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繼續道:“我鬥膽猜測,那位賀生, 單名一個玄字。並且, 他的生辰八字, 和風師大人是一樣的。”


    偷天換日,瞞天過海,可不是隨便找一個都能成的,必然得符合某些特定條件。


    從那白話真仙第一次抓到師青玄時問的三個問題來看,它牢牢記住了兩件事:


    第一,獵物名字裏有個“玄”字;第二,獵物的生辰八字。但它不認得獵物的臉,還要師青玄自己走上去給它看。因為師家補救得早,除此以外,大約也一概不知。


    所以,若要找一個人給師青玄擋災, 必須是一個和師青玄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並且名字裏帶有“玄”的男子。


    這樣的替死鬼,太難找了。但天下何其之大,往死裏找,不一定沒有。仗著他大水師的勢, 撒網下去,還真找到了這樣一個人, 而且,居然還是個有飛升潛質、即將渡劫的!


    這等好事,怎能放過?較之苦修,何其便捷。機不可失, 失不再來!


    說到這裏,一旁明儀似也反應過來了,神色漸漸凝肅。師青玄先是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麽,望向靠在門邊的花城。畢竟這種事兒可不能當著一隻鬼的麵討論。花城卻抱著手臂,笑道:“風師閣下不必看我,你該擔心的不是我,這事可與我無關。你不如擔心一下,上天庭有沒有其他人抓到尊兄這個把柄了。”


    明儀沉聲道:“你果真在上天庭有眼線。”


    花城無所謂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地師被派到鬼市,原本就是去查這個的,但看樣子,那眼線埋得極深,臥底了十多年,還是沒查出來到底是誰。花城說這件事與他無關,謝憐自然是信的,不多想。但他還說“不如擔心一下上天庭其他人”,謝憐又忽然想起了一茬,問道:“風師大人,那夜在傾酒台你為何自己把護法陣的門打開了?是不是有人叫你出去的?那人是誰?”


    師青玄道:“有。就是白話真仙。一開口就……”


    謝憐雙手籠袖,道:“但它怎麽會知道你的通靈口令?”


    “……”明儀黑著臉道,“還不是這個人自己,整天到處要跟人交朋友,有空沒空都要聊幾句!話多!”


    師青玄冤枉道:“明兄你話不能這麽說,找我聊的都是上天庭的神官,我可沒跟這東西自報過家門!”


    謝憐道:“既然那白話真仙蟄伏多年,卷土重來,能把水師大人……這種秘辛都查得清清楚楚,要弄到風師大人的通靈口令,也不是難事。一定是有誰把你的通靈口令泄露出去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可以順著這個查查。”


    明儀又道:“所以,你看清它是個什麽樣的東西了嗎?它把你叫出去後幹了什麽?”


    “……”師青玄似乎頭痛起來,道,“我不知道它長什麽樣,它施了咒術,我看不清。”


    他說得含糊,也沒說看到了什麽,明儀臉色冷峻起來。謝憐猜測,大抵是一些血社火原型的血腥畫麵,確實也不好描述。半晌,師青玄歎了一口氣,道:“是我沒用。我要是能自己飛了,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師青玄原本的命數,在凡人裏來說,大概算是很好的了,否則那白話真仙也不會盯上他。但恐怕還遠遠達不到能飛升的程度,這種人都是有一層靈氣罩著的,非人之物難以下手,況且,哪個妖魔鬼怪願意主動招惹未來的神官?


    一個人能不能飛升,不是說聰明就行的,聰明又努力也不一定行,更不是砸越多天材地寶就越有用。有時就是那麽可氣。十年寒窗,不及人天生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百年嘔心瀝血,比不過人彈指一揮間的一縷悟念。


    沒有那個命就是沒有。哪怕水師花再大血本往弟弟身上砸,如果沒換命格,很可能就止步於中天庭,頂多做個下級神官的領頭羊了。能走到如今這一步,無限風光,全是因為兄長偷了本屬於別人的東西,安在自己身上。但凡有一點兒良知和自尊,得知真相後的滋味,可想而知。


    如果沒有這一出,那原本真正擁有飛升氣數之人,今天又會是何等風光?


    想到這裏,謝憐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他道:“不。風師大人,叫你出去的,不是白話真仙。”


    師青玄把臉抬起來,道:“啊?那聲音肯定是它,我不會記錯的。”


    謝憐道:“不不,聲音是它,不代表本體還是它。各位,還記得嗎:白話真仙盯上的獵物,最後都是自殺身亡的。但是,有一個人例外。”


    頓了頓,他道:“賀生是怎麽死的?血社火裏是怎麽演的?是自殺嗎?”


