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68)


    對宋璐的安排, 林雨桐也是用了心思了。她沒把宋璐安排到廠裏的部門, 包括對口的職工醫院也沒有安排,覺得那樣……太紮眼了。林雨桐就問她說:“換成農業戶口,在農村紮根, 行不行?”


    這是最安全的辦法了。


    宋璐也愣了一下,然後點頭說好:“如今這情況……不敢奢望其他……”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就挺好的。


    林雨桐拍了拍宋璐:“不要這麽悲觀。這總不會永遠是如此。許是三五年,最多咱就跟它耗上十年。隻要運動過去了,你的情況又特殊,農村戶口對你來說,不是障礙。”


    宋璐明白這話的意思,她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如果情況真糟糕到不可預估的情況, 那還計較是哪裏的戶口做什麽?


    她點頭說是, 算是同意林雨桐的說法。


    於是,林雨桐將宋璐的戶口直接安排在了三林屯。這地方不管怎麽說,都是林家的老本家。如今的大隊長是林百川的堂兄弟林千河。林雨桐管他叫六叔。


    這麽一提, 林千河就應下了。


    林千河這人本就是不是一個笨蛋。知道人家姑娘會醫術, 就跟林雨桐商量, 問是不是能把林雨桐家不用的那所小院子,改成大隊的衛生所。


    那院子是林家的老院子, 最開始林雨桐想辦法把廢棄的舊院子叫四爺住了。後來自家要回來, 劉鈴鐺還叫人專門把院子重新蓋了。雖然是土房子, 但卻是新蓋沒幾年的。


    以後宋璐就在大隊的衛生所, 照樣拿村裏的工分, 分糧食分錢,不算是受多大的苦,生活不能跟過去比,但日子肯定是不難過。


    為了穩妥起見,林雨桐就又點了一個人,將他安置在衛生所。這人就是苗家的親家,甘草的爹,潘厚樸。這人以前就在藥鋪,雖然學的是中醫,可這如今醫療條件下,連藥品都供應不上的時候,一個能自己炮製藥材的中醫就很要緊了。而且,潘厚樸這人的品性信的過。有這麽個人照看,也不怕宋璐一個姑娘家應付不來。


    而住的地方,林雨桐征求宋璐的意見:“你是住家裏來,還是住計書記那兒。”


    宋璐哪邊都不想住:“我就住衛生所吧。那裏挺好的,前麵兩間雜物房收拾出來當醫務室,後麵住人,能住的開。”


    一個姑娘家,那麽住肯定不合適。但是她也理解宋璐的意思,就是不想拖累誰。這要是萬一出事了,牽連了旁人……她心裏肯定是這麽想的。


    那也好辦!


    今年又分來一些知|青,林雨桐找了林千河,從幾個女知青裏挑了兩個本分憨厚的姑娘,安排到衛生所住宿。那邊的屋子,進去之後是堂屋。堂屋東西兩側,分別是兩個房間。宋璐自己一個人一個房間,那倆姑娘一個房間。共用一個堂屋。既能作伴,又有相對的獨立空間。吃飯的話,三個姑娘合夥,應該也差不了。關鍵是三個人都是b京人,吃飯的口味各方麵都比較靠近。也有的聊!


    真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宋璐是真心感激:“……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林雨桐就說:“我會留心你家的消息,有了信兒了叫端陽告訴你。不管有什麽事,都別瞞著,千萬別跟我們客氣。”然後又說端陽,“你沒事就多照看照看。一個姑娘家,省的沒長眼的地痞二流子給衝撞了。”


    這事辦的,不光是把宋璐安頓好了。苗家也挺感激的。苗大嫂帶著甘草過來,“我那老親家,多虧你這麽安排。我看他那身子骨,確實是不好。整天要是下地,還不定怎麽著呢。”


    甘草特別不好意思,紅著臉低著頭過來道謝:“謝謝林嬸子。”


    林雨桐看看甘草,又朝她肚子上瞄了瞄:“這怕是有了吧。”


    苗大嫂愣了一下,然後驚喜的看向甘草:“有了嗎?”


    甘草也迷蒙著呢:“有什麽了?”


