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的山腳下,在一處木棚邊,豎著一塊新碑。


    這塊墓碑顯然剛立起來不久,上麵用染料寫出來的字色,還沒有掉落。而且墓碑前,還擺放著不少的水果,這些水果還非常的新鮮,顯然最近這段時間裏有人來拜祭過。


    葉軒默然的注視著墓碑,臉上的神色顯得很平靜,誰也看不出此刻的葉軒,到底在想些什麽。


    陸欣靜靜的望著葉軒,雖然她憔悴了不少,但是在看到葉軒平安歸來的那一刻,她的內心卻是無比的歡喜。陸傑的離開,讓陸欣感到非常的痛苦,整個陸家除了她的母親之外,就隻有陸傑對她好了,而之前她唯一的弟弟卻又被迫離開了這寒水城,想到這裏,陸欣便又是飲泣起來。


    葉軒將背上的包裹放了下來,然後打開,玉藻便從包裹裏跳了出來。


    它有些茫然的望了一眼周圍的情況,並不清楚葉軒為什麽要讓自己出來,之前他一直都不肯讓自己暴露在任何的麵前。但是當它看到陸欣時,眼神就變得異常警惕起來了,在吃了謝思敏和子湮、納蘭雪三人的虧之後,這小家夥如今也變得聰明起來了,它才不會傻乎乎的立即進攻,然後又被人揍一頓。


    它在觀察,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自己可以欺負的。


    “別胡鬧。”葉軒似乎看得出,玉藻在想些什麽。


    事實上,任何人看到此刻的玉藻,都會清楚這隻狐狸到底想幹什麽的,因為它的動作實在太明顯了。


    它匍匐著身子,然後小心翼翼的靠近著,時不時抬起頭來望一下目標,然後估算著這個距離是否足夠撲殺過去。


    聽到葉軒的喝斥,玉藻抬起頭,眼神有些委屈。


    而陸欣,卻也因此而發現了玉藻,她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因為她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狐狸,而且她望向這隻玉藻時,卻正好看到了玉藻眼裏那委屈的眼神,她無法形容這是一個什麽樣的畫麵,但是在看到這隻狐狸的雙眸時,她卻是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這隻狐狸有些委屈。


    “她就是我姐,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陸欣。”葉軒指著陸欣,然後輕聲說道,“姐,這是玉藻。”


    陸欣愣了一下,然後才由衷的讚賞道:“好漂亮的狐狸。”


    玉藻有些疑惑的歪著小腦袋,它努力的回想了老半天,才想起來“陸欣”這個名字。在過去這幾個月裏,葉軒一直都在不斷的重複著“陸欣”和“陸傑”這兩個名字,它並不清楚“姐姐”這兩個字的含義,它隻是本能的對任何接近葉軒的女人都感到有敵意,但是這一次,玉藻卻很是乖巧的走到陸欣的身邊,親昵的蹭了一下陸欣。


    就如同它對葉軒一樣。


    玉藻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女人對於葉軒而言,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如果它向這個女人撲殺過去的話,葉軒會很生氣。


    看著陸欣將玉藻抱在懷裏,而玉藻難得沒有抗拒,葉軒的目光也變得柔和了一下。但是這種柔和,卻也僅僅隻有一個瞬間而已,很快就又重新變得冷冽起來,他望著刻有陸傑名諱及身份的墓碑,然後沉聲說道:“姐,你老實告訴我,二伯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聽到這話,陸欣的內心咯噔了一下,然後抬起頭望著葉軒,看著葉軒一臉冷冽,她的思緒仿佛回到了葉軒離開寒水城的那天晚上:“在你走了之後,張家的人便朝二伯發動了進攻,他們雖然人多,但是二伯因為有上次子湮前輩給的那個護身符,因此還可以招架,直到……”


    “直到?”葉軒的眉頭一挑,竭力的控製著體內即將爆發而出的殺氣。


    “直到張家的一個老人出來。”陸欣說到這裏,便又哭泣起來了,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滴落在地,哀傷至極,玉藻從陸欣的懷裏探出頭,然後舔了舔陸欣的臉,將淚水舔去,它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麽要哭,但是它可以感覺到,她非常的傷心,而葉軒也是一樣的情緒。


