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癀垂眸之間,想起昨夜兒子韓琿所言賈珩之事,心頭微動。


    此事由帝黨中堅發動,算是進都察院前的立威之舉,他不宜插手。


    “韓卿以為當如何處置?”崇平帝看向韓癀,冷聲問道。


    韓癀沉吟片刻,拱手道:“此事牽涉到寧國公之後,事關重大,可著有司推鞠,細察其惡,廣布中外,以典綱紀。”


    這就是正話反說,有司推鞠,細察其惡,有罪推定同時,但又不粘鍋。


    果然,崇平帝麵色淡漠,冷笑說道:“隻怕那時推諉其責,上下袒護,彼此一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韓癀麵色頓了頓,一時訥訥不應。


    天子正在盛怒之時,這是鐵了心要辦賈珍了,或者說,也是要為許德清進都察院鋪路。


    一封彈劾之疏,連麵都不見,就依其所請,這份聖眷,他接下來也要避其鋒芒了。


    趙翼拱手道:“此事聖心獨斷,按律處置即是。”


    崇平帝冷聲說道:“趙卿所言不差,京兆尹許廬,現已鞠問賈珍勾結賊寇一案虛實,其府中都總管賴升,具已招供,人證、物證確鑿無疑,然賈珍抵死不認,心存僥幸,擬旨……褫奪賈珍所襲爵位三品威烈將軍,著京兆尹許廬嚴加審訊,交部議處。”


    不削賈家之權,王子騰縱然想掌其權,也難以如臂使指。


    韓癀、趙翼拱了拱手,齊聲道:“臣領旨。”


    褫奪爵位,停職待參,先聲奪人,幾乎是近些年崇平帝陟罰官吏的常用手段,科道言官一般都會聞風而動,彈劾上疏,各種黑材料搜撿扒拉出來。


    韓癀領了旨意,心頭又想深了一層,“賈家肯定不會坐以待斃,一定著人求情到宮中,太上皇恩典,免其死罪,那時聖上再勉為其難饒賈珍一死,皇恩浩蕩,感恩莫名……但彼時金口已開,爵位既已褫奪,覆水難收,而許德清樹其威,太上皇施其恩,聖上得以調整兵權……”


    等議定賈珍之事,讓趙翼去擬旨,崇平帝轉而詢問邊事,沉聲道:“唐寬督鎮北平,已有二載,但其才窮計拙,難守國門,韓卿以為,當選何人為良將,鎮守北疆?”


    韓癀聞言,就是一愣,心頭驚疑不定。


    因為,崇平帝繼位以來,每一次首輔的更迭,都和北方邊事有關,真正應了一句,邊關有警,中樞罷相。


    正如前明嚴嵩所言,之所以得嘉靖器重,歸根到底在於用對了人,用了胡宗憲,然後穩若磐石。


    韓癀斟酌了下,他袖中自是有數個夾帶之人,隻是能不能取信聖上難說,而且還有一個問題,東虜勢盛,天下無解,他舉薦的人上去,若是勞而無功,兵凶戰危,這誰也說不準。


    可問鼎首揆的機會,就在眼皮底下,若是這般溜走,心頭又有些不甘。


    就在崇平帝等得神色略顯焦慮之時,韓癀朗聲說道:“聖上,東虜精騎之盛,縱橫北疆,非止一日!歸根到底,在於我朝兵製敗壞,將校怯於戰,軍卒無戰力,縱是此刻換將,急切之下,遽然不能建功。”


    想了想,還是暫且放棄這個機會,楊蘭山(楊國昌,山東沂州府蘭山縣籍)現在執掌戶部,和執掌內務府的忠順親王遙相呼應,於商賈貨殖一道,頗得聖心,聖上須臾不能離。


    崇平帝默然了下,道:“韓卿,以為唐寬不該換嗎?”


