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錦回了龍宮三兩日都還惦記著遲陌給他蒸的那隻魚,撒了細細的蔥花和蒜瓣,一出鍋就是熱騰騰的香氣,一屋子的鮮美。


    真是好手藝,就是龍宮裏也吃不到那樣的味道。


    再又想起遲陌那淡淡的眉眼,真像春日裏的溪水,清清澈澈撒了金燦燦的陽光,讓人看了心底暖和。就是太拘謹了些,跟他一個飯桌上也不肯抬起頭來,紅著臉扒他那碗米飯,問一句答一句的,太過無趣。


    又準備往漁村跑一趟,天庭的請帖卻送來了龍宮,原來是又一年蟠桃盛宴。敖錦場向恒越抱怨,“你說這蟠桃再是好,吃個千年下來也不過就是個桃子,我們又不似尋常散仙,得了一口桃子能精進修為,巴巴的去討她的快活也不知是為什麽。”


    恒越漫不經心的搖著扇子,“隻當是玩樂罷了,天天呆在這龍宮裏你也不嫌悶得慌。”


    也就敖錦才不喜這種盛會,恒越可謂如魚得水,才剛落了座,便有老相好迎上來噓寒問暖。看似雲淡風輕的隻說一切都好,眼底還留了一抹化不開的濃情,唇角那笑裏夾了三分苦澀,仿佛是昔日恩愛曆曆在目從不曾忘,惹的芙蓉花神偷偷抹了眼淚還沒開席便歎氣走了。


    再回看,三殿下恒越又與新晉的司花侍婢攀談起來。勾著一汪桃花眼,輕巧一個術法,蔥蔥玉指上便多了一枚精貴的紅珊瑚戒指。


    敖錦看不過眼,“你欠下的情債,隻怕下一世都還不完。”


    恒越不以為意,“還不了便拿命抵,這一世還不知什麽時候到頭呢,像你那般拿頭去撞輪回盤的事,我可做不出。”


    知自己一時嘴快說錯了話,恒越忙給他斟酒,“今日王母娘娘盛宴,該盡興一番才是正理。”


    敖錦倒是也沒什麽,都是千年之前的事了,若說疼,還是疼的。大約是疼的太久了,現下早已沒一點知覺。就是心口破了洞,千年了,也早結痂了。拿青玉的筷子夾了碟中一瓣鮮筍,是還可口,仍比不上那兔子的手藝。說起來,蠢兔子肯定是沒嚐過蟠桃的滋味,要不要帶些去凡間讓他嚐嚐。


    瑤池裏載歌載舞,眾仙也是喝酒談天。數位司花侍女款款而來,雲錦的緞子,鮫綃的織紗,輕歌曼舞間含笑嫣嫣。恒越拉著敖錦看向武德仙君低頭笑,“瞅瞅,眼珠子都要看出來了,王母可瞪了他兩次了,還不知收斂收斂。”


    又拿折扇指著張國老說,“這老頭前些天喝醉了,居然跑去跟哮天犬鬥法,一人一狗打的天昏地暗,呂洞賓把他拖走那會,他口裏還念叨著要把哮天犬煮來吃呢……哈哈!現在二郎神看到他都黑著臉繞著走。”


    敖錦也跟著哈哈大笑,兩杯酒紅了臉,就索性依了性子一杯緊接一杯。有一句沒一句跟恒越將這三界的趣事都數了遍,不知怎的又提起了那隻兔子。恒越說,“不如你去太上老君那討些仙丹,就是凡人吃了也能羽化成仙,更不說妖了。或者你去問問嫦娥,當年吞的是個什麽名堂,也找來給那兔子喂了,省得你惦記著還要往凡間跑。”


    敖錦偏偏不服,“誰沒事惦記那蠢兔子,這成仙之道是這麽好修的?由他去,生死都不幹我的事。這天界有美酒有佳肴,我何苦往人間去討他那口粗茶淡飯?”


