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西兩市,自古繁華,此刻正是早市,街道上已見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貨郎沿街吆喝、叫賣之聲不絕於耳。


    賈珩與鹹寧公主並轡而行,緩緩驅馬近得東市,翻身下馬,將馬交給臨時寄存的馬廄拴了。


    鹹寧公主轉過頭看向一旁器宇軒昂的少年,道:“賈先生,我們現在進去?”


    賈珩點了點頭。


    前麵的孫雲,伸手介紹說道:“公子,東市共有馬鋪十三家,小的與那些鋪子的東家倒也熟悉。”


    因在集市之上,賈珩臨行之前交待了孫雲,對他和鹹寧公主以公子、小姐相稱。


    賈珩道:“前麵帶路吧。”


    孫雲向前行著,先進入了第一家買馬的鋪子,東家是個身形魁梧,體格健壯的漢子,正拿著剪刀幫著一頭馬修建著鬃毛,神情專注,轉過頭來,看向孫雲,笑著招呼道:“這不是孫老哥,怎麽有空到我這邊兒來?”


    因為孫雲背靠著晉陽長公主府的背景,所以在官麵兒上能說不少話,這些賣馬的同行,多是敬著孫雲。


    孫雲笑了笑道:“老李,領著兩位朋友過來看馬。”


    那李姓漢子,放下手中的剪刀,在一旁的水盆中嘩啦啦洗了把手,拿起毛巾擦了擦蒲扇大的手掌,笑道:“這可奇了,老哥自己不就有馬賣,怎麽領著人到我這裏?”


    孫雲道:“客人點名要西域寶駒,這馬駒原就稀奇,我這短時間沒進這貨,就到你這邊兒看看。”


    李姓漢子聞言,打量了一眼賈珩以及鹹寧公主,一看心頭就有了底,一少年,一女扮男裝,穿得非富即貴,定是京裏哪家的公子、千金買馬來騎,遂道:“不瞞孫老哥,你來得可不巧,西域馬原就不好得,還貴得要死,兩天前還有一匹大宛馬,讓人買走了,不過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


    孫雲笑了笑,隻得離去。


    接著又連續問了三四家。


    都沒有來自西域的好馬。


    鹹寧公主想了想,道:“賈先生,不若先去買小馬駒吧?”


    賈珩應允下來。


    孫雲道:“公子可先到前麵,我們店裏就有小馬駒。”


    “也好。”


    賈珩說著,進入馬欄,這是一片露天的場地,一個個端著簸箕的馬倌,往來其間,投食、照料著馬欄之中的馬匹。


    還有人拿著刷子,刷著鬃毛。


    一匹匹或黑毛、或棗紅色毛發的駿馬,膘滿體肥,神駿非常。


    孫雲道:“公子往這邊兒來,小馬駒都在此處。”


    賈珩近得前來,果見一匹匹小馬駒在馬欄中就食。


    一旁的孫雲將賈珩先前的要求說了,喚著一個年輕馬倌,問道:“可有脾性溫順的小母馬?”


    那年輕馬倌指著其中的兩匹,道:“東家,這兩匹小馬駒性情溫順一些。”


    賈珩看去,正是兩匹棗紅色駿馬,看著倒是精神十足,心頭已有七八分滿意。


    其實他這邊兒也沒什麽挑三揀四的,主要是不能選著性子大烈的馬,畢竟是給探春和湘雲來騎。


    鹹寧公主道:“先生,我瞧著這兩匹馬就還可,隻是會不會有些矮了。”


    先前從賈珩敘述之中,已有幾分猜測,多半是為著家中弟弟、妹妹購買,但也不知多大年歲。


    賈珩笑了笑,道:“不矮,這個高度正合適。”


    不論是探春,還是湘雲,身子骨還未徹底長開,就是這種小馬駒比較合適。


    孫雲在一旁說道:“公子,這馬看著還好,雖品種不算上乘,但速度不會太快,耐力也尚可。”


    賈珩道:“隻要不是劣馬就行,速度不要太快,溫馴一些比較好。”


    孫雲笑著應著,轉而問著那馬倌,馬的習性以及平時料食等情形,那馬倌一一回答。


    孫雲而後說道:“公子,這兩匹馬應是同出於一母馬。”


    賈珩道:“那就這兩匹罷,再看看其他幾家。”


    孫雲笑著應了聲,說道:“那這兩匹先留著。”


    賈珩這邊兒又和鹹寧公主,出了馬欄,接著在孫雲的帶領下,陸陸續續又逛了三四家,仍未為鹹寧公主尋到心儀的馬匹。


    而賈珩也看了不少小馬駒,攏共定購了三匹。


    鹹寧公主心頭有些失望,說道:“先生,隻怕東市裏是沒有大宛馬了,實在不行,退而求其次,尋伊犁馬吧。”


    孫雲道:“小姐莫急,再往前麵看看,還有好幾家。”


    賈珩也勸道:“汗血寶馬,原就可遇不可求。”


    鹹寧公主點了點頭,三人說話間,又進入了一家鋪子。


    鋪子東家見到孫雲,也上前打著招呼,問及來意,那東家笑道:“孫兄來得正好,前不久得了一匹大宛良駒,夜照玉獅子,還未得及出手。”


    鹹寧公主聞言,轉頭看向賈珩,見其微笑點了點頭,目中不由現出喜色,上前正要開口。


    忽地外間一道帶著幾分輕笑的聲音響起,“掌櫃的,且慢!那匹夜照玉獅子,本公子要了!”


