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暗中調查凶手,五六日沒理出頭緒,正自煩惱,聽外間下人報二房一粗使婆子求見,忙吩咐喚進來。


    那婆子進來,趴在地上給主子叩頭,趙氏一看這婆子正是西偏院粗使的老婆子,告假家去了,昨兒才回來,趙氏和顏悅色地道:“有話,起來說。”


    那老婆子告罪,爬起身,“老奴家中有些事情,跟付媽媽請假家去幾日,不想回來府裏出了這麽大宗事,好好的二爺就沒了,聽說出事那日,老奴還見二爺進了英姑娘的屋子,老奴還說二爺一大早上過來,能是什麽正經事,爺們每日若無事哪有起得早的,就是起早多半是外頭有公事,緊著辦去了……。”


    趙氏聽她囉嗦個沒完,忙打斷她道:“媽媽隻說,二爺進西廂房後,看沒看見有什麽人進去?”


    那老婆子道:“可是老奴正想說,二爺進去不大工夫,老奴看見一個人進了英姑娘的屋子。”


    趙氏忙問:“是誰?看清楚了嗎?”趙氏怕她又囉嗦個沒完,忙插了一句問道。


    “那工夫老奴正拾掇花草,把冬天枯黃的葉子拾了,清理幹淨,猛地一抬頭,就看見西廂房進去個人,咋一起猛了,眼花,沒大看清楚。”那老婆子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子午卯酉。


    趙氏心裏失望,心道,這老婆子糊裏糊塗,囉裏囉唆,隻說看見人進去,沒看清是誰,這不是白說嗎?


    那老婆子自言自語地道:“怎麽看著像是紅姑娘,可又不像,紅姑娘剛小產,不能出屋,是玉兒?不是,那小丫頭身子沒長成,個子矮。”


    趙氏提醒了一句,“是不是春曉姑娘?”


    那老婆子想了想,搖搖頭,春曉姑娘是過了好大一會才從院子外回來的,老奴這回見得真。


    “那是不是上房的丫頭或者是……”趙氏引著她問,她無端懷疑是沈綰貞的丫頭。


    “上房的幾個丫頭,老奴見過,看身形都不像,走路姿勢也不對。”趙氏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說背影看著像少婦?”


    “對,大少夫人,老奴就是這個意思,離得遠,隻看見一個背影,看不大清楚。”那老婆子擦擦眼屎。


    “是不是看著柳條腰身,弱不禁風?”趙氏朝沈綰貞身上想,她和詹二爺夫妻不睦,聽說嚷著要出家為尼,又要和離,二爺不答應,能不能是她和離不成,下了狠手,趙氏和沈綰貞私交甚密,可殺人大事,她不敢包庇。


    那婆子搖搖頭,很肯定地道:“腰倒是不粗,但臀部略寬。”


    趙氏心裏把沈綰貞排除掉,巧慧她根本就沒問,因為巧慧有了身孕,一瞅便能瞅出來。


    “你在好好想想,是不是紅箋姑娘?”趙氏偷著問過小陳姨娘,證實芍藥和丫鬟稟兒那時確實在大房,如果說臀部寬的隻有紅箋。


    那婆子期期艾艾地的道:“老奴不敢做準,仔細回憶,看著像是。”


    看再也問不出什麽來,趙氏就賞了那老婆子幾個酒錢,讓她出去了。


    思來想去,總覺得此人一定是紅箋,紅箋被二爺踢掉了胎兒,小產躺在屋裏,可不是不能走動,就是虛弱點而已,但下個藥,也還是能的。


    就喚人去叫紅箋。


    趙氏在二房查問人,玉兒知道,她這幾日心裏畫魂,有點懷疑主子,玉兒扶著紅箋來到大房門口,看二房偏院的老婆子從大房慢騰騰出來,心知不好,隨後主子就被叫進去。


    丫頭隻讓紅箋一個人進去,她等在外麵,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二爺的死因和主子有關,她不敢想,卻不能不想,二爺出事當天,她從外麵回來,看主子的繡鞋前尖濕了,頭天夜裏下了場小雨,外麵石磚地沒全幹透,還有水跡,她出去時,主子躺在炕上,回來主子繡鞋卻濕了,看主子臉色平靜,沒什麽異常,她當時就沒懷疑什麽,過後,二爺中毒,查找凶手,玉兒想起這件事,心慌意亂。


    玉兒等得心焦之時,裏麵出來個丫頭,對著玉兒道:“大少夫人傳你進去。


    玉兒揣著複雜的心情進去裏麵,趙氏坐在上麵,紅箋跪在一旁,玉兒上前跪倒,叩頭,“奴婢拜見少夫人。”


    “找你主仆過來,你大略也猜得到,二房中人都有出事當天不在場的證據,你主仆說在屋裏沒出去,可有人證明。”


    玉兒垂頭道:“奴婢證明主子沒出去。”


    趙氏嗤笑一聲,拉長聲道:“可有人看見你主子出去過,去西廂房英姨娘屋裏,這怎麽說?”


