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空中向下俯瞰，整個牟駝崗周邊的廣大區域，已經變成了最為殘酷的戰場。</p>
這片京師城外的區域並不算很大，但卻匯聚了將近四五十萬大軍。</p>
齊金兩國的全部精銳，全都匯聚於此！</p>
說此戰將決定齊金兩國未來百年的國運，這絕不是一句虛言。</p>
這其中，金人的精銳大約有十五萬，剩下的都是齊軍。</p>
隻不過齊軍的數量雖多，但其中有大量的勤王軍，本身並不是什麽精銳之師。盛太祖真正能指望跟金人硬碰硬的，也就隻有手中的這支西軍。</p>
而西軍，是不能分散的。</p>
分兵是大忌，兵力一單分散，就很容易被敵方各個擊破。尤其是麵對如此頑強的金軍，更是不能冒這個險。</p>
於是，在這一戰中，齊軍麵臨的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能將金兵留下？</p>
這些金人已經決定拋棄搶奪來的財貨、輜重，又選擇了一支較為薄弱的勤王軍猛攻。而盛太祖和劉法親率的西軍又不可能背後長了翅膀，直接飛過去堵住。</p>
銜尾追擊，能取得多大的戰果，那就不好說了。</p>
……</p>
“王將軍！金人！金人殺過來了！”</p>
王建雄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起身，此時的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脫下甲胄。</p>
此時他手上，有原本八千人的勤王軍，以及後來西軍征調過來的兩千人。</p>
加在一起，不過萬人之數。</p>
不過王建雄已經帶著這些人幾次去支援其他的友軍，也與金兵打過幾仗。</p>
隻是金兵真的主動進攻這裏，還是第一次。</p>
因為王建雄所駐紮的是一處不甚起眼的小土丘，旁邊有一條小徑，比官道狹窄不少。</p>
雖然也可供軍隊通行，但大量的輜重卻難以快速運輸過去。</p>
齊朝京師所處的位置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雖然依靠黃河、有著寬闊的護城河，但周邊並無什麽特別險要的地形。</p>
金人之所以駐紮在牟駝崗，也僅僅是因為這個小土坡算是周邊的一個製高點，而且水草豐茂，適合喂馬。</p>
而除了牟駝崗這個最大的土丘之外，附近還有大小土丘一百餘處，王建雄所在的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土丘。</p>
高坡、小徑，共同構成了一處戰略要地。</p>
王建雄快步走出營寨，騎上戰馬向下看去。</p>
而後，他倒吸了一口涼氣。</p>
如此多的金兵！</p>
之前他雖然也跟金人打過幾仗，但都是作為協防去支援友軍的。而且，金人前麵幾次的進攻，主攻方向是北方，離王建雄這裏很遠。</p>
而在王建雄周邊的這些金兵，大部分都是在試探薄弱處，也並沒有真的將大量精銳士兵全都集中起來，非要打開一個破口不可。</p>
而現在，漫山遍野的金兵正在撲過來！</p>
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目光所及之處幾乎全都是人，而且一個個凶神惡煞，手中拿著各種武器殺氣騰騰，為首的都是騎著高頭大馬、身披甲胄的騎兵，明顯是將這裏作為主攻方向了。</p>
王建雄瞬間心中一涼。</p>
我這麽倒黴？</p>
他本來以為金人多半會繼續選擇北方的官道作為突破口，畢竟那裏最為寬敞，足以讓金人把輜重全都運走。</p>
可現在看來，顯然是因為那邊的三萬勤王軍太強硬了，金人嚐試著啃了幾次都沒有啃下來，為了避免腹背受敵、被西軍猛攻，所以才轉變了進攻的方向，想以最快的速度突圍！</p>
手下的士兵，已經有不少人在微微顫抖。</p>
他們是打過金人，可跟現在這種情況不可同日而語。</p>
誰都看得出來，留在這裏，就隻有死路一條啊！</p>
然而剛有人想提議撤走，卻看到王建雄臉色鐵青地抽出戰刀。</p>
“劉將軍說了，不計一切代價，守住一個時辰！</p>
“我們若是放跑了金人，讓所有將士這一個月的努力白費，那我們就是千古罪人，要在史書上遺臭萬年的！</p>
“敢後退者，軍法處置，殺無赦！”</p>
看著王建雄有些扭曲的麵孔，這些兵卒們也明白了，此戰是不可能退了。</p>
守住一個時辰……</p>
沒人知道能不能做到，即便他們已經圍繞著這個小土丘和小徑構築了一些防禦工事，但金人的數量畢竟太多了，而且衝鋒在前的全都百戰精銳。</p>
但現在，也隻有以這種信念為支撐，咬牙堅持下去了！</p>
……</p>
與此同時，劉法也騎著戰馬，緊緊地跟在樊存的身後。</p>
他們正率領西軍精銳，猛攻牟駝崗上負責殿後的金兵，想要盡可能地將金兵殺穿！</p>
完顏盛當然料到了西軍會追擊，所以刻意留下精銳來阻截。</p>
而雙方拚的，就隻是時間。</p>
如果金人先一步衝破了包圍圈，那麽就可以從容退走，就算西軍再怎麽繼續猛追，造成了一定的殺傷，也很難再取得什麽決定性的戰果。</p>
可如果西軍能先一步捅穿金人的後軍，而金人還未能突破齊軍的包圍……那麽這支金兵全軍覆沒，就隻是時間問題了。</p>
負責斷後的是完顏賢，也是完顏盛的心腹大將，以後被封為蓋天大王。</p>
他已經無數次跟齊軍打過交道，而以往的每一次，幾乎都是以金人的大獲全勝而告終。</p>
但這次，情況卻有些不同。</p>
他發現這些齊軍的戰鬥力簡直不要太離譜，一個個都跟不要命一樣往前衝，哪怕前麵已經死傷枕籍，也毫不退縮！</p>
很快，完顏賢就找到了原因。</p>
因為那個金盔金甲、在陣前連續挑了幾名金人騎兵的猛將，正是齊朝的當今皇帝，曾經的鄆王！</p>
完顏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p>
“齊人的皇帝……真的禦駕親征了？！”</p>
其實在之前，就已經有種種跡象表明，西軍的軍營中，有一位地位比劉法更高的人坐鎮。</p>
可是金人始終都不願相信，那就是齊朝皇帝。</p>
因為在他們看來，齊朝皇帝根本沒道理親臨前線，更沒道理有如此絕妙的軍事才能。</p>
但現在，親眼見到齊朝皇帝真的披掛上陣，真的展現出一騎當千的恐怖武力值，金人才終於不得不信了。</p>
而連日以來，接連受挫所積累的恐懼，更是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所有金兵的身上。</p>
士氣此消彼長之下，齊軍又怎麽可能不拚死作戰？</p>
畢竟皇帝都在這裏！</p>
劉法更是不甘落後，身上雖然已經被金人的箭矢快要射程刺蝟，但身披重甲的他卻仍舊沒什麽大礙，還是在拚命往前衝。</p>
