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分明都已經能看清四周樹枝樹葉的輪廓了, 那黑影的臉卻是無論如何也瞧不真切, 似隱隱有一團妖風黑霧盤旋在那東西周身。


    風師的風師扇乃是絕品法寶, 可吹散妖霧、清明世界,謝憐得了師青玄傳授的法訣,心中默念,展扇一飛。平地一陣狂風頓起,呼啦啦地帶得四野樹葉狂顫,甚至還有數棵弱小的樹苗被拔地而起,威力不可謂不強勁。隻可惜,這一陣風吹得有些歪了,並沒對準目標。


    法寶不是那麽容易使喚的,他畢竟不是風師扇的持有主人,用起來自然不能如師青玄那般得心應手, 角度和力度都不好把握,不是強了就是弱了,不是偏了就是反了。發覺這一點後,謝憐果斷放棄, 改變策略,扇子“啪”的一收, 直接將它當成擊打武器,開始狂點對方身上要害;再“刷”的一展,罩了一層靈光在扇緣上,生生將一柄紙扇使成了削骨鋼刀, 割風之聲嗖嗖,寒光閃閃。師青玄大概猜出來怎麽回事了,崩潰道:“太子殿下你有沒有搞錯!我那是法器,你居然把它當兵器來用!暴殄天物啊!!!”


    這是武神的通病了。百忙之中謝憐抽空淡定地道:“差不多,差不多!”


    花城語氣又加重了:“哥哥!”


    謝憐知他是在催什麽,一邊打一邊迅速掃視四周環境。山清水秀有之,亭台樓閣有之,實在是沒什麽特殊之處,真沒法判斷身在何方。那白話真仙覺察到他的動作,大概猜到了他的目的,忽然道:“你不是師青玄。”


    謝憐身形不滯,心念電轉:“一般情況下應該不會這麽快就想到移魂大法,為何它立即就發現我不是師青玄了?哎不管了,繼續打!”


    他打人毫無人性,那白話真仙大約有些招架不住了,道:“即刻倒下!”


    果然,它直接開始對謝憐放毒預言了。謝憐卻仿佛沒聽到一般,揍得更狠。那白話真仙又道:“你將戰敗!”


    謝憐笑道:“八百多年前就敗過了,再敗幾場又如何?還能敗到哪兒去?死心吧!你對我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花城道:“哥哥,若你無法判斷身在何處,隻消用那風師扇起一道颶風刮上天去,我就能知道你在哪裏!”


    正巧,謝憐也想到了這個法子,道:“好!”方欲動手,忽然,那白話真仙詭笑一聲,道:“有人要來了?”


    謝憐莫名警惕起來,果然,那東西低聲道:“放心,來尋你的那個人,你一定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自己麵前!”


    聞言,謝憐一下笑不出來了。一顆心猛地一懸,連呼吸也瞬間凝滯了。


    下一刻,他竟是罵出了聲:“閉嘴!”


    那白話真仙又在一刹那挨了他五十多記重踢,招招踢在它頭上,被踹得口不能言,卻深深歎了一口氣。那是滿足的歎氣,似乎吸食到了什麽至聖的美味,並發出哈哈的冷笑。一不留神,謝憐竟然讓他從自己身上吸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可是,謝憐卻沒心思暗叫不好,隻因為方才那句,的確讓他一顆心突然如遭重擊。即便是明知花城沒可能這麽容易像這東西說的那樣,“死在他麵前”,確切地來說,花城早就已經死了,但他仍是無法自控地生出一陣膽戰心驚。這種話,他竟是連聽都不能容忍自己聽到。


    雖然在通靈陣裏的眾人覺察不到他的異狀,花城卻仿佛心有靈犀一般,警惕起來:“哥哥?他是不是在對你說什麽?”


    謝憐道:“它胡說八道……不是!它什麽也沒說。”


    花城立刻明白了,罵道:“他找死!你馬上告訴我,我現在過去。”


    謝憐忙道:“不用,你先不要過來。絕對不要過來!”