    玉兒不敢抬頭,怕抬頭驚慌的眼神漏了底,仍舊低頭道:“奴婢主子剛剛小產,下不了地,奴婢一直在跟前侍候,奴婢證明主子沒出去。”


    趙氏哼聲,“好個忠心的奴婢,不信你不開口,來人。”


    “拿家法,把紅箋拉下去拿大板子打,直打到開口招了為止。”詹夫人囑咐,二房的小蹄子們,若抓到一點影兒,寧可錯殺,也不放過,此刻,看見這主仆,尤其是見玉兒緊張得頭都不敢抬,趙氏越發斷定紅箋是凶手無疑。


    趙氏說完,盯著紅箋看,眼神輕蔑,紅箋賣身契簽的是死契,生死全憑主子,若受刑不過死了,隻消隨便一個理由,掩人耳目即可,趙氏越看越覺紅箋嫌疑最大。


    紅箋卻一動沒動,臉上沒有懼怕,也不開口求饒。


    玉兒一下子慌了,朝上叩頭不止道:“求少夫人開恩,我家主子才剛小產,禁不得板子打。”


    紅箋知道今兒自己這場禍事躲不掉,不招也是死路一條,白受皮肉之苦,看玉兒替她求情,直起身,開口道:“少夫人不用費事,是婢妾下的毒,婢妾沒想要毒死二爺,因和英姑娘有仇,想下藥毒死她,不成想二爺卻喝了有毒的茶水。”


    紅箋知道自己求也沒用,下場不會好,詹夫人不撕了她的肉都不解恨。


    玉兒那廂突然道;“少夫人,不是奴婢主子幹的,是奴婢,是奴婢看主子受苦,氣不過才衝動下了毒藥,想藥死了那賤人,給主子出氣。”


    趙氏笑了,“好個重情義的奴才,你主仆倒不是笨人,既招了,不用我費事,我就在夫人麵前替你求情,至於夫人放不放過你,看你造化。”


    紅箋一旁沒想到玉兒替她頂罪,著急道:“少夫人,此事和玉兒無關,是婢妾做的,一人做事一人等,犯不上連累下人,那樣我於心何忍?”


    “少夫人,真不是我家主子幹的,是奴婢,我家主子小產躺在炕上,是奴婢趁沒人下藥,這事瞞過主子,連我家主子也不知道。”


    趙氏笑道:“好,好,好一對忠仆義主。”


    說吧,招呼左右,“先帶下去,好生看管,待我回過夫人,再做定奪。”


    趙氏總算查出凶手,可以跟婆母交差,鬆口氣。


    祝家的看著紅箋和玉兒被家下媳婦婆子帶下去,湊近主子跟前,道:“老奴揣測玉兒丫頭不是凶手,凶手一定是紅姑娘。”


    趙氏順手翻看這幾日大廚房備辦酒席的賬目,道:“玉兒這丫頭我倒佩服她的忠心,我在想一想,此事怎麽回婆母。”


    趙氏對紅箋有點同情,紅箋也夠慘的,玉兒這丫頭忠心可嘉,想了一會,道:“跟我去上房。”


    詹夫人正著急凶手遲遲沒有線索,趙氏就來請安,詹夫人見麵便問:“凶手查到了?”


    趙氏道:“西偏院一個粗使的婆子說看見二爺進英姨娘房裏後又有一個人進去,但離得遠,那婆子眼神不好,也沒大看清楚,媳婦這幾日查問二房中人,弟妹和巧慧、芍藥幾個有人證,至於紅箋姑娘說小產在屋裏躺著,無人證明,英姨娘似乎也不大像,隻有紅箋主仆最有嫌疑,但人命關天,苦於沒有證據,怕屈打成招。”


    趙氏一番話,留有餘地,沒把紅箋主仆置於死地,又先說下怕屈打成招,就免了自己包庇之責。


    詹夫人臉色陰冷,咬牙狠狠地道:“不管她是不是凶手,讓她死太便宜她了,我要讓她生不如死,找個牙婆賣到窯子裏去,讓這娼婦千人踏萬人騎,方解我心頭之恨。”


    “還有那英姨娘小賤人,喪事完了,也賣到窯子裏去,二房這些不省事的,毒死二爺的人跑不出這幾個賤人。”


    詹夫人提上一口氣,胸口氣平了些。


    趙氏從上房回來,就叫人找常來府上的牙婆吳媽媽,剛吩咐下去,坐著喘口氣,就有外麵中門上的的一個婆子走來回說:“少夫人,有一個男子,說是紅姑娘的表哥,想見見他妹子。”


