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的生活?”一邊重複著黎佑的話,槙島聖護一邊微微眯了眯眼,“拋開sibyl的判定,我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平凡人,你不這樣認為嗎,我不覺得自己貪婪,隻是喜歡理所當然的事情理所當然發生的世界而已。”


    所以sibyl統治下的世界反抗與暴|亂的發生應該是合情合理的,而他作為平凡人正是理所當然的做著這些平凡的事,但是,“你能思考這些,已經很不平凡了。”黎佑不留情麵地反駁。


    所謂平凡大概就是會哭會笑會愛會憎,至於類似的勸說他應該在三年前就做過,不過看起來槙島聖護並沒有按照他所建議的那樣,“偶爾拉低一下自己的智商,我是說過的。”不聽話的結果就是他的情感冷漠症越來越嚴重了。槙島聖護絕對不是配合治療的乖巧病人,和哲學家勾心鬥角地長篇大論對於不善表達的黎佑也捉襟見肘,仔細思索得出的結論就是親自抓著他感受一下,然而還未等他開口,便被槙島聖護搶白。


    “‘每天差不多都是相同的重複,昨天和前天顛倒順序,也沒有任何不便,我不時想,這是什麽人生啊,但也沒有因此感到光陰虛度’。”他沉吟著,緩下的聲線帶著些許磁性的喑啞,以宛如在詠頌詩篇般的語氣念著不知哪部書上的台詞,就像真切的看到了什麽美好的畫麵,纖長的睫毛垂下柔化了瞳底的尖銳,“‘雨停了,溫暖的風吹散了霧,送來泥土的清香與花的芬芳,窗外初現的陽光點亮遺落在向日葵花瓣上的水跡,白晝裏的星光與黑夜中的同樣耀眼,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景致無論看過多少次,都不會厭倦’——如果是你的話,所指的應該是這樣的生活吧。”


    最後的評價帶著淺淺的低歎,配合著拖曳出的柔和尾音,再抬眸看向黎佑時,槙島聖護溫溫柔柔露出一抹笑,他又向前邁了一步,傾身隨性地將臉湊近黎佑,審判者般的冰冷氣息隨後輕拂過他唇畔,“你知道,就算是你存在的世紀,也並非所有人都如是生活,更不用提這個世界了。”


    從出生就被sibyl規劃好的人生,隻需要按部就班地沿著規劃好的道路等待死亡,更有從生下來就被判定為潛在犯、或許會在色相矯正醫療中心度過一生,這個魔幻化的城市就像養殖場,扮演著會說話的豬的人類已經失去欣賞彩虹的能力,“類似冉阿讓那樣的人生,我倒是見過很多,”出於善意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做了惡事,自此被sibyl蓋上罪犯的烙印,眾叛親離陷入暗無天日的地獄,“所以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環境,才能造就你這種單純得近乎幼稚的觀念。”


    以假設sibyl毀滅為例,槙島聖護看到的是失去了飼主的人類必會經曆一場殘酷的浩劫,但若是黎佑眼中的世界,則是像《機器人瓦力》中習慣於依靠先進的科技、肥胖成疾甚至無法行走的人們靈魂蘇醒齊心協力戰勝auto那樣,積極而熱忱地迎接新時代的到來——就是這樣隻存在於理想之中、美好得不切實際卻又讓人無法厭惡的態度。


    黎佑微不可見地擰了擰眉,“我不認為那是幼稚。”憧憬美好的結局並不意味著接受不了不符合理想的結果,與不逃避地向前走也不矛盾,不是被理想蒙蔽了雙眼看不到骨感的現實,而是一直相信著希望,崎嶇的道路也變得不那麽難走了——他抬起眼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夜色沉凝在深黑的瞳底,“不過你的判斷,也與我無關。”


    辯論進行到這裏的時候,槙島聖護似乎輕輕怔了怔,他安靜地與黎佑對視片刻,再次開口時麵上虛假的笑意已消失殆盡,“言語總是比行為美觀,”冷質的聲音搭配著漠然的臉孔,在距離如此之近、七厘米的身高差也被清晰凸顯之際,無需站在高處,他隻是微揚下頷,便宛如俯瞰般高貴傲慢,“如果讓你親曆那樣的人生呢,被他人的惡意誣陷入獄,所珍視的事物因此滅亡,就像《肖申克的救贖》裏主角安迪——”


    這個例子並未能敘述完畢,銀發的青年突兀地將它截斷,沉漠的目光陡然開始微微動蕩,如此思忖了片刻後,仿佛認輸一般、手術刀般冰冷的口氣也軟化下來,“竟然舉出這個例子,我也是下意識地相信了你的花言巧語啊。”


    槙島聖護低歎,重新浮現在唇角的淺笑帶著幾不可見的無奈,說著近乎妥協的言辭,黎佑沒有再接話,癱著臉推了推身前的青年拉開過近的距離得以繼續煮夫的工作,麵條因為長時間的放置有些糊,他的神色又冷了幾分,同時手下加快動作將之與湯汁混合好,“吃飯吧。”


    一頓飯吃得安靜而迅速,知道黎佑在吃飯的時候撬不開嘴,槙島聖護也很配合地不再多言,乖乖吃完晚餐配合地讓黎佑收走碗筷拿去清洗,甚至並沒有放黎佑一個人做家務,而是體貼地將書本也帶到餐桌前看,一副好心情陪在他身邊的模樣。