    “這傻孩子!”苗大嫂拉著甘草就走,跟林雨桐擺手:“借你吉言。”


    林雨桐也鬆了一口氣:隻要不是太執拗的人,這結了婚有了孩子了,婚前那點過往就慢慢的淡去了。這真算是一件喜事了。


    才把宋璐安頓好,結果晚上的時候,人都睡下了,林雨桐聽到低低的敲門聲,一下一下的,特別清晰。


    誰來了?


    林雨桐和四爺起身,出了臥室,見端陽從樓上下來了。


    他住在樓上,要是窗戶開著,是比林雨桐和四爺更容易聽到。端陽就說:“我出去開門,剛才在樓上看……好像是我姨夫……”


    你姨夫?


    蘇瑾!


    怎麽這個點來了?


    蘇瑾推著自行車進來,氣喘籲籲的。在院子裏都不敢說話,隻朝屋裏指了指。端陽也不聽大人在一塊說什麽,麻利的就往樓上跑。站在露台上,能看到隔壁兩家的院子和大門口。東邊的鄰居燈亮了,門開了,在大門口探頭探腦,然後朝兩家的隔間牆上靠,像是要聽什麽。


    端陽在樓上咳嗽了一聲,把隔壁的人嚇了一跳,臉朝上抬起,跟端陽對視了一眼。


    一個問:“林幹事還不睡啊?”


    “鬧肚子,晚上睡不著。”端陽笑著回道:“你這麽晚了咋也不睡,幹啥呢?貼在牆上練功呢?”


    那邊尷尬的笑:“看看黃瓜長起來沒,餓了找根黃瓜吃。”


    牆根下麵是菜地,種著黃瓜。


    這都八月了,黃瓜都快敗了,滿秧子都是老黃瓜,還看長起來沒?


    端陽嗬嗬兩聲也沒戳破,隻說:“我們家這邊還有,我下去摘了給你扔過去?”


    “算了算了!忍忍都天明了。”那邊說著,就搖搖晃晃的進了屋子。


    端陽就覺得,隻怕人家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家這邊呢。


    站在樓上跟鄰居說話,這聲音小不了。屋裏的人都聽見了。


    蘇瑾拍拍胸口:“大姐,姐夫,我還是來的太莽撞了。”可是不來又不行,“博物館的東西快保不住了,援華混在h衛兵裏麵,聽來的消息……”


    破四|舊嘛,博物館肯定是首選的目標。


    怎麽辦呢?


    四爺就說:“你連夜裝箱,明兒有車過去……”


    是錢思遠和李有財帶著人開了後勤車,把東西拉到農場,然後埋在種著樹的山林了。至於替換的東西,都是村裏的祠堂裏拿的香爐,廚房裏的拿的陶碗,什麽喂貓的喂狗的,帶著裂縫的,有一件算一件,拉到蘇瑾那裏叫他替換去了。


    事做的不算隱秘,也來不及隱秘。


    但沒關係,上麵有範雲清撐著呢。範雲清一直拖著沒叫衝擊進去,知道東西不在了,才放人進去打砸。


    事做的不隱秘有不隱秘的好處,比如伸著脖子想探查這邊究竟的鄰居,就不呲牙的。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林處長跟那位特別厲害的司令之間的關係了。


    不少人都嘀咕:難怪人家過的好呢?啥時候,人家上麵都有人。


    窺探的視線少了,日子就過的舒服了。


    可外麵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比如林家屯,林家幾房人遷移過來之後,留下的家譜,擺在林家的祠堂裏。可結果呢?林家自己的後輩,把林家的家譜給毀了,林家的祠堂的給一把火燒了。把族裏的七太爺,給活活的氣死了。


    這位太爺,輩分高!是林百川的爺爺輩的人,林雨桐都算是曾孫了。


    老人家高壽,九十歲的人了。按說這是喜喪,原本該是要熱鬧熱鬧的。林家這麽大的一個家族,半拉子村子都該披麻戴孝的嘛。


    可這四舊不是指什麽古董,而是說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


    簡化了喪葬禮儀,這個沒什麽不好。但這引申成砸古董燒舊書,這就是念歪了經了。


    老人去世了,披麻戴孝這是應該的嘛。可林家自己的後輩先鬧起來了:“……這是舊風俗舊習慣,要徹底的破除……”


