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山裏連下三場大雪。周顯光和柳士林便整日頂風踏雪進深山裏打獵。打來的野味,去集市上變賣。爺兒倆回到家來,燜上幾口小酒,倒在炕上一問一答,連聊帶逗,天南海北扯風景、講故事。柳士林本來就是個愛熱鬧人,有時還高興地哼上幾句山西梆子。


    柳媚和王娥娥更是親如姐妹。睡覺一齊睡,起炕一齊起。上茅房也要搭伴去。灣道山村在山區是個大村,二百戶人家。全村同姓,輩份分明。知根知底,誰家有個三親六故,誰也瞞不了誰。柳士林爺兒倆住在周顯光家,全村早就知道。柳士林人性和善,特和人。那柳媚長的俊氣,又會說話,鄉親們都喜歡這爺兒倆。村保已告知各戶,對外人,把這爺兒倆當成咱村的親戚。柳士林爺兒倆住在這個村,打心眼裏高興、放心。現在已經是臘月二十一了,周顯光兩口想接肖翠翠娘兒倆回家過年。今年多了“兩口半”人,熱鬧。收成過得去,過年錢、物都不缺,就缺二弟一個人。一聽自己的男人被抓了壯丁,把肖翠翠氣得半死,生了兩個多月的病。病剛好,便回娘家去了。在農村有個風俗,嫁出去的姑娘不能在娘家過年。


    這天,周顯光去本家堂弟周顯成家借一頭騾子,再趕上自己的小毛驢準備去接弟妹和侄女。


    柳士林說:“你二人去,不如我跟著去接,今年雪大、路滑;你們去接回來,就變成四人,三個女的,萬一有甚事,你無法招架。”周顯光說:“大叔說得對,柳媚妹看家就行了。”柳媚說:“嫂子不能去!”王娥娥說:“要不這樣,我陪妹妹在家,你爺兒倆去接。”周顯光一拍脖子說:“可,可我是大伯子,怎麽接兄弟媳婦呀?”


    王娥娥說:“怕啥哩?不是還有大叔嗎?”


    周顯光看著柳士林笑了說:“對,有大叔在我就放心了——那咱爺倆走吧?”


    周顯光騎上騾子,柳士林騎上毛驢,順著山道出了村。山溝山嶺山澗一片雪白。刮起陣陣寒風,吹起一片片雪花。接著弟媳和侄女便往回返。肖翠翠抱著女兒騎在騾子上,柳士林騎毛驢,周顯光在後跟著走。走到皇台鎮十字路口,迎麵走過來兩個年輕人。這二人身穿黑色對襟棉襖,頭上罩著白羊肚手巾,腳踏一雙老頭棉鞋,兩張娃娃臉,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兩眼卻閃著凶光。走出皇台鎮,周顯光故意走羊腸小道。這兩個小子也跟過來。柳士林看這兩個小子不善,心裏一驚。這兩個小子跑上前攔住周顯光,一抱拳說:“請問大哥,那邊村是否叫灣道山?”周顯光隻看了看二人,也不開口。二人又問道:“這個皇台鎮是否有個牲口市?”周顯光一句話也不說。二人又問:“這個鎮逢幾是大集?”


    周顯光伸出手比劃一個五。一看周顯光還不開口,猛跑幾步,攔住柳士林騎的小毛驢,說:“請問大叔,牲口市逢幾?”柳士林想,我聽出你的山西口音。所以也不答話,隻打一個手勢,伸出五個指頭。


    騎在騾子上的肖翠翠見有人問,就停在前邊,又見都不答話,心裏說,平時說話當當地,今天這二人怎的都成啞巴啦?“喂,那個村叫灣道山!皇台鎮逢五是大集!”


    說罷就吆喝一聲,趕著騾子往前走。周顯光推了一下驢屁股,小毛驢便嘚嘚地往前跑。


    走出裏把遠,柳士林跳下毛驢說:“侄子,你騎毛驢快回村,我看那兩個小子不地道。”


    周顯光說:“大叔還是你騎驢回村,我看著他們。”柳士林說:“你快回家,我估計今天有麻煩!”


