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坊,李宅


    潘堅之言落下,廳中眾人都是一驚,暗道,潘二當家這是要黃鼠狼給……


    不是,這是老鼠要給貓裝鈴鐺?


    潘堅笑道:“後天,他們大開中門迎客,咱們這些在東城討生活的苦哈哈,去拜訪這位五城兵馬司的堂官,不是應有之意嗎?”


    “這要如何拜訪?”韓子平皺了皺眉,說道:“二哥的意思是給這人送禮?”


    “就是送禮,送他一份兒大禮,如是不允,那就魚死網破,不死不休!”潘堅冷哼一聲目中寒芒閃爍。


    李金柱皺了皺眉,心頭微沉,問道:“怎麽個魚死網破法?”


    “兄長,咱們幫裏這些年多多少少積蓄了些人手,他要真的不給咱們兄弟一條活路,咱們兄弟拚著一身剮,也要讓他拉下馬!讓他賈家東西二府雞犬不寧,支白幡,敲喪鍾!”潘堅冷笑一聲,陰聲說著。


    不等廳中眾人又驚又懼。


    潘堅說道:“二哥恐怕不知道,五妹手下場子,現在已拿住了西府的賈璉,就在金美樓,咱們給西府送過去二十萬兩銀票,和這西府璉二爺的一綹頭發,若是賈家不給咱們兄弟一條活路,再下一次,就送過去人頭!”


    李金柱聞言,麵色微變,驚聲道:“潘兄弟,你別胡來,這賈府不是好惹的!”


    在他混跡碼頭做力工,被賣餅子的白寡婦吸血的時候,榮國府那位小國公爺的名聲,就已經傳遍神京了,這要是把人家惹毛了,真要魚死網破,他們三河幫還真不是個兒。


    潘堅看著麵上現出懼色的李金柱,陰鷙的目光瞟了一眼那肥碩的身軀,心頭深處閃過一抹幽冷之意。


    他這位大哥,終究是被這些年的富貴榮華迷了眼,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現在有了兒子,更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現在是什麽情況?


    生死存亡,你死我活!


    連那位王爺聽說都被削成郡王了,人家已經擺明車馬衝三河幫來了,如果再不拚死一搏,這兄弟們十幾年創立的基業,即將毀之一旦!


    潘堅道:“大哥,我有分寸,再說若是他不答應,咱們還有一條魚死網破之法!那時,別說是他,就是他賈府老國公還在,也受不得群起洶洶!”


    “你是說……漕糧?”李金柱臉色微動,心頭一驚,凝聲說道:“兄弟,這可不好亂動,手下好幾萬兄弟,都靠著這個吃飯,一來,都有家有口的,未必都願意跟著咱們跟朝廷放對,二來,真的鬧大了,那就成了挾逼朝廷,哪怕朝廷讓步,也沒有咱們的好果子吃!”


    李金柱這幾年不再打打殺殺,也是跟著說書先生,頗聽了幾年書,已漸漸知道別看他控製著漕工,但也不好要挾朝廷。


    現在就是麻稈打狼,兩頭怕!


    不到萬不得已,誰敢裹挾漕工作亂,哪怕朝廷最終讓步,他這個首腦人物,也吃不了兜著走!


    說不得那天晚上,睡夢中就被人割了腦袋!


    挾民暴亂,哪怕鬧大後,朝廷處置了什麽京兆尹、五城兵馬司還有都察院又如何?


    他們三河幫也完了!


    潘堅笑了笑,心頭對這位大哥的膽魄愈發感到失望,這三河幫,當初如果不是他在背後苦心經營操持著,還有見齊王開府視事時,攛掇著大哥投效,哪有今日的大好局麵?


    這是他的心血,誰敢毀了三河幫,他就讓誰家破人亡、痛不欲生!


    潘堅目中凶芒閃爍,心頭湧起一股戾氣,隻是麵上不露聲色,笑著說道:“大哥放心就是了,說不得就到不了那一步!隻怕榮國府裏的璉二爺的頭發一送至府上,人家都不敢和咱們玉器和瓦片上碰了!再說,不是還有二十萬兩銀子的見麵禮嗎?如果他肯放咱們一馬,大不了,咱們每年分潤二成利,送給他!”