戰馬戰死，那就再搶一匹馬。</p>
總之，這些西軍的精銳士兵幾乎是不管不顧地想要往前衝，而根本不在乎前麵到底還有多少敵人！</p>
這其中，不僅是禦駕親征所帶來的士氣提升，也不僅是賞罰分明所帶來的戰心凝聚，更重要的是，他們作為齊朝的武人，要出一口氣。</p>
被皇帝打壓、被文官打壓、被金人屠戮……</p>
而現在，他們要推翻自己身上壓著的三座山，要在這位新皇的帶領下，向著金人複仇！</p>
“完顏賢！納命來！”</p>
劉法怒喝一聲，一夾馬腹挺槍而前，直撲完顏賢。</p>
而在他的身邊，親兵則是同樣拚死往前掩護，硬是擠進金人的軍陣之中。</p>
長槍、彎刀紛紛招呼過來，劉法隻是用手中的長槍撥打威脅最大的，而後一刻不停地往前衝去，對著完顏賢就是一槍！</p>
完顏賢手中的長槍把劉法的長槍撥開，大聲喊到：“圍住他！殺了他！”</p>
其實，作為金人的將領，完顏賢的槍法和騎術都是很強的。若是在其他時候，他或許會直接上前跟劉法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單挑，然後將劉法挑於馬下。</p>
但現在，他慫了。</p>
因為雙方的士氣已經失衡，而完顏賢也已經心中沒底。萬一有個差池，就是瞬間崩盤的局麵，所以完顏賢不敢賭。</p>
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側翼似乎也騷動了起來。</p>
等他勉強架開劉法的長槍，轉頭看去的時候，隻看到一身金甲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差點晃瞎了他的眼睛。</p>
而後，一支長槍在猝不及防間刺了過來，從他兩肋的甲胄縫隙處刺入！</p>
強大的衝擊力從槍尖傳來，將他挑落馬下！</p>
樊存震聲大喊：“衝進去！讓金人片甲不留！”</p>
……</p>
哪怕是西軍中最底層的普通小兵，也都已經殺紅了眼。</p>
在金人後軍的主將完顏賢被皇帝挑落馬下之後，這些士兵的士氣已經來到了一個無比高漲的地步。</p>
而負責殿後的金兵，已經完全支撐不住了。</p>
在混亂、潰敗和殺戮中，西軍的先鋒部隊闖入了牟駝崗。</p>
一名小卒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身上的甲胄已經有了幾處被砍斫撕裂變形的地方，其中也隱隱透出血跡。</p>
但他卻絲毫都感覺不到疼痛，反而隻覺得握刀的手正在充血，有一種微微酸麻腫脹的興奮感。</p>
刀尖仍舊在滴落血跡。</p>
他這一生殺的金人，都沒有這一仗殺的多！</p>
“這就是金人的營寨嗎？</p>
“這就是金人在京師城中擄掠金銀財貨和婦女之後，囤積的地方嗎？”</p>
金人的營寨就在牟駝崗上，整個延展開來。</p>
這還是齊朝的士兵第一次進入金人營寨的內部。</p>
在以往，他們甚至沒有遠遠看一眼的資格。</p>
然而就在穿越金人營寨的時候，這名小卒卻突然看到了一些東西。</p>
一些讓他暫時忘記了金兵，有些移不開眼的東西。</p>
幾個大箱子被堆在一旁，箱蓋打開，裏麵的東西散落一地。</p>
這顯然是金人沒來得及帶走的。</p>
這其中有不少的金銀珠寶和字畫，很顯然，相較於必須帶走的軍糧和更加貴重的物品，它們是被迫放棄的那一部分。</p>
這名小卒的眼眶，有些發紅。</p>
他知道，這裏麵隨便抓一把，都夠他未來十幾年的軍俸了。</p>
他快步走到箱子跟錢，想要在其中翻找。</p>
然而就在這時，一杆長槍從側麵橫掃過來，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身上！</p>
小卒被拍得七葷八素，被抽中的後背更是火辣辣地疼痛。</p>
他怒而轉身：“誰！”</p>
但下一秒鍾，森然的槍尖指著他的胸口，小卒瞬間懵了。</p>
“陛，陛下……”</p>
樊存冷然道：“這些財物，打贏之後皆會論功行賞，全部賜給將士！</p>
“現在，敢私下擄掠財物者，軍法從事！殺無赦！</p>
“還不滾？”</p>
小卒瞬間醒悟過來，趕忙跪在地上匆忙磕了個頭：“感謝陛下不殺之恩！”</p>
說罷，他再也不敢看地上的那些珍寶，快步向前衝去。</p>
再往前，更多的誘惑出現在將士們麵前。</p>
金人擄掠來的大量金銀財帛、古玩字畫、各類物資，還有擄掠來的婦女，有很大一部分都無法帶走，全都扔在了軍營中，以及從軍營出去的路上。</p>
要說齊軍士兵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p>
他們都是最基層的大頭兵，何時見過這麽多的好東西？</p>
但在軍法隊的監視下，在看到那些偷拿財物的士兵真的被斬首之後，大部分齊軍還是咬著牙越過了這些，不管不顧地繼續往前衝過去。</p>
樊存則是繼續向前，他也很難控製住這些士兵完全不為財貨動心，軍法隊也不可能一個不漏地把偷拿財物的士兵全都殺掉，但這些事情可以秋後算賬，此時更重要的，自然還是繼續追擊金軍。</p>
此時已經快要離開金人營寨的範圍，而前方的戰鬥還在持續。</p>
完顏賢雖然已經死了，金人的後軍也已經陷入崩潰，但零星的金兵卻還在負隅頑抗。</p>
而且越往前追，遇到的金兵就越多。</p>
不得不說，此時這些金人的戰鬥意誌，確實比齊軍要強得多。</p>
但對於盛太祖來說，此時大勢已成，再強的戰鬥意誌，也都已經不起作用了。</p>
但是……又跑了一陣，前方突然變得擁擠起來。</p>
樊存不由得眉頭一皺。</p>
進攻受挫了？</p>
難道金人不隻是讓一個完顏賢殿後，還有其他負責在後方堵截的精銳？</p>
然而他騎著戰馬闖入人群中，卻並未看到什麽金人的精銳，反而是大量齊軍停止追擊，麵麵相覷，似乎有些手足無措。</p>
樊存不由得臉色一沉：“怎麽停下來了？”</p>
一名小卒有些磕絆地說道：“陛下，那……”</p>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抬手指了指前方。</p>
樊存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發現前方有一小撮金兵。</p>
這些金兵的數量並不算多，正常來說，西軍的先鋒早就可以碾過去了。</p>
然而此時，這些金兵的手上，卻抓著一名身穿龍袍的人質。</p>
正是在樊存帶領西軍來到之前，就已經進入金營成為人質的齊英宗。</p>
此時的齊英宗，臉色不是很好看，很顯然，他在金營中沒少吃苦頭。</p>
但即便如此，即便成為了人質，他的臉上卻還是露出一絲喜色。</p>
因為他覺得，自己肯定是要得救了！</p>