    “哈哈哈……”恒越知他素來這個性子,悶笑著給他斟酒。


    說著不去凡間,敖錦就當真沒再去過,偶爾還會想起當日臨走前對遲陌說過“改日再來”——哼,他堂堂東海大太子有聽不完戲、喝不盡的酒,誰有空去想一隻凡間的蠢兔子。


    期間也去了趟月老祠,老頭子苦口婆心的勸,能綁上一根紅線的緣分可是幾世修來的,大太子何苦違逆天意,順著姻緣往下走未必不是美事一樁。敖錦壓根不樂意聽,板著臉就走了。


    遲陌起先也靜心等了幾天,神行千裏去洞庭湖摘了新茶,又去天山雪頂盛了半壺的雪水,曾見過長陵上仙飲的便是這種茶,想來他該喜歡。後來,也跟著村裏人去打漁,正趕上天氣不好,一船的人憂心忡忡生怕遇上狂風暴雨丟了性命,他口裏跟著念念有詞龍王爺保佑,眼裏還是笑著的。跟著村裏手藝最好的張嬸學了三兩個複雜些的菜式,一屋子的人都誇讚說將來誰能嫁給先生,當真是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三兩月都不曾再見那個倨傲的大太子,心裏猜測,是有事耽擱了,還是早已經將他忘了?隻說改日,沒定期限,等他得了空,還是會來的吧。就這麽一天天過下去,日子本是波瀾不驚的,無端端好像有了什麽盼頭似得。


    誰料一轉眼就過了二十年,該是不會來了。他也清楚,東海的大太子真能跟他凡間一個小妖有什麽情誼不成?元寶雖沒趕考做狀元,也娶了個賢惠的媳婦,生了個七斤重的大胖小子,祖孫三代在這漁村裏其樂融融。春去秋來,遲陌踏著皚皚白雪在元寶墳上立了一炷香,手裏撚著敖錦送出去的那顆珍珠——早年元寶媳婦得了重病,耗的家裏一貧如洗,隻好拿了朱釵出來當,他悄悄化了形,從當鋪裏偷出了一顆來。


    這人世間啊,總有生老病死,就是他們做妖的,遲早也有形神俱滅的那一天。始終是不比九天上的那些神仙,始終啊……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何必再等呢?


    雲泥之別。


    碧雲山上,一局棋竟走到了死路。


    黑白交錯間,敖錦緩緩把棋子又擱回了棋盒裏,“哼,無趣。”


    “正是了,你堂堂的東海太子跑來這碧雲山成日跟我一個老頭喝酒下棋,還能有什麽樂趣?”止水一拂袖,棋局已散,黑白棋子妥帖的盛在棋盒,“你該和恒越學學。”


    “他又有什麽樂趣,不過是百年又百年,換著人纏綿罷了,沒半點真情實意。”


    止水忍不住笑了,“謔,你倒還看的通透了?不若去我佛如來座下虔心修些佛法可好?”


    敖錦不理他,起身就準備要走。


    “又著急往何處消磨時日?我且讓你看看你怎麽也不肯去的凡間如今是什麽樣可好?”


    敖錦一回頭,碧雲山下層層白雲霧氣竟頃刻四散,取而代之隻有黑雲滾滾,將這白晝壓得好似夜幕降臨。他微微皺了眉,不知道止水老頭又打什麽主意,隻屏息又往下望去——倏地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砰的一聲炸雷,震得他心底發顫。


    他忍不住轉頭問止水,“這雷電蹊蹺,我都沒見過。”


    “真是少見識,這是妖類在曆天劫,經這一遭,若能成仙便是造化,若不能,隻得給這雷劈得神形俱滅。”止水看敖錦眼裏還有不信,掐指在他麵前算,“大太子不記得你自蟠桃盛宴那天開始在這天界逗留了幾日了?所謂天上一日地下三年,如今下界可整整二百年過去了。”


    敖錦怔在當下,眼睜睜看著又一道閃電劃過眼前,刺的他睜不開眼。又極力往下麵看了又看,隻見山間樹木給雷劈的著起火,赤紅色的燒向天際。山巔上靜靜坐著一個人,灰蒙蒙的衣衫,臉色的神色淡淡的,低著頭咳出一口鮮血來——竟是那隻蠢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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