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珩的話語,字字砸落在眾人的心頭,讓人說不出話來,眾人心思各異。


    氣氛多少有些沉悶。


    還是秦可卿打了個圓場,道:“夫君,這桃花酥是皇後娘娘親自下廚做的嗎?”


    這句話恍若為僵硬的氣氛劃上一個休止符。


    鳳姐雖覺某地濡濕,略有幾分不自在,但一張明媚、豔冶的臉蛋兒上,卻不顯分毫,洋溢著笑意,說道:“老祖宗,宮裏那位至尊至貴的皇後娘娘的廚藝,媳婦兒有口福了。”


    秦可卿笑道:“鳳嫂子,今兒可打著實了。”


    賈珩聽著二人活躍著氣氛,倒也收了臉上冷色,溫聲道:“這桃花酥的確可口,我嚐了幾塊兒,就想帶回來給你嚐嚐。”


    說著,進得屋裏,將食盒打開。


    秦可卿似是要轉圜方才因賈赦一事而起的齟齬,笑道:“老太太,您先嚐嚐。”


    賈母也收起方才的心緒,笑了笑,說道:“我看著也不多,你們姊妹幾個分分。”


    其實,心頭已是震驚莫名。


    珩哥兒愈發得宮裏喜歡了,連那位世間至尊至貴、母儀天下的皇後做的點心,都被宮裏聖上賜下。。


    鳳姐笑道:“那孫媳婦兒就不客氣了,太太,您不吃一塊兒。”


    王夫人強自笑了笑,說道:“我方才已吃過點心,這會子不太餓。”


    端起一旁的茶盅,低頭品著香茗。


    天子賜膳,她兄長都沒有受過這禮遇,這少年的聖眷……怪不得,方才那般和老太太說話。


    鳳姐這時已以一方手帕,拿起一塊兒桃花酥,丹鳳眼瞟了一眼賈珩的臉色,笑道:“珩兄弟帶給弟妹的,倒是讓我們打秋風了。”


    秦可卿嫣然笑道:“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等涼了就不好吃了,風嫂子,和姐姐妹妹分分吧。”


    顯然,這位兼釵黛之美的麗人,正在用這種方法幫助賈珩彌合方才造成的一些隔閡。


    賈珩自是能體會到自家妻子的一番苦心。


    隻是可惜一盒桃花酥,本來是想都讓她吃的。


    這邊廂,李紈、鳳姐、迎春、探春、惜春、黛玉都吃了一塊兒,剩下還有三塊兒,秦可卿才小口食著。


    而幾個少女用著,都是眉眼彎彎成月牙兒,讚不絕口。


    小惜春嘟起粉腮,嘴角就有食物殘渣,被一旁的探春取笑著,一股嬌憨、懵懂的清韻流露而出。


    縱然是黛玉,也是麵現欣然。


    不得不說,看著一幫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玩鬧,饒是以賈珩冷冽心性,也心生愉悅。


    青春靚麗的小女孩兒,真摯、甜美的笑容,沒有那麽多人心鬼蜮的算計,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隻是,三春過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不知為何,賈珩心頭忽然浮起一句話,眸中意味深邃幾分。


    賈母心情也受著感染,自也好了一些,笑道:“你們幾個姊妹,慢點兒吃。”


    而內廳中的歡聲笑語,傳至外間,直讓寶玉急得抓耳撓腮,想要進入廳中,但見那名喚碧兒的少女雙手抱著,目光不善,隻得跺腳做罷。


    內廳之中,賈珩道:“老太太,等下我還要去往五城兵馬司,等晚些時候再擺宴慶祝封爵。”


    “倒也不急。”賈母點了點頭,說話間,笑問道:“珩哥兒,西府那邊查賬事宜,你是怎麽想的。”


    這才是她過來的主要事務,隻是被中間賈珩封爵、伐登聞鼓一事給耽擱了。


    賈珩想了想,說道:“今日恐怕是不成了,不過可先將賬簿放到我府上來,我明日再尋人來查賬,


    鳳嫂子那邊兒知道,賴大其實已招供了幾萬兩銀子。”


    賈母聞言,也隻得點了點頭,說道:“珩哥兒,你是個心裏有數的。”


    其實經過前前後後之事,如除族籍,辭爵位…再到查帳,賈母也已看出,眼前少年雖剛直不彎,


    但心裏有杆秤。


    鳳姐笑道:“老祖宗,珩兄弟都安排好了,您就把心放肚子好了。”


    她現在急等著回去洗洗澡,方才茶水喝多了,似乎尿了褲子,但本以為會有異味,那她真就沒臉見人了,但卻嗅聞不到。


    嗯,這時代的生理知識,還很匱乏。


    賈母笑道:“那,咱們走吧,說了一會兒話,也乏了。”


    說著,看向王夫人。


    忽地猛然想起一事,問道:“鴛鴦,寶玉呢?”


