叫丹陽都把後院的菜摘一點給曉星送去,營養要均衡。


    辛甜不知道聽哪個送孩子的家長說了一聲,就找了大原同事的媳婦,人家在機關食堂上班,別處沒有的供應,她們那地方是有的。從人家手裏買了三斤多的豬板油給送去,“還是吃的沒油水,這個先吃著,我叫你大哥想辦法著呢。”


    端陽呢,晚上沒事,就跟一夥子小夥子在家邊上的那一大片子紅薯地裏套野兔。


    這些野物多機靈啊,哪裏有吃的就往哪裏來。


    有這一片紅薯吸引著,附近不少野物都往這邊跑。哪怕是下套子的人多了,但也常不常的有些收獲。


    兔肉不敢給孕婦吃的,但那天不知道什麽運道,逮到一隻大刺蝟。驕陽想留著自己養,最後想了想還是算了:“給小姨吧。”


    幾個孩子剝皮收拾,弄幹淨了給曉星送去了。


    曉星本來到了孕吐的月份,吃什麽都吐。但那天那頓刺蝟肉之後,就不吐了。


    她跟人家說:“可神了,多虧了我們家端陽了。要是再不好,都對不住一大家子的心意。”


    蘇瑾那真是不好意思的不行,沒本事嘛!老婆孩子都得靠著老丈人家養著。怎麽表達心意呢?幹脆也不給蘇聯專家做翻譯了,開始前前後後的,給四爺打下手。


    範雲清是把一切都看見眼裏,幾晚上輾轉反側,到底是下定了決心。拿了一根金條出來。


    不管怎麽樣,人總得把日子過好。


    老人得吃飽,孩子得吃好,孕婦不能馬虎。


    於是,這一天她跟趙平請了半天的假,“……我今兒得出廠一趟,去看個老戰友,她那邊孩子多……日子還不定怎麽樣呢。”


    趙平見她手裏拎著一大捆子紅薯藤,就了然的點頭:“是,去瞧瞧吧。”


    然後範雲清直接去了安寶貴家,今兒不是周末,安寶貴肯定不在。不過黨春華肯定在!她在少年宮上班呢。孩子們連學校都隻去半天,誰還有精力往少年宮跑。


    這個時候,正好是早上,這家的孩子肯定也在學校。家裏隻有黨春華一個人,這是再好沒有的事了。


    敲了門,就等在外麵。


    黨春華帶著笑開門,看見範雲清來了臉上就僵硬了一瞬:“……你怎麽來……你這麽來之前不打聲招呼,叫老安在家裏等著多好……”


    範雲清笑著將紅薯藤拎起來:“今早才摘下的,挺新鮮的。想著給你們送來。”


    這東西別人家稀罕,黨春華是不稀罕的。老安又高升了,供應不錯,一家人不至於到吃不飽的程度。


    但她還是熱情的接過來,又請人進來,把桌上的甜瓜往前推了推:“你嚐嚐,今年天旱,莊稼不好,但是這瓜卻甜,熟的還早,就是個頭都不大。”


    範雲清看著桌上綠裏偷著白的甜瓜,伸手拿了,卻又小心翼翼的摩挲著,“嫂子,我能帶回去不?我大閨女又有身子了,這孩子最近有點害口……”


    她的臉有些泛紅,這輩子沒做過這種主動跟人家要吃的的事。


    黨春華愣了一下,低頭掩飾了眼裏那一抹鄙夷,這才笑道:“……家裏還有……我家孩子都不怎麽愛吃……我瞧著有幾個不太熟……你要是不嫌棄,就都拿去……”


    不太熟的給我嗎?


    可……以!


    範雲清心裏幾乎是咬牙切齒,這是有意對自己說話帶刺了。


    她笑著應了,就道:“……也不怕嫂子笑話,這孩子從肚子裏蹦出來,那就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別人心疼不心疼的,當媽的總得心疼。我家那閨女都是兩孩子的媽了,肚子裏這個都是第三個了,可我這當媽的,還是不能放心。一看見她懷著孩子還吃不好,我的心啊,就跟針紮似的。我不是那心狠的媽,隻想著自己吃飽穿暖,不想著孩子到底是死是活……”說著,就對黨春華笑了笑,“你說是吧?嫂子。”


    這話叫黨春華的臉一瞬間就白了:“你……到底想幹什麽?”