    片刻之後,陸欣才止住了哭聲,她輕揉著玉藻的腦袋,然後轉頭望著陸傑的墓碑,聲音已經有些沙啞:“我聽到,張家的家主喊他爹。他的實力很強,就算比起沒有受傷的二伯,都要強……我沒有看清後來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知道三伯他們都趕了過來,然後我就被人帶回府邸,後來……後來……”


    葉軒沒有開口,但是他渾身卻是顫抖起來,顯然是快達到忍耐的極限。


    “後來如何了?”葉軒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是無論是誰都聽得出來,葉軒此刻的憤怒。


    “後來二伯就被大伯他們帶了回來,但是那個時候,二伯已經奄奄一息了,就連三伯也受了重傷。”陸欣“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顯然回憶起這些事情,讓她感到異常的痛苦,“二伯回來沒多久,就死了……臨死前,他說他不想葬在府邸的墓園裏,堅持要葬在這裏,他說……”


    “他說……”


    “他說……他相信你一定會衣錦還鄉的,但是很可惜,他再也不能看到了。……這裏是你最後呆過的地方,如果葬在這裏,或許就可以離你更近一些,如同那年你在山上練武,他在山下守護你一樣。他希望你離開寒水城的這些日子,也可以一直平平安安的度過……”


    聽到這話,就算是堅強如葉軒,也不禁流下了眼淚。


    他可以想象得到,當重傷不治的陸傑被抬進陸府時,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景,他也可以想象得到,陸傑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態被抬進陸府的,隻因為無法見到自己的最後一麵,所以他才一定要堅持到見到陸欣這最後一麵。


    這個沒有子嗣的陸家二爺,是真的把陸欣、陸離當成了自己的子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陸傑根本就不會受重傷,而如果不是因為堅持要送自己離開,陸傑也就絕不會被張家的人給殺了,他知道子湮給的那張劍意護符有什麽作用。


    能在那張劍意護符的庇護下還將陸傑殺了,那麽隻有一個可能:張家有先天大圓滿的高手!


    但是,那又如何!?


    葉軒的內心,已經充滿了滔天的殺意:“張家……”


    這個時候,身後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有人在快速的靠近這裏。


    但是葉軒卻沒有絲毫的理會,他拿起一壺酒,然後倒在墓碑上:“二伯,我回來了。……這是您最愛的清果釀,您曾經告訴我,最想吃雲州那紅燒醉酒雞,下一次,我一定給您帶來。”


    身後的腳步聲,更近了。


    葉軒手中的這壺酒,也倒完了。


    陸欣一臉驚恐的望向葉軒的身後,想要開口提醒。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定格了。


    但是又似乎有一道金色的身影,撕裂了這定格住的時間。


    陸欣隻感覺自己的懷裏突然一空,待她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懷裏,卻是發現玉藻已經不見了。她有驚慌的抬起頭,但是卻是看到了讓她難以置信的一幕……


    那隻看起來嬌小可愛,與一般狐狸大小無異的金毛狐狸,此刻已經變成了身高足有兩米,體長超過三米的龐然大物!它輕易的就將這兩位在陸欣看來,非常厲害的武者給輕易的製服了——它的兩隻前足各按住了一人,仿佛那爪子上的力道有千斤之重一般,這兩名武者被玉藻這麽一按,整個胸腔已經塌陷下去,兩人的臉上猶自帶著驚恐與難以置信的神色,但是鮮紅的血跡卻已經從這兩人七孔流了出來。


    葉軒已經沒有回頭,這兩人不過是先天第三境的武者而已,就算來上十個八個,玉藻也足以輕鬆對付了,更遑論是他。


    此刻,葉軒隻是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了起來,他轉過頭望著玉藻,指著墓碑,沉聲說道:“這是我二伯,陸傑。……我,叫陸離。”


    這話,玉藻和陸欣都不明白,但是若是子湮、桃華等人在這,必然會感到驚恐萬分。


    因為這代表著,葉軒已經徹底舍去了昔日“葉軒”的身份,今後他將以“陸離”的身份而活下去。這在修道界所代表的意義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代表著,他將正式背負上另一個身份的因果循環。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響起了一道雷鳴!


