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平帝聞聽宋皇後之言,眼前一亮,道:“梓童所言倒是提醒了朕,王兄掌著內務府,這幾年宗室開支漸大,糜費甚巨,明年,然兒又要大婚、開府,王兄若是出麵說一些……隻是,旁人會不會以為是朕暗中授意?”


    終究是愛惜羽毛,擔心聖譽有損。


    宋皇後珠圓玉潤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柔軟,說道:“陛下自繼位以來,儉樸之風,天下皆聞,哪個會妄加揣測,說陛下的不是呢?”


    賈珩聞言,心頭微動,抬眸看了一眼宋皇後,但見宮裳麗人,雲鬢蔥鬱,眉似翠羽,鳳眸清冽,修長的秀頸白皙如玉。


    崇平帝點了點頭,說道:“實則和內閣商議,五百萬兩足夠了,朕隻是擔心彼等貪心不足,再生事端。”


    賈珩心頭也是深以為然。


    這是大概率事件,以文官的尿性,大概就會說國事艱難,盡收財貨於國庫,但這幫人什麽德行,沒有整頓吏治之前,十兩銀子用到實處有三四兩,就了不得了。


    不過,這件事兒,算是敲定下來。


    賈珩出了個計策,坑了一把忠順王,也靜靜看著兩口子敘話,不再說其他。


    崇平帝說完,又抬眸看向賈珩,笑道:“方才子鈺所言,還有一些營生,是不好變賣,還是什麽怎麽著?”


    賈珩清聲道:“正要請聖上定奪,三河幫五十五多處營生、鋪子,除卻青樓賭坊等產業外,其他一些車船伢、糧布商行,每年所得利銀不少,若是發賣之商賈,臣思來實在可惜,不若聖上著內務府中人經營著,至於臣,還有一不情之請,臣如今領著賈族族長,麾下各項開銷也大,手中前日追繳公中虧空,落得一些現銀,願浮市價二成銀子購得幾處鋪子,以求長久之計,不知聖上之意?”


    這也是他深思熟慮過的,與其悄摸摸的收購再被崇平帝通過其他渠道發現,不若示之以誠,剩下就看天子之意。


    崇平帝笑了笑,說道:“天家不與民爭利,這是太宗定下的鐵律,縱是內務府也是將采買宮廷器物,托付於皇商,以促百業繁榮,不好經營,不過你要購得,折賣給旁人,還不如給你購得罷了。”


    賈珩聞言,輕聲道:“臣多謝聖上厚愛,隻是臣也沒有那般多現銀子,買下幾處營生就了不得了。”


    崇平帝笑了笑,說道:“也是,實是可惜。”


    說實話,他都有些動心。


    三河幫所有產業一年得銀六百多萬兩,當然其中不少撈偏門之財,還有一些正常生意,可能挖的也是朝廷的牆角。


    但縱然剔除了那些傷天害理的產業,一年所得利銀,打兩次對折,一百五十萬兩銀子總是有的吧,這對內帑,無疑是一筆大的進項。


    隻是他為九州共主,經營貨殖商賈之事,外間人如何看他?


    而且分給了戶部五百萬兩,後腳就將這些商鋪收入囊中,勢必是要引起朝野非議。


    這等事兒,不好碰。


    賈珩道:“聖上,晉陽殿下,麾下有不少商鋪,臣的意思是,不若將這些鋪子轉至晉陽殿下名下,由其所得利銀,再收歸內務府,也能多一筆進項。”


    崇平帝聞言,思量著,說道:“此議……似有可行之處。”


    賈珩輕聲道:“聖上,臣的想法,不若由晉陽長公主籌建一個商號,將這次抄檢的田莊、宅邸劃入麾下,車馬船行以及其他產業,也一並納入其中,這樣聖上可以借晉陽長公主之手,得利銀於內帑。”


    他此舉自是為了聯合晉陽長公主,一步步架空內務府,以陳漢長公主,取代忠順王的內務管家的地位。


    如今的內務府財源主要是皇莊、宅邸租賃,因為迫於士林輿論聲勢或者共識,不能直接壟斷民生產業。


    但實際上,忠順親王也好,齊楚兩萬,甚至晉陽公主,哪一個不是通過“層層套娃”暗中操控一些產業。


    也就崇平帝自詡天下共主,愛惜生前身後名,不好直接插手貨殖商賈之事。


    “晉陽她……這些年也不是沒有人彈劾她與民爭利,不過都是被朕壓了下來,她們母女也不容易。”崇平帝凝了凝眉,麵色有著幾分複雜,想了想,看向賈珩,說道:“這個事,你和晉陽她商議商議,試行一下,若成就成了,不成就算了。”