    帶頭的還是林千河的孫子。


    哎呦!這可把林千河給氣的,拎著扁擔就要打。這小子一下子給竄了,嚷嚷著要跟家裏斷絕關係。


    這也不算是稀罕事。


    如今的說法是:親不親,線上分。


    階級不合,觀點路線不同,父子成仇,夫妻反目的多了去了。就是廠子裏,天天都有來打離婚申請的。


    畢竟,階級界限是要嚴格劃分清楚的。


    也因為這樣,以前在婚姻市場上算是香餑餑的端陽,其實如今的行市是大不如前了。幹部家庭出身,可不是啥榮耀的事。


    最好是要工人和貧下中農出身,這種成分才是硬杠杠的。可要是出身不好,饒是你小夥子長的高大英俊風流倜儻,大姑娘長的是貌美如花,那也不中用。


    這邊才把林家的老太爺匆匆給下葬了,那邊錢老金他——瘋了!


    怎麽瘋的,沒人知道。


    據村裏的孩子說,燒了祠堂的那一天,不知道錢老金受了什麽刺激,突然大哭大笑起來,見人就鞠躬,一句一個‘我有罪’。


    錢思遠找四爺請假:“我想帶我爹去城裏……”


    四爺一把摁住錢思遠:“你是關心則亂。”他低聲問道:“老爺子是真瘋了?”


    錢思遠愣了一下,然後麵色一白,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他起身就往出跑,在村裏的大場裏找到了被村裏的孩子追著到處跑的父親。


    他將孩子們攆走,慢慢的走過去。


    錢老金一副非常害怕的樣子,一直往後躲往後躲,一直躲到小麥秸稈堆起來的柴垛子後麵……錢思遠噗通一下跪下:“爹……您這是要疼死兒子……”


    錢老金一巴掌拍過去:“起來!你個癟犢子!你是不是傻!以後不許再這樣,見了老子你給老子躲遠點。不替我想,也替多多想想。多多都不小了,可別受了家裏的拖累,咱家就剩下多多一個獨苗苗了,我不能拖累了我孫女……你趕緊給我走遠點……”


    錢思遠如何願意?“爹!”他壓抑著,不敢叫自己哭出聲來。


    錢老金罵了一句:“你個蠢蛋!機靈勁哪去了?你爹就是個傻子瘋子,大隊也不會看著我餓死。還得照顧我照顧你娘,得有我們的吃的喝的,我啥也不幹,悠悠蕩蕩的轉悠著,說不定還能長命百歲……兒子啊!我不信世道永遠這樣……你爹我以後且有的活呢,不在乎這幾年……所以,趕緊給我麻溜的滾……”


    於是,這附近就多了一個瘋子。整天轉轉悠悠,人家門口的菜他拿,有那孩子手裏拿著的零嘴他也搶。有人說他瘋的徹底了,有人卻說一點也不瘋,要不然他怎能隻搶搶的過的人的。


    不得不說,錢老金的腦子好使。這邊他瘋了,也沒人找一個瘋子去pd了。去了也白去,跟猴子似的在台上蹦躂,反而攪和的大會開不成了。


    於是,地、富、反、壞、右都被批了,這位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卻逃過了。看著那麽多人在上麵被批,他還擱在下麵學著上麵的人,自己給自己掛牌子,然後低著頭一個勁的我有罪我有罪的。


    開完大會了,這些人都負責去打掃廁所挑糞這些髒活累活,就他可以滿世界的溜達。


    錢思遠總是後半夜去看父母,錢老金坐在自家炕上裹著被子笑:“……瘋子?也不知道是我瘋了還是他們瘋了。我是個假瘋子,可他們那些人……卻像是真瘋子。”


    “你就該被割舌頭。”金愛錢擦了一把眼淚就罵,“我看你真瘋了才好!要不然……你這條舌頭能害死你一家子……”


