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的話大大震動了黃維揚。


    不得不承認,隨他去吧,這是最好的選擇。既保全了黃家,也不會使得黃家背負各種罵名。而天子一去,則天下再無人能製父親。


    或許父親這些日子,對江都不管不顧,真的便是這個用意。


    見黃維揚陷入沉思,裴矩乃說道:“等著吧,淩敬已經前往中折衝軍幫著貎奴奪軍去了,等到貎奴率部趕來,便是我們突圍之時。”


    “好!”


    既然如此,別無他法,也隻得聽外公的建議了。


    祖孫二人在大堂中等待,很快夜色便漸深了下去。


    今日雖有籌謀,但黃維揚卻有些憂心忡忡。


    而與之相比,坐在他對麵的裴矩,則淡然地喝著茶,臉色風輕雲淡,仿佛今夜之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經曆這麽多事,黃維揚對眾人在此次動亂中的扮演的角色,也有了一個認識。


    不過受限於掌握的情報,黃維揚其實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曉其勢而不得窺其全貌。他知曉父親、外公甚至淩先生都各有謀劃,也知道各方都在推波助瀾、渾水摸魚,但以他現在的年齡、心性,仍不能掌握全局。


    雖然決定要等黃維烈的軍隊,可是黃維揚坐不住,他不時地站起來走動,仿佛這樣便能緩解心中的壓力。


    這個要命的關頭,何去何從,一步走錯,就是粉身碎骨。


    裴矩見外孫難以安心,便說道:“雕郎,不用擔心。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已經籌劃妥當,擔心也沒用。來,喝杯茶,去去燥氣。”


    黃維揚壓製住內心的焦慮,依照外祖父的話,坐了下來,又端起桌子上的茶,一飲而盡。


    可這茶喝下去,不僅沒去燥氣,反而讓他更渴了,連嗓子都有些發幹。


    “茶不是這麽飲的,你這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黃維揚也知道自己太焦急了,心浮氣躁,反而容易喪失了判斷,因此深呼吸一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裴矩知道外孫不過是強自冷靜,他為了幫著外孫排遣這份燥意,便故意說道:“雕郎,你可知曉禪宗二世祖慧可禪師立雪斷臂的故事。”


    因為黃明遠對於佛道兩家,都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家中也不允許子弟學習佛經,所以黃維揚雖然博文廣識,但還真不清楚這個故事。


    “慧可禪師最初法號神光。傳說慧可禪師在神人的點撥之下,識破達摩的祖師身份後,曆盡千辛萬苦,要向達摩禪師求道。


    剛開始他是對達摩禪師精心照料,形影不離。可達摩禪師隻顧麵壁打坐,根本不予理睬,更談不上有什麽教誨。可慧可禪師不但不氣餒,內心反而愈發恭敬和虔誠。


    時值寒冬,達摩禪師在洞內坐禪,慧可禪師依舊站立在洞外,合十以待。半夜時分,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很快,大雪淹沒了慧可禪師的雙膝,慧可禪師渾身上下好似披了一條厚厚的雪毯,但是他仍然雙手合十,兀立不動,虔誠地站在雪地裏。[1]


    第二天一早,達摩禪師開定了,走到洞口一看,慧可禪師似雪人般在雪地裏站著。達摩禪師頓生憐憫之心,終於開口問道:‘汝久立雪中,當求何事?’


    慧可禪師便回答道:‘惟願和尚慈悲,開甘露門,廣度群品。’


    達摩禪師便又說道:‘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卻是拒絕了慧可禪師。


    聽了達摩禪師的教誨,為了表達自己求法的誠意和決心,慧可禪師毫不猶豫地抽出隨身攜帶的戒刀,一下砍斷了自己的左臂。隨後,慧可禪師放下手裏的戒刀,彎腰拿起自己鮮血淋漓的左臂,圍繞達摩禪師麵壁洞轉了一圈後,仍侍立於被鮮血染紅的雪中。


    達摩禪師被慧可禪師的虔誠舉動所感動,說‘諸佛最初求道,為法忘形,汝今斷臂吾前,求亦可在’於是傳衣缽、法器予他,並為其取法名慧可。”


    黃維揚聽了,大吃一驚,喃喃說道:“慧可禪師,乃大毅力、大智慧之人。”


    裴矩笑道:“若是你父親在,便會說,‘慧可禪師,用命博得達摩禪師的認可,乃梟雄之性也。若達摩不允,下一刀便落到達摩身上了。’”


    說完忍不住笑了起來。


    黃維揚也不敢同笑,直到低頭不說話。


    裴矩這才又說道:“今日給你講這個故事,是想告訴你三個道理。第一,古往今來,凡成大事者,皆要有常人沒有的毅力。為求初心,矢誌不渝,即使拚上性命,也絕不退縮。


    第二,當斷則斷,哪怕是頭破血流、遍體鱗傷。機會稍縱即逝,往往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已經晚矣。若當時慧可法師不是當機立斷,斷臂立誓,也獲得不了達摩禪師的衣缽。


    第三。”


    說著裴矩看著外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為求目的,當不折手段。你有赤子之心,但卻缺乏靈活變通。”


    裴矩扶住外孫的肩膀,又說道:“過了今天,你父子便是天下的未來,要承擔起那個重任。你父親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可是你呢。


    要知道,你父親從來不等人。”


    黃維揚盯著外公深邃的目光,很久很久,才重重地點點頭。


    “外公,我記住了。”


    裴矩忍不住露出笑意。自己的諸子孫之中,皆是常人,唯有這個外孫,才是真正的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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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可禪師問‘諸佛法印,可得聞乎?’


    達摩禪師便回道‘諸佛法印,匪(非)從人得。’


    慧可禪師聽了很茫然,便有說‘我心未寧,乞師與安。’


    達摩禪師便回道‘將心來,與汝安。’


    慧可禪師沉吟了好久,回答道‘覓心了,不可得。’


    達摩禪師於是回答道‘我與汝安心竟!’


    現在,你心可安了。”


    沒有一個實在的心可得,也沒有一個實在的不安可安,安與不安,全是妄想。


    黃維揚一副沉穩於心的樣子,平靜地說道:“外公,我懂了。”


    ······


    就在這時,家仆匆匆來報,蘇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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