    花城道:“告訴我!”


    師青玄道:“不好意思我打擾一下,我說你們是真的偷偷交換了通靈口令吧,太子殿下你沒發現嗎你錯陣了,錯陣了啊!”


    謝憐這才發現,原來自從他用了移魂大法之後,花城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單獨對他通靈,他卻因打鬥激烈加上心神微亂,並沒注意到這一點,直接在通靈陣裏回應了,這下,他們私底通靈的事可算是暴露無遺了。但眼下也顧不得窘迫了,謝憐道:“沒事,給我半柱香,我可以解決這東西!”說完重新堵了耳朵,攻勢更猛,全神貫注對付那白話真仙。他卻不知,博古鎮那邊,花城聽完他的話,抬手就是一掌,打得明儀陷地三尺,隨即便對謝憐殼子裏的師清玄道:“換回來。”


    師青玄原本已經打算立刻換回來了,見狀忙道:“血雨探花你幹什麽!我現在就換了,太子殿下是在幫我,你打我還說得過去,打明兄做什麽!”說完就想起來,這是謝憐的身體,花城當然不會打,如果一定要打什麽,那也隻能是明儀了。那邊,謝憐鬥得正酣,忽聽師青玄在通靈陣內呼道:“太子殿下,麻煩你堵了耳朵逃遠一點,我要換回來了!”


    謝憐道:“風師大人你能行嗎?”


    師青玄道:“跟它打不行,逃跑我還是可以的!”


    於是,謝憐一腳把那白話真仙踹飛到數丈之外,轉身一陣奪命狂奔,又道:“等等,你不用逃!等我在這裏給你設個護法陣!風師大人你身上有沒有什麽護體的法器?沒有法器的話,珍貴的寶物也行!”


    師青玄一聽,忙道:“寶物?有的有的,你摸摸看我脖子,有個長命鎖,那個行不行?”


    謝憐一摸,師青玄果然戴著一枚沉甸甸的長命金鎖,金光璀璨富麗精致,喜道:“有。這是不可多得的寶物,太好了!”


    師青玄道:“是嗎?還有還有:我腰上玉腰帶,手上瑪瑙扳指,靴子幫上鑲了幾顆珠子,拂塵柄那段檀木比你還大,哦對了據說那拂塵的毛也很珍稀,不知道從什麽靈獸身上薅下來的……”一口氣說了七八件,道,“總之我身上所有的東西太子殿下你都看看能不能用?”


    “……”


    能用。全都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謝憐一邊在心裏震撼,不愧為財神,不愧為水師之弟,一邊道:“能用。我在這給你找個屋子設個陣,你換過來之後,還是堵著耳朵,別往外看,待在屋子裏別出去,等我們來!”


    師青玄簡直要痛哭流涕了:“太子殿下你真是太可靠了!!!謝謝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第二好的朋友。今後有什麽好事,本風師一定不會忘了你!”


    謝憐哭笑不得,禮貌性地安撫道:“謝謝!”


    說話間,那白話真仙被他遠遠甩開,謝憐瞅準一間樓閣,衝進去一揮手,所有門窗都自動關得嚴嚴實實。他先閂門掛金鎖,咬破手指畫了符,再將那些寶物一一置好,以血布陣,一連串動作壓縮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最後才在屋子的中央坐下,閉上雙眼,道:“一、二、三。移魂大法——歸位!”


    仿佛又被猛地拋高再墜地,一陣地轉天旋後,謝憐再次感覺雙足觸地,身形微微不穩,似要向一旁倒去。將傾未傾時,被一雙手穩穩扶住。他一睜眼,便聽花城的聲音在上方沉沉地道:“哥哥,我覺得你最好解釋一下。”


    謝憐抓著他的胳膊站直了,正要說話,忽然發現少了個人,道:“地師大人呢?”