    “我要是在家還不能說兩句真話,那真得憋瘋了。”錢老金說著就又罵兒子,“你少來!別叫你媳婦有意見。別管你媳婦待見不待見我們,人家都你是好的。別為了我們的事,攪和的你日子過不成了。你們好好的,多多就好好的。去吧!我們不缺吃不缺喝的,啥都有!你爹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現在……就能長長久久的活下去……記住,不許來了。再來我也不給開門。”說著,就嚴厲的看向錢思遠,“把你老子的話記準了,要是再敢陽奉陰違,我就跟你娘手拉手跳井去。”


    錢思遠是被推出來的,回到家的時候就覺得心像是被誰揪著似的,生疼生疼的。


    莊婷婷坐在客廳了,冷著一張臉:“又去了?”


    錢思遠看她:“睡吧!不提了。”


    莊婷婷這個氣啊:“當初你就是騙婚!什麽知識分子,你壓根就是地……”


    “你再嚷嚷一下……叫鄰居聽見才好呢?”錢思遠疲憊的往臥室走。


    莊婷婷追過去在他腰上狠狠的擰了一下,然後才道:“也不是叫你真不管。趕明我收拾點吃的穿的,晚上你從牆上給扔進去。”


    錢思遠一把抓住莊婷婷的手:“我得……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嫁給我,叫我遇上了你。


    相比而言,錢思遠是幸運的。可那個差不多的程美妮卻沒有那麽幸運。她家的那些事,還是被有心人扒拉了出來,她被剃|了陰|陽頭,沒折騰幾天,就給真瘋了。瘋了就瞎跑,許是對老家的執念最深,給跑回來了。


    這張臉村裏人還都記得,沒人說啥同情的話,可卻在她愛去的戲台子那裏,放點吃的喝點。慢慢的天冷了,還會有人把家裏的舊棉襖舊棉偷偷的給扔過去。


    反正叫人看了,怪不是滋味的。


    她跟那邊這幾年也沒個孩子,人家那鄭新民重新找了一個沒帶孩子的離了婚的女人,很快的,又結婚了。


    跟程美妮的婚姻,人家單方麵劃清界限之後是可以離的。


    有時候,林雨桐也覺得程美妮不完全是瘋了,要不然,她不會一個勁的往陵地裏跑。然後對著她奶奶的墳包又踢又踩的。


    九月份丹陽去學校報道了。但是學校的學生都是報完名之後直接去了b京串|聯去了。老師們都被送去勞|改農場了,學校的圖書館是老建築,書被燒了,匾額也被砸了。想找本書,也不大容易了。她完全不知道在學校呆著的意義是什麽。於是,跟學校的學生處申請,要到農村去。


    m主席不止一次的說過,知識青年要與工農結合。


    她搬出這樣的理由來,學校放人了。還說要把林丹陽塑造成典型,期末考試的時候,隻要提交實習報告就可以了。


    然後丹陽把學校的所有的東西都收拾了,打了電話給端陽,叫大哥過來接她。這一走,想在回來進入課堂,隻怕就難了。


    回農村,是真有地方可去。那兩年喊著要主抓農業,所以很多個公社,自己建了試驗站。


    幾乎是每個生產大隊,都有一個。


    三林屯也一樣,在離村子有三五裏的那個距離上,之前那一片是鹽堿地,後來又是改良土壤又是選擇作物的,反正是地勉強能種了。上麵要求建試驗站。那大隊就給建個實驗站。這一圈幾十畝地,用土牆給圍起來。大門口的位置,蓋上三間門房。門房還都是磚瓦蓋的,很有幾分模樣。為了灌溉方便,打了壓力井。這地方呢,平時就是安置大隊裏那些有麵子的人或是子女的。像是林千河家的孫女,就在裏麵。在這裏幹活沒有什麽硬指標。不拘是什麽,你們隻管種。


    做實驗嘛!什麽不得看看。


    就是三兩個大叔帶一群小姑娘。


    大叔們經常還不在,全由著一群小姑娘在裏麵折騰。


    丹陽拿著證明材料,跟隊長,也就是被稱為六姥爺的人說了一聲,人家很高興啊!說來了個真正的實驗員了。然後就叫孫女林新秀帶著丹陽去。


    林新秀比丹陽要小幾個月,兩人說起來算是遠房的表姐妹。


    這姑娘見了丹陽挺親熱的:“真去我們那啊!那咱們就更熱鬧了。”