    眾人:“…”


    鴛鴦不確定道:“寶二爺在廊下等著的吧。”


    “我的寶玉,這秋老虎的日頭正毒著,別曬出個好歹來才好。”賈母一邊急忙向廳外走,一邊去尋寶玉,見到正和襲人說話的寶玉,心頭一鬆,喚道:“寶玉”


    “老祖宗。”寶玉被慈祥依舊的目光一看,竟覺鼻頭一酸,就是小跑過來。


    “寶玉。”賈母摟著寶玉,心肝肉兒一樣喚著,笑道:“你傻愣愣站那做什麽,也不知道回去吃點兒東西。”


    此刻已是下午二三點。


    寶玉說道:“方才讀著詩經,竟一時忘了腹中饑渴。”


    真實情況是,聽著內廳中歡聲笑語,心癢難耐,早已忘卻饑餓。


    賈珩看著這祖孫天倫之樂的一幕,麵色淡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忽有所感,轉頭看向一旁的探春,隻見探春正用一雙英媚的大眼睛瞧著自己。


    賈珩衝探春點了點頭。


    待賈母和王夫人帶著西府一眾姊妹離去,賈珩也是歎了一口氣,轉身看向秦可卿,道:“今兒個,


    倒是挺熱鬧的。”


    秦可卿丹唇翕動了下,說道:“夫君,宮裏”


    “沒事兒,否則就不會賜桃花酥了,隻是,此後風高浪急,需得小心行事了。”賈珩清聲說道。


    他封為雲麾將軍之爵後,已是不大不小的一股政治勢力,而今日的領百官扣闕,可以說,徹底在朝堂中嶄露頭角,但也意味著操盤難度會直線上升。


    “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把五城兵馬司的事兒解決了,隻要敢於任事,並且能做成事,關鍵是後者,


    能做成事,那麽任何關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擔憂,都是杞人憂天。”賈珩思忖著,將心頭一些思緒驅逐。


    轉身對秦可卿說道:“我等下去五城兵馬司一趟。”


    秦可卿輕聲說道:“那夫君一切小心。”


    賈珩點了點頭,而後讓小廝去喚蔡權。


    他本來以為蔡權帶著表兄董遷回了寧府,但聽方才仆人說,似是去了他先前在寧榮街柳條胡同兒的老宅。


    賈珩出了前廳,等了約莫有一會兒,蔡權、範儀、董遷連同幾個京營的軍卒,都是過來。


    “蔡兄,去五城兵馬司,先將劉攸控製起來。”


    如今他得了天子的聖旨,托以查察之任,那就有緝捕、訊問之權。


    蔡權點了點頭,應道。


    賈珩道:“範先生,等下還需你指認劉攸。”


    範儀目中現出一抹激動,說道:“學生多謝賈大人高義。”


    而後,賈珩讓幾個京營將校扶著範儀,乘上駿馬,向著五城兵馬司衙而去。


    五城兵馬司,官廳之內裘良粗獷麵容上,臉色陰沉似水,聽劉攸說完,一拍桌案,怒道:“竟有人暗中相護那小校,實在可恨!”


    五城兵馬司衙門不像六部、寺監衙門,將官衙設在宮城附近,而是設在離宮門遠處,以便靖綏治安。


    故而裘良尚不知三通登聞鼓響,至於聖旨?一眾文官也不會給裘良通風報信。


    故而裘良不知旨意已將自己革職待參。


    所謂革職待參,隻是拿人的前奏,而後禦史言官就會迅速搜集黑材料,群起彈劾。


    劉攸麵帶苦色,說道:“大人,那董遷身旁相護的人,手持手弩,隻怕是軍中之人,大人先前怎麽不說這董遷還有軍中之人相護?現在三河幫那邊死了幾個人,卑職這邊卻不知如何是好了。”


    裘良皺了皺眉,麵色不悅,說道:“怎麽,劉主簿是怪本官沒有提前說明?可本官如何得知這董遷有了防備?誰又沒有長前後眼!至於三河幫,你從五城兵馬司銀庫中,一人支取三十兩銀子,做燒埋銀了事。”


    劉攸聞言,歎了一口氣,說道:“三河幫那邊其實還好說,都是一些青皮無賴,三十兩銀子足夠平息了,隻是那邊兒見有軍中手弩,以為得罪了大人物,現在人心惶惶…裘大人,您看是否晚上應那李金柱晚上在醉紅樓的約?”


    說來說去,還是想見裘良一麵,隻要見了麵,一來二去,再想拉攏這位掌握五城兵馬司指揮同知就容易許多了。


    裘良目光閃了閃,似在思量其中利弊,沉聲道:“你晚上看著安排,告訴他,隻是喝喝酒,聽聽曲,別的人,我不見。”


    北靜王爺說過,那幾個人需得保持距離,以防惹火燒身。


    裘良打定了主意,若是碰到那位王爺,他扭頭就走。


    劉攸聞言,笑了笑,說道:“裘大人放心就是,不見旁人,不過醉紅樓裏新晉了個頭牌喚做芸娘的,大人不見見嗎?”