    “紅箋的表哥。”趙氏重複了一句。


    那婆子道;“是個年輕後生,說上次來過,說是替紅姑娘家人捎封家書。”


    趙氏突然動了惻隱之心,主要還是這大宅門裏忠心的奴婢少,像玉兒這樣的丫鬟,能替主子死,不可多得,也令人敬佩。


    趙氏對那婆子道:“就說她妹子犯了錯,要賣到窯子裏,他若想見他妹子一麵,就在大門口等著,牙婆領人出來,就能看見。”


    趙氏少有的一點善念,是提點紅箋的表兄,一會牙婆領人出來,他若真有心想救他妹子,就有機會。


    原來在中門上等著的正是紅箋的表兄吳堂貴,上個月,吳堂貴生意蝕本,向紅箋要了盤纏錢,回家去,又東挪西湊拆借一筆錢,倒了一批貨,販抵京城,很快脫手,小賺了一筆,就來伯府找紅箋想把她的錢還了,打點看門婆子,那婆子就樂顛顛的幫他通傳。


    吳堂貴往內宅裏望,通往內宅是石子漫成甬路,伯府院大宅深,四下樹木垂陰,樹木掩映中隱約一重重院落。


    樹影中晃過那婆子的身影,朝中門走來,老遠便見吳堂貴朝裏看,緊走幾步,到了跟前,拉他去一棵粗壯的老槐下,把趙氏說的話,原原本本學了一遍,囑咐道:“要見你表妹,著緊去大門口等,晚了恐錯開。”內宅有幾處便門,通往大門,婆子擔心人從別門出去。


    吳堂貴聽說表妹要被賣到窯子裏,唬了一跳,問原委,那婆子也不知,就匆忙趕到大門口,等著不敢走開。


    等了有一個時辰,就見一個塗著一臉膩粉的老婆子搖搖走出來,身後跟著玉兒扶著紅箋,紅箋走路不穩,身子搖搖晃晃,那老婆子出了伯府大門,朝後不耐煩地道:“我說能不能快點,還以為自己是大家姨娘,慢慢騰騰的,一會到窯子裏,有點眼色,若得罪客人,有你罪受。”


    紅箋身體虛弱,守靈又折騰些日子,身子骨更加不濟,嬌喘著央求道:“大娘行行好,我實在沒有力氣。”


    玉兒也低聲下氣地陪著小心道:“大娘心善,我家主子正病著,可憐則個。”


    那婆子剛想發作,吳堂貴笑著過來,對那牙婆道:“這位媽媽,能否借一步說話,小生有一事相商。”


    那牙婆看是個年輕後生,儀表堂堂,又不是窮酸樣,就客氣地喚紅箋主仆,往伯府旁一條小巷子裏,背人處,問:“這位公子有事?”


    紅箋見表哥突然出來,驚訝沒出聲,隻裝作不認識,玉兒張了張嘴,看紅箋朝她使眼色,會意,也就佯作沒見過。


    “敢問媽媽這兩位姑娘賣多少銀子?”


    牙婆瞅瞅他,轉轉眼珠,“怎麽?大爺想買?主家吩咐讓我賣到窯子裏,高低不能賣,這位爺別處去買。”


    吳堂貴往懷裏摸了摸,這是這批貨物脫手,淨掙的銀兩,稍事猶豫,打懷裏摸出個絹包,打開,“媽媽看這個數行不行,兩位姑娘我都要了。”


    那牙婆刹那眼睛瞪得溜圓,兩封銀子,足有二百兩,眼饞得就想伸手拿,手伸出去,又停住,緩緩地收回來,眼睛猶自盯著那兩封銀子,二百兩,夠買四個這樣的姑娘綽綽有餘。


    吳堂貴看她動心,道:“我是外地販貨進京,家中想買兩個丫頭使,中意這兩位姑娘,媽媽若把這兩位姑娘賣給我,我帶回老家去,人不知鬼不覺,媽媽就和主家說賣了,沒人知道。”


    那牙婆想不答應,實在舍不得白花花的銀子。


    下個狠心,接過,仔細瞧好,揣在懷裏,把紅箋二人的賣身契交付給吳堂貴,不放心地囑咐道:“這位爺你帶著這兩個姑娘離開京城,越快越好,若伯府人知道,連老身都要怪罪,受連累。”