    遠遠的看見試驗站了,丹陽的心情就都不由的好起來了。試驗站的門口種著月季和雞冠花。九月份了,這兩種花還開的正盛,紅彤彤一片。如今,很少見到這麽鮮活的地方了。


    她一下子就愛上了。


    一走進大門,見兩邊都是壓的彎著頭的向日葵,林新秀在一邊介紹:“這是咱們種的葵花籽和油葵。油葵能榨油,葵花籽炒著吃可好吃了。”


    丹陽就明白了,全都是自己給自己種的解饞的東西。


    林新秀也笑:“每年隻要上交點種子,不管是什麽種子都行。應付差事嘛。”


    很是直言不諱的樣子。


    從向日葵中間留出來的小道進去,上了台階,就是門房。掀開門,裏麵盤著兩排的大炕。炕上鋪著席子,看起來幹幹淨淨的。兩排炕中間,放著兩張並在一起的方桌,桌子一圈放著長凳,感覺擠上二十個人也坐的下,住的下。靠著最裏麵的牆,盤著土爐子,能取暖,還能燒熱水。不過天不冷,好像還沒給這邊的屋裏生火。


    正看著呢,外麵傳來嬉笑聲。


    林新秀拉著丹陽出去,就見十幾個姑娘從田裏出來。每個人手裏捧著一大把子茴香苗,摘的幹幹淨淨的。一個大眼睛的姑娘見過丹陽,不過沒說過話。鄉下的女孩子害羞,見有外人,還是個大學生,先紅了臉:“……你別走了,這會子下雨了,咱們打算包餃子,留下來吃吧。”


    其實茴香是要等老了收籽的,不過如今這麽鮮嫩的茴香苗,肯定是之前她們又不按照時節的種了第二茬。


    能這麽隨意的吃東西,看來這可真是一個寶地。


    丹陽第一次來,要跟這些人打成一片的,就說:“有白麵沒?我還有點糧票,要不我出去給大家換糧食去。”


    姑娘們就嘻嘻哈哈的笑起來。丹陽不明所以,林新秀才說:“夏收的時候,那幾畝麥子沒少打麥子。王大叔人好,給咱們留了一袋子麵粉。剩下的,他跟李大叔幾個都送到農業局去了。”


    胡說!


    這地方就不歸農業局管,這是種子站的事。糧食送農業局幹啥?肯定被這些傻姑娘嘴裏王大叔李大叔他們給帶回家了。留下一點哄的這些傻姑娘還當人家管的不嚴,給人家貼上好人的標簽。


    她初來乍到的,也不會把這些話攤到明麵上說。笑了笑就不做聲了。


    然後那麽多的姑娘,一起包餃子,速度快多了。丹陽幫著燒柴,跟她們聊天。這些姑娘一聽丹陽要來實習,就嘻嘻哈哈的問,多是問一些大學的事。在她們看來,大學是個特別神聖又特別神秘的地方。


    餃子要下鍋了,外麵傳來腳步聲,丹陽探頭朝外看,就見四五個小夥子背著帆布背包都進來了,一個娃娃臉的小夥子還嚷著:“女同胞們,看我們給你們帶什麽了?”


    蛇皮塑料袋子裏,蹦躂出來了不少青蛙。


    姑娘們跟著歡呼起來,拿剪子的拿剪子,拿水盆的拿水盆。一時間,都忙碌了起來。


    丹陽扭臉,這夥子要吃這個。她問新秀:“這些人不是咱們村的吧?”口音也不是土話,倒跟宋璐姐說話似的,有些京腔。


    “他們是分到咱們村的知青。”林新秀紅了臉,低聲問:“是不是跟咱們這裏的男娃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的!