“皇弟，竟然真是你？</p>
“你果然來救朕了！</p>
“快，快讓這些兵卒退下，等這些金人成功離開，便會將朕放回去了！你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p>
這段時間，齊英宗的心情也如同過山車一般，經曆過太多的跌宕起伏。</p>
在他進入金營之後沒幾天，就已經後悔了。</p>
因為這次金人並沒有像之前一樣對他禮遇有加然後放回去，反而是將他軟禁了起來。</p>
在軟弱無力地抗議過之後，齊英宗很快就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不斷地向城中發去詔書，讓官員們擄掠財物和婦女，送入金營。</p>
剛開始，一切都還很順利。</p>
齊英宗還覺得，或許達成了金人的要求，自己就還有回去的機會。</p>
但很快，前來索要詔書的金人，表情不再和善，反而變得暴躁。</p>
再後來，金人壓根不要他的詔書了。</p>
後來齊英宗才從看守他的金兵口中得知，鄆王進城了。現在城中，已經不認他這個皇帝的詔書了。</p>
這讓齊英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p>
亂臣賊子！</p>
現在，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金營，是爹不疼媽不愛的孤兒了。</p>
隨著雙方的戰事不斷升級，金人對他這個齊朝皇帝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看。隻不過考慮到他或許還有些用處，所以才沒有對他動輒打罵或者直接殺掉。</p>
而現在，金人已經打算退去，也終於認識到齊人是徹底不打算要這個皇帝了。</p>
於是，齊英宗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p>
隻是這些殿後的金兵認為他或許要會有些用處，想嚐試著用這位先皇來擋住齊軍。</p>
而齊英宗，還真的挺配合他們。</p>
因為在齊英宗看來，齊軍既然已經勝了，金人既然已經要撤兵了，那就沒必要再追擊。大家開開心心地回到京師，繼續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p>
他滿心歡喜地覺得，鄆王雖然已經謀篡了他的皇位，但礙於手足兄弟之情，總還是要救下他這個皇兄的。</p>
然而，他隻看到眼前的鄆王沉默片刻，然後對著身旁的西軍說了幾句話。</p>
聲音並不算很高，所以沒有聽得真切。</p>
這些士兵們似乎也在猶豫，但很快，他們還是動了起來。</p>
是要退兵放我們走了嗎？</p>
齊英宗有些驚喜。</p>
他知道自己作為人質，是這支金兵的救命稻草。隻有等這支金兵逃到安全的地方，自己才有可能被釋放。但不管怎麽說，多半還是會被釋放的。</p>
隻是緊接著，他卻看到這些西軍精銳排成整齊的隊列，紛紛舉起了手上的神臂弓。</p>
……</p>
“神臂弓手，列陣！”</p>
樊存一邊說著，一邊翻身下馬，從旁邊的侍從手上接過神臂弓。</p>
神臂弓是偏架弩，而且因為磅數太大，所以需要用腳上限，沒辦法在馬上使用。</p>
“吱吱吱……”</p>
弓弦發出聲響，樊存將開好的神臂弓舉起，對準前方。</p>
自從穿越過來之後，他用這幅身體南征北戰打了不少的仗，平時也沒少進行鍛煉，所以身體素質相比最開始那個弱雞，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p>
現在不論是騎馬衝殺還是張弓搭箭，都已經不在話下。</p>
其他的士兵，自然也都看著皇帝。</p>
皇帝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p>
皇帝讓搭弓上弦，他們就搭弓上弦。</p>
皇帝舉起神臂弓對著前方，他們也就紛紛舉起弓，對著前方。</p>
但接下來……</p>
士兵們都有些不敢想象。</p>
齊英宗也不敢想象。</p>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你們，你們要幹什麽！皇弟！你快讓他們停下來！”</p>
樊存麵無表情地說道：“放箭！”</p>
說罷，他直接扣動扳機！</p>
“嗡”的一聲，神臂弓的弩箭離弦，瞬間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齊英宗飛了過去！</p>
這些金兵顯然也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因為這名人質而有任何的猶豫，反而……直接對著人質出手了？</p>
其實這些金兵此時已經基本上走投無路，四麵都已經被齊軍包圍，他們被落在後麵，想要殺出去已經不可能了，要麽做俘虜，要麽就是綁著齊英宗做人質，或許還會被放走。</p>
但現在，他們最後的幻想也破滅了。</p>
“噗”的一聲，神臂弓正中齊英宗的胸口。</p>
神臂弓本就是當今時代，甚至後世中威力也最為強大的一種弓弩，近距離使用甚至可以穿透鐵浮屠的重甲，更何況齊英宗根本沒穿甲胄。</p>
這支弩箭不僅射入了他的胸口，甚至還直接透體而過，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p>
</p>
緊接著，萬箭齊發！</p>
大量的神臂弓射出弩箭，如雨般落下。</p>
這些金兵瞬間崩潰，他們本來以為自己博得了一線生機，可現在，卻隻能哀嚎著、痛罵著，被漫天的箭雨給射成了篩子。</p>
齊軍中陷入了可怕的沉默。</p>
那位先皇，就這麽死在了亂箭之下……</p>
這事，有點不太好評價。</p>
雖然這些士兵都對這位齊英宗恨之入骨，但真看到他像條死狗一樣地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卻還是有些心情複雜。</p>
而樊存則是絲毫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p>
“愣著幹什麽？繼續追！</p>
“不管金人用什麽人要挾你們，一概不管，殺無赦！</p>
“從進金營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是死人了！”</p>
樊存再度翻身上馬，直接策馬從齊英宗的屍體上踩了過去。</p>
而這些聚集起來的士兵們也終於反應過來，齊刷刷地邁動步伐跟在樊存的身後。</p>
沒再去看倒在地上的齊英宗一眼。</p>
而此時的齊英宗，身上插著數支箭矢，雙眼仍舊圓睜著，似乎還無法相信臨死前看到的一切。</p>
