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丞家人下落不明,不是自己離開,就是被人帶走。前一種還好,若是後一種,隻怕是落在俞東海手裏,那麽,“那個地方”的秘密想來也保不住了。


    慕枕流回府,即刻修書一封,叫高邈過來助陣。


    夙沙不錯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了跑腿的活,看他的目光滿是擔憂:“我若不在,誰保護你?”


    慕枕流道:“之前的二十年,我也過得平平安安。”


    夙沙不錯道:“原來你二十歲。”


    慕枕流看了他一眼,狀若不經意地問道:“你呢?”


    夙沙不錯靠著書桌,眉頭一挑:“你以為呢?”


    慕枕流指著門口,道:“速去速回。”


    夙沙不錯道:“每當我以為我與你推心置腹,你總會對我當頭一棒。”


    慕枕流擱筆的手微微一頓:“好。等你回來,我們便推心置腹。”


    夙沙不錯狐疑地一挑眉:“當真?”


    慕枕流點頭。


    “不是利用完我,將我一腳踢開,與你的廣甫兄雙宿雙棲?”夙沙不錯拿著兩封信,在手掌上輕輕地拍打著。


    慕枕流道:“不會。”


    夙沙不錯道:“叫我如何信你?”


    慕枕流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夙沙不錯咬著信的一角,含含糊糊地說:“你總要表示一點什麽,讓我相信,在你心目中,我與你比你與你的廣甫兄更親近,才好叫我死心塌地地為你辦事。”


    慕枕流道:“為何你覺得我與你不到一個月的相識會比我與廣甫兄更親近?”


    夙沙不錯臉頓時拉了下來。


    慕枕流道:“事關重大,請夙沙公子早去早回。”


    夙沙不錯突然將兩封信往地上一砸,甩頭就走。


    慕枕流看著地上的兩封信,呆了呆,等冷風呼呼地往裏吹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歎息著走過去,去撿地上的信。信的一角有個明顯的齒印。


    他一邊想著是否另寫一封,一邊伸手去撿,信卻在手指觸碰的一瞬間被抽走了。


    夙沙不錯雙指捏著信封,斜靠門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仔細看夙沙不錯的容貌,麵白唇紅,眉清目秀,笑起來的時候帶著七分稚氣,不笑的時候卻叫人不寒而栗,透著股與相貌不相符的冷硬氣息。


    慕枕流下意識地退離半步,卻引來對方不屑的一笑。


    “我心情不好。”夙沙不錯說得沒頭沒腦。


    慕枕流靜待下文。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保不齊會說出什麽話來,要是引得你的廣甫兄誤會,可不要怪我。”夙沙不錯惡意地笑著。


    慕枕流慢吞吞地說:“慢走。”


    夙沙不錯道:“我會告訴他,我與你夜夜同床共枕。”說罷,迫不及待地等著慕枕流翻臉。


    奈何慕枕流隻是將目光往天的方向一瞟:“天色不早,該啟程了。”


    夙沙不錯繃不住臉,現出怒容來,信在他手裏,抓得皺巴巴的,看得慕枕流直蹙眉。


    夙沙不錯見他變臉,表情才好看點,笑嘻嘻地將信封抹平:“我若是心情不好,就無法保證這封信到的時候還是現在這個樣子。”


    慕枕流道:“這裏的事,你無不知曉。有你在,有沒有信都一樣。”


    夙沙不錯道:“興許你的廣甫兄並不信我。”


    慕枕流道:“你有恩師的印信,他如何不信。”


    夙沙不錯已無話可說。


    慕枕流轉身回房。


    夙沙不錯瞪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又想摔信。


    慕枕流很快出來,拿著一袋銀子,遞給他:“天色捉摸不定,買一件蓑衣上路。”


    夙沙不錯臉色稍霽,接過銀子,拿在手裏把玩。


    慕枕流知道他生性叛逆,自己越是催促,越是得他反感,便由著他去了。等他隨手抽了本書坐下,再看門口,已不見人影。


    他一個人坐了會兒,背得滾瓜爛熟的文卻一個字都映不入腦海。


    局丞的“那個地方”不斷在耳邊回想。


    夙沙不錯一來一回,滿打滿算也要一天半,這一天半能發生的事,會發生的事,將發生的事不勝枚舉。若自己繼續按兵不動,局勢可能天翻地覆,等高邈趕到時,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慕枕流回房,換了一身官服,叫人備轎。


    轎子剛出百丈,就與知府衙門的官轎撞上了。


    兩個轎子一來一往地對在一個小巷子裏,頗有狹路相逢之意。


    慕枕流率先下轎,向俞東海行禮。


    俞東海掀起轎簾,笑眯眯地說:“慕老弟去何處啊?”一出口,竟是十分熟稔、親昵的語氣。


    慕枕流道:“正要拜謁大人。”


