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江一案,或許影響最深遠的一件事,是黃明遠推遲了禪位的時間。


    黃明遠本來覺得兒子主持朝政這麽多年,繼承皇位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通過這件案子發現,兒子有一個缺陷,或者說富貴人家的子弟有個通病,沒有切身地感受過民間的疾苦。


    他所有以為百姓疾苦,都是眼睛看到的,腦海裏想象的,旁人告訴的,就是不是他經曆的。


    其實兒子這個年齡,再去經曆一些百姓疾苦,有些晚了,但黃明遠還是希望兒子能夠切身地體會一番人間疾苦,這樣對他未來的決定,將會有著深遠的影響。


    安康二十五年七月,天子下令,以河東郡和絳郡合並為河東府,為皇太子封地。


    自古以來,有諸王獲得封地,但從無皇太子有封地的。蓋因皇太子要繼承的是大位,天下都是他的,一個單獨的封地有什麽意義。


    但實際情況是,皇太子居東宮,有屬官,有軍隊,但多為虛的。雖然名頭高,但跟醜國的副總統一樣,有沒有權利,完全看天子的意圖。就像玄宗太子李亨,雖是太子,可在父親跟前活得跟狗一樣。


    而且沒有封地,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太子多沒錢。


    除了極少數太子,大部分的太子都很窮。雖然太子的級別在那裏,各種儀製是少不了的,每年的俸祿更是不少。但實際上皇太子的開銷也大,要養東宮一大家子,還有養心腹,養手下,單憑俸祿,完全不夠。


    而且皇太子的錢,都是有定數的,老爹和各種官員都在旁邊看著呢,誰敢隨便花。就像康熙為了方便太子胤礽用度,特地讓胤礽的奶爹擔任內務府總管,可是結果呢,胤礽仍得想辦法弄錢。


    畢竟太子可以隨便用,但有記賬,花多了就是老爹不說,自己也未必痛快。.


    所以整個古代,大多數有野心的太子,都是在弄錢以養人。就像胤礽一樣,他所有的開銷都有內務府包了,拚了命地搞錢,不就是為了配置勢力。


    維揚底下的人多有貪汙受賄的,這錢也不一定完全用到他們自己身上。很多人也是想著辦法為維揚弄錢。


    明的不好弄,自然就走黑的。


    身為天子,想讓太子不培植勢力是不可能的。還不如給他點錢,省得讓他到處弄黑錢。


    皇太子封地,境內的官吏由其直接任命,甚至可以直接插手封地的全部事物。這使得太子不僅可以在朝堂上學習總領朝政,還可以學習具體事物的處置,甚至有機會直接跟下層小吏、百姓打交道。


    封地的賦稅一部分直接劃到太子府庫,完全歸太子處置。有了這塊封地,至少太子手中想用錢,倒是便利了不少。


    收到這個命令,黃維揚又喜又驚,自己下麵的人捅了簍子,父親不僅不責罰自己,還多加回護,讓他倍加感動。


    很快安康二十五年過去,轟轟烈烈的廬江案也從人們的口中冷了下來。


    到了第二年初,元旦剛過,黃明遠突然召黃維揚,讓他前往河東府,去體驗一番生活。


    不拘身份,不拘方式,做太守也行,做老百姓也好,完全由黃維揚自己決定,為期一年,到了年底返回。


    黃維揚剛開始也是發愣,這是莫名其妙的被發配了?


    不過老子命令了,黃維揚也得照著做。


    對於黃維揚來說,當官不合適,當農民他自覺也受不了,於是便扮作商人,也方便四麵體察民情。


    很快,黃維揚帶著妻子觀音婢便悄悄地前往河東。


    自從巴蜀返京之後,黃維揚便很少有機會離京。看著大山大河的美麗景色,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完全被圈住了。


    在河東府的這一年,黃維揚過著之前從未經曆過的生活,或是田間地頭和老農聊天;或是親自下地除草種田;或是走街串巷,行商販賣;或是在城中集市,聆聽民生民意······可以說這整整一年的經曆,比他之前十多年的生活都要豐富。


    黃維揚終於明白,為什麽父親讓他來民間生活一年。


    在高處待的時間久了,就看不到底層。可是所有的高處,都是被底層所累積起來的。


    底層不穩,高層就立不住。


    到了年底,夫妻二人返回洛陽。


    遙想這一年的生活,夫妻二人,恍如在夢中。


    在返回的船上,黃維揚跟妻子訴說著年初父親告訴他的話。


    「你知不知道去年的廬江案,我到底錯過了什麽,父親說「我本來已經決定禪位於你,可是現在發現,你離著成為一個好天子,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剛開始的時候,我有些接受不了,悵然若失,畢竟當了這麽多年太子,到這個歲數,說不想繼位,那是假的。


