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來路(43)


    周貴妃轉身坐在正位上,冷冷的看著林雨桐:“既然要討公道, 至少賈夫人得叫本宮知道, 到底發生了什麽?不能今兒這個阿貓來說,本宮的娘家人犯錯了。明兒那個阿狗來了, 也說本宮的娘家人犯錯了。這個那個的, 話都不往清楚的說,縱使本宮有大義滅親的心,但也不好可著親人受委屈, 你說是吧?”


    林雨桐看向周貴妃,板正了臉色, 直直的問道:“貴妃娘娘說的阿貓阿狗, 是說誰?”


    “賈夫人多心了,自不是說你的。”周貴妃撥弄著指甲,閑閑的回了一句。


    “不是說臣婦的, 那又能是說誰的呢?”林雨桐就道:“今兒臣妾一勸貴妃,三思而後言。阿貓阿狗這話, 貴妃娘娘說不是說臣婦的, 那臣婦便信。但這話即便不是說臣婦的, 那也不成!說誰也不成。能進宮來,能見娘娘,能在娘娘麵前直言指出娘娘娘家人的錯疏,不是臣下的家眷, 也必然是忠仆。皇上待臣下如手足, 如肱骨。對待忠仆, 陛下也慈悲以待。別說皇上,便是老聖人,也還冊封早年的乳母為奉聖夫人。這便是聖人老聖人對待臣下和忠仆的態度。可在娘娘您這裏呢?對臣下的家眷,對肯直言勸諫的忠仆,動輒便是阿貓阿狗,聽言竟是仿若呼喚牲畜,別說關愛慈悲,便是連最基本的尊重也全無。因此,臣婦今兒先勸娘娘,三思而後言。哪怕娘娘的口不對心,但從您嘴裏說出口的話,便也因為您是皇上的貴妃娘娘,也絕不僅僅代表您的意思和態度,臣下和仆從一樣會從您的身上感受皇家的德行。若一句話不甚,壞的不僅僅是娘娘的操行,也不是周家的口碑,而是皇上與臣下忠仆的關係。娘娘也知,皇後娘娘對臣婦多有優容,而臣妾卻自知,不是臣妾有多好,而是皇後娘娘在為皇上分憂,優待了臣婦,便是優待了臣婦的丈夫,這便是夫妻一體。當然了,沒人要求貴妃娘娘做到如皇後娘娘一般與陛下一體,但想來,娘娘也應該盡量做到不壞了陛下的事。臣婦一番苦心,望娘娘勿怪臣婦心直口快才好。”


    這一番話說的不疾不徐,但偏偏的,卻不給任何人插嘴的機會。


    這殿裏除了周貴妃也就是她了,周貴妃一時沒反應過來,可伺候的人卻全然不敢開口。


    是!貴妃心裏有氣,說話自然就帶出了一兩分。什麽阿貓阿狗,那就是說的眼前這位夫人的。女人們相互打機鋒,用的可不就是這些手段,指桑罵槐,言語譏諷,來來去去可不就是這一套。便是宮裏的其他娘娘,被這麽諷刺了,也不過是諷刺回來便罷了。誰知道來了這麽一位,正事還沒說一句呢,便如同那禦史一般,竟然真就勸諫起來了。


    勸諫也就罷了,還動不動皇上如何,老聖人如何,皇後娘娘又如何,隻差沒明說,以貴妃娘娘這說話水平,會壞了皇上和臣下的君臣關係。這罪名可就大了,沒看見娘娘的手都抖了,藏在袖子裏不敢叫人瞧見嗎?