    主要是內務府直接去經營產業,上上下下,動靜太大,非議太多,如果隔著一層,雖有非議,起碼麵上好看許多。


    賈珩也對天子的性情有了幾分了解,既重實利,也要虛名,可以說,麵子、裏子都想要。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賈珩道:“那臣就如此辦理了。”


    他也有一個多月沒有見晉陽長公主了,或者說,自翠華山剿匪回來,這位長公主也不知是情知他忙於皇差,有意不作打擾,還是怎麽的,再沒有人過來喚他去府中一敘。


    “想來,一是不好再呼來喝去,二來也想試探一下我的態度,看是否一如往日,這位公主殿下……不隻是善解人意,還有些傲嬌。”賈珩心思電轉,多少有些把握這位晉陽公主的微妙心思,心頭生出一股異樣。


    也就是說隨著賈珩逐漸為崇平帝依重,又是封爵,又是欽命差事,一時間在神京內外風頭無兩。


    晉陽公主這等天潢貴胄,心思慧黠,就不再以舉薦之主自詡,甚至都不再主動派侍女憐雪和劉通聯絡賈珩,而是將主導權拋給了賈珩。


    如果賈珩有心,自是會主動維護這段香火情,若是無意,甚至為了避嫌而有意疏遠,人家也不會緊貼,隻是心頭怎麽看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人際關係就和男女關係一樣,不能剃頭挑子一頭兒熱,雙向奔赴才有意義。


    賈珩壓下心頭的一絲思緒,暗道,“隻是,三國書稿出版也有一個多月時間了……稿酬分成還沒給我呢。”


    崇平帝笑了笑,說道:“還有一件事兒,李閣老過後天要押送著餉銀至北平善後,順便考察幽燕山川地理,為陳兵燕雲做籌備,待明年開春,就要籌建北麵行營,你這兩日多往他那邊兒走動走動,五日之後,你也要提果勇營出京,在京畿三輔諸縣剿寇,旨意後日即由內閣傳下,今兒個算是提前給你透個氣兒,不致臨頭兒,手忙腳亂的。”


    賈珩道:“聖上,這麽趕?”


    這話說得就有幾分恰到好處的親昵。


    崇平帝笑了笑,說道:“今年年底,一定要將這些事辦了,明年,咱們君臣,再好好大幹一場。”


    明年開春,自是借開春先整頓吏治,再整頓京營,一步步來,終有一日,他要掃平邊患,開創遠邁太上皇的功業!


    宋皇後看著二人,溫婉眉眼間笑意愈盛,輕聲道:“陛下,明年,然兒也要開府,彼時,朝堂君臣、父子戮力同心,氣象更始,定有一番作為。”


    崇平帝笑了笑,道:“但願如此罷。”


    崇平帝忽然想起一事,麵色就有幾分古怪,說道:“京畿三輔剿寇,不知何時結束,你還要參加歲試,學業功課上,可還來得及?”


    賈珩道:“臣最近也沒閑著,都有溫書,想來如僅僅是進學之試,應無大礙。”


    崇平帝沉吟了下,說道:“你如今已領有差事,如考科舉,多少會引起一些非議,不若朕賜你同進士出身好了?”


    他覺得眼前這少年,其實也沒必要執著於科舉出身,有那時間多多辦一些差事,將心思用在兵略上。


    先前寧國府的賈敬,倒也襲了爵,反而還是要科舉入仕,入得詹事府。


    賈珩道:“臣還是想功名自取的,至於科舉,總要讀一些書,否則赳赳武夫,不讀詩書,終究於名聲有礙。”


    崇平帝聞言,默然片刻,笑道:“好誌氣,不過,今年底的歲試,許德清年後要履新,京兆這邊兒會處理手尾,禮部將會派一位提學官於明年春二月,在京兆府主持考試,你正好也可多一些時間溫書。”


    賈珩聞言,麵色頓了頓,道:“若是如此,臣也更有把握一些,否則,若是歲試劣等,隻怕……”


    崇平帝笑道:“隻怕神京城內都傳著你賈子鈺的笑話。”


    賈珩:“……”