    周顯光騎上驢,急忙追趕前邊的騾子。看著周顯光拐彎走遠了,柳士林這才把棉袍抖了抖,然後又卷起來掖在腰帶上。順手從兜裏掏出鐵彈子握在手裏,兩眼用餘光反看背後。柳士林自小和師父學會暗器“甩子功”。所謂“甩子功”就是雙方交手之前把鐵彈子握在手裏,打到白熱化程度甩出彈子打向對手。平時練就了幾種招法,二指彈、腕子甩、直手砸,練得時間久了,練到了家。不論彈、甩、砸,隻要出手,彈無虛發,專打對手的麵門。隻要中彈,不死即傷。這就是暗器“甩子功”。


    保安團把案子交給“三義教”後,吳氏夫人急忙派副官給“三義教”送去五百塊大洋。“三義教”接了錢,馬上往直隸派出兩撥偵探。第一撥去了石門,無功而返。第二撥沿山間小路追趕,最後在順城府遇見那兩匹馬,一直跟到皇台鎮。偵查清楚,返回山西複命。過了幾天又派出第三撥。就是今天這兩人打探柳氏父女的具體住地,誰知不期而遇。這兄弟二人可高興懵了。這兩個後生是“三義教”的有名殺手。兄弟二人三歲練功,六歲習武。訪遍名師,學多家拳術,功夫練的出類拔萃。兩個後生,乳毛未幹,心狠手辣。死在這二人手下的冤魂不計其數。在“三義教”中人稱“雙刀小閻王”。


    柳士林雖不認識“小閻王”,但早有耳聞。他不緊不慢地在前邊走,兩耳卻聽後邊聲響。練武之人練就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功夫。而且細察秋毫。這兩個後生見柳士林下了驢在前慢行,就猜測到柳士林已發現他們的企圖。在山西早知五台山下有個“神拳柳”,個頭不高,骨瘦如柴,如猿猴一樣靈活,打鬥起來卻如金錢豹一樣凶猛。眼前這個小個老頭兒,正是被追蹤之人。


    這兩個後生心裏竊喜,三步兩步追上柳士林,一擋路說:“敢問前輩,可是五台山人士?”


    柳士林漫不經心地說:“咱們可是老鄉啊!”


    兩個後生又問:“這麽說,那吳司令可是被你‘作了’?”


    柳士林一擺手說:“談不上,是他撞在我刀口上了。”


    兩個後生一聲冷笑說:“可知殺人償命,欠賬還錢的道理?”


    柳士林一聲冷笑說:“老兒比你後生多長幾年,豈有不知之理?”


    一人突然亮出九節鞭說:“既然知道,也該知此事該怎地處理?”


    柳士林也不夾他們一眼,說:“如果沒猜錯,你們兩個後生可是“三義教”的雙刀小閻王?”


    兩個後生說:“既然知道,就知道此事該怎地辦!”


    柳士林說:“胎毛犯潮,乳臭未幹,敢在你爺麵前說大話,有甚本事就使出來吧!”


    這兩後生,一前一後夾住柳士林說:“後生有言在先,咱們前世無仇,今世無冤,我們隻認一個字,錢!明年的今日就是前輩的忌日!看家夥吧!”


    柳士林不慌不忙站在二人中間問:“咱們是單打獨鬥還是以多勝少?”


    一個後生說:“我們‘雙刀小閻王’齊上,那是以多欺少,今天就來個單打獨鬥,也好領略前輩的功夫!”說罷,這小子扔下九節鞭,來了一個“猛虎掏心”勢。


    柳士林一閃身,這“猛虎掏心”是假的,見柳士林閃身,立即變招,一個“螳螂雙臂”直鉤小老兒脖子。小老兒一縮脖,用了一個“矮子功”,接著一個“掃堂腿”,便將這後生掃倒在地。眼看就要倒地,這後生“單提腿”又立起身來。柳士林一看,這後生功夫果然不錯,不能久戰,必須速戰速決。看來閻王不請,小鬼來。絕不能留下活口。想到此,柳士林暗暗運氣,要用奇招打敗這兩個後生。


    後生看小老兒年紀一大把,功夫真是老到,令他心裏發怵,所以一招一式不敢大意。二人站在山間小路上你一拳我一腳地打鬥。這小路上還有厚厚的積雪,小路左邊是高山,右邊就是三丈深的山溝。隻要滑一腳,就讓你跌得粉身碎骨。在一邊看打鬥的後生看得真切,眼看哥哥一時難以取勝,隻想在關鍵時刻助哥哥一臂之力。他暗暗把腰中的家夥取出來,隨時準備開黑槍。柳士林何等人物?他早就看見那後生準備了家夥。這家夥是隻小手槍。這是一隻比利時“赫斯塔爾”兵工廠生產的“勃朗寧”。柳士林當年見過、還玩過哪。柳士林和那後生打鬥了十個回合,不分勝負。柳士林本想用奇招打敗後生,一看那旁邊的後生取出小手槍,馬上改變了主意。要出其不意把拿手槍的後生打倒,才能取得這場勝利。柳士林在迎那後生一拳時,故意仰麵摔倒在地,後生一看柳士林倒地,馬上來了一招“餓虎撲食”,誰知柳士林使了一招“雙腿倒勾”,借其力一腳將這後生踢出二丈遠。柳士林在倒地的一刹那,右手的鐵彈子彈出,打在那後生的門麵上,才被飛來的人體砸著。這哥倆一倒地,順坡軲轆摔下山溝,連摔帶砸,估計摔不死,也摔個半癱。柳士林緊跟跳到山溝,一摸二人的鼻息,隻有出氣,已無進氣。將手槍揀起掖在腰間,順山溝找一個緩坡走上小道,檢起九節鞭圍到腰裏。抬頭一看,卻見周顯光端著鳥槍,迎麵走來。