    “沒什麽……”範雲清盯著她揚起嘴角,“有些人說我心狠,說我這人啊,有些不擇手段。可我再不擇手段,也還算有底線。我……就是再苦再難,至少我不會丟棄孩子不管……”


    “別說了!”黨春華有些坐立難安,咬著嘴唇道:“我們的供給,也是有限的。少了多少,少了什麽,老安回來是要問的。這一問什麽都瞞不住了。要不是這樣,我分出一半給你又如何……”


    “嫂子想哪去了?”範雲清一臉你誤解我的樣子,“我怎麽能要你們的口糧呢?”她從口袋裏摸出一根金條塞過去:“這些,嫂子收著……我想拿它換糧食……”


    黨春華意外的看向範雲清:“這……是什麽意思?”


    “嫂子,你心裏不安穩,說到底,是因為你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著老安。”範雲清聲音裏帶著幾分蠱惑,“可我為啥就能不靠男人呢?因為……”她的手指點了點金條,“因為我有它。它是個好東西,也是個壞東西。放在我手裏這就是壞東西,我得藏著掖著,不能叫人發現。可在你和老安手裏,這說不得就是好東西。這東西誰不喜歡?托人辦事用的到呢。當然了,有些人不收它,但還是有人願意收它的。隻要找對門路,老安還能再往上走兩步。而我呢?要的也不多。就是一家老小的口糧……想來,這個就是不通過老安,以嫂子的本事,也能給我解決吧。別的地方沒糧食,這農場我不信也沒糧食。他們怎麽不得留夠七八千斤的種子糧。這種子可都有富裕的。我不多要,不管是什麽糧食,給我三千斤就好。”


    一根金條,在黑市也就換這麽多了。


    這個價錢是公道的。


    黨春華就道:“在外麵找人……不是也能買來。”為什麽偏偏找我?


    “安全啊!”範雲清笑了笑:“就算此刻有人闖進來,你說的清這金條是你的還是我的?我出身不好,你的出身也經不起細究。咱們倆同舟共濟,我出錢,你出力,連著手,把日子過好,不就行了。”


    黨春華搖頭:“老安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不叫老安知道對嫂子來說……難嗎?”範雲清笑道:“下麵想巴結老安的人多了去了,我就不信,你所有的禮都不收?”


    說著,就看了看桌上的甜瓜。這東西肯定不在供應之中的。


    黨春華的眼神有些飄忽:“我要想想……”


    “那你慢慢想。”範雲清起身,“我去找別人也行……”


    “別!”黨春華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下不為例。這事堅決不能叫老安知道。”


    “當然!”範雲清點頭,“我這人,嘴緊。”


    黨春華明白,這不光是說會瞞著老安這事,還會瞞著老安關於破軍的事。


    一想起那孩子,她的心又顫了顫:“我會想辦法多弄點吃的……你要是還能見到他……幫我接濟一下……”


    範雲清臉上的表情這才緩和了,說了一聲:“好!”之後,就又低聲跟黨春華耳語了一番。


    這些事,當真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林雨桐知道的時候,是家門被敲響,但是門口莫名其妙的多了兩袋子糧食的時候。


    她開了門,外麵沒人。


    追出去兩步,巷子裏空空蕩蕩的。


    等她把袋子拎進去關了門,就從門縫裏朝外看。


    果然,不大功夫就見個人影從紅薯地裏出來了,再細看,才發現是範雲清手裏拿著一把紅薯葉子往回走呢。她猛地打開門:“範廠長,大半夜的來掐葉子做飯嗎?”