    “媽媽放心,我即刻帶著她二人走。”吳堂貴使了個眼色,玉兒扶著紅箋就隨他往南大路上,攔了個轎子讓紅箋二人上去,把二人帶回客棧。


    回到客棧,表兄妹敘述別後遭際,紅箋和玉兒當然不能說下毒的事,隻說被人陷害,相對唏噓。


    吳堂貴好歹算是有情意的,二日一早便帶著二人出京城,趕奔陝西老家。


    紅箋讓趙氏喚走,巧慧被詹夫人特許不用守靈,靈堂上隻剩下沈綰貞和芍藥、英姨娘三個,英姨娘堆在地上,人無精打采的,前幾日還哭二爺,現在連哭的氣力都沒有了,如一灘爛泥一樣。


    沈綰貞多虧閆媽媽縫製的棉護膝,膝蓋疼痛稍減,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突然堂下一聲,“安王爺駕到。”


    就這一聲,後堂就亂了套了,詹大爺和詹三爺剛坐下歇歇腳,聽這一聲,忙站起身時慌亂中連椅子都帶翻了,忙不迭,孝服不整便匆忙出來,邊走邊命人回稟詹伯爺。


    二人跪在靈前左側迎接安陽王大駕。


    安陽王一進靈堂,四處遮著白色帷幔,入眼皆是白森森的,不由人看著發冷,


    趙世幀目光快速掃過靈堂每個角落,發現綰貞跪伏在靈柩後麵,十幾日未見,人像是整個瘦了一圈,單薄的身子罩著一身寬大的白粗麻布孝服,弱不勝衣,顯得楚楚可憐,一動不動趴伏在地,趙世心頭像針紮了一下,疼得一蹙眉。


    別過頭,移開目光,不忍在瞧。


    這時,詹伯爺得了下人稟報,趕緊趕奔出來,跪行大禮。


    安陽王扶起他,“老伯爺節哀。”。


    靈前祭酒,孝屬舉哀,詹伯爺哭了兩聲,算是陪禮。


    沈綰珠落後一步緊緊跟在安陽王身後,也隨著拜了幾拜,趙世幀目光又落在靈柩後那個孱弱的女子身上,微側頭低聲對沈綰珠道:“你在此陪你姐姐,本王先回去了。”


    沈綰珠心裏不願,嘴上不便說,答應一聲,和眾人一道恭送安陽王。


    詹伯爺抱拳,“沈夫人,去看看你姐姐,老朽就不奉陪了。”


    沈綰珠福了福,“伯爺請。”


    沈綰珠繞過靈柩,走到猶自跪著的沈綰貞跟前,輕輕喚了聲,“三姐。”


    沈綰貞方才抬起頭,腿跪麻了,起了幾次才站起身,“妹妹來了。”


    “姐姐清減了。”沈綰珠大有看熱鬧心理,細端詳沈綰貞瘦了,一身素服,襯得人清新出塵,一雙大眼沒有尋常死了丈夫悲戚呆板,而是更加清透水靈,略感失望。


    這時正巧繡菊偷空來看主子,聽見姊妹敘話,接茬道:“一整天隻吃一頓稀粥,主子可不是清減了。”


    沈綰珠不解地道:“怎麽守靈不允許吃東西嗎?”


    “是夫人不許吃東西。”繡菊抱怨道。


    “晚上也要守嗎?”沈綰珠看看周圍也沒床鋪,好奇地問;“夜裏睡在那裏?”


    繡菊指指靈柩旁地上,“這裏。”


    沈綰珠驚訝張大嘴巴,看看沈綰貞,沈綰貞平淡地道:“沒事,我很好,這裏空氣汙濁,妹妹身子嬌貴,還是回去吧。”


    這時,廳堂大門開著,堂下一陣風吹進來,白色帷幔飄蕩,更增加陰森氣氛,有點瘮人,沈綰珠就敷衍幾句,告辭離開。


    趙世幀回到王府,坐臥間,沈綰貞一身素服,孤淒身影,總在眼前晃動,揮之不去。


    陳福鞋底擦著地麵,悄無聲息地進來,放輕聲兒道:“王爺,沈夫人回府了。”


    “這麽快就回來了。”從伯府走時,他是想讓沈綰珠陪她姐姐住一宿,寬慰開解沈綰貞,可沒想到他前腳回來,她後腳也跟著回來了,可見姊妹情淡薄如白水。


    沈綰珠上殿,趙世幀問:“怎麽沒陪陪你姐姐?”


    沈綰珠看出他眉宇間冷落落的,挑眉賠笑道:“姐姐夜裏在靈堂安置,婢妾留下倒給姐姐添了麻煩。”


    趙世幀聞言詫異,一個弱女子連著數日守在靈堂,他注意靈堂除了靈柩什麽都沒有,夜裏何處安身?難道歇在冰冷的石磚地上?


    他騰地站起身,看來伯府的人不厚道,難怪沈綰貞人眼瞅瘦下去,自己還隻道是傷心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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