    更有就是,這位說話著實是氣人,什麽叫做‘哪怕娘娘口不對心’?這是教我們娘娘以後對臣下的家眷虛偽些呢?還是誇我們娘娘性子直呢。這事要傳出去,若是那多心的人,隻怕我們娘娘說了好話討巧的話,人家也說虛偽,說我們娘娘學會偽裝了,學會口不對心了。這要是說的不順人家的心了,又難免被譏諷受了這麽大的教訓也學不乖。


    這還不算,最後竟是直直的往娘娘的心口戳。說什麽夫妻一體的話,可不是往人心口上捅刀子。


    可不管她的言語有多不好聽,人家是‘勸’,末了還說了一句‘心直口快。’


    什麽心直口快,口快是真的,心隻怕未必直。


    這邊嘴裏禿嚕一句,那邊心裏沉一份,等這邊說完了,那邊周貴妃還沒反應上來。還是邊上伺候的一個嬤嬤遞了一杯茶給貴妃,緩解了這個難堪,然後才說林雨桐:“賈夫人,按說這裏沒有我說話的份……”


    “那你為什麽要說呢?”林雨桐看她:“我乃三品伯爵夫人誥命,是朝廷命婦,便是來說話,也當是宮中執事或是女官。請問,嬤嬤乃是幾品內官?”


    內宮女官,非常少。也就是皇後宮中有三五個,幫著處理朝中誥命等事宜。其他妃子那裏是沒有的。哪怕是娘娘身邊親近的嬤嬤,別看誰見了都給幾分臉麵,但是卻沒有這一項正式的任命。這種人,給她臉的時候,那她便有臉。不想給她臉的時候,她就是沒臉。


    就跟這位嬤嬤一樣,一張嘴,被打了個沒臉回來,連話都沒說出口。


    “好好好!好大的威風,竟是威赫到宮裏來了。”周貴妃一拍扶手,就要起來。


    “娘娘這話又錯了。”林雨桐的語氣一如既往,“敢問娘娘,臣婦哪一句話是在威嚇娘娘?臣妾自打進了宮門,一言一行,哪一條不是按照禮儀來的。但若是娘娘將勸諫的話,當成是威嚇,那臣婦領罪。”


    這降罪了,不等於自己不察納雅言。


    周貴妃被堵的啞口無言,邊上的嬤嬤扶著她坐下去,連連搖頭,她這才穩住了,本想說,‘本宮不想聽你在這裏逞口舌之利,該言歸正傳了’,可一想,這樣的話若是出口,還不定又被她抓住什麽痛腳呢。幹脆連這些話也省了,隻道:“賈夫人的話本宮記下了,之前說本宮的娘家,如今本宮便問一句,我娘家哥哥到底哪裏得罪了你們……”


    “娘娘又錯了。”林雨桐眼裏閃過一絲隱晦的笑意:“臣婦今兒二勸娘娘,縱使娘娘沒有皇上愛民如子的心,沒有皇後娘娘母儀天下的胸懷,但還請娘娘放開懷抱看人待物。娘娘張口便問‘我家哥哥到底是哪裏得罪了你們’,那麽在娘娘看來,臣婦連同臣婦的丈夫,都是不能得罪的人,一旦得罪了那便斤斤計較,這豈不是把臣婦夫妻二人當成了小人。更有,娘娘為皇家貴妃,那便先是皇家人。天下萬千子民,都是皇家的子民,應一視同仁才是。娘娘那話,分明就是站在周家的立場上,認為兩家有矛盾,或許周家有錯,但臣婦連同臣婦的丈夫也太小人之心,為了這點小事,竟然興師動眾,來宮裏這般的胡攪蠻纏。娘娘,您這樣想,隻怕不是見識偏頗,而是心裏把親疏遠近擺的很清楚。由此可見,娘娘身著皇家衣,卻無有皇家心。”


    這個指責更厲害,就差沒說她德不配位了!她的品行操守,不配為皇家貴妃。


    把皇貴妃氣的手抬起來指著林雨桐,嘴唇都顫抖了。


    可卻不等周貴妃再說話,林雨桐又接著道:“臣婦今兒進宮,一不是為了告狀,二不是為了尋釁。真真是為了跟娘娘的情分才來的。娘娘總說,臣婦於娘娘和公主有救命之恩,但凡家裏有事,娘娘也必然重重賞賜。臣婦是個實誠的人,竊也以為,娘娘待臣婦跟皇後待臣婦一般,也是可以以骨肉相托的信人,因此,臣婦今兒才來了。娘娘問事情的始末,那臣妾便說事情的始末。”她的話頓了頓,臉上卻露出恰如其分的失望之色來:“事情的起因,是老榮國公之嫡孫,被周家二爺找人打斷了子孫根。”


