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依稀有幾個人影掠過,慕枕流看不清,直到夙沙不錯停下來,才發現兩人竟已經到了平波城外,此時,天蒙蒙亮。


    夙沙不錯盤膝坐在樹下調息,綁在一起的繩子已經被解開,慕枕流站在邊上,警惕地看著四周,連夙沙不錯睜開眼睛盯著自己也沒有發現。


    “我們既然逃了出來,唐馳洲未免與俞東海撕破臉,不會傷害俞夫人的。”夙沙不錯輕聲安慰。


    慕枕流扭頭:“你怎麽樣?”


    夙沙不錯站起身來,動了動手腳:“剛才有點累,現在休息好了。走吧。”


    慕枕流與他並肩往平波城的方向走。這個時候,城門還沒有開,早一刻到晚一刻到也沒有區別。


    慕枕流道:“城中會不會還有埋伏?俞大人會不會出事?”


    夙沙不錯道:“目前還不會。”


    慕枕流看了他一眼。


    夙沙不錯不安,拉住了他的手。


    慕枕流側頭笑了笑,任由他拉著。


    “你……為何不問我的來曆?”他低聲道。


    慕枕流輕聲道:“隻要為國為民,殊途亦能同歸。”


    夙沙不錯猛然停下腳步,將人用力一拽,摟到胸前緊緊地抱住,嘴唇在他的發頂、耳朵各處不停地親著。


    慕枕流羞得想找個地方鑽下去,不停地躲閃。


    夙沙不錯見他力氣越來越大,顯然動了真怒,才鬆了手。


    慕枕流慌忙整理衣冠。


    夙沙不錯幫著整理了一下,牽起他的手,繼續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城門近在眼前,但離開啟尚有一段時間,夙沙不錯看著城門的高度,打算抱起慕枕流從上門走,門毫無預警地開了。俞東海在幾個守門兵丁的簇擁下,緩緩走了出來,看到慕枕流和夙沙不錯,眼睛一亮,又很快黯淡下來,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兩步,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很快停住,拱手道:“慕大人,別來無恙。”說罷,不等他回答,又道,“我家夫人呢?”


    慕枕流正要開口,夙沙不錯已經飛快地一巴掌甩了過去,俞東海被打飛了兩三丈,一下子昏了過去。


    “……”


    慕枕流看著夙沙不錯發泄般地揍著衝上來門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住手!”


    這話說與不說也沒多大區別,夙沙不錯已經解決完畢,施施然地回來了。


    慕枕流道:“你怎的如此衝動?俞大人好歹也是一方大員,你這,這等於是公然藐視朝廷。”與夙沙不錯親近之後,忍耐多時的話終於可以說出口了。


    夙沙不錯撇了撇嘴,走到俞東海身邊,用腳踢了踢,立刻被慕枕流推開。慕枕流將俞東海扶起,俞東海緩緩醒過來,人還有些回不過神,半晌才道:“啊,夫……夫人……”話音剛落,領子已經被夙沙不錯提起來。


    夙沙不錯滿身戾氣,怒道:“你衝誰喊夫人呢?”


    俞東海眼珠子動了動,終於看清楚來人,激動地抓住他的胳膊道:“我夫人呢?我夫人在哪裏?她為什麽沒有跟你們一道回來?啊?我夫人呢?!”


    俞東海被夙沙不錯重重地丟了出去。


    夙沙不錯上前兩步,踩著他的胸骨,冷笑道:“這般惺惺作態給誰看?俞夫人不是你親手送上路的嗎?”


    俞東海一邊掙紮,一邊在身邊抓了半天,抓了一把土,往夙沙不錯的身上扔去:“胡說!我沒有!我隻是請她保護慕大人,我知道,她在江湖已經是一流高手,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傷到她!”


    夙沙不錯道:“可她遇到的卻不是一般人。難道你沒想過嗎?”


    俞東海停止掙紮,雙手頹然地放了下來。


    慕枕流於心不忍,在他身邊蹲下來,低聲道:“俞夫人尚有一線生機。”


    俞東海猛然抬頭。


    慕枕流道:“我們在火雲山遇到埋伏,極可能是唐總兵所為。如今,我和不錯突破重圍,他們投鼠忌器,應當會善待夫人。”


    俞東海推開夙沙不錯的腳,連滾帶爬地起來,一溜煙地往城裏跑。


    夙沙不錯拉起慕枕流跟在他身後追。


    俞東海徒步跑了十幾丈,被坐著知府衙門馬車的慕枕流攔住:“大人,請上車。”


    俞東海如夢初醒,這才手忙腳亂地上了車,車拉著三人急速朝總兵府行駛。


    總兵府大門緊閉。


    俞東海起先還在門口好聲好氣地叫門,後來敲打砸踹,什麽都用上了,形態癲狂仿若瘋子。他咒罵道:“唐馳洲你個狗娘養的!給我滾出來!滾出來!你把我夫人怎麽樣了!”