    師青玄睜大了眼睛,道:“不是自殺。是……”


    明儀道:“力竭身亡。”


    謝憐道:“沒錯!即便厄運纏身,直到最後一刻,賀生也沒動過要自殺的念頭。”


    他凝神道:“仔細想想,這個人心誌異常堅定,接連遭遇不公不辛各種打擊,若是尋常人,恐怕早就自暴自棄,或是一了百了了,但他一直在對抗,沒有哪一件事屈服了。我猜,也許白話真仙找上他之後,一直都沒吸到它想要的東西——恐懼。他的死,也不是因為恐懼絕望而崩潰自殺。白話真仙纏上他,其實根本沒吃到好果子,一口下去,咬到個鋼板,崩了牙,最後輸得徹底。”


    師青玄聽著,緩緩搖頭,由衷地歎道:“……我的確不如此人。”


    謝憐繼續道:“他帶著一身殺氣和怨氣死去,我不覺得,這樣被錘煉過的魂魄會就此安息,必然不得安寧,渴望複仇。


    “所以,風師大人,我認為,現在的‘白話真仙’,很有可能,並不是在你剛出生時找上你的那個。而是頑強對抗到死之後,把白話真仙反噬了的賀生,或者說,賀玄!”


    此言一出,師青玄和明儀都怔了。花城則淡淡地接了句:“鬼吃鬼。”


    人吃人,下得去口的話,頂多吃個撐;鬼吃鬼,吃的方式對了的話,則可以把對方的能力和法力消化為己用。


    謝憐道:“這也能解釋,為什麽‘白話真仙’為什麽了解這件事的許多細節了。原本這種精怪,鈍而怪,不會這麽聰明的。但現在回來找你們的,是一個……”


    他本想用“結合體”,但又覺得不太準確。這時,花城道:“強化體。”


    謝憐道:“對。吞噬掉白話真仙後,賀生的意識完全掌控主導地位。現在的他,不光有詛咒的能力,還很聰明,並且,有著對你們無窮無盡的怨恨。”


    所以,雖然它明明早就知道了師青玄的通靈口令,卻沒有一開始就以通靈術對他下死咒,非要一步一步,收緊圈套,逼得他自堵雙耳、自閉雙眼、自鎖空屋。仿佛貓捉到一隻老鼠,不馬上殺了,先玩兒著,玩兒到它自己嚇死。


    半晌,明儀道:“事已至此,你打算怎麽辦。”


    眾人都望向師青玄。師青玄已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頭發抓得亂糟糟,茫然道:“……你們別看我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隻是……暫時,不知道怎麽看我哥了……”


    畢竟是自己親兄,而且是為了自己,犯下這種滔天大罪,害了人性命,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也算情有可原。師青玄又道:“但是,我在這裏先拜托各位,先,千萬不要說出去!暫時的,隻是暫時,讓我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麽辦。雖然我想了好幾天,也沒想到,總之,我先自己冷靜一下……”說到最後,他已經語無倫次,兩眼發直了。


    師無渡口口聲聲說要師青玄“治病”,有什麽病可以治?無非是跌落神壇,變回凡人罷了。再給他換一次命,再次飛升,這“病”才能好。雖然很難再找到一個那麽合適的人選了,但誰知道師無渡還會用什麽邪法?也難怪師青玄嚷嚷著要做凡人不做神仙,忙不迭跑了。


    還有那份關於白話真仙、錯漏百出的卷軸,必然為了不讓師青玄查到正確的方向而做的誤導,不知究竟是出自師無渡之手還是靈文之手。但當初師無渡要找那樣一個符合條件的人,必然需要靈文殿幫忙撒網。靈文本尊當真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嗎?既然有師青玄一個神官是這樣飛上來的,那會不會,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的神官也是這樣飛上來的?


    若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怕了,天下大亂,必須慎重視之。除了花城置身事外,優哉遊哉,小茅屋內其他人都是一臉心事重重,如臨大敵。正在此時,茅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有牛在“哞哞”怒叫,更有許多農人嚷道:“攔住!攔住!”


    “殺氣騰騰的想幹什麽!”


    謝憐到門縫邊一看,道:“是裴將軍。”


    裴茗方才明明被權一真掄起榻一通猛砸,此刻卻完好無損地站在外麵。他麵前有一塊歪碑,以碑為界,似乎有所忌憚,不敢貿然進犯,隻扶劍立於原地。眾農人手握鋤頭鐮刀,寫了滿臉的不歡迎。農田裏那黑牛鼻子出了幾道粗氣,突然人立起來,瞬息化成一個人高馬大的健壯漢子,麵目頗為英俊,還穿著一隻小小的鐵鼻環,笑道:“喲喂,這不是裴將軍嗎,稀客。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先說好,你家小裴那事可不管咱的事。”


    謝憐若有所思。方才看到那農田和黑牛時,他便隱隱有了印象,果不其然,此地正是雨龍山雨師之鄉。當年,也正是這位牛兄,把雨師笠借給謝憐用去降雨的。一別多年,風采如昔,犁起地來還是那般勤懇大力。師青玄也擠到了門縫邊,對謝憐道:“雨師家的牛。牛不錯的。”


    裴茗此前曾在雨師這邊吃了虧,眼下自然客客氣氣,不卑不亢,頗為有禮地道:“不敢當。裴某此次並非是來尋雨師國主的。請問風師大人有沒有來到貴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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