    周貴妃麵色一變,冷眼看向一邊的嬤嬤。這事她壓根就不知道。


    林雨桐緊跟著便道:“權貴子弟之間,有些衝突,哪怕是誤傷,隻要雙方和解,按理說,本不與我們相幹。可娘娘可知,周家二爺是為何要如此對這個賈家之孫的?”她看向邊上那嬤嬤,“想來這為嬤嬤該是知道的,是周家的二爺收了一對姐妹花。而那對姐妹花卻原是寧國府賈珍的禁|lian……”


    周貴妃就皺眉,這又如何,風流韻事,又是什麽大事。


    林雨桐又是失望的歎氣:“娘娘還沒聽出來,問題是出在哪裏了?”


    周貴妃便道:“失手了,出手過重誤傷也是有的,要什麽賠償,加倍賠就是了。”


    林雨桐搖頭:“娘娘啊!這就是臣妾先進宮的緣故了。臣妾隻問娘娘,甄太妃娘娘薨逝才多少日子?”


    周貴妃驀然變色:對了!這是國孝!


    國孝期間,皇親國戚除非是有恩旨,否則,喜事都是不許辦的。


    聞家跟林家的婚事,是甄太妃還沒薨逝的時候,兩家定下日子之後,聞家討了聖旨,旨意上的日子不能改動,所以,婚事才順利的辦了的。


    這個國孝,要是自己在家樂一樂,哪怕是收了丫頭,隻要不折騰出孩子,那是一點事也沒有。可你若是因為納妾的事,弄的人盡皆知,那這就未免太有恃無恐了。


    周貴妃心裏已經是退了,今兒不論如何,這口氣都得咽下了。鬧大了,真正吃虧的隻能是周家。


    才要說話,就聽林雨桐又道:“老聖人下旨,給老太妃應有的禮儀待遇。連陛下和皇後娘娘都遵旨不誤,為何周家卻能如此?隻是周二爺荒誕不羈嗎?有心人會不會想,難不成是周老大人心裏蔑視老聖人的旨意?那又有人問了,為何周老大人會如此?誰給的膽子?他是陛下的潛邸之臣啊,是他從聖上那裏得了什麽話了,還是擅自揣摩了聖上的心意了?”


    從聖上那裏得了什麽話,這是說聖人不把老聖人放在眼裏。


    擅自揣摩聖意,這本已經是犯了忌諱了。又有這樣的後果,這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若是有心人在聖人和老聖人之間製造嫌隙,這便是入口。


    真真的禍原來在這裏埋著。


    林雨桐就說:“因著情分,臣婦來了,便是告訴娘娘一聲,這事不可等閑視之。饒是周家二爺,帶著那禁|luan招搖過市要往我家送,我也隻有替娘娘可惜的……這便是我要三勸娘娘的,正心清心!”說著,便斂身一禮,“行宮那邊今兒來人,取新釀出來的米兒酒,臣妾不敢耽擱,這邊告退了。”


    人都出去了,周貴妃才反應過來,催身邊的嬤嬤:“去送送!”


    卻不知道,林雨桐從正殿裏踏出來,便見到了默默的站在外麵的兩個大太監,一個皇上身邊的,一個皇後身邊的。


    皇上身邊的人來,必是四爺知道自己進宮了,怕自己吃虧,搬了救兵。


    而皇後身邊的人過來,那便是皇後的心意。她鄭重的謝過了。


    她出宮了,四爺在宮門口等著她,兩口子回家去了。卻不知道宮裏的消息跟長了腿的似的飛呢。


    正隆帝聽大太監學的有聲有色,初開始聽著,也就笑笑。皇貴妃口齒是不及這位賈夫人伶俐,腦子也不如這位明白,句句話都人家留下把柄,也不怪人家拿捏她。至於說臣下的妻子懟貴妃這事,那貴妃還聯絡旁的妃子懟皇後呢,這又怎麽算?沒聽見這位賈夫人言辭裏處處抬高皇後嗎?這位可是機靈的很,把自己放在為皇後打抱不平的嫌疑上,便是自己要責難,隻怕責難的話也不好說不口。這說了人家,其實最傷的反而是皇後的心,以為自己偏著貴妃,這卻是一個最要不得的信號。所以,打從一開始,這位賈夫人就立於不敗之地。所以,周貴妃敗的不冤枉。