    ……


    入夜的寒水城,迎來了這一天裏最盛大、隆重的時刻。


    來自白玉王朝各方權貴、家族,此刻都紛紛朝著張家聚集過來。因為今晚是張家的張旭和範家的範巧兒成婚的大好日子,他們雖然廣宴賓客,但是這又何嚐不是一種變相的示威和宣言呢?


    示威,自然是對其他家族而做的,而宣言卻又是對白玉王朝的皇室而做的。


    他們是在證明,當兩個同屬四大家族之一的家族聯合起來時,所能產生的力量是非常龐大的。雖然很多人都知道,如今這範家也算是四大家族之一,但是他們卻不會知道,這範家其實是在張家的支持下,才成功過的擠下陸家的位置,成為這四大家族之一的。


    如今的張家,在白玉王朝許多人的眼裏,都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六大名門之一,天劍宗的外圍家族,有兩個張家子弟如今已經成為了天劍宗的內門弟子。如今又和範家聯姻,兩大家族的結合所代表的含義,絕非普通的成婚這麽簡單。


    張伯舒一臉誌得意滿,他從未想過,張家傳承到自己的手中時,可以如此的風光!


    看著宴席上,來自喬家、宋家以及幾位王爺的使者,甚至就連當朝國師也代表著皇上的身份而來,這是多麽的風光!


    “各位。”張伯舒一臉興奮的站了起來,氣沉丹田,然後運聲喊道,他的聲音瞬間便響徹全場,所有人立即就安靜下來了,“非常感謝各位來參加小兒今日的婚宴!我們張家……”


    “轟!”


    “嗡!”


    張伯舒的話語還沒說完,一口大鍾便突然從空中落下,砸向了婚宴上的主桌,瞬間便將整張主桌給壓塌了,而因為撞擊也同樣使得這口大鍾發出了一聲悠揚的鍾聲。


    眼尖的人已經認出來了,這口鍾赫然就是寒水城的寒水鍾!


    這重達上百斤的寒水鍾,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所有人都有些不解。


    但是很快,一聲接一聲的沉穩腳步聲,卻如同擊鼓一般,響徹在了眾人的心頭上,所有人一臉驚訝的望向了張家府邸的大門。


    此刻,那裏正有一道單薄的身影以異常堅定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他就這麽一步一步的走來,但是他身上卻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場,將他身前那些燈火全部吹熄,沒有人可以看到他的麵目。


    “來者何人!”張伯舒雙眼微微一眯,身上的殺意盡出,在這婚宴上居然出了這種事,這如何讓他不怒。


    而且很明顯,眼下這人如此動作,顯然是敵非友。


    張伯舒沒有想到,在如日中天的張家麵前,居然還有人敢如此放肆!


    很快,這身影就停了下來。


    他所站著的位置,距離發話的張伯舒不過百米,但是這個位置卻非常的巧妙,正好在建築物的陰影裏。


    “來者何人!”張伯舒怒喝一聲,再次強調了一次,“你好大的膽子,敢毀我小兒的婚宴!”


    “陸家,陸離。”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答話的那人聲音卻顯得非常的年輕,但是正是這聲音,卻引得場內數人的臉色瞬間大變。


    這些人,自然包括喬雲飛、喬琦、宋惜、宋怡、張伯舒、張旭了……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都顯得異常的古怪,有憤怒、有惋惜,也有不解。


    “快死的人了,又何須再舉辦什麽婚宴。這口鍾,就是我送給你們張家的禮物。”


    一步跨出,葉軒年輕的麵容瞬間便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我來給你們張家……”


    “送終的。”


    此言一出,宴席上眾人發出了一聲難以置信的低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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