……</p>
“該死，還是被金人突圍了嗎……”</p>
劉法渾身浴血，騎著戰馬來到這處小土丘。</p>
地上滿是屍體。</p>
在最高處的屍體中，劉法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王建雄。</p>
他的身上插著好幾根箭矢，手中的長刀也已經砍得卷了刃，但還是死死地握在手中。</p>
“劉將軍……我撐住了……一個……時辰……”</p>
王建雄的眼中，有自豪，也有不甘。</p>
雖然他手下的萬餘名士兵都在浴血奮戰，雖然周邊的勤王軍也在拚命趕來，但最終還是未能攔住金人，被他們給突圍了。</p>
而從劉法的狀況來看，西軍也已經在拚盡全力地攻擊金人的後軍，一路拚殺至此，竭盡全力。</p>
隻是終究，還是差了一點。</p>
這也沒辦法，畢竟那是金人的十五萬大軍。</p>
困獸猶鬥，更何況是這些百戰的金兵。</p>
劉法握著王建雄的手：“對不起，王將軍……你撐住了一個時辰，但我終究還是沒能在一個時辰之內趕到……”</p>
王建雄微微搖頭。</p>
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劉法身後響起。</p>
“劉將軍，還沒有結束。”</p>
劉法回頭一看，隻見金甲沾滿了鮮血的皇帝正站在他的身後，看著遠處金人逃走的方向。</p>
“朕說了，三日不解甲！</p>
“少一個時辰，都不算數！</p>
“傳令，西軍和勤王軍的所有將士，給我追！”</p>
……</p>
在靖平之變中，齊朝戰敗後，以齊英宗、唐欽和張靜邦為首的統治階層，變成了金人的傀儡，對京師的百姓肆意搜刮，造成了如同人間煉獄版的景象。</p>
而這些事情，在正史中都被簡單帶過。</p>
唯獨在《靖平紀聞》中，卻詳細地記載了下來。</p>
這本書以一個小人物的視角來敘事曆史，雖然沒有署名，但作者當時就在京師之中，親曆了這場大事件。</p>
據後世考證，此人的作者可能是當時的一名太學生，那時候他尚未進入官僚階層，所以幾次上書朝廷，都是石沉大海。</p>
在這個曆史切片中，《靖平紀聞》前麵部分的記錄，與曆史上的原文完全一致。</p>
十一月十七日，金軍偵查渡過黃河。</p>
二十日，金軍抵達岑橋驛。</p>
二十七日，金軍抵達京師近郊。</p>
閏十一月二十五日，六甲神兵出城，金軍成功登城，燒毀城門，但不敢下城。</p>
二十八日，公開講和，京師百姓捐獻財物犒賞金軍以求罷兵。</p>
三十日，齊英宗前往金營議和，初二方回。</p>
直到靖平二年正月初十，整整月餘的時間，齊英宗都在搜刮城中財物、婦女送入金營，以求罷兵。</p>
而在初十當天，齊英宗再度進入金營。但這次，他一去不回，隻是不斷地傳來消息，要求城內繼續籌備金銀布帛。</p>
然而，後麵的記載，開始與真實的曆史變得大相徑庭。</p>
靖平二年正月十四，鄆王帶領西軍精銳趕到，金人退兵至牟駝崗，鄆王進入京師，殺宰執唐欽，即位稱帝。</p>
正月十七，罷免宰執張靜邦，召太學生入宮批閱奏章，興大獄，殺朝中奸佞，盡皆斬首棄市。</p>
二月十九，與金人對峙了月餘的西軍發起攻擊，大捷，金人退回牟駝崗。</p>
二月二十三，金人向北突圍，被勤王軍阻攔，西軍猛攻，金人不得已撤回。</p>
三月二十八，被困住月餘的金兵數次嚐試突圍均未能成功，不得已拋棄擄掠來的輜重物資，再度突圍。</p>
三日後，金軍撤退至岑橋驛，連續三天逃亡，損失過半，士氣幾乎全麵崩潰。</p>
又三日，金軍撤退至黃河南岸，倉促渡河，淹死者不計其數。</p>
巧合的是，在真實的曆史中，金人同樣是三月二十八日撤兵。</p>
隻不過在撤兵之前，他們整整索要了數月的財物，吃得盆滿缽滿，又將齊朝的皇室貴族全都擄走。</p>
而在三月初七，他們還派了五十人入城冊立張靜邦為帝。</p>
二十八日撤軍之後，金兵優哉遊哉，驅趕著從城中擄掠來的百姓，慢悠悠地往北境折返。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p>
由於大量被擄掠來的婦女都隻是步行，所以走得並不快，十日才走到岑橋驛。</p>
不得不說，在這個曆史切片中，金人的潛能被大大地激發了。</p>
齊軍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追擊，讓金人爆發出極限潛能，三天內就跑到了岑橋驛。</p>
甚至比他們來的時候還要更快。</p>
……</p>
完顏盛已經在崩潰的邊緣。</p>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麽齊軍會像瘋了一樣，緊追不放！</p>
在最初，金人邊戰邊退，整整打了四五個時辰，才覺得總算是安全了。</p>
然而，筋疲力盡的金兵才剛剛停下準備休息、吃飯，齊軍又殺到了。</p>
金人隻能再打、再退。</p>
混亂之中，金人損失慘重。完顏盛收攏殘部繼續逃，兩個時辰之後，再度停下來休息。</p>
因為在他們看來，齊軍已經不眠不休地幾乎打了一天一夜，他們也該歇歇吧？</p>
然而連煮飯的鍋都還沒架好，齊軍又到了！</p>
就這樣，完顏盛越是覺得齊軍不可能再來，齊軍就偏偏又追了上來！</p>
沒有任何一名金兵能夠想清楚這到底是為什麽。</p>
要知道，十個月前他們第一次圍攻齊朝京師的時候，臨走時一直退到黃河，京師城外的那些勤王軍也都連個屁都沒敢放。</p>
可這次，這些齊軍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不需要吃飯和休息，就是不管不顧地往前衝！</p>
而更讓完顏盛感到震驚的是，每次戰鬥，他都能看到衝鋒在前的劉法，以及……那個穿著金甲的齊朝皇帝。</p>
三日，退到岑橋驛。</p>
又三日，退到黃河南岸。</p>
此時的金兵，已經是惶惶若喪家之犬。別說是糧草輜重，就連完顏盛身邊的精銳親衛，也都損失了不知多少。</p>
大部分隊伍，都已經重新整編了數次，甚至都沒有整編的機會，就隻能像是烏合之眾一樣倉皇地裹挾著，向北逃命。</p>
原本兵臨城下的十五萬大軍，此時到了黃河南岸，勉強還剩五萬有餘。</p>
可即便是這五萬，齊軍似乎也沒有打算給他們剩下！</p>
在最初的三日不解甲之後，齊軍已經到了極限，不得已紮營休息。而金人，卻也跑不動了，同樣獲得了短暫的休息時間。</p>
而在樊存和劉法睡醒了之後，就再度帶著士兵追了過來，一直追到黃河南岸。</p>
金人本就沒有多少船隻，在齊軍的猛追之下，被留在南岸的金兵要麽被殺，要麽被驅趕到河水中，淹死了不計其數。</p>
而完顏盛，最終隻帶著兩萬多的殘兵，倉皇退回黃河北岸，繼續向著金國的國境逃竄。</p>