    這等百年公侯之家,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牽絆著,他就不信那位珩大爺敬酒吃罰酒!


    李金柱點了點頭,又問道:“二弟說是榮國府的賈璉?他怎麽會在五妹手下的場子裏?”


    黎九娘濃妝豔抹的臉蛋兒上人現出一抹笑意,說道:“大哥,你不知道,金美樓裏最近新進了一批江南的尖貨,那位賈府璉二爺說來也是樓裏的老主顧了,一聽說,巴巴的就過來湊熱鬧,我上次聽著幫裏被姓賈的轄製的難受,就留了意,先著姑娘羈絆了他,你不知道,他連點了兩個姑娘,玩一龍二鳳呢,那俊俏模樣,我手下那兩個姑娘,都說要攢銀子讓他白玩兒呢。”


    廳中眾人都是麵色古怪,有一些三河幫幫眾都是露出男人才懂的笑容。


    “也不知模樣是個怎麽樣俊俏法兒,若是做那兔爺……”一個胸口長著護心毛的絡腮胡,禿頭大漢,嗬嗬笑說道。


    此人就是雷堂另外一個副堂主,名為高進,不好女色,隻好男風。


    李金柱皺了皺眉,道:“別胡來,沒有撕破臉之前,別動人家一根毫毛。”


    “幫主,我就去看看。”那高副堂主嘿嘿一笑,說道。


    說來,公侯子弟,他還沒玩過呢。


    李金柱瞪了一眼高進,這人在他手下敢打敢殺,為幫裏立過不少汗馬功勞,但這特娘的,就是好這口男色,實在讓人受不得。


    這人渾不吝的說過,懟娘們算什麽真男人,要懟就懟男人。


    李金柱暗暗搖了搖頭,心道,等下得尋人看著這個混球,否則萬一和那姓賈的說得開個後門,這邊兒,手下人也把人府裏子弟開了後門……真就結了死仇了。


    李金柱道:“好了,此事先這麽辦著,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留下,其他幾個都先回去罷,最近都老實本分一些!”


    廳中眾人一時散去,隻餘幾個三河幫當家在密議。


    李金柱道:“和幾位兄弟說下,齊王爺那邊兒現在已顧不著我們了,幾位兄弟,一切都靠著咱們了。”


    黃卓拍著胸脯,說道:“大哥說句話,俺老黃就是赴湯蹈火,也不皺一下眉頭。”


    “這不是打打殺殺,還是得用點心。”李金柱皺了皺眉,看向一旁的潘堅,說道:“老二,你素來鬼點子多,多出出主意,兄弟們能不能過去這個坎兒,可就全靠你了。”


    潘堅陰鷙目光中滿是堅定,說道:“大哥放心,幫裏風風雨雨十多年都這般過來了,這一次也翻不了船!”


    “好!”李金柱目露激動,說道:“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其他幾位當家也是一同說道。


    廳中燈火跳動著,映照著五道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


    ……


    ……


    夜色已深,時近後半夜,弦月也已隱入烏雲之後,幃幔之內業已雲銷雨霽,燭台細弱的彤彤燭火,穿過軟煙羅製成的蚊帳,將裏間的一對璧人映照得影影綽綽,朦朦朧朧。


    賈珩伸手擁著秦可卿雪白圓潤的肩頭,輕聲說道:“可卿,這個家,你以後可要當好,西府裏查賬的事兒,想來你也聽到了,你平時多看看賬簿,讓寶珠、瑞珠她們兩個,還有幾個婆子跑裏跑外傳著話就是。”


    “夫君……”秦可卿這會兒嬌軀已是癱軟成一團泥,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將鬢發汗津津的螓首靠在賈珩心口,一開口,嬌軟、婉轉的嗓音中,就帶著陽關三迭後的慵懶風情,那張芙蓉玉麵上,嫣然嫵媚的風韻在眉眼間流溢開來。輕輕地嚐一口想州諞說全知道


    “夫君,我會經常看賬簿的,我原來也在後院沒什麽事,隻是府中糧米果蔬,雞鴨魚肉這些食材,還有胭脂水粉各需買辦,這些經手的人,長此以往,若是手腳不幹淨……夫君可有什麽對策沒有?”


