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窗,廂房之中,那張消瘦、明媚的臉蛋兒上,橘黃、柔和燈火與眉眼間的驚喜輝映著。


    賈珩也被這少女如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驚喜感染,看著多少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笑道:“以後還能寫的更好看一些,常言道,字如其人,女孩子字終究要寫得娟秀一些。”


    暗道,如果將來讓晴雯寫自己的判詞,想來也是挺有意思的吧。


    晴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視若珍寶地看著紙上的幾個字。


    晉陽長公主府·閣樓


    四下布設幃幔,琉璃宮燈紅燭無聲燃起,布置精美的閣樓之中,燈籠高照的闌幹之畔,一襲金釵華裙的宮裳麗人,半躺在一張黃花梨製的躺椅上,將一雙柔媚流波的目光從黃麻紙上抬起,蔻丹明豔的纖纖素手將一張寫滿文字的宣紙,放在手旁的小幾之上。


    語氣中有著幾分悵然神情,丹唇輕啟,聲如飛泉流玉,道:“這臨江仙是那《三國演義》文稿之開場詞?”


    屏風隔斷,在軒室外的,躬身侍立的錦袍老者,將灰白頭發垂下,道:“殿下,文稿第一回目,被那位賈公子帶走了。”


    晉陽長公主似乎顰了顰秀眉,道:“你就沒讓人抄錄一份兒?”


    “是老朽愚鈍,當時未曾想起抄錄一事,不過那位賈公子說就在月底交稿。”翰墨齋的那位老掌櫃劉通,不由將腰更躬了幾分。


    晉陽長公主伸出塗著明豔蔻丹的纖纖玉手,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道:“去讓人催催,若寫好一些稿子,有多少先拿過來就是,如斯好詞,當有好故事來配,才是正理。”


    “是。”劉通應了一聲。


    “賬本放下交給霜兒,你也下去罷。”晉陽長公主聲音淡淡說著。


    “老朽告辭。”


    劉通拱手一禮,然後轉身而去。


    “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待老者的腳步聲遠去,那宮裳麗人輕笑一聲,喃喃說著,柳葉細眉之下,一雙柔媚、狹長的鳳眸,眸光幽幽地望著遠處的燈火闌珊,正是大漢宮苑。


    翌日,一大清早,賈珩就如昨日一般,用罷早飯,然後前往國子監文萃閣。


    如前日一般,在三層值守,開始了一杯茶,一篇時文,一坐就是一天的情形。


    直到中午午飯之後,正待小憩,宋源上了三層,笑道:“子鈺,木牌已著人去做了,先列三層甲區,一旦做好,就先擺放在此處。”


    賈珩一邊倒著茶,一邊笑道:“宋先生費心了。”


    說話間,將斟好的茶杯遞將過來。


    “這又費心什麽?宋源擺了擺手,笑道:“子鈺文稿後文寫了多少?方才去督學那裏辦事,碰到子升,他說等會兒要過來,我告訴他,你已寫了第二回。”


    “昨日,寫完了第三回目,正要請宋先生雅正。”賈珩轉身從條案後取出稿子,遞給宋源。


    “哦?”宋源連忙放下茶盅,接過文稿,就是翻閱起來。


    賈珩在一旁,品著香茶,神情靜默。


    “好。”宋源放下文稿,擊節讚了一聲,抬頭看向賈珩,目光熠熠說道:“以我愚見,此文必將暢銷於世,子鈺當初賣給翰墨齋,價金……開的低了,此書若如前篇,許是神京紙貴,一書千金,也未可知啊。”


    所謂黃金三章,宋源此刻看完三回目,反複品味,覺得這書儼然已有大銷於世的潛質。


    賈珩放下茶盞,歎道:“可惜已簽了文契,隻能看具體暢銷情況,另行議價了。”


    有些時候就是這樣,沒有渠道和門路,隻能看人家賺錢。


    先前,他也不認識宋源,國子監的渠道,他不知道。


    就在二人說話之時,外間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道:“什麽低了?”