    可是這一年多生活,顛覆了我無數的認知,讓我明白,自己和父親到底還有多少的差距,有這份經曆,我不後悔。」


    看著丈夫的樣子,觀音婢忽然覺得,自己離著丈夫是那麽的近。她總是羨慕天子和皇後那般親密的感情,又感懷自己和丈夫若隱若現的距離,現在看來,丈夫對自己的愛,從來都在。


    黃維揚回到了洛陽,又繼續做他的太子,經曆著與之前一樣的生活,仿佛河東一年的經曆,都是夢境。


    但是黃維揚清楚,這一年徹底改變了自己,讓自己真真正正地理解了老百姓的艱辛,理解了治國的艱難。


    黃維揚繼續做他的太子,而黃明遠也再也沒有提出禪位之事,仿佛之前的說法,僅僅是一種說法。


    直到安康三十年,黃明遠六十六歲大壽上,突然宣布,禪位於皇太子黃維揚。


    此事發生的很突然,就在壽宴之上,百官麵前。


    黃明遠突然提起了漢武帝劉徹和吳大帝孫權、梁武帝蕭衍三人舊事,唏噓不已,眾人一時不知黃明遠的意思。


    「無論是劉徹、孫權、蕭衍,剛繼位時,都是一代雄主,氣吞山河,人莫能敵。可是到了晚年,劉徹有「巫蠱之禍」,孫權有「二宮之爭」,蕭衍更是有「侯景之亂」,至於其他年紀大的君主,譬如劉備剛愎自用,敗於夷陵;先文帝寵溺幼子,至有漢王之亂。


    所以人啊,很難一直保持理智,尤其是長久的身處高位之時。


    朕有心長壽萬年,可朕亦很清楚,人不能不服老啊。這年紀越大,體力越差,記性也變差,平日行事,多了幾分放縱,少了幾分理智。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說得就是朕這個年紀的人,越長越像小孩了。


    若是朕在普通人家,自是無事,就是平日裏腦袋發昏,也不過一家一戶之事。可是朕是一國之君,一旦腦袋不清明了,亂得便是整個江山社稷,天下萬民。


    所以為天下計,為江山計,為萬民計,朕也不得不激流勇退,從這天子的位置上退下來。」


    眾人聽得,大為吃驚,紛紛跪在地上,請求黃明遠收回成命。更有甚者,以頭搶地,叩的鮮血直流。


    黃明遠看著眾人的表現,並不為之所動,他看著底下的人說道:「我從來都不想當天子,若是可能,我寧願永遠做個大將軍。可社稷崩壞,萬民流離,為了天下,我不得不做這個皇帝。但常常不感到快樂,因為我唯恐有所閃失,有害於天下萬民。


    這天下我擔了半輩子,到今日,我累了。


    諸位,這天下,是到了該交給年輕人的時候了。」


    黃明遠說完,便離開了。


    雖然此事之後在全天下掀起了巨大的風波,雖然各地官員上的奏疏如山如海,雖然無數的老百姓自發地前來洛陽,求黃明遠收回成命,可是這事還是塵埃落定,無法更改。


    安康三十年十月一日,黃明遠和黃維揚在洛陽城舉行了禪讓儀式。


    這古往今來,為太上皇的也不是沒有,但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像黃明遠這種不願意做皇帝而禪位的,還真是第一個。


    曆史上第一個正常原因禪位的太上皇,還是完顏構。


    黃明遠拿起十二旒的天子冕旒,給跪在他身前的兒子帶上,然後將傳國玉璽,交給了兒子。


    「維揚,自今日起,我將大明社稷,天下萬民,華夏氣運,黃氏宗族,盡托付於你一人了。」


    黃維揚深色鄭重地接過傳國玉璽,高舉過頭,然後大聲說道:「朕受命於天,自今日起,永護我大明社稷,天下萬民,華夏氣運,黃氏宗族。」


    黃明遠並沒有參加後續的儀式,因為這是獨屬於兒子的榮耀,自己留在那裏,乃是喧賓奪主。


    黃明遠回到皇宮,看著自己住了三十年的宮殿,雖然是心甘情願地禪位,但也有些悵然若失。


    「讓他們收拾行李,咱們搬到萬春園去住!」


    裴淑寧看出丈夫情緒的低落,便說道:「雕郎不是說了,紫禁城留給咱們,他還住東宮,你又何必急著走?」


    「胡鬧,這像個什麽樣子,既然禪位了,就禪的完完全全,我若是舍不得,又何必禪位,徒讓人笑話。」


    說到這,黃明遠又說道:「名不正則言不順,不能讓雕郎為難。」


    老兩口準備著搬家,而黃維揚則在前朝,舉行了登基後的第一次祭拜天地。


    此時的黃維揚站在巔峰,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無限的壓力與動力。


    眺望一眼這萬裏山河,風光無限,挑戰無限。


    而今,俱在腳下,俱在手中。


    黃維揚回過頭去,看著站在他身後的妻子,他忽然感受到三十年前父親站在這裏的感覺,於是他低聲說道:「此生有你做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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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十黃維揚和長孫觀音婢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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