    說話間,從外間走來一個外罩貂皮裘氅,內著錦袍,麵皮白淨,身形消瘦的青年公子,在四五個隨從的相伴下,進入鋪子中。


    賈珩皺了皺眉,循聲而望,打量了眼青年公子,嗯,不認識。


    但一旁的鹹寧公主凝了凝秀眉,目光清冷地看向那青年公子,語氣淡漠道:“二堂兄?”


    青年公子聞言,倒是愣怔了下,轉頭看向鹹寧公主,臉上漸漸爬上驚訝之色,強笑了笑道:“鹹寧妹妹你怎麽會在這裏?”


    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忠順王的第二子陳銳,剛及弱冠之齡,在京中也是飛鷹走狗、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


    因聽說馬市上出現了一匹極為罕見大宛良駒,就帶著隨從過來看看。


    賈珩不認識忠順王之子,忠順王之子同樣不認得賈珩。


    鹹寧公主玉容清冷,乜了一眼陳銳,道:“後天是三哥兒的生兒,我購得良駒以作賀禮,看上了這匹大宛良駒,準備購買,堂兄不會和我爭吧?”


    陳銳輕笑一聲,道:“妹妹這話說的,這等良駒,千載難逢,自是價高者得,豈好輕讓?再說大宛良駒脾性暴烈,三弟他身份貴重,可謂千金之軀,若再騎不好,給衝撞著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若是魏王在此,他或許還忌憚幾分,但眼前之人不過是端容貴妃的女兒,可沒什麽好謙讓著的。


    其實,同是陳漢皇室,鹹寧公主雖然為公主,但也難說用公主身份去壓迫忠順王爺二子。


    因為這更像是叔伯兄弟姊妹之間的拌嘴衝突,並非以晚輩身份衝撞長輩,不可能動輒就就擺身份,以目無尊卑的名義懲戒。


    就連漢景帝與吳王太子吵鬧,也都是一棋盤子拍死吳王太子劉賢,倒沒說上來就論君臣。


    鹹寧公主凝了凝秀眉,冷聲道:“如論先來後到,也是我等先來,堂兄想要求購,也需等我們看了馬匹不要以後,再作計較才是。”


    陳銳笑了笑,道:“妹妹這說法不對吧,你們並未進去看馬,我們幾乎是同時來到,再說這馬駒,為兄可是聽下人說了,才特意過來重金求購的。”


    說著,緊緊盯著那掌櫃,笑了笑道:“這位東家,你說是吧?”


    那掌櫃麵色遲疑了下,而在這時,陳銳身後的一個中年常隨,冷哼一聲道:“這是忠順王府的小王爺。”


    那掌櫃臉色變幻,其實從這位公子的穿著打扮來看,就知非富即貴。


    不想竟是忠順王府的人。


    那麽這位女扮男裝的千金,與其兄妹相稱,想來也是宗室之女了。


    這……誰也不好得罪。


    那掌櫃倒也是精明人,臉上現出討好的笑意,道:“這汗血寶馬十分難得,幾乎幾個月才在馬市上見得一匹,我們鋪子也是費了不少周折,才得了一匹,兩位貴人真是好眼光。”


    陳銳皺了皺眉,問道:“你打算賣給誰?”


    那掌櫃微笑道:“大宛馬飼養不易,兩位貴人若是購得馬匹之後,當需得專人伺候才是。”


    那常隨沉喝問道:“你這大宛馬,究竟打算賣給誰?”


    掌櫃神情迷茫,嘴巴動了動,卻沒有聲音,在逼視目光中,再次笑了笑。


    一副馬科長.jpg的模樣。


    故,氣氛一時僵持在原地。


    而這時,賈珩沉聲道:“掌櫃的,既是我等先來,自是由我等先行看馬,不用管這些閑雜人等。”


    此言一出,眾人都看向賈珩。


    鹹寧公主同樣將一雙晶瑩妙目投向賈珩,嘴唇翕動了下,欲言又止。


    “你是何人?”那中年常隨臉現怒色,上前一步,喝問道。


    陳銳冷笑道:“鹹寧妹妹,你這侍衛好生不懂禮數,我等兄妹說話,豈有他說話的份兒?”


    卻是將一旁身形頎長,氣質英武的賈珩當成了鹹寧公主的隨從,以為是宮廷侍衛之流。


    按著陳銳等人所想,如鹹寧公主這等貴人出行街市,豈能不帶侍衛?