    嘩啦啦的水聲裏偶爾摻入書頁翻動的輕響,一時間竟有種格外溫暖的祥和感,直到黎佑完成了任務,拿起自己的外套一邊往玄關走去,幹脆利落地連鞋子也穿好,才轉過身對已經站在客廳裏漠然看著他的槙島聖護道別,“這裏的主人是你了,”他頓了頓,目光移到花架上生機勃勃的植物,“謝謝你。”


    “哦,”槙島聖護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而後了然地勾了勾唇角,“說到底,我照顧你的花也不過是為了滿足我的私人*,如何也抵不上你一頓晚餐的價值——”他平靜地如是說,舒緩下來的音色中些許的低啞有種異樣的溫和,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再次將注意力放回黎佑身上,卻剛一回眸,整個人便落入對方異常深邃的凝視裏。


    那雙平日毫無溫度與情感的漆黑眼瞳此刻反常地隻印著他的影子,眼前的男人認真起來會有種莫名的壓迫感,宛如抵上命門避無可避的冰冷槍管,那一瞬間絕望的錯覺讓槙島聖護硬生生怔了怔,才能繼續說出原定的後話,“作為回報,我就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吧。”


    ……


    全息投影將夜晚的城市粉飾得璀璨輝煌,離開了別墅的黎佑沿著燈火通明的街道一直往前走,寒風帶著冬季夜晚特有的凜冽掠過頰側,在皮膚上遺留下並不明顯的疼痛——即使擁有sibyl係統,也無法將此刻的空氣變得溫暖一些——在公安局本部大樓前停下腳步,黎佑抬頭看向不遠處鋒芒無出其右的諾娜塔,突然就如是莫名其妙地感慨。


    唯一的住所讓給了槙島聖護,無處可去的黎佑隻得在公安局本部大樓的休息室內暫宿一晚,光怪陸離的夢境使得這一覺睡得並不是很好,隔天也是早早便醒了過來,他清洗過後準備去吃早餐,不想從電梯裏出來後在前往餐廳的路上遇到了常守朱。


    少女看見他的時候微微一怔,目光卻是冷徹明晰的,昨天下午才經曆過好友的生命差點在她手中逝去的情境,十幾個小時後的現在似乎已經完全緩了過來,此刻衝著他頷首道,“椎名監視官,昨天非常感謝你。”


    “不必。”黎佑應了一聲,並出於禮貌多問了一句,“你的朋友還好麽?”


    “嗯,受了些驚嚇,現在已經——”說到一半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情報終端截斷,常守朱歉意地看了看他後,快速走到一邊接通了聯絡,來電人是一係的分析官唐之杜誌恩,也許是那幾個字代表的意義不同,被尚未走遠的黎佑敏銳地捕捉到——記憶挖掘人像拚圖。


    槙島聖護的照片終於被曝光了,接下來的一天也隨之變得不再平靜,由於狡齧慎也重傷住院人手不足這一原因,黎佑被臨時調到一係幫工,通過照片查出的諸多線索還沒有整理完畢,就接到厚生省指定藥局被襲擊的消息。


    擔心表麵看起來十分正常的常守朱,狡齧慎也堅持帶傷跟著一起來到了現場,黎佑便盯著從攝像頭裏提取的畫麵理所當然地出神劃水——“如果所有的人都是免罪體質會發生什麽”,這就是昨晚槙島聖護告訴他的有趣的事,沒有想到這麽快便付諸實踐,當然槙島也隻簡單提了那麽一句,詳細情況則以“提示就到此為止,我對你將會做出的表現很有興趣”狡猾地帶過,黎佑蹙了蹙眉,清冷的目光定格在畫麵中男人佩戴的頭盔上。


    所有行為是否構成犯罪,都是由掃描儀呈現出的色相以及心理指數進行判定,這個社會已經無法應對色相清澈的人殺人這種犯罪方式——這樣的結論似乎很簡單便能推導出,習慣了機器確定善惡的同事卻經過了長久的討論,然而不等他們仔細製定出應對方法,唐之杜那邊已經發來了另一起當街殺人事件的報告。


    平日遊走在城市街頭的機動警察已經沒有用處,黎佑便以巡邏為由暫時離開了團隊,他開著覆蓋全息投影的警車轉過幾條主流要道,而後隨著車流上了穿梭在林立的高樓大廈間的高速公路。


    猩紅的尾燈在虹膜上留下格外尖銳的印記,前方的車子突然停了下來,運行中的自動駕駛係統判斷出了路障,很快若無其事地控製著車子依次拐入另一條道路,眼前的阻礙終於全部挪開,手動駕駛不得不停在原地的黎佑便看到了大概三百米處,帶著眼熟頭盔的三個人分別上了兩輛車,原地留下後門大開、被洗劫一空的運鈔車。


    通知了公安局本部的負責人,黎佑一邊驅車跟了上去,那三個家夥下了高速公路後徑直駛入一旁的狹窄小道試圖甩開他,他費了一番功夫才勉強跟上,最後將車停在了廢棄區一座地下停車場的入口處——以為甩掉了所有追兵的三個人將車開進了這裏。


    為了方便行動,黎佑決定下車潛入,他從一旁的置物櫃裏取出數發彈藥,警戒地將手壓在腰際的槍套上,手槍冰冷的質感透過衣物傳遞到掌心的時候,他在晦暗的光線中看到了熟悉的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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