    “噗呲……”見賈珩沉靜始終的麵容上似是現出“愕然”的模樣,宋皇後彎彎柳葉細眉之下的美眸眨了眨,隻覺得一種激蕩心緒湧起,卻是忍俊不禁。


    賈珩不由抬眸瞥了一眼。


    麗人鳳眸彎彎成月牙兒,眉梢眼角,那股輕熟、嫵媚的風韻流瀉而出,臉蛋兒宛如二月桃蕊,明豔嬌媚,柔聲說道:“所以,陛下才勸你,待你立個功勞,賜同進士出身……否則,考中了還好,考不中,隻怕京中上下都會議論呢。”


    事實上,還真是這個道理。


    賈珩道:“這是臣的一點心願,還請聖上成全。”


    崇平帝目光溫煦,笑了笑,說道:“你能有此向學之心,朕也是支持的。”


    宋皇後巧笑倩兮說道:“陛下平時也喜歡讀書,手不釋卷的,尤其是你那本三國,都是放在手邊兒。”


    賈珩道:“臣,榮幸之至。”


    崇平帝溫聲道:“你現在雖領著差事,似也沒有多少時間著書,但古人說,善始者善終,這本三國還是盡量寫完罷。”


    賈珩麵色怔了下,道:“臣忙完這段兒,就會寫第二部。”


    君臣二人又是敘說了一會兒話,崇平帝又是叮囑了出外領兵剿寇與地方的注意事項,這才揮手讓賈珩離去。


    待賈珩在戴權的相送下出了大明宮。


    宋皇後忽地輕輕歎了一口氣,目光意味莫名。


    崇平帝詫異看向宋皇後,道:“梓童何故歎氣?”


    宋皇後柔聲道:“怪不得陛下視他為子侄,這般懂事、明理,還有一番忠孝之心,難為他一個才十幾歲大的孩子,臣妾方才就是歎息,這樣的少年俊彥怎麽早早成了親,否則,芷兒年歲也不小了,若是許給他,也能親上加親。”


    崇平帝聞言一愣,喃喃道:“鹹寧?她似也到了適婚之齡了,你們姐妹兩個操持著,還沒幫她尋找到中意人家?”


    許是因為方才賈珩的一番“動情”之言,也或是崇平帝正處病中,邊關之事告一段落,對子女的婚事就多了幾分上心。


    宋皇後明眸流波,輕嗔道:“芷兒她眼光高,尤其是……陛下也知道的,她對京中王侯子弟稟性知之甚深,哪裏看得上?”


    陳漢公主的夫婿,要麽是勳貴,要麽是文官,但文官多數避公主唯恐不及。


    崇平帝皺了皺眉,說道:“賈珩他已成了親,妻子是工部營繕司郎中秦業之女,也算是知書達理的官宦人家,芷兒也不可能為妾室,此事不成的。”


    這位天子既是器重賈珩,又豈能不會對賈珩的家庭情況有所了解,早已從內廠的密探知道過賈珩個人之事。


    宋皇後聞言,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所以,臣妾才覺得可惜,否則,再沒有比他更合適得了。”


    她方才也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是喜歡,倒也不僅僅是全是為了拉攏這位前朝後起之秀。


    “你這麽一說……”崇平帝凝了凝眉,心底也有幾分意動。


    值得一提的是,自宋明以來,駙馬都尉雖也算是外戚,但因為文官集團的製衡,比較能幹的駙馬都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是皇權的堅實捍衛者。


    反而是以後妃的外戚,太過能幹,容易引起上下矚目、猜疑。


    崇平帝此刻默然不語,思忖著。


    這樣一個出色的年輕子弟,如果做他的女婿,的確是親上加親。


    但可惜,已有結發妻。


    如果他降旨賜婚,似也無不可。


    但他雖為人父,也為帝王,沒有可以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怎麽輕易賜婚?


    故,非賈珩立大功於社稷不可!


    向使能平定東虜,封郡王,不,哪怕大勝東虜一場,封國公、侯伯,他就能下聖旨許配,以示恩寵、信重,這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饒開妻妾之爭。


    宋皇後美眸熠熠生輝,柔聲道:“若是陛下降特旨賜婚呢?”


    至於令其休妻另娶,這提都不能提,這就不是拉攏,按著那少年功名自取的剛強性子,隻是將人往死裏得罪了。


    再說,一個為了榮華富貴,拋棄結發妻子,一心攀高枝兒的少年,也配不上她家芷兒。


    崇平帝瞥了一眼宋皇後,笑了笑道:“無大功於社稷,如何賜婚?梓童,你真以為朕可以為所欲為?”


    “臣妾不敢。”宋皇後柔婉一笑,轉過崇平帝身後,給崇平帝捏著肩膀,柔軟道:“陛下心頭裝的是九州萬方,行事自有考量,臣妾醒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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