    花城道:“不知道。”


    謝憐愕然:“不知道?”一看旁邊,地上有一個人形坑,明儀正從那個坑中緩緩爬出來。


    他也沒話說了,無言片刻,通靈陣內師青玄的聲音響起來:“咦?”


    謝憐心一緊,道:“它來了嗎?”


    有師青玄身上那麽多寶物壓陣,他把那屋子的防禦做得固若金湯,那白話真仙應當沒可能侵入才是,就算它道行再高,也要花不少時間。師青玄卻道:“沒有沒有沒有。太子殿下你這陣當真了得,穩如泰山,讓人很有安全感哪,我看沒個三天三夜別想有東西破進來,隻是……竟然是這裏。”


    謝憐奇道:“哪裏?這地方你認識?”


    師青玄道:“當然認識。這裏是傾酒台啊!我飛升的地方。”


    謝憐一怔,心道:“傾酒台?”


    師青玄似乎又在屋裏轉了一圈,再次肯定道:“沒錯,這地方我每隔十幾年都會回來看看,不會有錯。”


    難怪方才那白話真仙一下就看出殼子裏的不是真正的師青玄了。如果是本尊,一看這裏,就知道是傾酒台,根本用不著四下打量確認。


    明儀從坑裏爬出來後,蹲下去就在地上畫起了陣。幾筆畫完,卻忽然一掌轟出,把地上陣法毀去了。花城目光一冷,謝憐也愕然道:“地師大人,你這是做什麽?”


    明儀站起身來,道:“縮地千裏不能用了。必須得走過去。”


    謝憐道:“什麽叫不能用了?”


    明儀道:“就在剛才,有人把傾酒台附近,不,是把那整整一帶的縮地千裏連接點,全都毀了。”


    不久之前,師青玄分明就是被縮地千裏帶到傾酒台的,看來,師青玄躲進那屋子之後,那白話真仙迅速反應過來,動了手腳,意圖絆住他們的腳步。這就相當於要穿越一座大山,山路卻被塌方毀了,這下,誰也別想用縮地千裏到傾酒台附近了。謝憐道:“現在出發,多久能到?”


    明儀已經轉身出發了,道:“半個時辰!”


    謝憐在通靈陣內道:“風師大人,我們現在朝你那邊去了,半個時辰之內趕到,你就在那兒等著我們來找你。要是有東西敲門,你絕對不要打開門。”


    師青玄道:“好的好的好的。那是當然,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不會亂開門的。那什麽……各位大人,你們千萬快一點啊!”


    好在,博古鎮與傾酒台並非天南地北,距離尚在可接受範圍之內,現在趕過去絕對來得及。三人即刻出發。路上,謝憐隨意運轉了一下,發現那移魂大法果真燒法力燒得凶,方才花城給他灌了那般強勁的一波,現在就被用掉了大半。


    花城注意到他的動作,道:“哥哥還要嗎?”


    謝憐連忙搖頭,道:“不要了。方才真是多謝三郎慷慨解囊了。”


    花城道:“別客氣,我說了,要多少有多少。”頓了頓,他又半開玩笑地道,“不過,哥哥還法力的時候,我能不能收點利息?”


    謝憐輕咳一聲,心想還不還得起還是個問題,當然,嘴上還是硬著頭皮道:“嗯……好的呀。”


    原定半個時辰到,但三人均非凡人,又是十萬火急的情況,自然更快。到了傾酒台,謝憐一看,果然是方才那處。四下都是被他亂使風師扇、扇子不聽使喚刮倒的樹木和亂草,難免汗顏。明儀道:“太子殿下,你把護法陣設在哪座屋子裏了?可還記得?”


    謝憐當然記得,也在留心尋找,不一會兒,目光一亮,舉手指道:“就是那座小樓。”


    三人向那小樓行去。越是走近,越是放心,似乎就要見到希望的曙光了,然而,等到他們轉過去一看,謝憐一雙瞳孔一下子收緊了。


    那座小樓的門,居然是打開的。兩扇門扉,“吱呀吱呀”,正在淒冷的夜風中來回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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