    不都是一肚子心眼子。


    丹陽就說:“都是聞著味兒來的。”一個個傻姑娘,把人家的肚子喂飽了,還當這些是好人。


    她這麽說,就覺得有道視線看過來。被人這麽看著,她也扭臉看過去,就正好對上一雙暗幽幽的眸子。


    “你好!”林丹陽先跟對方打了招呼。


    謝東升的眉頭微微挑起,勾起唇角一笑:“你好!”說著,眼睛就從姑娘粉|白的臉上挪到胸口,在丹陽要動怒的時候,他語氣特平和的問了一句:“大學生?”


    好像看的隻是丹陽胸口的校徽。


    丹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從沒見過這麽不知禮的人。她扭身去了廚房,覺得這試驗站什麽都好,就是一點不好。怎麽什麽人都能來!


    但回去跟父母說的時候,還都是好話。什麽吃喝很方便了,沒人管束很自由之類的話。這次回來還帶了兩個大大的老南瓜,“做南瓜餅吃吧。朝陽愛吃。”


    朝陽愛吃,可朝陽不在家啊!


    朝陽是第一次離開父母,不過路上也並不孤單。像是許強城子這些大哥,就是他自己的同學,也有好些。大家一塊,也並不會覺得孤單。


    不過滿眼都是紅袖章,他還真不敢錯眼,就怕一轉身,然後跟不上自家這邊的隊伍。


    手裏攥著免費乘車證,這樣的證件兜裏裝了半兜子,也不怕丟了。都是自己設計自己印刷出來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也沒人細查。一路不管是坐公交還是坐什麽,隻要出示就行了。


    可這人也太多了。在火車站,等了一趟車又一趟車,晚上都半夜了,才上了一輛悶罐車。


    悶罐車,隻能坐在車廂裏。然後車廂的一角,放著個桶。想方便的話,就去桶裏解決。男女混一起。不過好在,有人想上廁所的話,尿桶周圍的人會自動背過身去,形成一堵人牆。可再有人遮擋,這上廁所這麽私密的事,男人跟男人之間都尷尬,更何況還有異性。


    朝陽後悔的不行,可有啥辦法呢?


    該尿還得尿。


    那麽多人一個桶,很快就滿了。然後桶裏的髒東西隨著車的走動晃晃悠悠的傾灑出來。車廂裏的味兒別提了。


    更叫人崩潰的是,半夜遇上火車避道,車得停在岔道口上,原以為半個小時四十分鍾的就過去了,可也沒想到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罐車裏本來就悶,竟然還有夥計能演講,他也服氣了。


    如今已經是陽曆的九月份了,天氣轉涼。夜裏在這荒郊野外的悶罐車上,倒是不覺得怎麽冷。掛在車廂壁上的馬燈,發出昏黃的光線。使人們模模糊糊的看清楚誰是誰。


    朝陽一邊坐著的是許強,一邊是城子。這兩個大哥倒是挺照顧他的,就怕把他給丟了回去不好較大。幾個人擠在一塊,夜裏倒是能驅寒。車廂裏的味道實在讓人不敢恭維,許強一直一隻手捏著鼻子。朝陽從兜裏摸出自家媽出來塞在兜裏的風油精,給兩個人的手裏都點了點,這玩意抹在鼻子下麵,好歹能起點作用。


    好容易熬過一夜,清晨出了車廂,冷空氣就驟然襲來,一路往北,越走越冷。


    包裏的厚衣服能拿出來穿上了,許強扛出自家隊伍的紅旗,招呼大家趕緊跟上。得趕緊去找接待處,叫人家安排食宿。去的晚了,好地方都被占了。


    饒是去的不晚,安排的地方也不見得有多好。就是附近一所小學的教室。有那到的更早的,占據了有桌子和凳子拚起來的床鋪。他們這種來的晚的,對不起,就隻有打地鋪了。


    九月份的天,潮濕的磚地。地上鋪著半幹的稻草,這就是他們要住的地方。


    說實話,朝陽打了退堂鼓了。


    這跟爸爸說的出門在外完全不一樣。


    火車的臥鋪車廂呢?火車上提供的水果雞蛋奶粉還有黑麵包呢?下了火車坐公交然後住可以洗熱水澡的招待所呢?


    沒有!通通都沒有!


    怪不得說要出門的時候,自家爸媽那一臉一言難盡。


    嗬嗬噠!你們要是早告訴我是這樣……當然了,大概我也不會信。


    吃的那就更是一言難盡了,那麽多人吃飯,能做什麽好飯?


