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酒吧同其他地方大抵相同,即使裝修、營業模式再別具一格,也難免會有傷風敗俗的畫麵。坐在最角落裏的一名男子被胭脂俗粉簇擁,目光放肆且不說,有些舉止讓鄰桌幾個見過世麵出來尋歡的人都紅了眼。


    “阿梁,今天又出來買醉?”


    一名臉帶刀疤的男子帶著幾個跟班到這個被他喚作“阿梁”的身邊坐下,阿梁不過一個眼神就讓他身邊的女子自動黏到了他們身上,說:“今天清閑。”


    聲音很淡,淡到在這個嘈雜的酒吧裏,隨時隨地會被喧鬧與音樂蓋過,卻清晰地進了每一個人的耳。


    阿梁算是酒吧的常客,前些年經常鬧事,在局子裏蹲過不少次,不過事情影響性較小,幾天便出來了。這幾年安穩不少,漸漸的和道上的人稱兄道弟起來,但他卻不混道,任誰拉攏都沒用,他也因為這個原因吃過偌大的虧。


    至於阿梁的真名,幾乎無人知曉,許多人問過他叫什麽,他總是笑笑,說就叫阿梁,他的真名讓他自己聽了都時常會不受控製地暴躁。


    在酒吧老板安安穩穩地營業幾年之後,好景不長,a區重案組嶄露苗頭後名氣瘋狂速長,阿梁毛躁的毛病跟著犯了,老板又無法對他下逐客令,隻好時刻警惕他鬧事。


    阿梁懷裏的女人撫了一把他脖上的項鏈,鏈條已經慢慢褪色,但被他嗬護得緊,她識趣地收手,繼續為他斟酒。阿梁珍視他的項鏈早已經在道上傳開,傳言有人問過他墜上的鐵片翻蓋後是什麽,阿梁隻告訴他是一張照片,一張會讓他記起不好的事情的照片。隨後人家問既然是不好的回憶,為何還佩戴,阿梁卻笑而不語。


    還有人說,有個不怕死的人趁阿梁睡著之後偷偷翻了蓋,說是一張他和一個女子的合照,猜測是他的摯愛雲雲。是真是假至今不得證。


    “隨便喝,今天哥買單!”刀疤男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


    阿梁也不客氣,舉起酒杯隔空敬酒,滿是胡渣的臉為他本就英氣的外表下增添了一絲成熟男子的魅力,“那就先謝謝老哥了。”


    不過一小時,阿梁點來的酒被他一人席卷而空,刀疤男和簇擁在他身旁的胭脂粉黛早已沒了身影。他迷離的眼神掃蕩桌上七橫八豎的酒瓶,打了個飽嗝,拿了外套搭在肩上便跌跌撞撞地呈八字形往外走。


    剛掀開厚重的簾幕,刺眼的光照讓他忙擋住雙眼,他嗝了一聲,嘴裏磕磕巴巴的咒罵起來。無論多難聽的話在他嘴裏都不在話下,“難以啟齒”這個詞,在他的世界裏仿若根本不存在。他逢人便罵,大大咧咧,惹得路人私下紛紛對他指指點點,自動與他保持安全距離。


    他從路邊的綠化從裏輕而易舉地掰斷一根樹枝,瘋瘋癲癲地跑到斑馬線正中央,對著直來直往地車輛張牙舞爪,有些氣不過的司機搖下車窗破口大罵,阿梁也不示弱,把最為難聽的話猶如滔滔江水般反擊回去。


    沒多久,他受到了警察叔叔的眷顧,一輛警車出動了四人,將他押解了回去,直到關進小黑屋他才稍稍安靜下來。不過嘴裏一直在輕聲嘀咕,振振有詞,至於說了什麽自然是沒人在意,負責的警官給他側了酒精濃度後便寫報告去了。


    原以為阿梁會消停,可還沒關半小時,阿梁就開始砸門,看關押房裏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砸便脫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丟到門上,不斷對鐵門拳打腳踢,雙眼發紅,大聲嚷嚷道:“我要見蕭子懿!把蕭子懿那混賬給我帶過來!”


    一席警察被他突如其來的癲狂嚇了一大跳,派了人安撫無果才實行其他政策,查到他是慣犯一針鎮定劑下去公安局才得以恢複寧靜。


    關押時間結束,酒精後的阿梁判若兩人,舉手投足間透露一股成熟穩重的感覺,麵不改色地穿好衣物,反省過後接受了懲罰便準備正大光明地離開公安局。


    在走出去之前,阿梁似是突然想起什麽,拉了負責他的警官說:“這裏是a區吧,替我向重案組的蕭子懿蕭警官問好,說我姓梁,她記得。”


    說罷,他臉上浮現一抹別有深意的笑,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嘴角的笑意變得猙獰又複雜。


    “神經病。”被他拉住的警官嘀咕一句,沒往心裏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幾日後,他遇到蕭子懿才不鹹不淡地轉達給蕭子懿,卻沒想到蕭子懿臉上會露出可以稱之為驚恐的神色,讓他一再認為是不是自己轉述錯了什麽。


    蕭子懿如同傀儡一般木訥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坐下,就連坐錯了辦公桌都不自知。她的思緒回到四年前,正是她剛畢業的一年,二十三歲。


