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罷晚飯,賈珩又和董遷說了一些細節,然後,賈珩和董遷就離了家,他已在臨近隆福客棧的另外一家客棧,臨時租了三天,作為監視隆福客棧的落腳點。


    不得不說,賈珩這位表兄在兵馬司做事,心思縝密,遠超同輩。


    賈珩則是折返回柳條胡同兒,待到家時,已是酉正時分,晴雯明顯沒有睡,聽著動靜,從廂房裏走出,翠色羅裙的少女,秀發之間別著銀色簪子,頗見芳姿清麗,侍奉著賈珩洗了手。


    賈珩擦了擦手,向屋裏走,坐在小幾畔的椅子上,笑著問道:“最近字練得如何了?”


    外間愈是風雨欲來,回家愈要溫和,他不想把凝重,焦慮的情緒帶至家中。


    許多人,就是把耐心、熱情留給了外人,而對家裏人卻煩躁,長此以往,家中不睦。


    當然,他看著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心情也不自覺好了許多。


    晴雯明眸閃了閃,撅了撅櫻桃小嘴,怏怏道:“公子,我還是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


    提了熱水往茶壺裏添著熱茶的丫鬟碧兒,聞言,手下就是頓了頓,抬眸看了一眼晴雯,嘴唇翕動了下,終究是沒敢拆穿晴雯今天,在房間裏在梳妝台前照著鏡子,練了一下午字,整整幾張紙都是歪歪扭扭的“晴雯”二字。


    寫得狗爬一樣,還不如她八歲時候寫得好呢。


    賈珩一邊往屋裏走,一邊笑道:“不要急,慢慢練就是了。”


    “我知道公子這兩天在忙婚事,沒時間教我,可這兩個字,是我想盡快練好的。”晴雯杏眸直直盯著賈珩,脆生生說道:“若是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待夫人過門,身邊的陪嫁丫鬟,不定該如何笑話。”


    賈珩麵色怔了下,輕笑了笑,說道:“那怎麽辦?”


    晴雯這時讓碧兒退至一旁,準備沐浴所需熱水,而自己提起茶壺,一邊給賈珩斟滿了茶,一邊說道:“公子教我先寫好這兩個字,其他的我再多練就是了。”


    已折身行至門口的丫鬟碧兒,翻了個白眼,然後去忙去了。


    賈珩想了想,溫聲道:“等沐浴過後吧,這兩天都比較忙碌,可能不是太有時間,學習這種事情,還是要多靠個人自學的。”


    晴雯道:“公子,我省得。”


    待賈珩沐浴完,教晴雯寫了一會兒字,不僅僅是寫晴雯名字,練千字文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都寫了。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三天時光在賈珩與蔡嬸夫妻緊鑼密鼓地準備婚事中無聲流逝,而賈珩為婚事積極做準備的行為,也極大迷惑了賈珍讓賴升派來盯梢。


    國子監·文萃閣


    三層,聽完賈珩所言,宋源麵色微變,說道:“子鈺,此事竟這般凶險!”


    賈珩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也不想寧府那位,竟如此喪心病狂!”


    本來,如先前和蔡權所言,就是看能不能借韓琿之拜帖,求見許廬。


    否則,以他一介白丁,大約很難見到京兆尹這樣的高官。


    他不是沒有想過通過馮唐這位老將軍的門路,但考慮到一個問題,文武私下交通的問題,這在古代多少是忌諱,以許廬在外傳揚的剛介名聲,拿著馮唐的拜帖,說不得弄巧成拙,被許廬拒之門外,以示光明磊落。


    至於眼前幾人會不會和賈珍通風報信,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從這段時間和韓、於二人的交往,盡管被二人掩飾的還好,他還是能捕捉到韓、於二人對如今寧榮二府當家之人的輕蔑。


    以他推測,整個文官集團對四王八公的態度,應該都是排斥加厭惡。


    這在《紅樓夢》原著中就可以看出,賈家凡有大事,前來賀喜的都是勳親故舊。


    於縝麵色驚異,目光幽幽看著對麵的少年,問道:“子鈺可是已經查清了,他們明天就要動手?”