    可聽到最後了,卻為那‘正心清心’四個字,不由的有些動容。


    這話其實真是好話。


    心放的端正了,便少了是非。


    心裏清明,少些欲|望,她將來未必就沒有好日子過。


    正隆帝想到還年幼的女兒,還在繈褓裏的孩子,叫人鋪紙,揮毫寫下這四個字,“著人裝裱好,給貴妃送去。”


    皇後把這些事從頭聽到尾,便從頭笑到尾,隻覺得解氣的很。還跟身邊的人感歎:“可見,這女子還是要讀書的。這不讀書,便不知理。明白了道理,隻要有理,便誰也不懼。”挺歡喜的事,直到聽到皇上賜了那麽一幅字過去,還是那四個字,皇後的笑意就微微斂了斂,但隨即又搖頭。皇上還是不了解女人,他的心是好的,多少還是顧念著情分,叫周貴妃反省呢。這是盼著周貴妃能懂人家臣下的家眷隨口都說能說出的道理。可惜,女人的心最是莫測,隻怕這份好心,周貴妃注定要辜負了。


    正沉吟呢,前麵打發人來說,皇上說晚膳過來吃。


    皇後便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叫人準備了。


    正隆帝來的時候,剛是飯口,皇後笑著迎過去,小心的瞧皇上的臉上。正隆帝就笑:“成了,朕沒生氣,別做出這個樣子來。”


    皇後邊笑:“這位夫人也確實算是大膽了。改天,我說說她。貴妃言語不慎是有的,但絕對沒有旁的心思。”


    正隆帝就冷哼:“她也沒有生出旁的心思的能耐來。”


    是說人笨!


    皇後隻笑:“不是周貴妃能力不濟,便是臣妾,言辭上也未必勝得過人家,隻是占著身份便利罷了。可見啊,這人不在於多機靈,多能耐,還得看有多大的福氣。”


    是說她自己雖然笨,也不是頂頂好的女子,卻因為嫁給自己,成為一國之母的皇後,而有了如今的尊榮吧。


    “這個馬屁拍的朕很受用。”這般一說笑,這事便揭過去了。


    吃著飯,打發了伺候的人,正隆帝才說:“安民那裏,朕是有大用的。”


    皇後一時沒有明白這‘安民’是誰。


    正隆帝這才道:“這個你不知道,大哥……忠義親王還小的時候,父皇給取了小名叫保國,不知道是名字太大還是如何,反正是大哥身子自小也不算多康健,就有張道長的師傅言說,名兒太大,壓不住,為此,父皇還很有些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了。太子若是不能保國,那是要社稷不穩的。


    不過如今回過頭看,這位確實沒能保國。


    就聽皇上又道:“那名兒沒給改,但卻不許叫了。那時候有了二哥,本來父親給取了小名叫安民的,後來保國都不能叫了,安民就更不敢叫了,隻說等二哥加冠之後,做字用的。可後來二哥夭折了!”


    皇後麵色一變:“這安民兩個字,父皇給賈大人用了。”


    “咱們自己知道便好。”正隆帝臉上露出幾分悵然來:“其實,也不光是父皇覺得安民像是二哥,便是我跟老六,也覺得像。就是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的!”


    皇後忙道:“這緣分誰又說的準?想來稷康伯若是能種出高產的糧食,能輔佐陛下,叫天下的子民都有飯吃,那這‘安民’叫的也算是名副其實了。”


    正隆帝又說:“至於他媳婦的事,朕還真不計較。對周貴妃,人家說的真是良言,她若是能自省,那便是他和兩個孩子的福氣。如今,願意跟咱們說真話的人是越來越少了。正心清心,皇後當與朕共勉之。”


    “謹領訓!”皇後福身下去,正色道。


    林雨桐也問四爺呢,進了一趟皇宮,這都說了些什麽。


    “知道你進去了,我再說什麽就是多餘。”四爺說著便涼涼的一笑:“隻是說了平安州那邊的事而已。”


    其實是懷疑那位所謂的遺孤在平安州的吧。


    那些簇擁著這位遺孤的人,像是寧國府賈珍如今都開始抱了周家的大腿了,那麽在西海沿子上的南安郡王呢?周培育本就是監察這位去的,若是兩人私下暗通款曲呢。若是這股子人馬投奔周家又暗中支持周貴妃所出的皇子呢。政治投資,本來就是騎驢找馬的過程。所謂的忠貞之士,畢竟是少數。


    自己都會這麽想,那麽正隆帝呢?