    鹹寧公主顰了顰秀眉,看向一旁的賈珩,心頭有些無奈,說道:“先生,沒想到出宮後竟碰到這種事兒。”


    賈珩神情鄭重,朝鹹寧公主拱了拱手,沉聲道:“神京城中,帝女竟被鼠輩所欺,是微臣之過。”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是心頭一驚,麵麵相覷。


    陳銳與那常隨聞言,臉色微變,但片刻之間,回複正常,暗道,果是宮廷侍衛,許還是個小武官?


    然而,卻見那麵色冷峻的少年,將冰寒的目光轉將過來,擲地有聲道:“本官,提點五城兵馬司指揮,東西兩市,市易售賣當按著先來後到的規矩。”


    “我當是什麽阿貓阿狗,小小的五城兵馬指揮……“陳銳冷笑一聲,譏諷說著,隻是漸漸意識到不對。


    五城兵馬司指揮,這怎麽聽著有些熟悉,最近是由誰管著五城兵馬司來著?


    賈……


    陳銳臉色一沉,看向對麵的少年,目光深處湧起驚懼。


    是他!


    父王在家中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賈珩小兒!


    賈珩沉聲道:“爾等好大的膽子,本官堂堂朝廷命官,奉聖上之命督察神京治安,豈容爾等汙言穢語,蔑視朝廷威嚴!”


    對著一旁的孫雲道:“拿著這麵令牌,讓附近駐守兵丁,即刻調來一個小旗!”


    東市之中自有五城兵馬司巡警司派來的檢丁駐守巡警所,緝捕盜賊,大約有二百人。


    孫雲麵色變幻了下,上前接了令牌,連忙出了馬鋪,去尋巡警司的檢丁。


    陳銳臉色微變,有些慌了神,急問道:“賈雲麾,你……你要做什麽?”


    身後四個小廝臉上同樣現出惶亂之色。


    不大一會兒,“呼啦啦……”


    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卻是來了一個總旗的五城兵馬司兵丁,由著一個百戶領著,一見果是賈珩,小跑至前,拱手道:“卑職東城指揮麾下,百戶喬正年,見過大人。”


    這下子,陳銳明顯慌了神,臉色難看,冷聲道:“賈雲麾,我犯了何罪?你們要拿我?”


    兵丁倒沒認出陳銳身份,喝道:“官兵拿你自有拿你的道理!”


    賈珩麵色頓了下,深深看了一眼那兵丁,沉聲道:“辱罵朝廷命官,擾亂市易,尋釁滋事,按治安條例……”


    轉頭看向喬正年,道:“喬百戶,你為此地巡警司主官,彼等按治安條例該如何處置?”


    看著那少年突然卡殼兒的有趣一幕,鹹寧公主柳葉細眉之下的明眸眨了眨,原本有些鬱悶的心緒,都有些明媚起來。


    賈珩神情倒是平靜。


    這治安條例,原就是在他的授意下,五城兵馬司法曹以及精通律學的文吏擬定的,他記得了一些罪名,具體條文誰記得住?


    那喬正年朗聲道:“按著治安條例第三十二條,辱罵朝廷在京朝廷命官羈押七日,貲銀五兩;第十八條,擾亂市易,貲徭三日;第二十一條,尋釁滋事,羈押七日。累計羈押十四天,貲銀五兩,貲徭三日。”


    賈珩道:“按著律例羈押起來。”


    說著,目光冷冷地看向陳銳等人。


    “你們放肆!我是鎮國將軍,官居一品,你們誰敢拿我?”陳銳麵色倏變,沉喝道。


    陳漢典製,皇帝的兄弟,改封為二字親王以後,其子為世子,可繼承二字親王位,其餘諸子則為郡王。


    但爵位在其父尚存時,大多不是一次性封到位,不可能忠順王還沒薨,就給好幾個庶子郡王位,沒有這個道理,往往都是先由鎮國將軍、輔國將軍逐漸加封。


    且能封鎮國將軍的還是嫡次子,如一般妾室所封,多降等為奉國將軍。


    賈珩沉聲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別說你是王府庶子,就是王府世子,今日觸犯朝廷律例,也需往大獄走一遭兒!來人,捆起來!”


    說著,揮了揮手,頓時五城兵馬司眾兵丁一擁而上,將陳銳連同小廝全部按倒在地,用繩子捆將起來。


    賈珩道:“堵了嘴,在東城兵馬司的牢獄裏羈押著!”


    “遵命。”喬百戶拱手應了一聲,恭敬道:“卑職告退。”


    說著,押著幾人離去。


    賈珩做完這些,看向鹹寧公主,溫聲道:“進去看馬罷。”


    鹹寧公主清眸熠熠而閃,擔憂道:“先生,這不會有事兒吧?若是王府那邊兒……”


    賈珩道:“能有什麽事兒,關半個月,又不耽誤他回去過年。”


    若是忠順王府派人來撈人,他也自有話說。


    可以說,這就叫縣官不如現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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