而此戰，被稱為“靖平大捷”！</p>
這片京師城外的區域並不算很大，但卻匯聚了將近四五十萬大軍。</p>
齊金兩國的全部精銳，全都匯聚於此！</p>
說此戰將決定齊金兩國未來百年的國運，這絕不是一句虛言。</p>
這其中，金人的精銳大約有十五萬，剩下的都是齊軍。</p>
隻不過齊軍的數量雖多，但其中有大量的勤王軍，本身並不是什麽精銳之師。盛太祖真正能指望跟金人硬碰硬的，也就隻有手中的這支西軍。</p>
而西軍，是不能分散的。</p>
分兵是大忌，兵力一單分散，就很容易被敵方各個擊破。尤其是麵對如此頑強的金軍，更是不能冒這個險。</p>
於是，在這一戰中，齊軍麵臨的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能將金兵留下？</p>
這些金人已經決定拋棄搶奪來的財貨、輜重，又選擇了一支較為薄弱的勤王軍猛攻。而盛太祖和劉法親率的西軍又不可能背後長了翅膀，直接飛過去堵住。</p>
銜尾追擊，能取得多大的戰果，那就不好說了。</p>
……</p>
“王將軍！金人！金人殺過來了！”</p>
王建雄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起身，此時的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脫下甲胄。</p>
此時他手上，有原本八千人的勤王軍，以及後來西軍征調過來的兩千人。</p>
加在一起，不過萬人之數。</p>
不過王建雄已經帶著這些人幾次去支援其他的友軍，也與金兵打過幾仗。</p>
隻是金兵真的主動進攻這裏，還是第一次。</p>
因為王建雄所駐紮的是一處不甚起眼的小土丘，旁邊有一條小徑，比官道狹窄不少。</p>
雖然也可供軍隊通行，但大量的輜重卻難以快速運輸過去。</p>
齊朝京師所處的位置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雖然依靠黃河、有著寬闊的護城河，但周邊並無什麽特別險要的地形。</p>
金人之所以駐紮在牟駝崗，也僅僅是因為這個小土坡算是周邊的一個製高點，而且水草豐茂，適合喂馬。</p>
而除了牟駝崗這個最大的土丘之外，附近還有大小土丘一百餘處，王建雄所在的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土丘。</p>
高坡、小徑，共同構成了一處戰略要地。</p>
王建雄快步走出營寨，騎上戰馬向下看去。</p>
而後，他倒吸了一口涼氣。</p>
如此多的金兵！</p>
之前他雖然也跟金人打過幾仗，但都是作為協防去支援友軍的。而且，金人前麵幾次的進攻，主攻方向是北方，離王建雄這裏很遠。</p>
而在王建雄周邊的這些金兵，大部分都是在試探薄弱處，也並沒有真的將大量精銳士兵全都集中起來，非要打開一個破口不可。</p>
而現在，漫山遍野的金兵正在撲過來！</p>
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目光所及之處幾乎全都是人，而且一個個凶神惡煞，手中拿著各種武器殺氣騰騰，為首的都是騎著高頭大馬、身披甲胄的騎兵，明顯是將這裏作為主攻方向了。</p>
王建雄瞬間心中一涼。</p>
我這麽倒黴？</p>
他本來以為金人多半會繼續選擇北方的官道作為突破口，畢竟那裏最為寬敞，足以讓金人把輜重全都運走。</p>
可現在看來，顯然是因為那邊的三萬勤王軍太強硬了，金人嚐試著啃了幾次都沒有啃下來，為了避免腹背受敵、被西軍猛攻，所以才轉變了進攻的方向，想以最快的速度突圍！</p>
手下的士兵，已經有不少人在微微顫抖。</p>
他們是打過金人，可跟現在這種情況不可同日而語。</p>
誰都看得出來，留在這裏，就隻有死路一條啊！</p>
然而剛有人想提議撤走，卻看到王建雄臉色鐵青地抽出戰刀。</p>
“劉將軍說了，不計一切代價，守住一個時辰！</p>
“我們若是放跑了金人，讓所有將士這一個月的努力白費，那我們就是千古罪人，要在史書上遺臭萬年的！</p>
“敢後退者，軍法處置，殺無赦！”</p>
看著王建雄有些扭曲的麵孔，這些兵卒們也明白了，此戰是不可能退了。</p>
守住一個時辰……</p>
沒人知道能不能做到，即便他們已經圍繞著這個小土丘和小徑構築了一些防禦工事，但金人的數量畢竟太多了，而且衝鋒在前的全都百戰精銳。</p>
但現在，也隻有以這種信念為支撐，咬牙堅持下去了！</p>
……</p>
與此同時，劉法也騎著戰馬，緊緊地跟在樊存的身後。</p>
他們正率領西軍精銳，猛攻牟駝崗上負責殿後的金兵，想要盡可能地將金兵殺穿！</p>
完顏盛當然料到了西軍會追擊，所以刻意留下精銳來阻截。</p>
而雙方拚的，就隻是時間。</p>
如果金人先一步衝破了包圍圈，那麽就可以從容退走，就算西軍再怎麽繼續猛追，造成了一定的殺傷，也很難再取得什麽決定性的戰果。</p>
可如果西軍能先一步捅穿金人的後軍，而金人還未能突破齊軍的包圍……那麽這支金兵全軍覆沒，就隻是時間問題了。</p>
負責斷後的是完顏賢，也是完顏盛的心腹大將，以後被封為蓋天大王。</p>
他已經無數次跟齊軍打過交道，而以往的每一次，幾乎都是以金人的大獲全勝而告終。</p>
但這次，情況卻有些不同。</p>
他發現這些齊軍的戰鬥力簡直不要太離譜，一個個都跟不要命一樣往前衝，哪怕前麵已經死傷枕籍，也毫不退縮！</p>
很快，完顏賢就找到了原因。</p>
因為那個金盔金甲、在陣前連續挑了幾名金人騎兵的猛將，正是齊朝的當今皇帝，曾經的鄆王！</p>
完顏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p>
“齊人的皇帝……真的禦駕親征了？！”</p>
其實在之前，就已經有種種跡象表明，西軍的軍營中，有一位地位比劉法更高的人坐鎮。</p>
可是金人始終都不願相信，那就是齊朝皇帝。</p>
因為在他們看來，齊朝皇帝根本沒道理親臨前線，更沒道理有如此絕妙的軍事才能。</p>
但現在，親眼見到齊朝皇帝真的披掛上陣，真的展現出一騎當千的恐怖武力值，金人才終於不得不信了。</p>
而連日以來，接連受挫所積累的恐懼，更是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所有金兵的身上。</p>
士氣此消彼長之下，齊軍又怎麽可能不拚死作戰？</p>
畢竟皇帝都在這裏！</p>
劉法更是不甘落後，身上雖然已經被金人的箭矢快要射程刺蝟，但身披重甲的他卻仍舊沒什麽大礙，還是在拚命往前衝。</p>
戰馬戰死，那就再搶一匹馬。</p>
總之，這些西軍的精銳士兵幾乎是不管不顧地想要往前衝，而根本不在乎前麵到底還有多少敵人！</p>