    當年的她,隻是一個實習生,做著不痛不癢的巡邏工作。被分配的地區恰巧是一所幼兒園附近,每天都能看見一名長發披肩的女子在門口接送孩子們上下學,兩人偶爾會有眼神上的接觸。第一次,蕭子懿在被對視上的時候回以一抹燦爛的笑容,又覺不符合自己正義威風的職業立馬收了笑,僵硬地裝作路過,惹得梁潔撲哧一笑。


    有時候梁潔下班稍晚,蕭子懿路過的時候會特地隔了一條等她出來,再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直到她走出自己巡邏範圍了才拐彎。梁潔也是知道,深知蕭子懿出於善意便沒有製止。


    時間一久,兩人從對視到點頭問好,直至後來開始慢慢有了語言上的交流,偶爾,梁潔還會為蕭子懿備一些點心,心裏是打從心底地疼這個稚嫩的警官,風雨無阻地維護周圍的治安。


    同年三月,桃花正茂,□□裝飾了整條街道,連帶著蕭子懿的心情就跟著高漲起來。她拽緊了口袋裏托人買好的音樂會門票,打算下班之後邀她同去,不知道梁潔會不會喜歡。


    “全體注意、全體注意,有沒有人在a區幼兒園附近?”


    對講機傳出上級的聲音,蕭子懿擺正姿態,回應道:“編號002942,蕭子懿,距幼兒園還有800米。”


    “接到市民報警,幼兒園裏有凶犯挾持師生,迅速疏散周圍市民,隨時匯報情況。”


    聽到幼兒園裏的狀況,蕭子懿心頓時咯噔一聲,湧出無限不好的預感,她摸了摸口袋,慌亂與緊張全數寫在了臉上,就連自己聲音在發顫都不自知,“是……”


    ……


    “子懿,子懿?子懿!”洛思站在蕭子懿麵前喚了她許多聲,一聲比一聲重,見她眼神渙散焦急得撫上她的臉頰,冰涼的觸感使得她眉頭一皺,“你怎麽了?”


    “嗯?”從思緒中抽回,蕭子懿怔怔的看著洛思,心頭一痛,又極力掩飾,“沒事。”


    洛思半蹲下身子,頭相抵,目光柔和下來,“天澈晚上約我們吃飯,我想問問你的意思,一起去還是回絕?”


    “你去吧,我沒心情。”蕭子懿垂下眼眸,不動聲色的抽回被她覆蓋的手,又擔心洛思想太多改為主動牽住。


    洛思嘴角漾開一抹優美的弧度,輕聲道:“好,我們不去。”


    蕭子懿搖搖頭,坦言說:“你還是去吧,都不去,不好,我不想因為的心情讓他難堪。”


    愣了愣,洛思沒有反駁,隻是依了她的意,“嗯,我早去早回。”


    蕭子懿沒再說什麽,繞到茶水房泡了杯咖啡回自己位置上。當年給了她一個致命的教訓,是她的衝動與自私造成的。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辦案之前要讓請親友退出案子,因為太容易被私情左右情緒,一不小心就會釀成大錯。


    蕭子懿救人心切,主動請纓潛入幼兒園內部,結果……惹怒了匪徒,作為人質的梁潔腦被匪徒殺雞儆猴,腦門中槍當場死亡,死在蕭子懿眼前。


    雖說後來蕭子懿製服匪徒上立了很大的功,可終究過不了她心裏那一關,從a市消失了,一消失便是三年。三年,洛思發了瘋似得尋找她的蹤跡卻無所得,最後還是在軍院的病床上看見傷橫累累被抗回來的蕭子懿。


    一個褪去了稚氣,隻會畢恭畢敬地服從軍令的蕭子懿。


    “子懿,路邊的桃花快開放了,很美,你一定要看看。”


    她看了,真的很美,但是後來她不敢看了,因為怕它變紅。


    “子懿,你說我以後的小孩子會不會跟他們一樣調皮。”


    調不調皮不重要,因為已經沒機會了。


    “子懿,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警察的。”


    ……


    對不起,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是夜,洛思下班之後就被江天澈載走,蕭子懿倒是沒其他什麽想法,隻是在門口深深地凝望一眼他們離去的方向才回家。


    一晚上,蕭子懿睡得十分不安穩,入眼全是梁潔和洛思交錯得身影,她低吼一聲,起身倒了杯冰水一口下肚,冰冷得她舌苔發麻才清醒不少。


    手機震了震,是一則陌生人發來的彩信。


    照片裏是一處昏暗的角落,深灰的水泥地濕濕漉漉,正中央是一個被捆綁在椅子上昏迷中的女子——洛思。蕭子懿眉頭一緊,當年知道梁潔有難時的情緒全然重現,她丟了水杯雙手捧住手機,一雙眼眸淩厲地盯著手機,恨不得從中看出是誰動的手腳一樣。信息下滑,落款簡簡單單一個字,梁。


    蕭子懿忙不迭給江天澈打了電話,得知晚餐結束後洛思拒絕了他送她回家的好意獨自回家,隻不過一小時時間,竟會沒了下落。兩人利落地穿好衣服趕往公安局,蕭子懿把自己整組的人全叫了回來。


    說到底,他還是不願意原諒自己。


    a市風雨大作。


    紀淺辦公室裏燈火通明,大風席卷而來,她護著眼睛走到窗口關上窗戶,一旁的檔案櫃被風吹的淩亂,甚至有一些散落在地上。


    其中一份上麵如是記錄:梁傑,男,症狀:明顯的持續高漲且不斷膨脹的急躁的精神狀態,患者的情緒和行為都不正常,且伴有嚴重的精神抑鬱。判斷:雙相型性格,又名躁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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