    “啊……”範雲清嚇了一跳,見是林雨桐就笑了笑,“吳榮想吃麵條,我給做菜麵吃,過來掐點嫩葉子。”


    可她家隻蓋了正房,大院子都空著呢。種的滿滿當當的都是紅薯,哪裏就掐不到幾片葉子非得跑來。


    等範雲清跑遠了,林雨桐卻搖頭。心裏多少也猜到一點緣由。


    但既然孩子認下了,自己和四爺就養的起。犯不著拿別人的東西。


    所以,等到半夜的時候,林雨桐又把這糧食給還回去了。


    不是放在門口,是放在範雲清院子裏的。給人的感覺像是站在牆上把糧食袋子輕輕的放進去的。


    吳三樹發現這兩袋子糧食,就悄悄的叫範雲清:“……又給送回來了。”


    拉糧食不能被人家知道,隻叫了吳三樹和蘇瑾,偷偷摸摸的,反正給弄回來了。


    糧食給了曉星那邊一半,曉星當天就拿了些糧食給林家送去,順便接倆孩子回來。而林雨桐這邊了,範雲清就說:“那孩子對曉星不錯,我想給她,她肯定不要。不如偷著送去……”


    吳三樹信這話的。就幫著給扛過去了。誰知道人家沒收,還猜到是誰給的,又直接給還回來了。


    範雲清心裏歎氣,也知道了林雨桐在端陽的事上,是啥都明白,啥都裝糊塗。


    她歎了一聲:“那就算了。等真需要的時候,再送過去吧。”


    範雲清給的林雨桐沒要,不過曉星給的,林雨桐倒是接了。接了東西她就說曉星,“還是省著點,眼看又要添一張嘴……”


    曉星嗯嗯著點頭,“挨了餓了,知道厲害了。”


    大家都知道厲害了!這老太爺無情起來,那是真無情。說是不下雨,就真一滴雨也沒有。


    到了天熱的時候,別說澆灌了,就是吃水都開始變的困難了。


    有自家院子的這邊還好點,這當初都是沼澤濕地,地下水相對豐沛。反正自給自足的話,是夠用的。雖然是一會子能壓上水,一會子又壓不上水,但總體上,斷斷續續的還能用。押了一缸水然後讓井歇上半天,晚上再抽還能抽上來。這種情況就是有水了壓出來就得存在水缸裏,再想跟以前一樣用的時候再壓,那就有些難了。


    壓力井這種情況,就導致平房那一片真的開始吃水困難了。林雨桐這一片,是一家一個壓力井。那不可能在家裏沒事不停的壓水吧。但是平房那邊不一樣的,他們是一大排平房公用一個壓力井,住戶多,人口多。你家不用我家用,反正井是歇不成的。如此一來,那點水哪裏夠用?


    這不?水就變的緊張了起來。


    這麽多人要生活呢,沒有水怎麽辦?


    去筒子樓或者是去辦公區域的自來水籠頭那裏接水?


    不行!自來水是市政管。市政已經開始限時供水了!


    一片一片的輪,一片就給兩小時的供水時間。筒子樓那麽多住戶呢,自己存水都來不及呢,哪裏還輪得到其他人。


    辦公區域倒是行,但是水龍頭卻少啊!一家一家的排,輪不了幾戶就停水了。


    從來沒有過像是如今這樣,吃個水都千難萬難的。


    廠裏都想著找市政協調呢,結果那片種紅薯的沼澤地這次又救了大家。


    那一片的地上的水大部分都幹涸了,隻有中間區域的那一點點,還是泥潭子。


    可泥潭怎麽了?隻要還是稀泥,這一塊的地下,證明還是有地下水的。


    結果挨著這一圈打壓力井,果然,個個出水都很猛。


    於是,林雨桐家門口熱鬧起來了。早早晚晚的,都是絡繹不絕的挑水的人。有些人更有意思,嫌棄挑水到家裏洗衣服太費力氣,就幹脆把衣裳拿到林雨桐門口那一片的地界,直接在這裏洗不就完了,多近便啊!


    好家夥!這下子,家門口都快變成菜市場了。那麽多人一起洗衣服,髒水都潑在門口了。路麵濕漉漉的就不說了,夏天多招惹蚊子啊。而且這些人特別有意思,常喊孩子幫忙。


    這個說:“給嬢嬢拿你家的板凳坐坐。”


    那個說:“給嬸嬸搭把手擰個衣服。”


    然後第二天,端陽一大早就把弟弟妹妹送林家去了:我們在家都舍不得使喚呢!你們倒是不拿自己當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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