    他會不會朝這邊想。


    這可比告周二爺國孝期間這個那個的狠多了。


    周家二爺回去自然不會說惹惱了這邊的事,可這心裏到底是提著的。結果等來了宮裏出來的嬤嬤,是來給家裏傳話的。先是娘娘□□了一通,然後再說了那位伯爵夫人如何在娘娘宮裏說的話,怎麽把娘娘說的無言以對,最後皇上還送了字,叫娘娘禁足反省。


    周家那位病著的大爺,用帕子捂著嘴咳嗽連連,手指著老二,氣的話卻說不出一句來。


    周老二這才知道怕了:“原也是他們多心,哪裏就有那麽多意思?”


    是別人多心嗎?是你沒心沒肺!


    大奶奶趕緊上前去,拉著嬤嬤:“您回宮隻管回複娘娘,就說,咱們家跟稷康伯府,以後一定會處的好的……明兒我跟大爺,就親自去給人家賠罪。”


    這嬤嬤點頭便笑,大奶奶跟大爺做事,還是靠譜的。


    不過她不急著回宮,而是看向一邊一言不發的二奶奶,很有些意味深長的道:“……可千萬別有什麽大錯處,影響了哥兒們的前程……”


    這話叫屋裏的人麵色都一緊。


    等這嬤嬤走了,三奶奶就道:“二嫂,那位是有喜了吧?”


    是說尤二姐!


    二奶奶歎了一聲,看向周二爺:“您要是舍不得,隻怕宮裏的娘娘不肯罷休的。”


    周二爺隻不言語:“她最是個柔弱的女子,一輩子也不曾害誰,如今才過了幾天像人的日子,又何苦為難她。”


    周家大奶奶便冷笑:“她要是真心要過好日子,便學那貞潔烈女,那也叫人有的一敬。可偏做了無德之事,卻還一味的隻推脫別人的過錯。我不敢說這世上沒有那種無辜被害的女子,但這若是自己本身言行謹慎,便是遇上那輕薄之人,那也得留幾分尊重的心。國孝納妾已經鬧的人盡皆知了,如今出了這個事,已經是驚動聖上了。再生下這孩子,三弟,你想想家裏的幾個孩子,以後的前程還要不要了,婚嫁可怎麽辦?這家裏沒人逼著你做什麽,與你息息相關的也就是二弟妹和幾個孩子,我們跟你,說到底,是擱著房頭的。你也別怨恨二弟妹,你屋裏那麽些人,她都容下了,也沒苛待過你的庶子庶女,好人家的妾室都有幾個呢,她還真未必就在乎那麽一個品行不端的。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孩子。”


    二奶奶就趕緊的朝大奶奶福了福身,謝她說了這一番話出來。


    周二爺抱著頭好半晌才道:“罷了罷了!眼不見心不煩。”


    帶著人出城去了別院,臨走還帶走了尤三姐。


    當天晚上,一碗藥下去,尤二姐便小產了。不等天亮,就吞金,死在了屋裏頭。


    周家大爺大奶奶卻不管二房如何料理這後事,而是下了帖子,要去賈家伯府拜訪。


    吃早飯的時候,帖子就送進來了。四爺今兒就不能出門了,得在家裏等著。昨兒打了臉,今兒這臉就得給。


    四爺一向認為,坑人的最高境界是把人坑了他還得念著你的好。


    他一項也是這麽做的,並且也把桐桐給帶的有點這個意思了。


    林雨桐在見到這位周大奶奶的時候,特別親熱。說上次沒見到,很遺憾雲雲。因著上次聽說周家大爺身體不好,又不免問起了這位大爺的身體情況。在得知還是弱症之後,很主動的道:“那米兒酒昨兒給行宮送走了大半,剩下的我們爺說家裏給姚先生留兩壇子,其他的要送進宮的。如今勻出來大奶奶帶回去,每天晚上不用多,隻一小杯就好,千萬別貪多。這麽堅持上兩月,一準見效的。別的不敢保證,日頭好的時候出來轉轉,想來還是不難的。”


