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


    冬月的天兒原就黑得早,一至申末時分,夕陽最後一抹餘暉就被漆黑濃重的夜色驅趕,寒風籠罩著大地,掃過青牆、屋簷以及掉光了葉子的梧桐樹。


    後院幾棵秀拔挺立的雪鬆,枝幹隨風搖動,發出颯颯之聲。


    內廳之中,燈火彤彤,人影綽約。


    賈珩正在和秦可卿用著晚宴,尤氏以及尤二姐、尤三姐在一旁作陪。


    為慶賀賈珩回來,秦可卿就令廚房備了酒菜,算是自家私下裏慶賀一場。


    秦可卿明顯剛剛沐浴不久,年方二八的麗人,換了一身鵝黃色宮裝襖裙,滿頭珠翠首飾的雲鬢下的那張芙蓉玉麵,容色煥發,明眸瑩潤如水,桃腮泛起紅暈,眉梢眼角一股動人心魄的春韻將褪未褪。


    如尤氏這樣經過人事的婦人,自是一眼覷破端倪,抿了抿櫻唇,偷瞧了一眼賈珩,見那眉目疏朗的少年,麵色微頓。


    自是賈珩從西府用罷午飯回來之後,拉著可卿,恩愛纏綿了一回,以慰可卿相思之苦。


    此刻,幾人圖聚在一處,比起西府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兒,東府多少顯得波瀾不驚。


    隻是,西府那邊兒鬧將出來的動靜,還是隨著時間過去,兩府丫鬟之間的往來,傳到了東府。


    當然,比起賈璉偷母的駭人聽聞,賈璉偷賈赦房裏的大丫鬟,性質倒不算太惡劣。


    有鑒於此,賈珩倒也沒有特意下封口令,至於西府那邊兒,甚至就有適當放縱流言傳播的間接故意。


    目的麽……自然是掩蓋真相。


    席間,尤氏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一張柔婉的臉蛋兒,凝眸問道:“剛剛聽彩蝶說,薛家姨太太過來那會兒,鳳丫頭和她家那口子出了事兒,下人傳得有鼻子有眼兒,說什麽的都有,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賈珩看向尤氏,暗道,八卦還真是女人的天性,想了想,隨口道:“據大老爺所言,是璉二勾搭房裏一個丫鬟,最後將那丫鬟賞給了璉二做妾,我也不好處置。”


    尤氏輕聲道:“聽說父子兩個怎麽喊打喊殺的?”


    賈珩道:“這就不知了,尤嫂子在府裏這麽多年,對西府的事兒,想來心頭也有數,璉二這人……不說也罷。”


    說到最後,搖了搖頭,不想多說。


    尤氏歎了一口氣,道:“鳳丫頭她也是個要強的,就算沒有這一遭兒事兒,來日也是要鬧將一場的。”


    尤二姐放下手中的湯匙,柔聲道:“大姐,看那璉二奶奶,平日待人挺和氣的。”


    尤氏失笑道:“二妹,你才和她認識多久?”


    尤二姐垂下美眸,也不多說什麽。


    尤氏轉頭看向賈珩,柔聲道:“你現在是族長,如是那邊兒作下沒臉的事兒來,壞族內聲譽,對你在外麵有什麽妨礙沒有?”


    賈珩怔了下,沉吟道:“這個倒不會,兩府隻是在祭祖、子弟之事上有一些交集。”


    尤三姐接過話頭,俏聲道:“府裏都說這璉二爺是個沾花惹草的性子,聽說還有龍陽之好……”


    賈珩皺了皺眉,瞥了一眼尤三姐,道:“正吃飯時說這些,你倒也不嫌惡心。”


    尤三姐玉容微愕,垂下明媚動人的大眼睛,紅唇勾起一抹弧度,雖被責怪著,但心頭莫名有種甜絲絲的感覺,瞧了一眼賈珩,低下螓首,拿起筷子往嘴裏扒拉著米飯。


    尤二姐嗔惱道:“三妹,也不夾一筷子菜。”


    說著,給三姐夾了一筷子青菜。


    尤三姐輕聲道:“這碧梗米原就香甜可口。”


    見著這一幕,秦可卿笑了笑,心頭微動。


    她不是鳳嫂子,不能容著夫君身旁有其他女人,再落一個妒婦的名頭。


    況且,尤氏姐妹對她根本不會構成任何威脅。


    秦可卿纖聲道:“夫君,我瞧著會芳園的梅花開了,要不明個兒喚老太太、珠大嫂子、幾個姐姐妹妹,對了,還有薛家姨太太過來一道兒賞梅。”


    賈珩點了點頭,道:“會芳園的梅花開了嗎?過來賞梅也是一樁雅事了。”


    “那夫君呢?夫君明天下午還有公務嗎?”秦可卿嫣然一笑,問道。


    賈珩想了想,輕聲說道:“下午倒沒有,早上可能要去一趟五城兵馬司衙門和兵部衙門。”


