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龍宮的大太子敖錦今日卜了一卦,卦象大吉,正瞅著要不要去找恒越討些酒喝,他倒自己送上門來了。步履蹣跚的龜丞相慢吞吞的來稟告,說北海的三殿下恒越正在殿外。


    他揮揮手,恒越來他這幾時需要通報了。


    “來的正好!”敖錦出來迎他,“我在這龍宮也閑了三兩日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天上找止水老頭鬥鬥法、喝個酒什麽的。”


    恒越忙按住他的肩頭,附身湊上去說,“不忙,你要喝酒,改日我再陪你喝。今日來,我有正事。”說著,他打了眼色,瞥了瞥殿內的龜丞相,微微一笑。


    敖錦會意,三言兩語打發了龜丞相,拉著恒越的衣角往裏走,依舊是話裏帶笑,“你能有什麽正事?又是讓天上的哪位仙女纏上了脫不開身,還是誰家硬要把女兒嫁給你,來我這避難來了?我把話說在前頭,要是有人大鬧東海的要我交出你來,我可不敢得罪。”


    恒越眯著一雙桃花眼,將手中折扇一闔,“倒不是我的事。”


    他不急不慢地從袖子裏摸出一方錦帕,敖錦見了卻神色一緊,“你見過她?”


    錦帕顯然是舊了,料子卻極好,上麵拿五色絲繡著青龍的紋樣,最細密的鱗甲處亦是泛著光澤,栩栩如生——錦帕的左下角,還有銀絲線繡出的一個“裳”字。


    敖錦皺了眉,死死攥了那方錦帕。


    這件事早已不是什麽秘聞了,當年東海龍宮的公主,粉雕玉器的一個美人兒,一襲石榴裙豔過盛夏天裏的晚霞,多少仙君天神巴巴的戀著她,誰知她竟橫心跟著一個惡蛟私定了終生。


    壞就壞在,這頭惡蛟不單單吞食人心,興風作浪,擾的人間不得安寧。為有一日能脫胎換骨修成龍形,竟還殺戮數位天神,取他們元神修煉——天帝震怒,令二郎神碎了他的內丹,打入輪回,世世為畜生!


    “這都三百年了,她終於舍得出現了。”敖錦嘖嘖了兩聲,他這個妹妹,打小就任性,自從那頭惡蛟給二郎神押走了,哭天搶地不說,龍宮也不呆了。也曾派人細心打探消息,竟好似消失了,隻當她是離家靜心,誰知一走就是三百年。就是父王都說,權當沒生過這個女兒!


    恒越搖了搖頭,“我若是你可笑不出來,紅裳在我北海掀風作浪,毀損漁船,漁村上空電閃雷鳴,已有月餘不曾見過一次太陽。如今村民竟拿童男童女祭我北海龍宮,這件事我暫且攔下了,你趕緊想辦法。”


    “她好大的膽子!”敖錦一怒之下,拂袖打翻案台的水晶盞,複又眉頭緊鎖,壓低了聲音問,“可鬧出人命來了?”


    “也算是你東海運氣好,下界有一修行了三千年的精怪,再有百年就該曆劫成仙了。落水的漁民、祭神的童男童女都讓他救起,如今更在漁村外布下陣法,縱使紅裳施法雷鳴暴雨,百姓也該無恙。”恒越說著,倒是想起了什麽,“你說這三百年,紅裳該不是去尋那惡蛟了吧?”


    敖錦嗬得一聲冷笑,“虧她還是我東海的公主,做事真是半點腦子也沒有。”


    由東海往北海不過半日,敖錦停在北海上空,正見雲端下暴雨如注卻讓什麽給擋了,半滴沒有落地,漁村百姓仍能安穩度日——就是不能出海捕魚,愁上了生計。


    能攔得住他東海公主的雨,這隻修行千年的精怪怕是也有點本事。就是這陣法一看就知太損內息,短日還好,真要是維持個一年半載,百年的道行可就沒了。也不知是個什麽妖精,如此心善,將來要是真成了仙,他也該去恭賀一番。


    敖錦念了口訣,隻一揮指,雷雲頃刻四散,一片晴空湛藍。他稍稍留了心,在漁村中尋找陣眼所在,隻一眼,他就笑了——還當恒越口裏那修行了千年的精怪是什麽來頭,竟是隻兔子!


    他閑閑落了地,信手招來了布陣的兔子精,上下打量了一番。長相雖是還不錯,就是素衣素袍的,看著真是一點不出眾。更別說此刻低著頭垂著眼的樣,腰也不直。他是見慣了那些錦衣華服,氣度非凡的仙君,瞧不上這樣的妖精。


    來人倒是恭恭敬敬,“遲陌見過大太子。”


    把頭壓的更低,到底隻是個凡間小妖,三千年修行在這位仙君眼裏也不過彈指,一個天一個地的,當是守些禮數。


    敖錦稍稍側目,“你知道我?”