    如今比較追捧的就是這個了。人家這個誠意很足,這叫周大奶奶特別意外。真覺得昨兒嬤嬤的話八成有些言過其實,這哪裏就是那個言辭咄咄的人呢?明明是個很好打交道的人嘛。


    周大奶奶也釋放足夠的善意,問起了惜春的婚事。說的是她娘家的侄兒,十六歲,已經中舉了。年歲上雖然大幾歲,但這前程卻是錯不了的。


    林雨桐婉拒了,說是家裏的孩子都是張道長給批的字,到了該說親的時候才能說親。人家也未必就當真,那麽一說而已,這邊拒了,那邊表現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可惜來,可見人家未必真的那麽在意。都是比較會演戲的那種吧。


    又說要見孩子,蘊哥兒跟著姚先生上課呢,隻叫了荀哥兒來。惜春帶著過來的,周大奶奶又給了兩人見麵禮,把蘊哥兒那一份留下了。


    而前麵的男人呢,也談的相當投契。四爺跟這位周大爺說養身,說這個張道長的氣功,說張道長的這個強身符,把周大爺說的心熱的不行。


    可惜張道長閉關了,這老兒哪裏是閉關了,實在是名聲太盛,來客太多,怕惹忌諱,所以躲了。可這一閉關,等閑不出來,偶爾出來三五天反而是更火了。就是如今越發不好見了。


    才說可惜不能求來強身符,那邊四爺就慷慨的送了兩,一個給周大爺的,一個叫給周老大人的。畢竟這麽大的歲數了,還奔波在外,身體要緊啊!


    要麽說兩口子呢,林雨桐最後也是送了兩壇酒,叫給周老大人代收著。還說快喝完的時候打發人言語一聲,隻管來拿,下次就給他們預留著釀出來了。


    一副不拿他們當外人的樣子。


    來帶了兩車的賠罪禮,可走的時候帶的禮雖然輕飄飄的,但價值是拉上二十車也未必頂的上的。


    本來就得叫人家知道兩家的關係和解了,所以,這都回了什麽禮,自然是不會瞞著的,越發告知的滿世界都知道。


    今早還有老臣在正隆帝耳邊嘀嘀咕咕的,說稷康伯這個那個的,替周家抱打不平嘛,結果晚上的時候就打臉了,人家兩家好著呢。


    正隆帝就跟忠順王誇:“……不光是會做事,關鍵是會做人……”


    忠順王:“……嗬嗬……嗬嗬……”就怕這種全世界都拿他當好人的壞人。


    周家這邊跟四爺這邊自認為修複好了關係,也把懷孕的也尤二姐給處置了,剩下的就是上榮國府賠罪。


    太醫民間名醫,一個一個的往過送。


    得到的結果依然是:子嗣艱難。


    賈璉是實際意義上的長子,是要繼承爵位的,如今膝下隻一女兒,連個兒子都沒有。賈赦呢,還有一個庶子,賈琮。這爵位怎麽辦?


    邢夫人上門找林雨桐,想叫林雨桐說服四爺,叫四爺去勸賈赦,“把琮哥兒記在我的名下,這好歹叫爵位能傳下去吧。要不然,這可就便宜了二房了!沒瞧見雲丫頭的肚子都鼓起來了,這說生也就生下來了。要是個兒子,這可是嫡孫!”


    林雨桐能去管這事嗎?


    她就忽悠邢夫人先回去:“……您說的這事,隻怕現在不好成。別人那裏倒是好說,隻二嫂子那裏,您可別忘了,王家不是好說話的……”


    “這?”邢夫人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就埋怨王熙鳳:“隻一味的好妒,若是早早的生下個小子,縱使璉兒不中用了,也不至於叫府裏後繼無人啊!”