    韓癀道:“唐總兵鎮於薊鎮,據險關而守,尚致東虜馳入河北之地,糜爛州縣,自是該換,隻是人選,還需聖上再三斟酌。”


    崇平帝麵色幽幽,默然片刻,說道:“韓卿,等下,你和李卿一同擬個人選名單來,自地方參將以上,各省都司官長,履曆年齡,功績載述詳備。”


    韓癀道:“遵聖上之命。”


    說著,就躬身告辭而去,擬將校名單去了。


    崇平帝揮了揮手,歎了一口氣,若邊將不得力,就隻能調京中勳貴了,四王八公不能動,不說彼等不是垂垂老矣,就是子孫不堪大用,青黃不接,就說重華宮中的太上皇也不會同意。


    剩下的十二侯,派其前往薊鎮那樣的危險地界,其必是不願的。


    值得一提的是,陳漢四王八公之中,左軍都督府東平郡王穆森永鎮西南,而南安郡王嚴氏家主嚴燁執掌後都督府,北靜王水溶則管著前軍都督府。


    而右軍都督府,以及中軍都督府則由崇平帝著人另掌。


    四王八公,親朋故舊,同氣連枝,皆是從此而來。


    ……


    ……


    寧榮街·柳條胡同兒


    宅院之內,半晌午的秋風,舒適宜人,吹起石榴樹枝葉婆娑,也自軒窗吹過廳室,落在書案之前的少年眉宇之間。


    書房之中,條案之前,賈珩正襟危坐,伏案寫著文稿,《三國書稿》第一部十五回,他打算這三天加班加點兒寫出來。


    隨著一旁的文稿成遝而摞,賈珩不覺有異,抬眸看向一旁國色天香,窈窕靜姝的麗人,笑了笑,問道:“可卿,你盯著我做什麽?”


    秦可卿坐在一旁有一會兒了,此刻麗人秀美玉容之上,滿是專注之色,尤其美眸煥彩,有著癡癡之色。


    聞言,秦可卿回轉心神,眼睫顫了顫,盈盈笑道:“夫君才思敏捷,文不加點,若非親眼目睹,奴家還以為戲文所言,皆是誇大其詞呢。”


    賈珩輕笑道:“我已是成竹在胸,無非是將故事書之於紙上罷了。”


    秦可卿起身給賈珩倒了一杯香茗,笑道:“隻是,看夫君一下子寫得如此之多,仔細別手酸臂疼才是。”


    賈珩溫聲道:“翰墨齋那邊催稿催得急,早些寫完,也好早些雕版印刷,書早些暢銷於世。”


    秦可卿端過香茗,顧盼流波的美眸中,浮起關切之色,柔聲道:“夫君,可是再為銀錢之事煩憂?”


    賈珩聞言,詫異了下,笑道:“你為何這般說?”


    秦可卿丹唇輕啟,輕笑道:“奴家方才問過晴雯,她說夫君先前也並未這般急著趕稿,都是每天隨意寫一回目就是了,而交稿之期尚在月底,想來應是不急的吧,但現在夫君這般急著趕稿,我想著……許是我過門之故了。”


    賈珩暗道,好一個蕙質蘭心,不愧被鳳姐和賈母稱上一句性情爽利。


    “本來不好和你說,但你我夫妻一心,既是你問起來,倒也不妨,如今家裏添丁進口的,宅院太小,諸事並不便宜,我欲置辦新宅,喬遷新居。”


    他本來是想給秦可卿一個驚喜的,但既然她問起,他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


    秦可卿玉容凝滯了下,檀口微張,訝異道:“夫君想要換一座新宅子?”


    賈珩歎了一口氣道:“寧榮街這邊,口舌是非頗多,我想搬到旁處居住,備考讀書也好不受打擾,再說家裏人來人往的,沒有大一些的宅院,也不方便。”


    秦可卿玉容幽幽,眸光閃爍,盯著對麵的少年,道:“是奴家給夫君添麻煩了。”


    賈珩伸手握住麗人的纖纖柔荑,笑道:“你這叫什麽話,我們是一家人,何來麻煩不麻煩之說。”


    秦可卿抬起一張豔麗、嬌媚的臉蛋兒,柔聲道:“夫君,京城買一座宅院需要幾千兩銀子的,夫君若是銀錢不夠,我那些嫁妝,如折賣一些,也能湊上一些。”


    秦業怎麽說也是五品官,體麵人,送嫁女兒,不可能不陪送嫁妝,雖小門小戶,但也有一些妝奩嫁妝,珍寶器玩陪送。


    賈珩聞言,不由失笑,道:“可卿,我豈會用你的銀子。”


    嗯,他可不是賈璉,如平兒所言,“二爺錢掉油鍋裏,還撈起來花”,逼得鳳姐金項圈兒,都當了幾個。


    秦可卿的嫁妝,那是她安身立命之本,話說,他若是混到當媳婦兒的金銀首飾的地步,可也太給穿越者丟臉了。


    不過,秦可卿能這般說,尤其是剛剛過門,著實讓人心頭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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