    周顯光騎驢把肖翠翠娘兒倆送回家,提著鳥槍就跑回來,怕柳士林遇到麻煩。卻正看見柳士林和那後生打鬥。於是他便趴在路邊的一塊山石後,把鳥槍瞄準那後生。他看見柳士林拳腳精到、動作麻利,三拳兩腳就將這二人踢下山溝。他看見了這驚險的一幕,高興得想拍手叫好,但他憋住了。


    柳士林見周顯光過來,說:“剛才的事你都看見了?”


    周顯光點點頭說:“大叔放心,侄兒嘴嚴,連娥娥也不讓知道。”


    柳士林說:“好,這倆後生摔死了,這是他們咎由自取,不能怨我。可這兩條屍體如何處理?”


    周顯光看了看遠近山頭,說:“大叔,你放心。大雪封山,沒有人出門,無人看見。咱這地方狼多,用不了兩個時辰,就被吃個精光。”又看看天說:“若不然先用雪土蓋上!”


    柳士林說:“這兩個後生,是我們那裏有名的殺手,外號叫‘雙刀閻王’,這哥倆專替有錢人殺仇家。別看年紀不大,可殺人如麻。這哥倆有真功夫,這倆小子會氣功,閉氣功,會裝死。如假死逃過這一劫,那咱們可是後患無窮!”說罷,柳士林輕舒雙臂,施展輕功,一個“金鵬浮雲”跳下溝底。他走進這兩具屍體旁,仔細驗看二人傷勢。一個後生的頭已被一塊尖石紮爛,白花花的腦漿流了一地。另一個頭沒有開花,但頭已被摔扁。麵門處一個鐵沙子眼,這是奪命一擊。柳士林用腳踢了踢二人的身體,已凍得僵硬。便捧雪土將兩具屍體掩蓋。這才放了心。一縱身跳上小路。此時天暗雲低,眼看又要下雪。二人這才沿路快步回家。


    肖翠翠比柳媚大一歲。她帶著女兒騎騾子回了家,馬上就對柳媚說:“不好了,大叔可能碰上難纏事了!”


    王娥娥便斥責她說:“看你嘴快的,有啥咋呼勁?柳大叔在這裏兩眼一抹黑,能有啥難纏事?”


    柳媚心裏明白,八成是五台山有人追殺過來。三個女人正七嘴八舌地叨叨這件事,柳士林和周顯光回來了。


    肖翠翠說:“我沒說錯吧?還嫌我嘴快!看哪,他大爺還扛鳥搶去了呢!半路上遇見兩個小夥子,你問他們,你問他們?啊?是不是?”


    王娥娥氣不打一處來,就說:“行了,別人沒把你當啞巴賣了。”轉身對柳士林說:“大叔,外邊風太大,快上炕烤烤火盆。”柳士林、周顯光和沒事人一樣,坐在炕頭上拉閑篇。柳媚這才放心了。


    周顯光兩口子把柳士林當父輩孝敬,把柳媚當自己的親姊妹看待。肖翠翠更是心直口快,肚子裏盛不下半兩下水。柳媚張口閉口叫大嫂二嫂,她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因為兩個嫂子不讓柳媚做重活,柳媚把二嫂的小妮子當成玩物逗著玩。不是抱著她,就是領著她在院子裏跑跑跳跳。老猴母女也特別喜歡這個梳著獨角辮的小妮子。晚上猴子母女就睡在小妮子旁邊。還有兩天就過年。蒸年糕、蒸饃饃、買豬頭、燉豬肉。剁肉、洗菜,王娥娥妯娌倆最忙活。柳士林和周顯光爺兒倆就坐在炕頭拉閑篇。


    柳士林從褥子底下取出那隻勃郎寧手槍說:“侄子,別看年關已到,可那仇家未必就不出門。為防不測,你把這支槍收下,到時可使用!”


    周顯光最喜歡槍,握在手裏說:“這可是支洋槍,俺不會使。”柳士林說:“這好辦,大叔教你使用。”


    年關時“三義教”沒派來殺手。一家老少“六口半”過了一個安安生生的太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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