    回京之後,雖可得歇息幾天,但也不能真的什麽事務都不理,五城兵馬司需得去看看,兵部衙門則是天子交代的事兒。


    此外,還有晉陽公主的生兒,他尋思著送些什麽才好。


    心念一轉,多少有了主意。


    夫妻二人話著家常,用著晚飯,之後幾個人,坐在一起品茗敘話。


    賈珩問一旁的尤三姐,輕聲問道:“你那話本,我走時和翰墨齋掌櫃說了,可以刊版了,你稿子寫完了,拿給我看看。”


    之前尤三姐寫了一本隋唐背景的話本,一晃許久,到現在還未刊板印刷。


    尤三姐道:“先前寫得不太滿意,後來仔細研讀了大爺的三國,就重新改了一改,還請珩大爺斧正。”


    說著,吩咐著丫鬟巧月,拿來一摞書稿過來。


    賈珩伸手接過書稿,隻見其上赫然寫著《隋唐演義》四個大字,凝了凝眉。


    “這月來,我翻了不少史書,也是大爺那本三國話本給我的啟發,寫著也十分吃力,現隻有三回目。”尤三姐解釋說著,美眸落在對麵少年的臉上。


    賈珩點了點頭,靜靜翻閱著。


    比起以往,雖然寫法仍顯稚嫩,但的確在以史書為藍本,格局上倒見高了幾分。


    賈珩閱讀完,看向尤三姐,讚許道:“可以,雖敘事筆法略顯稚嫩,但思路是對的,但你要尋一條脈絡,畢竟以李靖之所見所曆,稍微略顯局促,可以多給瓦崗之軍一些筆墨,以敘隋末興革爭鼎之事,隻是你怎麽尋得史書來看?”


    傳統話本不同後世網文的單視角敘事,故事結構更複雜,線索更多。


    尤三姐似感受到對麵少年的驚喜與肯定,心頭也是欣喜交加,嬌聲道:“就是看著風塵三俠,發現這段兒古事頗為有趣,隻是新舊唐書晦澀難懂,這三回目就費了不少工夫,尚不知十五回目,還要多少工夫呢?”


    賈珩點了點頭,笑道:“不急,話本之事,隻是營生小道,觀史可知興替,但凡有一二得,見人見事,當是另一番天地。”


    尤三姐道:“記得大爺的教誨。”


    見二人相談甚歡,尤氏玉容帶笑。


    幾人敘話了一會兒,近得戌時,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就是告辭離去。


    夫妻二人則是回到廂房歇息。


    廂房之中,燭火搖曳,夫妻二人並排坐在床沿上泡著腳。


    秦可卿將螓首輕輕靠在賈珩肩頭,輕聲道:“夫君若是喜歡三姐兒,我和尤姐姐說說?”


    賈珩聞言,怔了怔,轉過頭,笑道:“這是怎麽了?好端端說這些?”


    秦可卿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我想著,入門都這麽久了,肚子也不爭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賈珩默然了下,拉過秦可卿的玉手,溫聲道:“你入門才多久?怎麽就這般心急?再說,我原就擔心太早兒生孩子,對你身子骨兒不利,這才故意避著。”


    “這……故意避著?”秦可卿玉容微變,顫聲道。


    賈珩扳過秦可卿的削肩,看著那張見著驚懼之色的玉容,輕聲寬慰道:“咱們這個年紀,太早兒要孩子不僅對大人不利,對孩子也不利,我原本的想法是,起碼是要過二年,等你十八了再要,否則,生孩子對女子都是一道鬼門關,我自是希望你能順順利利的。”


    其實,真的三五年沒有孩子,流言蜚語對可卿也是不小的傷害。


    所以,最多也就一二年了。


    聽得這番解釋,秦可卿心頭又喜又憂,問道:“這怎麽會傷身子骨兒的?”


    賈珩道:“這是醫書上的話,我想著是有道理的。”


    秦可卿聞言,疑惑問道:“可夫君,你是怎麽避著?”秦可卿疑惑問道。


    賈珩笑了笑,解釋道:“醫書上的一種法子,你忘了,我問著你天葵的日子?”


    秦可卿聞言,一張冰肌玉骨的臉頰羞紅,聲音雖然纖細但卻格外堅定,道:“夫君,我不害怕的。”


    賈珩輕笑道:“你不害怕,我害怕,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結發妻子,是要白頭到老的。”


    秦可卿嬌軀輕顫,芳心甜蜜不勝,看著少年,柔聲道:“可是夫君三代單傳,若一直沒有子嗣,隻怕閑言碎語,要不先將二姐收入房裏,我看她年歲差不離兒了。”


    賈珩道:“你這……不是三姐,又是二姐的,我說哪有剛過門,就給丈夫張羅著納妾的?你這大度也忒過了。”


    見秦可卿仍是失神,賈珩伸手探入麗人衣襟,在其嗔羞中揉捏了一把秀立,輕聲道:“好了,一個月沒見了,等會兒讓我好好檢查檢查身子。”


    秦可卿聞言,一張宛如海棠花的嬌媚的臉頰,滾燙如火,羞道:“寶珠、瑞珠,這都還在呢。”


    正幫著洗腳的寶珠、瑞珠,臉頰一熱。


    “她們兩個哪次不偷看?”賈珩瞥了一眼二婢,輕笑道。


    寶珠、瑞珠二人聞言,心頭直跳,對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就有些渾身發軟。


    秦可卿輕笑道:“夫君,天冷了,那下次我讓她們兩個幫著暖床。”