    “這個,你可以多派一些互不知情的小廝,將京中米糧、果蔬的價格都定期打聽打聽,做得心中有數,再一個就是,這些辦事的,如果查不出貪汙,也不要薄待了他們,逢半年你抽出一定比例的銀子作為……半年至獎,至於年底,更有年終之獎,當然,這個你看著怎麽賞賜比較合適,和我商量也行。”賈珩掌下溫香軟玉,豐膩在掌間流溢著,輕聲說道。


    秦可卿嗔喜地將賈珩的手撥開,自家纖纖玉手,反而豎起手指在賈珩心口畫圈,酥軟說道:“夫君這個辦法好,隻是現在府裏仆人、小廝、丫鬟、婆子雖說清理過一回,可也有六七十口子,要不要設幾個管事婆子,層層分設,分管一攤兒。”


    在紅樓夢中,通過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一回,將寧國府仆人數量可窺見一二,大致在一二百人,比之榮國府要少上很多。穀黽


    因為主子數量都不一樣。


    賈珩道:“按你的意思吧,什麽按著一等,二等、三等,也好發月例,但要注意,上下監督,尤其是管事婆子,都要守規矩,不犯口舌,哪個敢私下裏編排主子,你也要拿出女主人的風範,狠下心來懲戒。”


    秦可卿輕聲道:“夫君,你別小瞧人家了。”


    纖纖玉手也是要效仿著賈珩,但卻還未得逞,就被賈珩一把捉住,輕聲說道:“可卿,別鬧。”


    秦可卿:“……”


    抿了抿瑩潤泛光的粉唇,膩哼一聲,糯聲道:“夫君……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賈珩:“……”


    賈珩安靜了片刻,岔開話題道:至於前院的小廝,你倒不用理會,隻管吩咐就是了,等我閑下來,會以軍法治之。”


    他為武勳,雖“很諂媚”地向讀書人靠攏,但以軍法治家,誰也說不出什麽。


    秦可卿輕聲說道:“那好啊。”


    賈珩輕笑道:“好了,就這麽多了,睡覺了。”


    他發現自己這妻子,除了姿容華美、豔麗的一麵,還是有可愛、嬌憨的一麵的。


    隨著二人的相處,已漸漸展現出來。


    “或許這才是這個年齡女孩兒,該有的天真爛漫,隻是在這樣一個時代,禮法、宗教,甚至是父母的殷切目光,都才讓男孩兒十三四歲就要少年老成,女孩兒十二三歲就要溫婉淑良,當然,這樣也不是不好,如果既有溫婉淑良,又有這般的小女孩兒性情……”


    垂眸之間,看著少女那張豔若桃李的芙蓉臉蛋兒,許是因為疲倦,兩彎柳葉細眉下,睫毛微微垂下,瓊鼻之下,紅唇豔豔,一張白裏透紅的臉蛋兒漸漸現出恬然,似是已漸漸睡著。


    賈珩就覺得一股抑製不住的喜愛在心底湧起,那種喜愛無關情欲,更是一種對藝術品的愛不釋手,目光流連。


    不由抱了抱懷中的溫香軟玉,那種伊人肌膚柔軟細膩的觸感寸寸縷縷而來,呼吸聲均勻有致在耳畔響起,好似世上最好的助眠曲,有著一種讓人難言的安寧。


    賈珩也閉上眼眸,漸漸睡了過去。


    ……


    ……


    玉兔西落,金烏東升。


    翌日,賈珩用罷早飯,換上三品武官袍服,打算一會兒,悄悄前往錦衣府,匯總錦衣府搜集來的情報,然後再前往五城兵馬司,今日他要料理東城指揮霍駿,讓謝再義接管東城。


    但也會發請柬給賈府的一應老親,比如四王八公十二侯,還有在國子監中的好友韓琿、於縝、宋源三人,將慶賀封爵的風聲放出去,進一步麻痹三河幫幫眾。


    “當然,四王八公十二侯這些賈府老親能來的也是寥寥無幾,至於韓琿和於縝,這種武勳封爵之宴,他們為了避嫌,也不會來。”賈珩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正了正冠帽,鏡中的少年,劍眉冷目,眸光銳利。


    晴雯這時,雙手遞過來一把寶劍,輕聲說道:“公子,這寶劍,您別忘了帶著。”


    賈珩點了點頭,看向晴雯,輕聲笑道:“府裏的蘇錦,上次讓你裁剪衣裳,你怎麽沒聽,還穿著你那幾身衣裳?”


