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一早,大雪初停,三軍集結於安北城北。


    寒風之中,三軍肅穆,不發一言。


    鄭言慶走到將台之上,高聲喊道:“諸位將士,你們知道我們這次去幹什麽?”


    “平叛!”


    “平叛!”


    “阿史那俟利弗這個狼子野心之賊,背叛了大隋,在漠北起兵造反,企圖重立突厥,將我們這麽多年經營草原的成果全部毀掉,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


    “不能!”


    “阿史那俟利弗這個奸賊,聯絡了漠北的叛軍,將我們的袍澤將士包圍在定北城,他們以為我們不敢北上,漠北是他們的天下,那我問你們,我們該不該去救我們的袍澤兄弟?”


    “應該!”


    “應該!”


    “那我們該怎麽做?”


    “打破突厥牙帳,誅殺俟利弗!”


    “打破突厥牙帳,誅殺俟利弗!”


    ······


    鄭言慶抽出寶劍,高聲喊道:“出發!”


    三軍將士,共計兩萬兩千餘人,直奔一千三百裏外的定北城而去。於此同時,在比幹城的義成公主大將楊禕也同樣率兵北上,作為安北軍的側翼,共同北上平叛。


    ······


    響亮的口號誰都能喊,但這條北上之路,卻是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為艱辛。


    光是四麵八方來的風雪,便如刀割一般,劈頭蓋麵,遮天蔽日,就能讓人感到崩潰。


    為了禦寒,鄭言慶將安北都護府的庫房裏儲存的五萬件棉衣全部拿出來,一人兩件,分給三軍將士。可是士兵們多舍不得穿,而是選擇給戰馬披上。


    這馬比人嬌貴。


    雖然馬比人更能抵禦風雪,可風雪之中長途跋涉,就是馬也受不住。


    行軍途中,沿途不時地有戰馬倒斃。


    而當兵的愛馬多過愛自己。


    後來眼看這樣不行,鄭言慶下令,將棉衣都綁在戰馬身上,而三軍士兵盡上大車,擁著氈房布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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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之上,不缺大車。車上也能遮風擋雨,還能幫著士兵保存體力。眾人和馬匹皆是輪流駕車,倒是省了不少力。


    不過三軍前進的速度就降下來了。


    本來就路難行,再多乘大車前進,一天拚命地前進也就能行個五六十裏,再難更多。


    幸好隋軍在安北城和定北城之間,每五十裏設置了一個驛點,以方便信息傳播。眾人沿著這條線,倒是不怕在暴風雪中迷失了方向。


    原本騎兵十多天的路程,隋軍走了約二十多日。


    二十幾日的長途跋涉,對於三軍將士的體力和精力都是一個極大的消耗。


    雖然隋軍對這次行軍做了充足的準備,但人力有時窮。


    漫漫行軍路上,不時的便有人倒下,然後再也起不來。


    鄭言慶最害怕的便是黑夜的降臨,因為夜間更冷。到了第二天一早,總能發現有無數的屍體,已經徹底涼透。


    沒人知道他們怎麽在黑夜中默默死去。


    這個天,死了連屍體都沒發埋了或者火化,隻能將人堆到一起,堆到雪中,等到明天開春再來收取。


    到最後,連鄭言慶都對傷亡已經麻木了。


    而且除了凍死,更嚴重的是凍傷。


    臉、耳朵、手,或者是腳。麵對士兵身上已經發黑、發壞、失去知覺的軀體,軍醫也沒有辦法,隻得一邊哭,一邊給他們割掉。


    割下來的手、腳、軀體堆滿了一個籃子又一個籃子。


    鄭言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些將士們。這都是跟著他浴血奮戰的士兵,都是百戰餘生的精銳,今日他們沒有倒在殺敵的戰場上,卻是以這樣的方式,走向軍旅生涯的落幕。


    軍醫在給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的士兵鋸腳。鄭言慶見了,低聲問道:“他還這麽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這腳能不能不鋸?”


    軍醫見到鄭言慶,忙起身說道:“都護,他的腳已經完全壞死,如果不鋸,這壞死的血會蔓延全身,到時候他連命都保不住。”


    鄭言慶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這士兵滿臉稚嫩,看到鄭言慶,還忙給鄭言慶敬禮。或許現在的他還不清楚,失去這一隻腳,將會意味著什麽。


    鄭言慶心裏堵得難受,打了這麽多年仗,什麽場麵沒經曆過,可他從沒像現在這般感到無力過。


    我對不起將士們啊!


    “所有在此戰凍死、凍傷的士兵,都要妥善處置,決不能讓他們流血又流淚。你們記著,誰那裏出了問題,我就砍誰的腦袋。”


    不過鄭言慶雖然難受,也不可能因此影響到行軍計劃。將軍應該有悲天憫人的胸懷,愛兵如子的氣度,但該心硬的時候,絕不能為情感所左右。


    一個合格的將軍,是要帶更多人回家,而不是帶某一個人回家。


    所以這條艱難之路,哪怕走得頭破血流,粉身碎骨,鄭言慶也沒有一絲地猶豫,絕不後退。


    越往北走,天氣越冷,走得也越困難。


    大漠天塹,可不是渾說的。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沒有任何參照物,也看不到終點。眾人幾乎是機械一般走在路上,隻剩下一個前進的意識。走著走著,直接倒下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絕望,很多人精神緊張到極點好,崩潰的又哭又叫,直到筋疲力竭,死在那裏。


    一千三百裏的路,所有人簡直如死過一次一般。


    或許這次冬季行軍,唯一一點能安慰他們的,是不再缺水了。草原之上,盡是積雪,抓起來就能吃。


    想燒開是不可能的。


    草原上樹木少,又是冬天,更別想找生活的木柴。為此大軍攜帶了大量的牛糞,點燃之後,既可取暖,又能做飯。可寒夜裏太冷,牛糞消耗量太大,取暖、做飯都不夠用,哪裏還舍得另外去燒水。


    後來很多人回憶,雪的味道,就是草原味道,因為他們吃過太多的草原雪,以至於很多年之後,他們仍舊忘不了這種帶著土腥、草味、甚至是血氣的雪味。


    也不知道眾人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十一月六日,兩萬大軍艱難走了二十三日,強行軍一千三百裏後,他們終於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定北城。


    這風,這雪,這城市,也擋不住那群熱愛這個國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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