    夫妻二人說著笑話,擦了腳,吩咐著寶珠、瑞珠吹熄了燭火,放下幃幔,躺在床上歇息。


    許久分離,哪怕下午時就折騰了一遭兒,但晚上仍是抵死糾纏。


    及至子時,忽地下了一場雪花,不過屋內溫暖如春,激戰正酣的二人,渾然不覺。


    ……


    ……


    翌日


    賈珩起了床,出了內廂房,來到外廂,這是內裏有著幾重的廂房,下有地龍,內裏暖烘烘的。


    賈珩立身在銅鏡之前,換上昨天下午時,吏部送來的幾套二品武官的袍服。


    廊簷下,晴雯一張俏麗小臉紅撲撲的,櫻桃小口中哈著熱氣,掀開厚厚的棉簾子,入得廂房中,繞過一架玻璃屏風,入得廂房。


    少女拿著一件和玄色大氅,輕聲道:“公子,昨晚外麵兒下雪了。”


    賈珩回眸看向晴雯,問道:“積雪厚不厚?”


    “有一指厚呢。”晴雯將手中的大氅近前,給賈珩披上,嬌俏的聲音帶著歡喜。


    賈珩凝了凝眉,轉過頭來,任由晴雯係上,點了點頭道:“那還行。”


    一指厚的積雪,倒不至於落雪成災。


    半月前就下過一場小雪,倒也稍稍緩解了三輔之地的旱情。


    賈珩正自思忖著,低頭見晴雯手指不是太靈活,眉頭皺了皺,拿將過來那小手,隻覺觸感冰涼,溫聲道:“你怎麽不穿厚一些?”


    晴雯著翠白色棉襖,下著棉裙,衣衫多少有些單薄,一張愈見狐媚之相的瓜子臉,似被凍得紅撲撲,愈見嬌媚,柔聲說道:“公子,我不冷。”


    賈珩皺眉道:“還不冷,手都快凍僵,再將這雙小手凍著了,就不能……做針線活了。”


    晴雯:“……”


    合著隻是擔心她做不了女紅?


    但見少年那清冷的目光藏著一似“促狹”的笑意,心尖不由一燙,這笑意她可是太熟悉了,每當自家公子捉弄自己的時候,就……


    隻是一下子不明其中原委。


    “我記得庫房還有不少貂裘大氅來著,你去尋蔡嬸,去挑兩件穿著。”賈珩溫聲道。


    “我一個丫鬟,哪兒有福分穿那個?”晴雯撅了撅櫻桃小嘴,故意說道。


    “衣服就是人穿的。”賈珩捏了捏晴雯的臉蛋兒,小姑娘的臉頰細膩,比雞蛋都嫩滑,滿滿的膠原蛋白,笑道:“再說你也不是丫鬟。”


    這時候,秦可卿也在寶珠、瑞珠地伺候下,梳妝而罷,少婦神情仍有幾分慵懶,一張白裏透紅的臉蛋兒,恍若一株雍容華貴的牡丹,一顰一笑都豔光動人。


    見著主仆二人牽著手,容色不變,淺笑盈盈。


    晴雯轉頭不由多看了一眼。


    “夫君,外麵下雪了?”秦可卿柔聲問道。


    賈珩笑了笑,溫聲道:“下了一指厚,下午踏雪尋梅,正當其時,用罷早飯,等下我先往衙裏去,回來再作計較。”


    秦可卿柔媚一笑,說道:“那等會兒我讓人去請老太太還有幾個姊妹。”


    賈珩點了點頭,也不多言。


    不多時,就有後廚準備了早飯過來,賈珩陪著可卿在房中,用罷早飯,然後就來到前院,帶著兩個小廝,往五城兵馬司去了。


    五城兵馬司


    衙署之中,濟濟一堂,兩旁的火盆中炭火熊熊燃著,試圖驅散著寒意,但人進人出,熱氣也存不住。


    賈珩進入官廳,正在忙著的文吏和將校見了,齊齊見禮。


    賈珩揮了揮手,讓其各守本職,自行其事。


    而後喚著表兄董遷,吩咐人喚果勇的幾個將校過來。


    如今,他既領著果勇營,又掌著五城兵馬司,之後的事務肯定有一方側重,而現在主持日常事務工作的反而是主簿範儀。


    聽完範儀匯報了離京期間的神京諸事。


    賈珩道:“雪既已停了,就可著手發動兵丁清理積雪,另有一些無家可歸的乞兒,若還能自食其力的,幫著幹活兒發一些工錢,再著人在坊市街口施粥。”


    神京城內有沒有流浪乞討人員?


    肯定是有的,這種天氣,說不得就有路倒兒。


    範儀拱手道:“大人仁義,我這就著人去辦。”


    賈珩點了點頭道:“吩咐完了,等會兒到後廳議事。”


    王子騰整頓京營之兵,他也不會閑著,過幾天就要著手操訓果勇營之兵,需得確定章程,然後抽空去軍器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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