這其中，不僅是禦駕親征所帶來的士氣提升，也不僅是賞罰分明所帶來的戰心凝聚，更重要的是，他們作為齊朝的武人，要出一口氣。</p>
被皇帝打壓、被文官打壓、被金人屠戮……</p>
而現在，他們要推翻自己身上壓著的三座山，要在這位新皇的帶領下，向著金人複仇！</p>
“完顏賢！納命來！”</p>
劉法怒喝一聲，一夾馬腹挺槍而前，直撲完顏賢。</p>
而在他的身邊，親兵則是同樣拚死往前掩護，硬是擠進金人的軍陣之中。</p>
長槍、彎刀紛紛招呼過來，劉法隻是用手中的長槍撥打威脅最大的，而後一刻不停地往前衝去，對著完顏賢就是一槍！</p>
完顏賢手中的長槍把劉法的長槍撥開，大聲喊到：“圍住他！殺了他！”</p>
其實，作為金人的將領，完顏賢的槍法和騎術都是很強的。若是在其他時候，他或許會直接上前跟劉法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單挑，然後將劉法挑於馬下。</p>
但現在，他慫了。</p>
因為雙方的士氣已經失衡，而完顏賢也已經心中沒底。萬一有個差池，就是瞬間崩盤的局麵，所以完顏賢不敢賭。</p>
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側翼似乎也騷動了起來。</p>
等他勉強架開劉法的長槍，轉頭看去的時候，隻看到一身金甲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差點晃瞎了他的眼睛。</p>
而後，一支長槍在猝不及防間刺了過來，從他兩肋的甲胄縫隙處刺入！</p>
強大的衝擊力從槍尖傳來，將他挑落馬下！</p>
樊存震聲大喊：“衝進去！讓金人片甲不留！”</p>
……</p>
哪怕是西軍中最底層的普通小兵，也都已經殺紅了眼。</p>
在金人後軍的主將完顏賢被皇帝挑落馬下之後，這些士兵的士氣已經來到了一個無比高漲的地步。</p>
而負責殿後的金兵，已經完全支撐不住了。</p>
在混亂、潰敗和殺戮中，西軍的先鋒部隊闖入了牟駝崗。</p>
一名小卒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身上的甲胄已經有了幾處被砍斫撕裂變形的地方，其中也隱隱透出血跡。</p>
但他卻絲毫都感覺不到疼痛，反而隻覺得握刀的手正在充血，有一種微微酸麻腫脹的興奮感。</p>
刀尖仍舊在滴落血跡。</p>
他這一生殺的金人，都沒有這一仗殺的多！</p>
“這就是金人的營寨嗎？</p>
“這就是金人在京師城中擄掠金銀財貨和婦女之後，囤積的地方嗎？”</p>
金人的營寨就在牟駝崗上，整個延展開來。</p>
這還是齊朝的士兵第一次進入金人營寨的內部。</p>
在以往，他們甚至沒有遠遠看一眼的資格。</p>
然而就在穿越金人營寨的時候，這名小卒卻突然看到了一些東西。</p>
一些讓他暫時忘記了金兵，有些移不開眼的東西。</p>
幾個大箱子被堆在一旁，箱蓋打開，裏麵的東西散落一地。</p>
這顯然是金人沒來得及帶走的。</p>
這其中有不少的金銀珠寶和字畫，很顯然，相較於必須帶走的軍糧和更加貴重的物品，它們是被迫放棄的那一部分。</p>
這名小卒的眼眶，有些發紅。</p>
他知道，這裏麵隨便抓一把，都夠他未來十幾年的軍俸了。</p>
他快步走到箱子跟錢，想要在其中翻找。</p>
然而就在這時，一杆長槍從側麵橫掃過來，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身上！</p>
小卒被拍得七葷八素，被抽中的後背更是火辣辣地疼痛。</p>
他怒而轉身：“誰！”</p>
但下一秒鍾，森然的槍尖指著他的胸口，小卒瞬間懵了。</p>
“陛，陛下……”</p>
樊存冷然道：“這些財物，打贏之後皆會論功行賞，全部賜給將士！</p>
“現在，敢私下擄掠財物者，軍法從事！殺無赦！</p>
“還不滾？”</p>
小卒瞬間醒悟過來，趕忙跪在地上匆忙磕了個頭：“感謝陛下不殺之恩！”</p>
說罷，他再也不敢看地上的那些珍寶，快步向前衝去。</p>
再往前，更多的誘惑出現在將士們麵前。</p>
金人擄掠來的大量金銀財帛、古玩字畫、各類物資，還有擄掠來的婦女，有很大一部分都無法帶走，全都扔在了軍營中，以及從軍營出去的路上。</p>
要說齊軍士兵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p>
他們都是最基層的大頭兵，何時見過這麽多的好東西？</p>
但在軍法隊的監視下，在看到那些偷拿財物的士兵真的被斬首之後，大部分齊軍還是咬著牙越過了這些，不管不顧地繼續往前衝過去。</p>
樊存則是繼續向前，他也很難控製住這些士兵完全不為財貨動心，軍法隊也不可能一個不漏地把偷拿財物的士兵全都殺掉，但這些事情可以秋後算賬，此時更重要的，自然還是繼續追擊金軍。</p>
此時已經快要離開金人營寨的範圍，而前方的戰鬥還在持續。</p>
完顏賢雖然已經死了，金人的後軍也已經陷入崩潰，但零星的金兵卻還在負隅頑抗。</p>
而且越往前追，遇到的金兵就越多。</p>
不得不說，此時這些金人的戰鬥意誌，確實比齊軍要強得多。</p>
但對於盛太祖來說，此時大勢已成，再強的戰鬥意誌，也都已經不起作用了。</p>
但是……又跑了一陣，前方突然變得擁擠起來。</p>
樊存不由得眉頭一皺。</p>
進攻受挫了？</p>
難道金人不隻是讓一個完顏賢殿後，還有其他負責在後方堵截的精銳？</p>
然而他騎著戰馬闖入人群中，卻並未看到什麽金人的精銳，反而是大量齊軍停止追擊，麵麵相覷，似乎有些手足無措。</p>
樊存不由得臉色一沉：“怎麽停下來了？”</p>
一名小卒有些磕絆地說道：“陛下，那……”</p>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抬手指了指前方。</p>
樊存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發現前方有一小撮金兵。</p>
這些金兵的數量並不算多，正常來說，西軍的先鋒早就可以碾過去了。</p>
然而此時，這些金兵的手上，卻抓著一名身穿龍袍的人質。</p>
正是在樊存帶領西軍來到之前，就已經進入金營成為人質的齊英宗。</p>
此時的齊英宗，臉色不是很好看，很顯然，他在金營中沒少吃苦頭。</p>
但即便如此，即便成為了人質，他的臉上卻還是露出一絲喜色。</p>
因為他覺得，自己肯定是要得救了！</p>
“皇弟，竟然真是你？</p>
“你果然來救朕了！</p>