    方才聽其所言,哪怕隻是簡單敘說,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險,這少年卻還能如此氣定神閑,實在……


    賈珩沉聲道:“業已確信無疑。”


    “那子鈺怎麽不報官,提前拿下此獠?”宋源急聲問道,目中滿是憂切。


    賈珩沉吟道:“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如第一時間報官,就動不了背後的東府那位。”


    於縝說道:“是極,如果報官,寧國襲爵之人,必然會說自己全然不知此情。”


    於縝其父為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思量片刻,就已明白了賈珩的用意,這是拿賊拿贓,一絕後患,


    韓琿麵色凝重,搖頭說道:“子鈺,縱是拿著證據,賈家那位也不好絆倒,太上皇那裏還念著四王八公一些老人的舊情,今上最重孝道,未必會對賈家嚴厲處置。”


    賈珩眸光閃爍,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朝局中關於“雙日懸空”的秘聞,四王八公背後真正的靠山是誰?


    太上皇!


    那個賈政口中太爺臨終遺本一上,恩德賜官的太上皇。


    而太上皇駕崩之後不久,崇平帝就毫不猶豫地祭起屠刀!


    所以,這才是賈家敗亡之局的真正緣由。


    而韓琿作為內閣次輔之子,毋庸置疑,消息可信度是十分高的。


    賈珩道:“國家自有法度在,如果我以賈珍勾連賊寇的證據,告之於京兆地方,那位許府尹剛介官聲傳揚於外,勢必不會坐視不理!”


    如果這都能官官相護,遮掩下去,那陳漢也就沒救了。


    韓琿聞言,眼前一亮,說道:“子鈺是要借許德清之力?”


    他原本以為眼前少年講述此事,是想向他求助,他其實也沒有什麽辦法,他父親雖為內閣次輔,但未必願意貿然彈劾賈府,為政敵所趁。


    賈珩道:“還要請教子升,這許廬和寧國是否有舊?”


    韓琿沉吟了下,道:“許德清,此人怎麽會和賈家二府混在一起?嗯,子鈺,我不是那個意思。”


    卻說說到最後,也知道眼前之人也是賈家人。


    賈珩道:“無妨。”


    韓琿道:“許德清是天子一手提拔起來的,任京兆尹剛滿一年吧,為官耿直,不畏權貴,因此這年許,得罪了不少人。”


    說到最後,輕笑了下,說道:“這位,可是連楊相兩個兒子的麵子都不買,我父親曾讚賞過他,持身以正,廉潔剛直,如得此人掌風憲衙司,不出三年,吏治為之一清。”


    一旁的於縝聞言,眸光閃了閃,也不知在想什麽。


    韓琿默然片刻,道:“若是此人,還真不忌憚賈府,有其上疏,天子必定重視。”


    同樣的話,要看誰說,如果是天子一手簡拔起來的臣子上疏,一擊必中。


    賈珩聞言,麵色微頓,目光沉靜,感慨道:“原來如此。”


    如是崇平帝的人,那他借韓琿的拜帖,就不成了。


    於縝笑了笑,意有所指說道:“子鈺若是要見他,可讓一升寫一封拜帖,提前打好招呼,否則,子鈺不太好貿然上門拜訪。”


    顯然,這位右僉都禦史之子,也看出了賈珩的用意。


    賈珩搖了搖頭,說道:“此人既是天子的人,就不好再勞煩子升兄了。”


    韓琿先是愣了下,而後恍然道:“子鈺……所言甚是。”


    他父親也是黨人,分屬浙黨,他如果寫什麽拜帖,牽線搭橋,這個事情就複雜了……


    許廬一定會多想,賈家的旁支和韓次輔的兒子攪合在一起,焉能甘心作刀?


    這番思量過來,再看對麵的少年,就覺得……細思極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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