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黃維揚跟黃明遠的性格並不完全相像。黃明遠像一團火,風風火火,無論任何時候,都可以燃燒起來,永不止歇。


    而黃維揚不一樣,黃維揚性格如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百折不回,剛中柔外。


    但無論如何,父子二人的心思相同,誌趣相同,便是最重要的。


    黃明遠常認為,曹操這輩子犯得最大的錯誤就是在宛城上了一個女人的床。這個錯誤不僅僅讓他賠上了兒子、侄子、愛將, 還賠上了一生的事業。


    晚年的曹操看著曹丕跟河南世家攪合到一起, 曹植跟河北世家攪合到一起,共同腐蝕他一輩子的事業的時候, 會不會後悔長子為什麽死得那麽早。


    曹魏亡於曹操去世四十五年後,可曹操的事業在他死的那一年便徹底亡了。


    曹丕即位當年,便改曹操“唯才是舉”的國策為“九品中正製”,徹底拋棄了曹魏的統治基礎中小地主和寒門世子,投入世家大族的懷抱。


    曹操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事業,徹底消亡。


    至於秦始皇死後秦法亡;漢文帝死後真正的黃老之術亡;朱元璋死後反貪酷刑製度亡;明宣宗死後下西洋製度亡······等等等等就不勝枚舉了。


    黃明遠其實也害怕落得個如此下場,這比死亡還要可怕。


    萬幸自己還有兒子在身邊,可以盡心培養。


    看著已經日漸成熟的兒子,黃明遠問道:“凋郎,接下來你是願意留在信都,還是返回淮南?”


    “兒子當然願意留在爹爹阿娘身邊,常侍奉左右!隻是爹爹希望兒子怎麽選?”


    其實黃維揚是明知故問。


    若黃明遠真想把他留下,就不會這麽說了。


    “你這孩子,著實聰明,真是一切都瞞不過你啊!”


    黃明遠便說道:“若是你留在信都,就要每天和阿貊、青耕一樣,天天上課、聽政、騎射, 若是返回淮南,就是接下來指揮整個南方戰場,如當年的武皇帝平陳一樣,攻略荊襄。”


    黃維揚低頭沉思片刻,這才說道:“兒子想留在淮南!”


    “為什麽?”


    “天下馬上將定,兒子怕是再無領兵和管理地方之可能。現在留在淮南,也能增長領兵與管理地方之經驗。至於在政事堂觀政,兒子還年輕,以後總有時間。”


    黃明遠聽了笑道:“你倒是知道阿貊他們是在政事堂觀政。”


    “兒子,兒子也是聽人說起才知道的。”


    “是不是不明白爹爹為什麽安排阿貊他們在政事堂觀政,按道理來說,這不應該是他們接觸的。他們以後最多會成為親王,學這些不是增大他們的野心嗎?”


    黃維揚有些尷尬,隻得說道:“請父親明示!”


    “你知道天下有多大嗎?你能想象從洛陽往西、往南去一萬裏是什麽樣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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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維揚認真地聽著父親的話,猶豫了一會,才說道:“兒子沒有去過那麽遠,實在想象不出!”


    黃明遠歎道:“我也想象不出,可天下就是這麽大。若是朝廷管理天下, 政令發往萬裏之遙的地方, 會多久才能到達?”


    黃維揚聽著父親的話,似乎手中抓到了什麽。


    “天下太大了,大到朝廷是管不了的。可是你的爹爹野心也太大了,大到想擁有全世界。可若是朝廷直管全部的地方,光是行政效率,就會活活拖死朝廷。”


    黃維揚終於明白父親的意思了。


    父親是要分封。


    說實話,沒人願意跟自己分家產,親兄弟也不行。


    “爹爹是準備分封諸侯嗎?”


    “沒錯,就是封建親戚,以藩屏周。”


    黃維揚知道兒子的心思,便又說道:“分封製度,容易引起禍亂,昔日前漢的‘七王之亂’、前晉的‘八王之亂’,其禍患仍是曆曆在目。但分封製卻是漢化目標最快捷有效的方式。


    昔日夏商之時,國家隻在中原這一隅之地。可分封之後,齊平東夷,楚克南蠻,秦並西戎,燕、趙屢破北狄,才有今日華夏之疆域。


    對於中原王朝來說,萬裏之遙的邊疆之地,不過是雞肋,非盛世無力控之。


    可對於分封王國,再雞肋的地方,也是自己的土地。除非國家徹底亡了,否則以後永遠丟不了。


    以一國之力對抗全世界太難了,非得多生枝蔓,遍布觸手,才能有得勝之可能。”


    黃維揚點點頭說道:“兒子明白了!”


    “你也不用擔心,長城之內,以洛陽為中心,兩千裏的地方盡是中國,是不會分封的。”


    黃維揚還以為是像漢、晉那般四麵要地分封,此時聽了父親的話一驚,連忙說道:“域外之地,最是貧瘠。讓弟弟們分封域外,雖是一國之主,亦不如一郡太守也。”


    黃明遠有些黯然又無奈地說道:“這就是他們的使命與責任,若是不願,亦不強求,但也隻能留在京城,做一隻豬邏了。”


    “二弟亦是如此嗎?”


    黃維揚和黃維烈關係最好,因此最關心黃維烈的事。


    “此西出陽關,萬裏之地,盡是男兒建功立業之地。若是可能,老二受封的國土或許不比你的小。”


    黃維揚卻實在想象不出西域是什麽樣子的。


    “我初步設想的是猊奴去西域,阿貊去天南,青耕去東北。尤其是猊奴和阿貊,離著中原萬裏之遙,既赴藩國,此生未必有回國之事。所以現在兄弟們即使有什麽瑣碎小事,且都放下,省得分別之後,後悔莫及。”


    黃維烈更沉默了。


    黃明遠拍拍兒子的肩膀說道:“其實你的責任不比他們小,你是中國,大宗,諸弟盡為你之藩屬,你對於他們占據著絕對的優勢。他們向你朝貢,你也有責任保護他們的安全。


    若是有一天你的子孫守不住基業,無論是被藩國篡奪,還是亡於內亂或臣屬,隻能說是子孫無能,怨不得旁人了。”


    黃維揚鄭重地說道:“兒子明白!”


    分封之事是黃明遠第一次跟長子提起,這件事能不能順利地落實下去,需要長子的支持。


    非得五十年的時間,才能保證分封製度得到延承,五十年後,中國和藩屬才算是一分為二了。


    這個話題很重,也很深遠,需要黃維揚去消化一段時間了。


    眼看夜已經深了,黃明遠也不準備繼續和兒子再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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