“快，快讓這些兵卒退下，等這些金人成功離開，便會將朕放回去了！你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p>
這段時間，齊英宗的心情也如同過山車一般，經曆過太多的跌宕起伏。</p>
在他進入金營之後沒幾天，就已經後悔了。</p>
因為這次金人並沒有像之前一樣對他禮遇有加然後放回去，反而是將他軟禁了起來。</p>
在軟弱無力地抗議過之後，齊英宗很快就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不斷地向城中發去詔書，讓官員們擄掠財物和婦女，送入金營。</p>
剛開始，一切都還很順利。</p>
齊英宗還覺得，或許達成了金人的要求，自己就還有回去的機會。</p>
但很快，前來索要詔書的金人，表情不再和善，反而變得暴躁。</p>
再後來，金人壓根不要他的詔書了。</p>
後來齊英宗才從看守他的金兵口中得知，鄆王進城了。現在城中，已經不認他這個皇帝的詔書了。</p>
這讓齊英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p>
亂臣賊子！</p>
現在，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金營，是爹不疼媽不愛的孤兒了。</p>
隨著雙方的戰事不斷升級，金人對他這個齊朝皇帝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看。隻不過考慮到他或許還有些用處，所以才沒有對他動輒打罵或者直接殺掉。</p>
而現在，金人已經打算退去，也終於認識到齊人是徹底不打算要這個皇帝了。</p>
於是，齊英宗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p>
隻是這些殿後的金兵認為他或許要會有些用處，想嚐試著用這位先皇來擋住齊軍。</p>
而齊英宗，還真的挺配合他們。</p>
因為在齊英宗看來，齊軍既然已經勝了，金人既然已經要撤兵了，那就沒必要再追擊。大家開開心心地回到京師，繼續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p>
他滿心歡喜地覺得，鄆王雖然已經謀篡了他的皇位，但礙於手足兄弟之情，總還是要救下他這個皇兄的。</p>
然而，他隻看到眼前的鄆王沉默片刻，然後對著身旁的西軍說了幾句話。</p>
聲音並不算很高，所以沒有聽得真切。</p>
這些士兵們似乎也在猶豫，但很快，他們還是動了起來。</p>
是要退兵放我們走了嗎？</p>
齊英宗有些驚喜。</p>
他知道自己作為人質，是這支金兵的救命稻草。隻有等這支金兵逃到安全的地方，自己才有可能被釋放。但不管怎麽說，多半還是會被釋放的。</p>
隻是緊接著，他卻看到這些西軍精銳排成整齊的隊列，紛紛舉起了手上的神臂弓。</p>
……</p>
“神臂弓手，列陣！”</p>
樊存一邊說著，一邊翻身下馬，從旁邊的侍從手上接過神臂弓。</p>
神臂弓是偏架弩，而且因為磅數太大，所以需要用腳上限，沒辦法在馬上使用。</p>
“吱吱吱……”</p>
弓弦發出聲響，樊存將開好的神臂弓舉起，對準前方。</p>
自從穿越過來之後，他用這幅身體南征北戰打了不少的仗，平時也沒少進行鍛煉，所以身體素質相比最開始那個弱雞，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p>
現在不論是騎馬衝殺還是張弓搭箭，都已經不在話下。</p>
其他的士兵，自然也都看著皇帝。</p>
皇帝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p>
皇帝讓搭弓上弦，他們就搭弓上弦。</p>
皇帝舉起神臂弓對著前方，他們也就紛紛舉起弓，對著前方。</p>
但接下來……</p>
士兵們都有些不敢想象。</p>
齊英宗也不敢想象。</p>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你們，你們要幹什麽！皇弟！你快讓他們停下來！”</p>
樊存麵無表情地說道：“放箭！”</p>
說罷，他直接扣動扳機！</p>
“嗡”的一聲，神臂弓的弩箭離弦，瞬間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齊英宗飛了過去！</p>
這些金兵顯然也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因為這名人質而有任何的猶豫，反而……直接對著人質出手了？</p>
其實這些金兵此時已經基本上走投無路，四麵都已經被齊軍包圍，他們被落在後麵，想要殺出去已經不可能了，要麽做俘虜，要麽就是綁著齊英宗做人質，或許還會被放走。</p>
但現在，他們最後的幻想也破滅了。</p>
“噗”的一聲，神臂弓正中齊英宗的胸口。</p>
神臂弓本就是當今時代，甚至後世中威力也最為強大的一種弓弩，近距離使用甚至可以穿透鐵浮屠的重甲，更何況齊英宗根本沒穿甲胄。</p>
這支弩箭不僅射入了他的胸口，甚至還直接透體而過，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p>
</p>
緊接著，萬箭齊發！</p>
大量的神臂弓射出弩箭，如雨般落下。</p>
這些金兵瞬間崩潰，他們本來以為自己博得了一線生機，可現在，卻隻能哀嚎著、痛罵著，被漫天的箭雨給射成了篩子。</p>
齊軍中陷入了可怕的沉默。</p>
那位先皇，就這麽死在了亂箭之下……</p>
這事，有點不太好評價。</p>
雖然這些士兵都對這位齊英宗恨之入骨，但真看到他像條死狗一樣地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卻還是有些心情複雜。</p>
而樊存則是絲毫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p>
“愣著幹什麽？繼續追！</p>
“不管金人用什麽人要挾你們，一概不管，殺無赦！</p>
“從進金營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是死人了！”</p>
樊存再度翻身上馬，直接策馬從齊英宗的屍體上踩了過去。</p>
而這些聚集起來的士兵們也終於反應過來，齊刷刷地邁動步伐跟在樊存的身後。</p>
沒再去看倒在地上的齊英宗一眼。</p>
而此時的齊英宗，身上插著數支箭矢，雙眼仍舊圓睜著，似乎還無法相信臨死前看到的一切。</p>
……</p>
“該死，還是被金人突圍了嗎……”</p>
劉法渾身浴血，騎著戰馬來到這處小土丘。</p>