    晴雯現在穿得就是典型的賈府丫鬟裝束,青色坎肩,裏著翠白襖裙,頭發梳著空氣劉海兒,兩束秀發以紅鬙紮起,落在前襟。


    晴雯揚起一張俏麗的臉蛋兒,嘴角彎起一抹明媚的笑意,這位少女的瓜子臉其實是有些狐媚之相,故而王夫人說其輕狂的狐媚相,但這是流溢的帶著幾分笑意,落在賈珩目中,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好玩兒,那是一種得了花衣裳的小姑娘歡喜。


    晴雯輕輕撫著落在前襟的一縷秀發,俏聲道:“昨天就裁好了,我想……明天穿呢。”


    賈珩聞言,笑了笑,打趣說道:“明天慶賀封爵,西府裏幾位太太、姑娘會來,穿給她們看是吧?”


    女孩子這個年齡段兒,正是愛美的年紀。


    晴雯輕哼一聲,下意識說道:“她們也值得我穿……”


    賈珩默然了下,說道:“現在東西兩府都知道我府裏,有個晴雯,顏色是一等一的好。”


    晴雯:“……”


    晴雯咬了咬櫻唇,垂下眸子,說道:“公子,我是不是……又輕狂了。”


    賈珩揉了揉少女的空氣劉海兒,溫聲說道:“你這個年紀,總愛說些孩子氣的話,算什麽輕狂呢,隻是西府裏幾位姑娘也是品格好的,你日後多來往就知道了。”


    晴雯的這種爆炭性情,他以後慢慢調理吧。


    “孩子氣?”晴雯聞聽賈珩之言,玉容微變,不知為何,芳心就有些羞急,一跺腳道:“我哪裏是孩子了。”


    公子明明也比她大不了一兩歲,卻把她當成孩子,那昨天,還有上次,上上次……怎麽回事兒?


    哄小孩兒呢?


    “晴雯小姑娘,看你急的臉都紅了。”看著一張俏麗瓜子臉漲紅的晴雯,賈珩不由失笑,說道。


    許是因為昨晚,可卿的一些嬌憨之態激起了他的一些古怪的情緒。


    “如果三十歲的女子,笑容純淨的還能像個小孩子,未嚐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兒,隻是生活逼著人成長……有些時候也挺矛盾,既想著善解人意,又想著天真爛漫。或許不是矛盾,而是……貪心。”


    這就和後世,既想讓媳婦兒有著大和撫子的優雅知性,又時而現出小女孩兒的青春爛漫和俏皮可愛。


    而且這種小女孩兒,還不能是苦鬧、撒潑的熊孩子。


    那種任性、自私、作妖的老仙女,既不優雅知性,也不青春爛漫。


    晴雯聞言,俏麗的臉蛋兒現出怏怏之色,心頭卻有些欲哭無淚,晴雯小姑娘……


    賈珩溫聲道:“好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在家看書、寫字吧。”


    “那公子路上小心。”晴雯點了點頭,明眸看著賈珩,她現在覺得這語氣還是有著哄小孩子的感覺。


    賈珩說話間,出了花廳,向著前院走去,彼時,已是辰時三刻。


    嗯,至於他家可卿,昨晚累得不輕,現在還在睡懶覺。


    入得前院,隻見謝再義、蔡權二人已經等候了有一會兒。


    賈珩道:“備好馬車,我們先去五城兵馬司,中間,我再換身便裝,前往錦衣府看看情況。”


    他如今的動向,多半也在三河幫的視線中,需得尋個障眼法,盡量不暴露他的意圖。


    謝再義點了點頭,沉聲道:“是得需防著三河幫的人窺伺大人行蹤。”


    於是,眾人就護送著賈珩乘了一輛馬車,前往五城兵馬司。


    而隨著賈珩的離去,寧榮街中一些三河幫的密探也迅速動作起來,將賈珩離府的消息遞送至三河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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