    一碗湯?姑且算是湯吧。應該就是開水裏倒了醬油然後放了點鹽,有個味兒就行。再就是雜糧饅頭,大多數時候,饅頭拿到手裏都涼了,涼了硬了沒關係啊,泡在醬油湯裏吃不就挺好?


    我地個老天爺啊!


    別說是朝陽了,就是許強城子這些人,誰過過這樣的日子?


    就是最困難的那三年,沒飯吃了,至少也有一碗紅薯湯喝,一口熱乎的菜饅頭吃啊!


    想去外麵吃,沒有私營的館子。去國營飯店吃?做夢!國營飯店也安排了接待任務,做的也是大鍋飯,人家不對外營業了。


    怎麽辦呢?


    朝陽就道:“去醫院!醫院有病號飯!”


    幾個人一合計,還真就是這麽一碼事。幾個人奔著醫院去,果然,醫院的人不多,在這裏能買到小米粥,二合麵饅頭,雞蛋麵條這些東西。此時,身上的糧票和錢就成了資本了。別人不是想不到這地方,主要是都知道是不要錢才出來的,誰身上帶這些東西了。也就是這幾個家境好的,身上是帶足了錢票出來的。


    吃飽喝足了,幾個人不想回那地方住去了。


    怎麽辦呢?


    許強比較賊,示意朝陽:“你裝病,就喊肚子疼,咱在這裏泡病號。”


    噯!這是好主意。


    於是幾個人扶著朝陽,去掛號看病,比較好的是,串|聯來的學生,是不要掛號費的。人家給免費治療。


    大夫就問什麽症狀啊?


    朝陽比許強靠譜,什麽上吐下瀉鬧肚子之類的,越說越像是水土不服。他年紀又比較小,坐在走廊裏一會子幹嘔兩聲,一會子跑到衛生間,很像是那麽一回事。


    前麵有個估計是裝頭疼的,被大夫毫不猶豫的給拒之門外了,隻給開了止疼片,就打發那孩子繼續鬧gm去了。


    而朝陽這種,拿聽診器是聽不出什麽的,隻看他的表現出來的症狀,醫生還是說:“先留在觀察室觀察吧。”


    出門了,許強就說:“這大夫估計是二把刀!”


    沒錯!可不就是二把刀嗎?感覺拿聽診器都不規範。真正的專家和大夫,應該是已經被波及了。


    但這話不敢在醫院說。


    幾個人都閉嘴,占了一個床位。一個床位能睡兩個人,再加上長椅,幾個人在這裏就能湊活一晚了。醫院裏有暖氣,反正是睡了一個自從出門從來沒睡過的好覺。


    第二天,人家醫生就問:好點了嗎?


    連藥都沒給用,說沒怎麽好也行。


    可沒好就得一直住著,住著就不好出去,要想出去的話,這一出去就不好再進來。


    怎麽辦呢?隻能特別堅強的說:“……沒事……我還能堅持……”


    那護士許是被這麽小的孩子這麽高的gm熱情給感動了,給開了一張病例證明。證明他身體不適,需要得到特殊照顧。


    有這東西,拿到接待處,人家會另外給安排病號的食宿。


    朝陽暫時不準備用這個,幾個人在b京晃悠,算是旅遊參觀了。不要錢的嘛!


    等到了晚上,找就近的醫療站或是醫院,不拘大小,隻要有這麽一張大醫院給開的病例證明,人家就算是接待應承了,給提供一張床鋪,叫他休息,順帶的觀察病情。


    這日子一下子就算是愜意起來了。


    等天真的涼的不行了,不適合再在外麵晃悠了,想回去的時候,才發現,好像不太容易。火車站還滯留著數萬人等車呢。


    怎麽辦呢?車站的大喇叭喊呢: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難道我們如今的h衛兵就怕遠征難了嗎?我們的gm意誌不足以叫我們用雙腳去衡量祖國的萬水千萬嗎?


    端陽一屁股坐在地上,廣播裏的意思他明白了,他們想說:孩子們!邁開你們的雙腿——走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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