    遲陌點頭,“方才大太子施法時,青龍的仙紋現在當空,除了東海大太子,誰還能有這樣的仙紋。大太子不遠千裏前來北海,遲陌代這一村百姓謝過神君。”


    有些眼界,隻是說話溫溫糯糥的,一點也不討他喜歡。敖錦看也不再看他,將視線轉向海上。遲陌見他半天沒有言語,稍稍抬起頭,隻見他手裏不知何時撚了一枚質地圓潤的赤紅珠子,再細細瞅一眼,好似也沒有什麽變化,也不知是什麽仙家法寶。


    敖錦對著珠子喝斥道,“紅裳,我給你半刻時間,立時上岸見我,為禍漁村的事我便不再追究。否則我就用捆龍索將你押回東海龍宮,往後千年你都不必想著還能出來了!”


    哦,遲陌會意,這小珠子大約是傳音石。


    可等了半日海裏也全無動靜,跟前的大太子好似一點也不心急,負手就這麽站在涼風徐徐的海岸,聽著海浪拍案。他這時才敢端看敖錦的側顏,鼻梁那般挺,長長的劍眉入鬢,發冠上那顆碩大的珍珠,真是……從來沒見過這樣大的珍珠,該是萬年的母蚌才能結出來吧。


    本也是有機會去龍宮見識一番的,百年前北海龍宮的恒越殿下為博得一隻水蛇的芳心,曾宴請群妖,可惜他天生畏水——旁人都笑,該是這樣,沒見過會遊水的兔子!


    正出神呢,倏地,一條赤紅巨龍從浩瀚大海中騰出,鱗甲耀著晃眼的紅,一聲怒吼掀起滔天巨浪——饒是他千年曆練,也不曾見過真龍,瞬時驚得再說不出話來。


    敖錦卻笑,一抬手也不知祭出了什麽法寶,遲陌隻見一道金光掠過眼前將那巨龍捆了個結實。看它還在空中掙紮,敖錦隻淡淡道了一句:“還不老實?”便念了句口訣,巨龍竟轉眼化成一個美貌女子,怒氣衝衝地瞪著敖錦。


    等敖錦將人帶到麵前了,遲陌才恍然,“這就是近日裏海中興風作浪的的妖物嗎?”


    紅裳立時辯駁,“呸!你才是妖——我乃堂堂東海龍宮公主,也輪到你在我麵前放肆嗎?”


    “謔,你倒還記得自己什麽身份?”敖錦瞥過她一眼,“瘦了不少,說吧,這三百年都幹什麽去了?”


    紅裳麵不改色,“尋我丈夫。”


    預料之中,敖錦又說,“那你便去尋,跑來禍害這麽一個小小的漁村又是什麽道理?”


    “可我……我找不到……”紅裳垂著眼眸說,“我已經找了三百年,一無所獲。其實也是自欺欺人罷了,找到又如何,天帝要他世世輪回畜生道——就是有一日他在我麵前,也不過是個聽不懂說不了的畜生。我就想,索性我也不活了,做個為禍人間的妖怪!有一天也讓二郎神摘了我的元神,把我打入六道輪回,就當我們夫妻相聚了!”


    敖錦哼了一聲,“你就免了這一套吧。什麽地方不好去偏偏到這北海來?還不是篤定恒越會護著你,暗暗的向我通報你的消息!你要真想做妖,這蠢兔子的一個陣法就能攔下你了?”


    遲陌在邊上站了半天,突然聽敖錦喚了他一聲蠢兔子,雖是疑惑,也隻一聲不吭。卻又聽敖錦說了,“畜生又如何了?你看看這隻兔子,三千年前他也隻是個聽不懂說不了的畜生,還不是有了靈性,成了妖精?”


    遲陌本想說他也曾經人點化,且仙人曾說他靈根通透,是修仙得道的可造之材。偷偷抬眼瞅了瞅敖錦,還是把話吞了下去。


    “我知你性子傲,能用這種法子來讓我見你一麵也是下了狠心。”敖錦說著,從懷裏掏出了一枚玉佩,素白的質地,上麵刻的圖樣大約是神鳥比翼,“來之前,我去了一趟天宮,灌酒了月老,順手把這玉佩拿來了。”


    遲陌咬了咬唇,可不就是偷嘛。


    “這玉佩啊,能看見自己手上的紅繩跟誰綁在一起,你尋著紅線去找,要是真找到什麽狗啊豬的兔子什麽的……”


    遲陌又把頭低了低。


    “就暫且等他再轉一世好了。到時候我再去太上老君那尋些仙丹,總有將畜生變成妖怪的法子,總比你這樣亂來要好。”說著,敖錦收了捆龍索,將玉佩塞到了紅裳手心,信手拂去她發間的沙爍,“你啊,就在這北海給我老實呆著!有什麽事……讓恒越來找我。”


    得了玉佩,就是尋夫有望,也不惦記要跟哥哥多說幾句話。紅裳揚頭一笑便遁入海中,濺起層層浪花。


    敖錦望了好一會,這才轉頭,遲陌對上他的視線,趕緊又將頭低下去。


    “你……”敖錦思忖了片刻才說,“你救了漁民才沒讓紅裳闖下大禍,於我東海龍宮有恩,若你需要什麽,我東海絕不吝嗇。”


    遲陌慌忙抬手行禮,“遲陌一介小妖,絕不敢有……”


    話沒說完就讓敖錦扣住了手腕。


    正疑惑著,敖錦又甩了他的手——


    東海龍宮的大太子是從不曾在外流露些什麽情緒的,此刻卻變了臉色,自己手腕上那根細細的紅線看的分明,另一頭,則穩穩的係在近在咫尺的遲陌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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