    俞東海哈哈大笑道:“巧極、妙極!我正是來找慕老弟的。外頭涼,快上來,我們一道去你府上坐坐。”


    慕枕流看著可容兩人並肩而坐的轎子,稍稍推辭了一番,見對方執意相邀,便上了轎。


    俞東海不瘦,兩人肩並肩地坐著,難免觸碰到。


    慕枕流正不動聲色地將身體往邊上挪動,就聽他說:“軍器局這潭水總算是滌蕩幹淨了。慕老弟居功至偉,我還沒有好好謝過你呢。”說著,手拍了拍慕枕流放在大腿上的手,然後就擱下了。


    慕枕流本就對肢體上的互動十分敏感,何況兩人還同在一頂轎子裏,他頓時連呼吸都不自在起來:“大人謬讚。我初來平波城,局中事務尚未交接明白,如何出得了力。說到這個,我倒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大人成全。”


    俞東海笑容不變:“但說無妨。”


    慕枕流道:“我與局丞的交接尚未完成,許多事務難以上手,想請大人分撥些時間與我們。”


    俞東海笑了笑。


    轎子回到軍器局門口,話題就此中斷。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轎,把臂同行,親密異常,引來局中多人側目。


    要知道局丞與室令在軍器局經營多年,根深蒂固,他們被捕後,軍器局上下同仇敵愾,恨不得殺上門去,慕枕流與俞東海這般作態,自然惹了眾怒。


    慕枕流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可俞東海有意如此,自己有求於他,難以拒絕。


    “慕老弟啊。”慕枕流的配合讓俞東海身心愉悅,表情越發真摯,“沈相與瞿副相是同閣多年,並肩作戰,穩定朝綱,親密無間。我與你既為雙相門下,也當上行下效,同心戮力,讓平波城真正平靜無波。”


    沈正和、瞿康雲水火不容,婦孺皆知,難為俞東海麵不改色顛倒黑白。


    慕枕流微笑道:“自當勉力。”


    俞東海道:“至於局丞,我今早已經送他上路了。”


    慕枕流:“……”“送他上路”四個字實在讓人浮想聯翩。


    俞東海道:“反正早晚都要走的。”


    慕枕流:“……”


    俞東海無辜地看著慕枕流略顯僵硬的麵容,微笑著呼喚道:“慕老弟?”


    慕枕流心中暗自著急。不管局丞是生是死,一旦離開平波城,天高海闊,何處去尋?到時候,就算高邈趕到,也無濟於事。他板著臉道:“看來,與俞大人的約定,慕某難以兌現了。”


    俞東海沒想到他反悔得這麽快:“為何?”


    慕枕流道:“沒有局丞從旁協助,慕某恐難勝任掌局一職。”


    俞東海微愕。為官者,最怕難以勝任四個字,既難勝任,便是失職,既然失職,留之何用?別人對這四個字避之唯恐不及,慕枕流倒好,竟然自己說了。


    他錯愕之後便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到最後,竟是放聲大笑。


    慕枕流:“……”


    “你啊你啊,”俞東海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笑了半天後,又是搖頭又是歎氣,“難不成沒了局丞,你就不做掌局了?”


    慕枕流淡然道:“好過留下來屍位素餐。”


    俞東海腦子轉了轉,知道慕枕流故意說氣話,並不怕自己做文章。一是慕枕流上頭有人,沈正和勢頭正盛,複起之後,皇帝對他的寵信更勝以往,一是知道軍器局直屬天機府,隻要沒有把柄,自己的手就伸不過去。


    說起來,這次沈正和能以淩霄閣主的身份將人安□□來,令他頗為吃驚。這些年,他早已將軍器局當做了方橫斜在平波城的私府,裏裏外外固若金湯,沒想到沈正和竟然能打破堅壁。


    以此來看,方橫斜真的日薄西山,氣息奄奄,已無力回天,這朝堂又將落在沈、瞿兩家的掌中。有鑒於此,他才敢在老掌局自盡的時候動手。


    恐怕未來幾年,眼前這個儒雅青年便是自己在平波城中最大的對手了。


    俞東海道:“老弟稍安勿躁。局丞人雖然走了,卻托我轉達幾句話,興許,對你執掌軍器局大有好處。”


    慕枕流心中一動,道:“什麽話?”


    俞東海道:“在我回答之前,有個問題想要請教老弟,還請老弟不吝賜教。”


    慕枕流不置可否。


    俞東海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就問慕老弟一句,你來平波城,究竟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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