    “芸娘,這名字一聽就是庸脂俗粉,沒興趣。”裘良擺了擺手,輕笑道:“本大人府上六房姨太太。”


    裘良顯然沒有一曲廣陵散,再奏待芸娘的雅趣,並且對劉攸背後之人很是警惕。


    劉攸笑了笑,心道,這武夫看著粗豪,實則心細如發,不過一旦去了,王爺麵前,可由不得你。


    而就在二人心思各異之時,忽然,聽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外傳來呼喝之聲。


    “什麽人,敢擅闖五城兵馬司!”


    官衙之外,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麵麵相覷看著以錦衣少年為首的幾人,就是沉喝道。


    賈珩一手高高舉起聖旨,冷聲道:“奉聖上旨意,爾等還不速速讓開!”


    “聖旨在,爾等還敢站著!”蔡權“蹭”地抽出腰刀,沉喝道。


    一眾著五城兵馬司公差黑紅官差的兵丁都是呼啦啦跪下。


    蔡權看著這一幕,麵頰潮紅,顯然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賈珩麵色冷峻,高舉聖旨,在蔡權等京營將校的扈從下,舉步邁過五城兵馬司官衙高及小腿的門檻。


    身後,八個京營軍卒,腰板兒挺得筆直,範陽鬥笠下的麵容上現出一抹傲然之色。


    範儀目中也是閃過一抹快意,當年他就在這兵馬司府衙前,被這些兵丁拒之門外,如今彼等跪伏於地,誠惶誠恐,也有今日!


    眾人進入庭院之中,得了天使駕臨的裘良以及五城兵馬司等一幹屬吏,都是麵色惶恐,從官廳而出。


    “有旨意。”賈珩沉喝道。


    裘良麵色變幻,緊緊盯著那錦衣華服的少年,目中又驚又怒。


    旨意?什麽旨意?誰特麽能告訴他,到底有何旨意給他?


    “裘良,你愣在那裏,是要抗旨?”賈珩眸光眯了眯,冷聲道。


    身後“蹭”得數聲,數把雁翎刀齊齊半抽於鞘,寒光閃閃,讓庭院中的眾人心頭一跳。


    呼啦啦一片,一眾五城兵馬司的文吏、兵丁都是紛紛跪下。


    裘良臉色陰沉,拱手道:“臣,裘良接旨。”


    說著,一撩官袍,跪伏於地。


    賈珩一展聖旨:“……五城兵馬司指揮同知裘良,瀆職無能,縱賊為惡,革職待參,著珩以雲麾將軍,提點五城兵馬司常務!”


    崇平帝的聖旨,說了三件事,故而這道聖旨其實不是單獨給裘良的,是讓賈珩持聖旨而行事。


    “爾等接旨吧。”賈珩麵色淡漠,目光冰冷地看著麵如土色的裘良,冷喝道。


    “臣,裘良接旨,萬歲萬歲萬萬歲!”裘良聲音顫抖說著,隻覺手足冰涼,一顆心沉入穀底。


    “來人,打了他的官帽,扒了官服,收了官印!”賈珩沉喝道。


    不同於文官是以堂印放在公案上,而如五城兵馬司這種武職,是一枚略小一些的小印,被裘良放在腰間的魚袋中。


    頓時,蔡權就是帶著兵丁上前,打去裘良的官帽,扒著裘良的官袍,搜撿官印。


    裘良麵色憤憤,冷哼一聲,就想要反抗,他為武將,豈容如此羞辱!


    然而,卻聽那錦衣少年冷笑一聲,陰測測道:“裘良,你要對悍詔使,違逆聖旨?”


    依漢律,對悍詔使,而無人臣禮者,斬!


    裘良聞言,恍若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動也不敢動,麵容上現出屈辱之色,猛然抬頭,怒目圓瞪地看向賈珩,藏在官袍中的拳頭都攥的骨節劈裏啪啦發響,但身形愣是紋絲不動,任由京營軍卒扒著官袍,搜撿著符印。


    蔡權取過一枚虎紐銅印,麵色一喜,轉身雙手遞給賈珩,說道:“大人,給。”


    賈珩麵色淡淡,伸手接過五城兵馬司的官印,他之所以如此折辱裘良,自不僅僅是為了意氣之爭,而是為了立威!


    還有什麽,比將一位前任兵馬司指揮同知拿下,更能震懾五城兵馬司一眾將校、官吏?


    再說,他為了對付裘良,把糞坑都炸了,差點兒淋了一頭,不狠狠削裘良的體麵,意氣難平!


    “誰是劉攸?”賈珩看也不看裘良,衝著跪了一地的五城兵馬司官吏,沉喝問道。


    這時,跪在裘良身後的一個文吏,身形一震,抬起頭,驚駭地看向賈珩,道:“卑職劉攸,不知大人有何…”


    “將此獠拿了!”賈珩沉喝一聲。


    頓時蔡權帶著兩個軍卒就是將劉攸按翻在地,這一幕又是將四周五城兵馬司的將校、佐吏嚇得身形一震,將頭深深埋下。


    劉攸半邊臉兒貼在冰涼的青磚上,麵上現出驚恐,嚷嚷道:“大人,下官犯了何罪!”


    “犯了何罪?指使青皮無賴毆殘應考舉子,如今天子震怒,百官嘩然!”賈珩沉聲說著,道:“範舉人,看看是不是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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