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外,傳來兩道熟悉的聲音,似正在爭執,賈珩凝神傾聽,向外間小廳而去。


    「大爺在裏麵嗎?」隻見從屏風後款步進來一個著紅色裙裳的少女,玉容豔冶,藕臂似雪,挪動著弱柳扶風的腰肢,步入書房。


    賈珩抬眸看向容色豔麗,肌膚如雪的少女,問道:「三姐兒?怎麽過來了?」


    尤三姐款步而來,帶起周圍一陣香風,輕笑了下,說道:「大爺,晴雯剛剛還騙我說,大爺不在這兒,明明屋裏亮著燈。」


    這時候,晴雯隨之進入屋內,柳葉眉下的,撅了噘嘴,怏怏不樂道:「公子正在忙著,不好打擾,你非要進來。」


    尤三姐笑著打趣說道:「大爺哪會兒不忙?反正再忙,也不會耽擱回來洗澡。」


    聽完洗澡兩字,晴雯瓜子臉上,臉頰微紅,羞惱地瞪了一眼尤三姐,心底啐了一聲小蹄子,你想洗,公子還不讓你伺候呢。


    抬眸之間,低聲道:「公子,我給你倒杯茶。兩個人一看就是平常多有鬥嘴。


    「沒打擾到大爺吧。」尤三姐手中拿著美人扇,落座在對麵的凳子前,美眸顧盼流波地看向對麵的少年。


    賈珩輕聲道:「這會倒是忙完了。」


    說著,看著了一眼尤三姐另外手中拿著的一本藍色封皮的書籍。


    尤三姐放在小幾上,問道:「這話本是當初按著大爺的提議說的隋唐演義的話本最後一部,已經出了出書,還請大爺斧正。」


    賈珩接過書冊,垂眸掀開紙頁翻閱起來,抬眸問道:「已經寫了八十回目?」


    尤三姐輕笑一聲,看向那麵容清峻的少年,輕聲說道:「大爺不在家的時候,我又擴充了不少回目呢。」


    賈珩不置可否,重又掀開紙頁,翻閱了一會兒,目光看向對麵的少女,低聲說道:「如是湊個一百回目,或許結構更完整一些也說不一定。」


    尤三姐:「......」


    她還要寫到一百回目?那還要一兩月吧,那就是從揚州回來了?哎呀,眼前之人怎麽就這般沉得住氣?


    少女眼波盈盈,一張豔冶如琪花玉樹的玉容,蒙著黯然之色,原本鼓起的勇氣再次泄了下來。


    賈珩看向肌膚勝雪的少女,沉吟片刻,輕聲說道:「這幾天比較忙,回頭我看看你寫的這本書。」


    回來之後,想要給自己放個假都不成。尤三姐目光黯然下來,貝齒輕輕抿著唇。


    「我就說了,公子忙的不成,哪裏有時間看什麽話本。」晴雯撇了撇嘴,將倒好的茶盅端了過來。


    賈珩皺了皺眉,看了一眼睛雯,道:「晴雯。」


    晴雯輕哼一聲,然後離了廂房,來到屏風後,雙手抱胸,嘴角撇了撒,一肚子不服氣。


    明明她先服侍公子的,現在卻讓三姐跑前頭去了。


    賈珩看向尤三姐,笑了笑,說道:「晴雯還是小孩子,被我寵慣了,喜歡沒大沒小的。」


    尤三姐看向對麵的少年,聲音低沉道:「我知道大爺覺得我太潑辣,不知廉恥,不是太喜歡我。


    她出身那樣不清白的家庭,現在過來這般主動,隻怕在大爺眼中,她與那勾引人的風塵女子也沒什麽兩樣,但她還是雲英未嫁的處子。


    說到最後,心情黯然,聲音已有幾分哽咽。賈珩放下茶盅,淡淡道:「瞎說。」


    尤三姐:「???」什麽意思?