地上滿是屍體。</p>
在最高處的屍體中，劉法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王建雄。</p>
他的身上插著好幾根箭矢，手中的長刀也已經砍得卷了刃，但還是死死地握在手中。</p>
“劉將軍……我撐住了……一個……時辰……”</p>
王建雄的眼中，有自豪，也有不甘。</p>
雖然他手下的萬餘名士兵都在浴血奮戰，雖然周邊的勤王軍也在拚命趕來，但最終還是未能攔住金人，被他們給突圍了。</p>
而從劉法的狀況來看，西軍也已經在拚盡全力地攻擊金人的後軍，一路拚殺至此，竭盡全力。</p>
隻是終究，還是差了一點。</p>
這也沒辦法，畢竟那是金人的十五萬大軍。</p>
困獸猶鬥，更何況是這些百戰的金兵。</p>
劉法握著王建雄的手：“對不起，王將軍……你撐住了一個時辰，但我終究還是沒能在一個時辰之內趕到……”</p>
王建雄微微搖頭。</p>
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劉法身後響起。</p>
“劉將軍，還沒有結束。”</p>
劉法回頭一看，隻見金甲沾滿了鮮血的皇帝正站在他的身後，看著遠處金人逃走的方向。</p>
“朕說了，三日不解甲！</p>
“少一個時辰，都不算數！</p>
“傳令，西軍和勤王軍的所有將士，給我追！”</p>
……</p>
在靖平之變中，齊朝戰敗後，以齊英宗、唐欽和張靜邦為首的統治階層，變成了金人的傀儡，對京師的百姓肆意搜刮，造成了如同人間煉獄版的景象。</p>
而這些事情，在正史中都被簡單帶過。</p>
唯獨在《靖平紀聞》中，卻詳細地記載了下來。</p>
這本書以一個小人物的視角來敘事曆史，雖然沒有署名，但作者當時就在京師之中，親曆了這場大事件。</p>
據後世考證，此人的作者可能是當時的一名太學生，那時候他尚未進入官僚階層，所以幾次上書朝廷，都是石沉大海。</p>
在這個曆史切片中，《靖平紀聞》前麵部分的記錄，與曆史上的原文完全一致。</p>
十一月十七日，金軍偵查渡過黃河。</p>
二十日，金軍抵達岑橋驛。</p>
二十七日，金軍抵達京師近郊。</p>
閏十一月二十五日，六甲神兵出城，金軍成功登城，燒毀城門，但不敢下城。</p>
二十八日，公開講和，京師百姓捐獻財物犒賞金軍以求罷兵。</p>
三十日，齊英宗前往金營議和，初二方回。</p>
直到靖平二年正月初十，整整月餘的時間，齊英宗都在搜刮城中財物、婦女送入金營，以求罷兵。</p>
而在初十當天，齊英宗再度進入金營。但這次，他一去不回，隻是不斷地傳來消息，要求城內繼續籌備金銀布帛。</p>
然而，後麵的記載，開始與真實的曆史變得大相徑庭。</p>
靖平二年正月十四，鄆王帶領西軍精銳趕到，金人退兵至牟駝崗，鄆王進入京師，殺宰執唐欽，即位稱帝。</p>
正月十七，罷免宰執張靜邦，召太學生入宮批閱奏章，興大獄，殺朝中奸佞，盡皆斬首棄市。</p>
二月十九，與金人對峙了月餘的西軍發起攻擊，大捷，金人退回牟駝崗。</p>
二月二十三，金人向北突圍，被勤王軍阻攔，西軍猛攻，金人不得已撤回。</p>
三月二十八，被困住月餘的金兵數次嚐試突圍均未能成功，不得已拋棄擄掠來的輜重物資，再度突圍。</p>
三日後，金軍撤退至岑橋驛，連續三天逃亡，損失過半，士氣幾乎全麵崩潰。</p>
又三日，金軍撤退至黃河南岸，倉促渡河，淹死者不計其數。</p>
巧合的是，在真實的曆史中，金人同樣是三月二十八日撤兵。</p>
隻不過在撤兵之前，他們整整索要了數月的財物，吃得盆滿缽滿，又將齊朝的皇室貴族全都擄走。</p>
而在三月初七，他們還派了五十人入城冊立張靜邦為帝。</p>
二十八日撤軍之後，金兵優哉遊哉，驅趕著從城中擄掠來的百姓，慢悠悠地往北境折返。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p>
由於大量被擄掠來的婦女都隻是步行，所以走得並不快，十日才走到岑橋驛。</p>
不得不說，在這個曆史切片中，金人的潛能被大大地激發了。</p>
齊軍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追擊，讓金人爆發出極限潛能，三天內就跑到了岑橋驛。</p>
甚至比他們來的時候還要更快。</p>
……</p>
完顏盛已經在崩潰的邊緣。</p>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麽齊軍會像瘋了一樣，緊追不放！</p>
在最初，金人邊戰邊退，整整打了四五個時辰，才覺得總算是安全了。</p>
然而，筋疲力盡的金兵才剛剛停下準備休息、吃飯，齊軍又殺到了。</p>
金人隻能再打、再退。</p>
混亂之中，金人損失慘重。完顏盛收攏殘部繼續逃，兩個時辰之後，再度停下來休息。</p>
因為在他們看來，齊軍已經不眠不休地幾乎打了一天一夜，他們也該歇歇吧？</p>
然而連煮飯的鍋都還沒架好，齊軍又到了！</p>
就這樣，完顏盛越是覺得齊軍不可能再來，齊軍就偏偏又追了上來！</p>
沒有任何一名金兵能夠想清楚這到底是為什麽。</p>
要知道，十個月前他們第一次圍攻齊朝京師的時候，臨走時一直退到黃河，京師城外的那些勤王軍也都連個屁都沒敢放。</p>
可這次，這些齊軍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不需要吃飯和休息，就是不管不顧地往前衝！</p>
而更讓完顏盛感到震驚的是，每次戰鬥，他都能看到衝鋒在前的劉法，以及……那個穿著金甲的齊朝皇帝。</p>
三日，退到岑橋驛。</p>
又三日，退到黃河南岸。</p>
此時的金兵，已經是惶惶若喪家之犬。別說是糧草輜重，就連完顏盛身邊的精銳親衛，也都損失了不知多少。</p>
大部分隊伍，都已經重新整編了數次，甚至都沒有整編的機會，就隻能像是烏合之眾一樣倉皇地裹挾著，向北逃命。</p>
原本兵臨城下的十五萬大軍，此時到了黃河南岸，勉強還剩五萬有餘。</p>
可即便是這五萬，齊軍似乎也沒有打算給他們剩下！</p>
在最初的三日不解甲之後，齊軍已經到了極限，不得已紮營休息。而金人，卻也跑不動了，同樣獲得了短暫的休息時間。</p>
而在樊存和劉法睡醒了之後，就再度帶著士兵追了過來，一直追到黃河南岸。</p>
金人本就沒有多少船隻，在齊軍的猛追之下，被留在南岸的金兵要麽被殺，要麽被驅趕到河水中，淹死了不計其數。</p>
而完顏盛，最終隻帶著兩萬多的殘兵，倉皇退回黃河北岸，繼續向著金國的國境逃竄。</p>
而此戰，被稱為“靖平大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