    正是韓琿,以及於縝。


    二人倒是有些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意思。


    韓琿進入軒室,先是留意到放在案上的文稿,麵上頓時現出驚喜之色,拿起閱覽。


    於縝倒是先和賈珩點了點頭,笑著打趣道:“子鈺,當初說好的讓我和子升先睹為快,宋先生倒是捷足先登了。”


    賈珩笑道:“本來是要寫三回以後,再喚兩位,昨天適逢其會,與宋先生同乘一車而返,宋先生問起,不敢敝帚,就拿給先生一觀。”


    這邊廂,韓琿也已看完了文稿,麵上現出悵然若失之色,歎道:“子鈺,今天晚上,多半是睡不好覺了。”


    賈珩失笑道:“子升說笑了。”


    韓琿笑了笑,道:“說來慚愧,雖我也略略讀過幾本史書,但對《三國誌》知之不多,想來不少同輩也是如此,子鈺這本演義七真三假,或可引來三國之熱。”


    這也是讀書人的現狀,一味精研時尚之學,以為晉身之途,對於史書,視之雜書,大抵隻是草草翻過,一些出名的典故或也知曉,但除非館閣編著書籍之人,通讀者寥寥。


    而以演義故事的形式,確是賈珩開此世戲說曆史之先河了。


    賈珩麵色頓了頓,眸光深深,他卻是想起一個人——蔡東藩,其人的中國通史演義係列,將煌煌華夏五千年的正史,以演義畫本的形式加工成故事。


    “對了,方才宋先生說翰墨齋出價低了?”韓琿擰了擰眉,問道。


    當日,他和於縝也是翰墨齋中見《三國演義》首現於世的見證之人,不過,當初和子鈺還不熟,不好太過問價金。


    賈珩笑了笑,說道:“隻是宋先生說此書有大賣之跡象,言若是在監中雕版印刷,或可多一些潤筆之資。”


    韓琿點了點頭,道:“監中坊刻與外間書商也有合作,隻是……對了,那文契呢?文契又是如何約定?可否拿文契一觀?”


    賈珩想了想,轉身從布包中取出文契,笑道:“子升兄,請看。”


    韓琿接過文契,閱覽著,漸漸皺起了眉,道:“這文契約稿一回二兩,以子鈺的文稿,的確廉價了,若是尋常新人,倒也算公道。嗯,竟然沒有約定……”


    也不知是不是劉通當日疏忽,還是在這位老掌櫃眼中,並未想過神京敢賴他翰墨齋的賬,竟沒有約高額的違約之金。


    當然,那天如果有高額違約金條款,賈珩看到多半是要被惡心之後,拔腿走人的。


    宋源這時也湊過去,看著文契,驚訝道:“翰墨齋為何沒有定違約之契?”


    賈珩道:“當初也算是約了,我先交一部十五回目,翰墨齋付了五十兩定金,如是違約,我要賠付給翰墨齋一百兩。”


    宋源聞言就是雙眸一亮,道:“如是這般,一百兩給他就是了,如以監中坊刻開版,隻付出人工、紙張成本,行銷於世,此書或可獲利萬兩,也未可知。”


    宋源在國子監文萃閣中管事,承接閣中文稿印刷,甚至一些講郎的出書,對流程也熟悉。


    本來昨天覺得翰墨齋財力雄厚,可以重議價金,但再是重議價金,最多再加幾百兩。


    韓琿聞言,麵色頓了下,將文契折疊好,問道:“子鈺,你作何打算?”


    賈珩沉吟片刻,道:“既已應允人家,不宜再起反複,但可以擇機再談上一談。”


    這也是業內有章可循的通行之例……不說買斷轉分成吧,就是重議價金,還是可以的。


    這在昨天,宋先生也佐證了這一點,此方世界是有這個慣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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