    賈珩看向尤三姐,在少女錯愕目光中,輕輕拉過尤三姐的手,低聲道:「在府上住這般久了,你什麽品格,我心中有數,如你真是不知檢點的,我也不會容你在府中待著了。」


    其實,將尤三姐納進門倒也可行,不然在府上


    地位不尷不尬的,從嶽丈那裏回來之時,可卿也委婉提及過此事,或許需要給少女吃一個定心丸。


    「珩大爺。」尤三姐定定看向對麵的少年。


    賈珩看向四周的書房布置,低聲道:「當初就是在這裏吧,我記得,我給你說不要因家裏的事兒顧影自憐,隻要你自尊自立,也沒有人瞧不上你,這麽長時間過去,府上有人輕看你嗎?」


    被賈珩拉著手,尤三姐輕輕垂下眼瞼,往日的潑辣早已不見,將盤桓嘴邊兒的話重又咽了回去。


    其實還是有的,有婆子在私下說,她和姐姐賴著寧國府不走,就等著爬大爺的床,但大爺根本就看不上她們兩個。


    賈珩輕聲道:「這麽長時間,你書看了也不少,寫的又是隋唐話本,紅拂女原為楊素的歌姬,又能怎麽樣?李靖那樣的英雄,何曾因紅拂女出身卑賤而輕視?」


    而王公貴族的歌姬,多半是要陪客人的。


    尤三姐抬起明眸,看向那少年,原本濕潤的眼眶,珠淚漣漣。


    賈珩拿出手帕,擦了擦少女的臉頰,道:「好了,先別哭了,我還有樁事兒要問你。」


    當然不是中年男人拉著少女談人生、談理想,其實是在等藥效,他從來都是召之能戰,戰之能勝。


    而是需要解決一個前置問題,尤三姐的心結,因為之前很少有太過深入的


    見賈珩神色鄭重,尤三姐凝了凝眸,低聲道:「大爺你問吧。」


    賈珩沉吟片刻,臉上沉靜如淵,低聲道:「當初薛妹妹與我的事兒,是你給可卿說的吧?」


    少女聞言,臉色「刷」地蒼白如紙,目光震驚地看向那少年,有些難以置信。


    賈珩目光緊緊盯著少女,沉聲道:「這樁事不是可卿告訴我的,是我當初就有懷疑,猜到可能是你。


    尤三姐聞言,頓時心神慌亂,那樁舊事,她本以為已經過去了,怎麽現在又提及了出來?


    賈珩問道:「當初,你是想看我的笑話?還是想看可卿的笑話?」


    驟聽此言,尤三姐如遭雷殛,心神劇震,支支吾吾道:「我·····我沒有,大爺你誤會我了,我當初就是見姐姐蒙在鼓裏,不是,我······」說到最後,垂下螓首,身形都在顫抖。


    賈珩聲音平靜而漠然,問道:「為什麽事先不和我先說說?尤三姐訥訥不語,沒有回答。


    賈珩沉聲道:「你之所想,我大抵也能猜出一二,不過是不喜寶釵,然後順便看可卿怎麽處置,如果可卿與我鬧了別扭·····.」


    尤三姐聞聽此言,嬌軀劇顫,凝起水露泛起的眸子,隻覺心如刀絞,低聲道:「原來在大爺心裏,我是那等挑撥離間,心腸歹毒的人。」


    此刻雖被對麵的少年握著手,卻感不到任何溫暖,雖是大夏天,但四肢冰涼,心底卻湧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賈珩輕聲道:「你在我心裏倒不是那般人,但你的做法卻引起了我的誤解,也看到一些不好的苗頭。」


    隨著後宅人越來越多,指望都沒有小心思,那根本不可能,就算現在沒有,以後有了孩子,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小心思,生活不是童話,從此以後就可以過上了快樂的生活。


    如果不想後宅成天上演甄嬛傳的話,那就需要·····經營。


    真正的現實生活,不僅人際關係需要經營,家庭與婚姻同樣需要經營,窮人的婚姻是在哦雞毛蒜皮中消磨掉戀愛時的激情,富人的婚姻是物質充分滿足以後,精神空虛,尋求刺激。


    有一種怨婦,在你一文不名時,說你不上進,你事業有成,說你不陪她,當然,本質上這些人是愛自己勝過愛別人,一直在索取,從未想回報。


    除了祈禱遇上知足常樂的好女人,隻有經營,否則縱然是皇帝,都避免不了後宮爭寵,人心鬼蜮。


    如論尊耀,後宮嬪妃難道就不榮耀?如論恩愛,剛剛受寵的妃嬪,連你的親族都跟著沾光又是省親,又是封官,但這種體麵與快樂隻能維持一時,在時間麵前,大部分人很快就會習慣身份和物質的提升與轉變,還想要更多,因為人心,高了還想高。


    要想長長久久,就需要手段去經營。


    「珩大爺,我······」尤三姐在那道看穿心事湛然目光注視下,卻不敢爭辯,心底生出一股委屈、愧疚、恐懼,還有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真真切切被戳中了當初隱藏心底深處一絲小心思,當初是一時糊塗,現在她早就服了秦姐姐她什麽心思都沒有了。