    慕枕流瞠目結舌之餘,心裏不免有些觸動。俞夫人與俞大人對彼此並非無情,卻是陰差陽錯,生了齬齟,直到分開也不明對方的心意。


    俞東海破口大罵到最後,人漸漸地軟了下去,癱坐在地,頭靠著大門流淚:“把我夫人還給我……還給我啊,嗚嗚。夫人啊夫人……”平日裏那樣莊雅的一個人,此時哭得像個孩子,全然沒有形象可言。


    門“咿呀”一聲打開,夙沙不錯從裏麵走出來,看也不看門口的人,徑自走到慕枕流麵前:“唐馳洲不在,家裏隻有仆役,什麽都不知道。”


    慕枕流道:“他們沒有……”


    夙沙不錯道:“放心,我沒有動手。”頓了頓,又道,“我的脾氣也不是那麽差。”


    慕枕流含蓄地說:“……可以更好一點。”


    俞東海突然擦著眼淚,跌跌撞撞地衝過來:“夙沙公子,隻要能救回我的夫人,不管要我付出什麽代價,我都願意!”


    夙沙不錯道:“你夫人不是我抓走的。”


    俞東海雙眼通紅的看著他,看著看著,淚珠子就一串串地掉了出來。


    夙沙不錯眼角抽了一下,別開臉去。


    慕枕流輕輕地晃了晃夙沙不錯的胳膊,對俞東海溫聲道:“俞大人放心。俞夫人被困,我亦心急如焚,一定竭力營救!”


    俞東海哽咽道:“那就拜托慕大人了。”車夫見他站不穩,慌忙下來扶他,他擺擺手,將人推開了,讓他送慕枕流回去,自己要獨自走走。


    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背影,慕枕流突然不敢將俞夫人交代的那兩句話說出來。對此時的俞大人來說,那兩句何等誅心。


    他打發車夫跟著俞東海,自己與夙沙不錯慢慢地走回軍器局。


    未免像上次那樣,慕枕流回來時自己不在,廚娘這幾日都待在官邸,見他們回來,很快燒了一桶熱水。


    慕枕流見夙沙不錯笑眯眯地盯著自己,渾身一熱,連忙將人推進了屋子。


    廚娘正在蒸饅頭,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大人,昨日有人送了一個木箱子給你,就放在屋裏頭呢。”


    “誰送來的?”慕枕流一邊問一邊朝屋裏走,心裏暗道:莫不是恩師或廣甫兄送來的?


    屋裏頭,夙沙不錯才脫了一件外衣,見他進來,立刻脫了中衣,露出胸膛,笑眯眯地敞開雙臂道:“來的正是時候。”


    慕枕流挪開視線,在桌子附近轉了轉:“你有沒有看到一個木箱子?”


    夙沙不錯目光閃了閃,笑容微斂,收起胳膊。


    慕枕流見狀立刻伸出手道:“東西呢?”


    “什麽箱子?”他一臉無辜地反問。


    慕枕流見狀,越發肯定與高邈有關,手又往前伸了伸。


    夙沙不錯猶豫了下,從床底下拉出個箱子來,放在桌上,手按著箱蓋:“你確定要看?”


    慕枕流看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預感,道:“是什麽?”


    夙沙不錯沉聲道:“人頭。”


    慕枕流心頭一震,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俞夫人,隨後又否決了。箱子是昨天來的,那時候俞夫人還和他們在一起。


    夙沙不錯慢慢地打開箱子。


    慕枕流深吸一口氣,走到箱子邊,看清楚人頭的模樣時,眼前頓時一黑,幸好夙沙不錯早有準備,將他撈到懷裏。夙沙不錯嘀咕道:“你真是……與她非親非故的,你傷心什麽?”


    慕枕流靠在他懷裏,慢慢地定了定神,才道:“沒有留言?”


    夙沙不錯看了他一眼,去角落裏撿了個揉成一團的紙給他。


    慕枕流無語地接過來,展開。


    龍飛鳳舞的十六個字:


    君既有意,成人之美。贈頭訴情,留身報恩。


    雖無落款,寫信之人不問可知。


    慕枕流拿著信,雙手微微發抖,猛然一掌拍在桌上。


    夙沙不錯忙捧起他的手掌,見掌心通紅,心疼道:“為了個丟下你逃命的廚娘郡主,何至於此?”


    慕枕流單手撐著桌子,低下頭,強忍著胸口澎湃的怒火,恨聲道:“在他們眼中,人命連草芥亦不如。”


    他雖然沒說他們是誰,但不言自明。


    千歲爺。


    唐馳洲。


    或許,還有他。


    夙沙不錯臉被無影掌打得生疼,眼珠子轉了轉,將他摟入懷中,半晌才道:“那個青蘅郡主手上的血債也不比別人少。世道如此,怪不得人。”


    慕枕流靠了會兒,心情慢慢地平複下來,呢喃道:“是啊,是啊。錯的是世道。”


    夙沙不錯摟著他的肩膀,親了親他的頭發:“但是我會保護你。”


    慕枕流閉上眼睛,無聲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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