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長陵上仙修行歸來,眾仙都來慶賀,遲陌從人群裏望過去,拉著敖錦說,“若不是得他點化,我隻是山野裏最尋常的一隻兔子罷了。”


    敖錦笑著問,“那他怎麽就偏偏點化了你?”


    遲陌低著頭小聲說道,“那年長陵上仙在林間一處小屋住下,潛心修讀經書,我一時牙癢……將他櫃子裏的書冊都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敖錦聽得有趣,“那他還肯點化你?”


    遲陌頓了頓說,“大概隻是一時興起吧。”


    恒越從瑤池那走來,照舊是搖著一把扇子,“謔,這個長陵上仙什麽來頭,這樣熱鬧。我且看看,嘖……這樣的眉眼真是,天上地下也找不出更好看些來了吧?看著也不是特別不近人情,怎麽天界裏竟沒人跟他熟稔似得。”


    敖錦知他素來亂來,隻叮囑,“他可不是能招惹的主。”


    恒越眯著眼,“這天下地下,可沒誰是我不能招惹的,我看這個長陵啊,一張悲天憫人的麵孔,還挺像那麽回事的。”說罷樂嗬嗬又搖著扇子走了。


    本又該是無所事事的一天,敖錦突然來了興致,要遲陌跟著他下凡間日玩樂。遲陌忙推說不可,他若走了,耽誤傳雨便是一等一的罪責。敖錦隻當多大的事,不過一聲吩咐,就有人攬下了遲陌的差事。


    還以為敖錦是要尋個景致不錯的清靜地,誰料他想也不想就往最繁華處去。


    凡間改朝換代不過三代,在位的皇帝卻已經是個隻知驕奢淫逸的主,京城裏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多得是達官顯貴尋歡作樂。遲陌跟在敖錦後麵挪著步子往前走,東海的大太子看來許久出來凡間一趟,瞧什麽都新鮮。叫賣的小販們也一聲高過一聲,都是眼尖的商人,一眼就看出敖錦這身錦緞用料上乘,必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爭著搶著想從他身上刮下一層油水來。


    敖錦停足在攤前,手裏把玩的是一枚翡翠的扳指,成色不過那樣,到底是市井攤販的東西。正想問一問遲陌可有什麽喜歡的,轉眼就見了那隻蠢兔子目不轉睛的看著把絲絹傘。碧青的顏色,上麵畫的是暖黃的春花。雖好似也沒什麽特別,還是扔了碎銀在攤上,“老板,那把傘我要了。”


    “哎!公子真是好眼光,上等天蠶絲織出的料子呢,這顏色這畫工——”


    遲陌愣愣的從敖錦手裏接過傘,咬了咬唇,“隻是覺得顏色好看罷了……如今天朗氣清的,也用不上……”


    “用不上?”敖錦斜睨了他一眼,從他手裏奪過娟傘信手撐開——隻一瞬間,方才還萬裏無雲的天頃刻就變的陰沉起來。


    遲陌才抬頭看了一眼,大雨傾盆如注。


    “蠢兔子,你可要淋濕了。”


    這才如夢初醒,忙站進了娟傘裏,挨的那樣近,紅著臉不敢抬頭。兩個人撐了一把傘在街上走的悠閑,細雨煙愁都仿佛融入了那把傘的顏色裏。來往小販忙收拾著匆匆避雨,頃刻間滿城繁華就讓雨聲靜謐取代,遲陌稍稍抬了眼去看他,大太子唇角勾著笑得張狂——天界人間,他都是翻雲覆雨的主,怎能不張狂。


    領著遲陌到酒樓裏坐下,包間布置的雅致,臨街的窗戶一推就能望見皇宮裏金碧輝煌的屋瓦飛簷。想來今日生意清淡,小二麻溜的就將酒菜上齊,末了還不忘說一句,“正巧這會唱曲的姑娘也在,客官要是喜歡,就吩咐她來給客官唱一曲如何?”


    敖錦應了一句,“也好,就讓她來唱一曲。”


    小二早已將讓人候在門外,得了敖錦一聲令,就趕緊招呼著她進來。


    十五六歲的丫頭,拿紅繩紮著雙髻,禮數周全的問候了敖錦與遲陌一聲便宛轉悠揚唱起來:細思算、奇葩豔卉,惟是深紅淺白而已。爭如這多情,占得人間,千嬌百媚。


    真是一把好嗓子,比這細雨還更纏綿。遲陌就仿佛讓這一城的霧雨蒙住了眼,滴滴答答的落雨不像敲在屋簷,倒似打濕在他心口。纏綿的能醉人,纏綿的讓人恨不能化在這一片煙雨了。


    敖錦笑,“唱得不錯,該賞。就是不知一隻夜鶯化了人形想圖些什麽?”


    遲陌這才轉了神,方才竟都沒覺察這小丫頭帶著妖氣。


    她倒也不懼怕,依然帶著笑,“我在這城裏唱了三百年的曲,始終沒等到已經轉世的那個人。沒等到,我便隻有繼續唱下去,換著音容相貌的唱。我與他相遇在這裏,我信他會回來找我。他最喜歡聽我唱歌,隻要我唱下去,他就能找到我。”


    敖錦也不說什麽,打發了賞錢就讓她出去了,卻看見遲陌眼底有抹悲戚,不禁嘲笑,“人家的事,你倒難過起來了。難不成她要尋的情郎是你?”


    遲陌忙別開臉,輕聲細語說一句,“我隻是替她不值罷了,轉了世的人,紅線早斷了。她就是再等百年,那個人也不會回來了。”


    又想起紅裳的眼淚來,給了玉佩的當夜她就回龍宮裏來,哭著說她腕上的紅繩斷了,她再也尋不到那個人了。於是跑去問月老,那老頭是這麽說的,既然投胎轉世了,哪還能帶著前世的姻緣,入輪回那刻便斷了。


    本是一聲歎息,敖錦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把揪住了遲陌的衣袖,“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你去過月老祠?你去問月老如何能解綁了這紅線?”


    遲陌讓他一驚,對上他那雙非看穿不可的眼,隻得點了點頭——月老說,要斷紅線,非得你跟敖錦兩個人其中一個棄了仙途,投胎轉世。言下之意,這紅線,斷不掉。


    本以為會大發雷霆的東海大太子竟鬆了手,麵上不鹹不淡,還帶了些笑,“其實也難怪,好端端讓人隨意綁錯了紅線,我不情願,你也未必心甘。”


    還想辯解,隻是當下一時的想法罷了——也不是未曾想過要了斷了紅線,紅線這頭的自己癡癡念念,那一頭的人仿佛總也是不上心的。


    一顆心糾結來折騰去的,說是事事如昨,分明百年已過,還真的苦撐著候下去嗎?


    可其實……


    若不是真心的喜歡上了他,又怎麽會把這心思轉了千百個彎,到頭來也還是肯把感情都交付給了他。他是東海的大太子,從不曾對外人流露半點溫柔的,也能對著他耐著心教授著棋藝,也肯在那變化萬千的雲霞下將古往今來的趣事都數給他聽。


    喜歡上了,就不想了斷紅線了——那紅線早就纏上了他一顆真心,如何了斷?


    壓在心裏的話恨不能全對他說了,卻隻聽敖錦悠悠說了一句,“蠢兔子,你我也是有緣,一生一世是許不得,做個能喝酒談心的知己也甚好。”


    隻能把話又咽下去,低了頭笑,“能與大太子做知己,這福分,天上地下,小仙也不過是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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