    賈珩默然片刻,低聲道:「不管你先前是什麽想法,以後這等事兒不要再做了,你進府後,可卿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有數,至於薛妹妹,她原是個心思玲瓏的,你以為她事後不知是誰?隻是不想再計較罷了,家裏如果到處都是算計,也無什麽意趣。」


    此刻,正如寶釵當初對不喜三姐的鶯兒所言,尤三姐的以往的那些小心思,在賈珩心底根本無所遁形。


    聽著少年毫不遮掩的言語,尤三姐容色蒼白,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幾是要咬出血來,抬起紅了眼圈的眸子,哽咽道:「大爺,如我再起那等心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賈珩看著淚光閃爍的尤三姐,默然了下,伸手拉過那玉手,道:「倒也不用賭咒發誓,你心思雖多,但心眼還是好的,以往的事兒就不說了,但不許再有下次!」


    可卿性情終究綿軟了一些,在管著府中各種事務時,不能沒有一個性情潑辣的人鎮場子,而有三姐兒在一旁幫襯著,管理家務,懲治下人,也能不讓可卿太受衝擊,這就是他寧國府的鳳姐。


    嗯,提及鳳姐做什麽?


    尤三姐玉顏怔怔,此刻手被少年抓住,隻覺方才冰涼的心又暖乎過來一般,聽著隱帶著警告的話語,啜泣道:「再也不會有下次,如是有下次,我唯有一死以報大爺。」


    賈珩看向神情決絕的尤三姐,一時默然,伸手拉過少女,擁在自己懷中,道:「好了,我和可卿也沒怪你,不用尋死覓活的。」


    原也不是什麽大事,說是算計可卿,既是小女孩兒的惡作劇,也可能是看不慣寶釵後來居上,而原著中黛玉一開始也看不慣寶釵呢,各種擠兌。至於想著動搖可卿的地位,寶釵一開始也未必沒有遐想。


    這就是人心,全無保留的純粹,不是一蹴而就的。尤三姐其實還好,能殉情的人,感情也不可能不純粹。


    尤三姐淚珠盈睫,哽咽道:「大爺,拿話如刀子一樣往人心口上戳,讓人心頭發涼,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方才,她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一樣,眼前少年那種平靜無波的語氣,卻宛如冷冽的寒風吹過一樣,讓她覺得還不如抹脖子死了,就用大爺那把天子劍,她要以死證著清白!