    林雨桐就道:“您啊,隻往別處想去,怎麽想不到自己身上。太太當日懷寶兄弟,年紀也不小了。按說,您的年紀如今也不算大,未必就不會有喜。不說別的,就隻說四妹妹,那不也是……”老蚌生珠嘛。


    光是原本一個家裏的,就有兩個這樣的例子。


    邢夫人當時說林雨桐胡說,但未必就不動心的。


    不知道是被糊弄過去了,還是因為提到這個事把邢夫人給羞回去了,反正短時間內,她是不可能登門了。


    周家再怎麽賠禮,在賈璉這個傷好不了的情況下,叫人說起來,都是周家做的太過分。


    罵人最惡毒的話不過是罵人斷子絕孫。更何況真幹了叫人斷子絕孫的事。


    不管誠意怎麽足,朝堂上還是出現了彈劾周家的奏折。


    四爺給已經醒來的賈璉送了信,告知他,那些冒著風險上奏折彈劾的,是他的外祖、叔外祖,舅舅,堂舅舅,以及他們的姻親故交。


    之前就跟賈璉說過這些人,賈璉當時自嘲的笑:“罷了!別叫我這汙糟的東西,玷汙了他們的門楣。”


    如今,被人欺負的狠了,到底是舅家的親人幫著出頭了。


    這個時候,才恍然。哦!賈赦的原配原來是那家的女兒!


    賈璉看著信,咧著嘴笑,笑著笑著便哭了,說王熙鳳:“也別總拉著臉,便是身子都好著,難道咱們就有兒子了?你那性子,自己生不來,是不會叫孩子從別人肚子裏往出生的。橫豎還有個丫頭,好好養著,將來招贅個女婿養老便是了。至於爵位,別想了。等能下地了,我就去見大老爺,把咱們分出去的。橫豎那些個家業,若是經營的好,一輩子不愁富貴日子過。你也別擔心我出去花天酒地了,沒那本錢了。也是我的報應,也未嚐不是你的報應。”


    說的王熙鳳眼圈都紅了:“我在等叔父的信,定不能叫周家好死。”


    賈璉嘲諷的笑笑:“婦人之見!便是叔父管了,那也未必隻是因為我。”說著便伸手叫平兒:“拿紙筆,再扶我起來。”


    “做什麽?”王熙鳳過去伸手扶他:“安心躺著,人家隻說艱難,未必就沒有。”


    賈璉搖頭,隻叫平兒:“快拿紙筆。”


    “要寫什麽,我叫彩明來。”平兒一邊取了,一邊要喊人。


    “不用!”賈璉非常堅持:“我給外家寫信,讓他們不用為我費心了。”然後看王熙鳳:“你準備一份用心的禮,打發人送去。記著,我外家不是什麽破落戶!”


    敢跟周家叫板的,誰敢說是破落戶。


    王熙鳳專程找林雨桐打聽賈璉外祖家的事,有什麽人,該準備什麽樣的禮。說起了以後,她不免又紅了眼圈:“其實,我真沒怨我們家璉二。到底是他連累的我沒兒子,還是我連累的他沒兒子,我自己心裏都沒譜。這段時間,倒是常想起你和張老道勸我積陰鷙的話。許是我真沒積陰德,才叫我一輩子無子,老來也無子送終……”


    便是本來就是自家的爵位,如今也沒了。


    林雨桐就道:“因果報應,種下什麽因,便得什麽果。知道沒積德,便積德行善,不求回報的行善,說不得善果便來了。”


    王熙鳳沒言語,但這次林雨桐說的話,她未必沒聽進去。臨走又說去王子騰:“一直也沒有回信,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算了!也不強求了!回頭我們搬出來,少不得還得打攪你。”


    到了門口了,像是才想起似的道:“你這裏要是有好米好藥的,避著人給鴛鴦送去。她伺候老太太也還算是精心。寶玉和雲丫頭也還好,隻是這倆是不拿事的。如今老太太想喝一口碧梗米粥,也是不能得了。本來之前我想從你這裏討要一些的,偏出了這事,這一耽擱,如今才想起來……”


    也就是說,手裏還有不少銀子的王夫人,已經不耐煩支應賈母一個人那龐大的開銷了。


    老太太的日子從天上徹底的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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