    「心頭發涼,那我給你暖暖。」賈珩溫聲說著,探手入得因盛夏而穿的單薄裙裳衣襟,堆起雪人。


    尤三姐:「......」


    眼眸中淚光都顫了下,不明所以,旋即一張臉頰紅潤如血,這······


    正在愣怔間,卻見少年湊近過來,尤三姐芳心一跳,隻覺溫軟襲來,連忙閉上雙眸,過了一會兒,兩隻手輕輕攀上賈珩的肩頭。


    須臾,賈珩看向尤三姐嫣然如血的臉蛋兒,將掌中的豐膩之感壓下,輕聲說道:「我以後在外麵比較忙,你聰明伶俐,府上的事兒,你多幫襯幫襯你秦姐姐。」


    「嗯,大爺放心好了。」尤三姐低聲應著,此刻已有些暈暈乎乎,隻


    覺宛如被突然而至的歡喜擊中,幾有絕處逢生,夢幻虛假之感。


    賈珩輕聲道:「等下我還有一樁事兒,還需要處置,今天就不陪你看書了。」


    不是太喜歡被人逼迫,他喜歡自己掌控進度。


    尤三姐美眸流波,紅著一張豔麗臉蛋兒,顫聲道:「那我······我聽大爺的。」


    既是都已經這般了,倒也不急於一時了。


    就在這時,晴雯在外間氣呼呼的聲音傳來,大聲道:「大爺,外間一個自稱是錦衣府的人過來了。」


    賈珩看向尤三姐,道:「三姐兒,你先回房吧,今天還有事兒,要去見見客人。」


    先前去往後廚以後,就悄悄打發了小廝去通知在寧國府外守衛的錦衣百戶李述,讓其派人調查那蕭氏廚娘所說的婆子,以及相關來曆,同時交代準備一身行頭。


    見賈珩當真有事,尤三姐點了點頭,道:「那大爺去忙,我也不好打擾。」


    賈珩點了點頭,目光深深,也向著前廳而去。


    他就是疑心病犯了,那似曾相識的背影,宛如心病,在前世幫著他識別了幾個犯人。


    其實,縱然是藩王也不可能去外麵赴個宴,都要擔心會不會被人在高處用弓弩狙殺,菜肴下毒暗害,然後隨時備著***蛋黃中都會變黑的銀針,用來驗毒。


    那麽,一定被人當成神經病。


    一般而言,局勢總有個從緩和到緊張的升級過程,動輒將安保提升到最高警戒狀態,既不現實,也難以實現。


    嘉靖也是被兩個宮女差點兒勒死之後,才移駕西苑,開始對整個宮侍係統仔細甄別、梳理。


    如果不是甄晴,他也不會留意這個已在府中待了小半年的廚娘,否則陷入無限製的懷疑,家生子可靠?家生子就不會被威逼利誘,下毒暗害?隻要疑神疑鬼,他甚至還要懷疑他與可卿的婚約,都是被人提前設計好的。


    嗯?


    不能,應該不能吧?這就是被迫害妄想症了。賈珩目光深凝,撫平心湖中的一絲異樣漣漪。


    等下還要等錦衣府的結果,而且那背影如此熟悉,他究竟在哪裏見過


    呢?


    這才是始終難以打消疑慮的緣由,這是前世的職業習慣,一旦有所相疑,勢必弄清原委,觀察、審視,不查出真相決不罷休。


    來到前院書房,賈珩看向李述,問道:「情報呢?」


    「大人,情報不多,屬下查了客棧登記簿冊的照身貼、路引,這蕭三娘確是揚州人氏,也是被客棧趕出來而後通過榮國府的張婆子的關係,進入榮國府,我們問過張婆子,她說這蕭廚娘是揚州人,說是過來投親,張婆子見她燒菜還不錯,就到西府廚房打雜,恰逢西府廚娘被責罰,她就成了廚子。」錦衣府的百戶李述,低聲說道,觀察著對麵少年的神色。


    賈珩眉頭緊皺,目光閃了閃,低聲說道:「她本名就喚作蕭三娘?」「路引上所載就是喚作蕭三娘,許是家中排行第三。」李述低聲說道。賈珩麵色幽幽,思忖著緣由。


    一旦開始懷疑,就覺得哪裏都是疑點,這是打入黑心虎的魔教勢力的馬三娘?


    「這些都是她自說自話,未必當真,揚州離此千裏迢迢,一介弱女子怎麽就這般進入府中?」賈珩問道:「還有其他的情報嗎?」


    這套說辭幾乎與在廚房中所言,幾是一般無二。


    問題在於,同一來源的證據不能補強,都是一個人說的話,能有什麽說服力?


    但現在又出現了新的證據—公文書證之路引、照身貼,可這兩種東西也不是不能偽造。


    見賈珩凝神思索,心頭疑慮,李述目中現出一抹冷色,低聲道:「都督


    ,要不將人拿了,刑訊拷問一番?」


    賈珩擺了擺手,低道:「先不忙著,再試探一番就是了。」


    現在還不至於,如果是戴權派來的內衛眼線,這麽把人送進去刑訊拷問,多少就有些尷尬。


    李述見此,沉吟片刻,轉而道:「都督,劉鎮撫說,曲指揮送來了山東白蓮的諜報,還有太原那邊兒也有一些眉目。」


    賈珩目光深沉,定定看向那李述,而冷冽的目光緊緊盯著,直將錦衣百戶看的頭發發麻,默然片刻,低聲道:「其實也不是不行。」


    李述凝了凝眉,再次問道:「都督,什麽?」


    賈珩麵如玄水,抬眸看了一眼外間的天色,低聲道:「沒什麽,明天我去錦衣府和五城兵馬司問事,讓劉積賢將相關諜報匯總一起。」


    「都督,這東西。」李述遲疑了下,心頭有些古怪,但這麽一位軍機重臣,卻不敢多問。


    「東西先放那就是。」賈珩點了點頭,目光幽沉幾分。李述拱手道:「如大人沒有什麽可吩咐的,那卑職告退。」「去罷。」賈珩擺了擺手,重又落座,心頭湧起一股疑惑。


    是那個刺殺忠順王的那位白蓮教的女刺客?先前曾在自己馬車下潛藏脫身,本來是想拿下,後來顧慮到可卿就在馬車,就裝作不知,現在竟潛伏到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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